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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焯《玲珑帘词》的民歌特色

2015-03-18

关键词:首词词人民歌

李 利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北碚 400715)

一 吴焯其人

吴焯,字尺凫,号绣谷,别号蝉花居士。浙江钱塘(今杭州)人,祖籍安徽歙县。清康熙十五年(1676)生,雍正十一年(1733)卒,贡生,曾官同知。聘修《浙江通志》《西湖志》。《杭州府志》云:“吴焯字尺凫,钱塘人,九岁能诗。萧山毛奇龄讲学沈昭嗣园,焯以下坐论格物同异能举众说,奇龄执手称畏友……焯所居瓶花斋聚书数万卷。莳花种竹,足不越户外而车辙常满。流连文酒,自抒所学,禀经酌雅,动合古法,犹精小学……与厉鹗诸人分撰南宋杂事诗。”[1]吴焯有《玲珑帘词》,共133首。

吴焯在清代词坛中属于浙西词派,而此时的“浙西词派发展到厉鹗,过于追求‘清空’,形式主义的倾向日趋严重,逐渐引起人们的不满”。[2]吴焯与浙西词派中期领导人物厉鹗交往甚密,他们曾合作编写《南宋杂事诗》,且两人多有诗词唱和。厉鹗于雍正七年(1729)曾为吴焯词集《玲珑帘词》作序,他毫不掩饰对吴焯的赞扬:

绣谷之为词,在中年以后,故寓托既深,揽撷亦富,纡徐幽邃,惝恍绵丽,使人有《清真》再生之想。予素有是好,与绣谷倡和,见其掐谱寻声,不失刌度,且兢兢于去上二字之分,若宋人鬲指正平诸调,遗论犹未坠者,亦可见其使才之工矣。”[3]

严迪昌在《清词史》中把吴焯归入“厉派”,并按籍贯和活动区域将之划到“杭嘉湖‘浙派’词人群”。并说“这是一批较为清寒的闲逸之士,与厉鹗基本上是一个层面上的知识分子”[4]。虽然吴焯与厉鹗唱和频繁,然而在吴焯的词集里面,大部分的词作均轻快自然,散发出浓厚的民歌风味,显示出与其他浙派词人过分追求“醇雅”而流入形式主义的不同来,他以对造化和生活的热爱,为词作注入了新的生机。

二 《玲珑帘词》的民歌风格

1.口语的融入。

吴焯的词口吻流利,自然清新,特别是他的小令加入了大量的口语。如《醉花间》一阕:

云儿定。水儿定。难更风儿定。云水不因风,水定云还定。长为鶖子定。愿比薸花定。心旌兀自摇,终究何曾定。①

如同口语一样明白晓畅,但其中描写的云、水、花、心又蕴涵着丰富的说理和情感体验。虽则是说理,但丝毫不见枯躁的说教,如儿歌般毫无凝滞之感。又如《雨中花》词中的“早又是”“乍转向”“怎比得”“把个”如同口语,不加雕削;《酷相思》更是如此:

蓦地小楼窗底遇。怪楼外、垂杨树。偷转向、横窗斜半露。欲去也、难为去。欲住也,难为住。消得倾人一再顾。便顾也、多应误。我眼底、心头牢记住。便范个、金儿铸。便捏个、泥儿塑。

这首词写相思之情,无论是着意还是遣词都具有明显的民歌特色,不是精雕细琢地繁富手笔,民歌的俚近活泼扑面而至。这类民歌性质的小令在吴焯词中数量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它们自然晓畅、轻快流利的风格却在整个词集里,尤其是长调中明显地呈现了出来。词意表达虽说明白晓豁,然而却是韵致有加,并不枯槁。如《寿楼春》一词写对面莲华峰上的白云山房:

真花耶峰耶。俨层层跗萼、花似峰耶。玉井峰头曾见,是真花耶。云不断,青无涯。带夕阳、凌成苍霞。看疏透玲珑,分明九品,西佛护神葩。虚堂静,声谽呀。更峰回二竺,林木樛加。不待秋风吹桂,香生兰芽。僧话久,供茶瓜。少一溪,飘来胡麻。试图出灵踪,壶中旧曾藏九华。

