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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实沉着的“地之子”
——浅析台静农《地之子》中的民俗风情

2015-03-18刘婷

关键词:鬼节民俗风情红灯

刘婷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坚实沉着的“地之子”
——浅析台静农《地之子》中的民俗风情

刘婷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乡土小说是从民间取材的一类文学作品,因此,其间处处透漏着原汁原味的民俗风情。台静农的短篇小说集《地之子》是乡土小说的杰出代表。他忠实地从乡间取材,在小说中表现出对农民的深沉关怀,并形成了自己浓郁悲愤的风格,堪称坚实沉着的大地之子。它在研读《地之子》的基础上,通过展示典型的民俗风情,解读民俗风情的成因,揭示了旧中国农民的生存状态,探讨了他们不屈的人性,赞扬了其崇高的反抗精神。

台静农;《地之子》;民俗;人性探索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乡土小说跃上了中国文坛。台静农作为乡土小说的中坚力量,在创作上取得了不凡的成绩。出生于西濒史河,南依大别山的皖西小镇的他,自幼享受着这个田园般的世界,骨子里浸满了浓郁的田园情趣和乡土韵味。台静农年少时曾经学习过国学、做过淮南风俗调查、整理过淮南民歌、创办过“未名社”,这都为他后来的乡土小说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由于鲁迅的引导和韦素园等朋友的鼓励,台静农开始走上乡土小说的创作道路,并逐渐形成了沉郁悲凉的风格:“在对旧中国农村社会的解剖和农民精神病苦的表现上,台静农堪称坚实沉着的‘地之子’”。[1]

台静农创作的短篇小说集《地之子》共收录了14篇短篇小说,其中,除了《我的邻居》《苦杯》《儿子》和《白蔷薇》外,其余10篇均属乡土小说,这些小说通过描述农村的民俗风情,深刻地批判了国民的劣根性。“在争写着爱恋的悲欢,都会的明暗的那时候,能将乡间的死生,泥土的气息,移到纸上的,没有更多,更勤于这位作者的了。”[2]《地之子》中的《天二哥》《红灯》《新坟》《蚯蚓们》被鲁迅收进了《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从而使台静农成为除鲁迅外被收入四篇小说的两位作家之一。

《地之子》是一部民俗风情记录片。台静农将皖西人民的生活习惯、重大节日、陋俗陋习等仔细地描摹在了他的乡土小说中。其中鬼节、冲喜、转房、卖妻等民俗现象是最能反映农民封建迷信思想的民俗风情。

一 《地之子》中典型的民俗风情

1.鬼节。

鬼节为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日,也称“中元节”或“盂兰盆节”,在这天,人们会上坟祭祖,请道士设道场,诵经超度亡灵,到河边放河灯。

小说《红灯》中,主人公得银在出门的路上遇到了土匪头子三千七,三千七拉他入伙,可是他们的密谋并没有成功,得银被残忍的统治者杀害了。得银娘白天思念儿子,夜里梦见他“血着身子,也没有穿衣裳,忽然来到她的床面前,老是站着不动”,[3]就想粘几件衣服烧给他。当爱子心切的得银娘听说有人请道士为亡灵超度时,就每天晚上拄着拐杖偷偷地到树林里,轻轻地唤着得银来领钱。后又听说县里要放河灯,她便为得银糊了一个。在鬼节的这天晚上,得银娘终于放了红灯,完成了替儿子的超度。

小说将时间设置为鬼节前后,以得银娘的活动贯穿全文,并穿插了镇上人为鬼节做准备的内容。他们不论穷富,都要祭奠死去的人,以此来缅怀亲人,但更多是为了祈求阴灵别在人间作怪。这些行为充分展现了中国农民封建迷信的落后思想。

2.冲喜。

冲喜这种迷信行为,多发生在闭塞的农村。如果谁家有人病重,主人便通过办喜事来驱除所谓作祟的邪气,祈祷病人早日康复,最典型的便是迎娶未婚妻。

《烛焰》中的吴家少爷与翠儿是定过婚的,当吴家少爷病重时,吴家人就要求迎娶未婚妻翠儿来冲喜。翠儿的父母认为“女儿毕竟是人家人”,[4]虽然不舍,但也无奈地安排了女儿的出嫁。但是,吴家少爷生命之烛已燃尽,成婚后的三四日,就病逝了,刚出嫁的新娘就变成了身穿白衣素服为丈夫送灵的寡妇。