这首词写莲华峰,开篇一个疑问句:是花还是山峰啊?领起上片山峰和花的交错描写。其中的三个“耶”字,直是语气词,三个“耶”字所在的三句话完全是口语;“分明”一词,又状词人的较真劲如在目前;“云不断,青无涯。带夕阳、凌成苍霞”短短几个字将云天的无际,山峰的连翠以及一抹斜晖下山色的变化之态挥洒出来,出水芙蓉般的用语,却带给读者“惝恍绵丽”的阅读惊喜。

2.句式的错落。

吴焯词民歌风格还体现在他轻快爽利的行文风格上。这主要得力于吴焯词句式的长短错落有致,尤其是短句子的频繁使用。

这首咏柳词《凤衔杯·新柳》就是很好的例子:

新烟不重春无际。开嫩眼、暗偷春隙。满把柔丝轻试东风力。遮不住、斜阳色。小楼南、玉溪侧。朱络鼓、为他催击。几缕春魂暗里莺帘隔。早又春愁织。

这一首写的是早春新柳的活泼可爱。词中除开两个九字句,一个七字句,一个五字句外,就都是三字句和四字句了,这样的句式排列使得整首词节奏感分明。首句七个字铺开一面拿出背景,是缓的,接下来的三四字句将笔触倏地聚焦到新柳一点上,一紧。紧接着的九字句又宕开一笔,将春风和柳丝融合在一起,节奏和画面感均柔和下来,之后却又跟进五个三字句,一个四字句,将新柳及人们的欢快渲染出来,最后九字句和五字句写淡淡的春愁,节奏也随之变缓。整首词轻快明朗,浅近流利,随着句式节奏的变化,既将新柳的俏皮活泼刻画出来了,也道出了淡淡的愁思。《曲玉管·南屏访紫山翁》一调:

树入床头,花来镜里,钱湖旧墅风烟古。好景都无人见,竹木萧疏。隐君居。料理鱼箱,分除鸂埭,草亭结向苍葭浦。水接长桥,旧月常伴烟茑。水云区。比似当年,有一个,诗楼黄篾,略通一岸南屏,遥分半角西湖。最清孤。整春游裙屐,且共相携蛮榼,花随人笑,鸟傍人歌,醉倩人扶。

这首词写拜访隐居的故人,上片写隐居者的自然环境,有如白描,大量短句的应用使得词的风格明快不晦涩。“树入床头,花来镜里”堪称妙笔,寥寥几字就将隐居者与自然的亲近、和谐点染尽现;下片末尾的三个短句“花随人笑,鸟傍人歌,醉倩人扶”下语精妙,花、鸟、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如在目前,读来十分明朗轻快。

还有这首《江城梅花引》,本是送人的离别之作,却写得生机盎然:

声声屐齿响筠廊。是才王。是花王。见说隔年,常住海云乡。前夜江风今夜雨,雨声里,更风声。恼客肠。曰归曰归上河梁。云满江、水满塘。去也去也,止不住、频唤邠郎。何必萧萧,旧曲唱吴娘。一片江南新涨绿,重整顿,小林园、射鸭堂。

写离别总免不了伤感,可是词人一旦加入“是才王。是花王”“前夜江风今夜雨,雨声里,更风声。恼客肠”“曰归曰归上河梁。云满江、水满塘。去也去也,止不住、频唤邠郎”这样清新自然有如大白话的句子,句式又长短错落,读来一下子就轻快明朗了。末尾再结以“一片江南新涨绿”的画面,整首词越发爽利通透了。

3.数字的运用。

吴焯在词里极为喜用数字,在133首词中,除开17首词中没有数字以外,其余的每首词中均有数字,有的甚至出现多个数字,如《金明池·西湖竞渡》一阕中就出现了“两两”“四”“十”“一”“一”“千”六个数字;《消息》一阕中出现了“五”“一”“三”“二”“十五”“千”“一”七个数字;《八归》里也有“一”“万”“三”“一”“四”五个数字,其他还有很多例子,不一而足。吴焯词虽民歌兴味十足,读来却不觉得寡淡单薄,反而味道十足,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运用了大量的数字于词中。数字因为字形简单,它的大量入词一方面可以从直观视觉上给阅读者以疏朗的享受,造成阅读者对词作第一印象的民歌气质感受。另一方面,数字入词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词意上的厚重。

首先是对举出现的数字,使得词具有张力,境界也随之阔大。《花犯·自题填词图》中,“四三年”与“庾郎三九”相对比,突出词人的自叹光阴飞逝,直觉形象;《扫花游》中的“扫万树斜塘,一痕难系”,“一”“万”对举,突出时空永恒中人的渺小与人生的短暂,沧海之一粟的苍茫感就出来了;《子夜歌》里“犹说三生,暗消一梦”,“三生”与“一梦”相对,将人生的无常和凄凉成功表达出来了;《消息》里的“看千里,云罗一雁,玉缄未省”,用“千”里云罗中“一”雁的孤独无依来象征自己和樊榭于时空中的孤寂和对彼此的思念之情。类似的还有《倦寻芳》中“想得凉生千浦月,料应吟减三更睡”;《浣溪沙》里的“江上曾无三尺鲤,楼心空有四条弦”;《金明池》里“只一角湖山,千层罗绮”等。

其次是用作量词描写的数字,通过表现所写意象的境界和气势,来传达词人的感情寄托。如《花犯·自题填词图》中“一鞭浪走黄金阪”的“一”字生动刻画出词人当年的自负和骄傲;“听万里,西风天半卷”的“万”字写出西风笼罩的无边无际,境界阔大;《辘轳金井》里“百丈砥平如镜”,“百”字写出一大片平静的水面,视野开阔;“卷飞涛千顷”的“千”传达出“卷”的气势;《浣溪沙》里“一灯照出小楼寒”的“一”字勾勒了环境的冷清和气氛的凄凉;《西子妆》里的“十二红桥,一镜芙蓉翠”,描绘出红桥碧水的开阔美景;还有如《笛家》里的“树插千钗,石封三品,犹指芙蓉国。空亭冷、夕阳多,一派水香潇碧”;《疏影》里的“又却留、一缕香魂,先替百花飘泪”等。

除了单个运用的数字,还有几个数字的连用,这使得整首词不仅意味深长,也更加轻快流利。《酷相思》里“弹一曲、潇湘雨。歌一曲、江南雨”,弹、歌皆一曲,就将词人面对阴雨天气的低沉和词人此时且耽乐于歌舞的意思传达出来了;《忆旧游》里“止消是,一软软筠兜,窄窄兰舟。漠漠香尘远,过一重云树,一曲花洲。一自玉箫声断,飞梦绕吴邱”,连用四个“一”字,以点带面,将往昔欢乐就勾勒出来了;《行香子》里“纵四帘花,千障月,百枝灯”营造出的一派繁华景象,与下阕中的“只两峰高,双湖阔,大江横”的寥廓形成对比;又如《琵琶仙·补华楼听钱德协琵琶》里写琵琶“二尺柔丝,一襟古怨,无数波折”,“二尺”状貌,“一襟”写情,“无数”极言表演者技艺高超,简单几个字就将演奏者的感情与技艺都融入在其中了;再看《消息》中的“一团儿、三分明月,怎把二分留剩”,“一”写圆月,“二、三”都写缺月,依明月的阴晴圆缺来象征人间的离别聚散之情,直观形象。

数字因为其字形的简单,嵌入词中,有直观视觉上的明快感,又因为词人精心的安排句式和位置,赋予了简单的数字深厚的内涵,在深浅两个层次上丰富了词作的民歌特色。

三 结语

浙派词人“莫不祖述姜夔,至尊之为‘白石词仙’;而其崇拜之因,则由于夔之词‘句琢字炼’,最称‘醇雅’”。[5]从其创作实践来看,以朱彝尊为代表的浙西词人十分注重这些形式方面的雅正规范。[6]吴焯是一位较为清寒的闲逸之士,流连山水花草,他把对自然、对生活的热爱一发之于词。他词作中散发的民歌风味,既能避免生涩和饾饤,又能增加词作的自然气息和活泼感,油然而出生命活力,赋予词作以志意与生命力。因此,在浙西词派大多数词人醉心“醇雅”,讲究技巧形式而不重情意的时候,吴焯词自然清新的民歌特色显示出的蓬勃自然活力,用对生活、对自然的诚挚热爱为词心注入的新内涵,就显得尤为可贵了。

注释

①本文所引吴焯词均出自《全清词·顺康卷》。

[1](清)陈璚.杭州府志.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3[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469.

[2]朱则杰.朱彝尊研究[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110.

[3]厉鹗.吴尺凫玲珑帘词序[A].王运熙,顾易生.清代文论选(上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483.

[4]严迪昌.清词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357.

[5]薛砺若.宋词通论[M].上海:上海书店,1985:267.

[6]于翠玲.朱彝尊〈词综〉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5: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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