结婚本该是翠儿幸福的开始,却因冲喜演变为噩梦的序幕。然而,冲喜作为封建夫权制度和迷信思想的产物,在当时落后的农村地区却普遍存在。

3.转房。

转房一般发生在一个家庭之中,或者兄长去世,由弟弟迎娶寡嫂;或者弟弟去世,由哥哥迎娶弟媳。这种陋俗一般出现在比较贫困的地区,世界各地都有。

小说《拜堂》讲述的是兄长汪大死后,弟弟汪二娶寡嫂汪大嫂的故事。汪大死后,汪二与大嫂有了孩子。在大嫂“既然丢了丑,总得图个吉利,将来日子长,要过活的”[5]劝说下,汪二买了香、黄表和蜡烛,为拜堂做准备。由于他们是叔嫂拜堂成亲,拜堂仪式只能在半夜三更举行。一切准备就绪,汪二与汪大嫂开始拜堂,他们分别给祖宗、汪二他爹、汪二死去的妈以及死去的汪大磕了头。这样他们就是合法夫妻了。

汪二与汪大嫂拜堂的过程反映了安徽地区的婚俗。小说通过对乡间拜堂风俗的描写和对民众心理的刻画,生动地表现了地位卑微者的求生意识。在女性地位无足轻重的旧中国,汪大嫂的选择是值得肯定的,她身上表现出来的强烈的求生意识是值得称赞的。

4.卖妻。

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国人民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许多穷人迫于生计不得不将妻子卖给他人,以此谋生。

小说《蚯蚓们》开头就营造了一个十年未遇的荒年大背景,在这样的环境下,小说主人公李小向田主借贷不得,只好卖掉妻儿,自己一个人去逃荒。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就被区区的四十串钱买去了。从此,李小与妻子、儿子再无丝毫瓜葛。李小“认识了命运,命运的责罚,不在死后,却在人世;不在有钱的田主身上,却在最忠实的穷人”。[6]李小的命运道出了旧中国无数农民的辛酸。

典妻固然因为经济贫困,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女人作为男人的附属物品,地位低下。小说中李小在走投无路时,便把妻子当作物品卖给了别人,这可耻和卑鄙的行为正显示了旧中国妇女悲剧的命运。

台静农的《地之子》中到处洋溢着民俗气息,比如《负伤者》中的喝茶、《天二哥》中的喝酒、《天二哥》和《新坟》中的说书、《烛焰》中的丧葬、《拜堂》中的结婚礼仪等。这些小说都是从熟悉的生活中取材,反映了皖西小镇的原生态民俗。台静农的乡土小说是在鲁迅引导下“从熟悉的生活中取材”[7]的经典作品。

二 民俗风情成因的解读

民俗是人们长久以来形成的生活习惯。各种民俗风情都是经济、政治、思想等各方面因素相互作用下形成的产物。

1.封建思想浓厚。

中国是一个拥有几千年历史的封建社会,封建思想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国还不具备彻底改变国民思想的条件。因此,封建思想仍顽固地控制着人们的头脑。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带有封建思想印记的民俗风情便相应地出现在了人们的生活中。

在中国历史上,女性没有地位,是男性的附庸。封建伦理纲常给女性的规定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果丈夫不幸死掉,那么女性必须更加严谨地遵守“贞节观”。小说《烛焰》中的翠儿,正在如花似玉的年龄,却被父母安排去冲喜。她的一生便被一个与自己只有名义联系的人毁了。翠儿的生命还未经过灿烂就已走向凋谢。中国历史上,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女性毁在了冲喜的风俗上。

中国人大多相信鬼神之说。《红灯》中的得银被砍了头,他娘便替儿子超度。于是她为儿子做了红灯,在鬼节这天,将红灯与别人的河灯一起放走。“这时候,得银的娘在她昏花的眼中,看见得银是得了超度,穿了大褂,很美丽的,被红灯引着,慢慢地随着红灯远了!”[3]作品通过鬼节放河灯的民俗风情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暗含的深意,即在反对封建旧势力中,一个得银牺牲了,但无数个得银站了起来。

2.宗法制度森严。

新中国成立之前,安徽地区长期处在封建势力和国民政府的统治之下,要求家庭成员绝对服从家长,这就是宗法制。国家要求建立的君臣、父子、夫妇等伦理秩序反映在民俗活动上,就是不可侵犯的家长制。

当时的统治阶级贪污受贿,腐朽没落,就像蝗虫残害庄稼一样残害着农民。灾荒之年,农民承受灾难,没有吃食。有钱的地主们却过着奢侈腐糜的生活。小说《蚯蚓们》中虹霓县的农民终于大着胆子,“居然联合起来,一起向吃课的田主们讨借贷”。[6]可是善良的“蚯蚓们”斗不过狡猾奸诈的田主。可恶的田主们一边应承着给钱给米,一边却暗地派人告到了县里,称虹霓县“民变”,结果是农民被砍头,地主安然无恙。这样,无法填饱肚子的李小只有卖妻了。

自古以来,中国人民在婚姻风俗上一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说《烛焰》中的翠儿与吴家少爷的婚事是双方父母在媒人的撮合下定的。翠儿很敬顺自己的父母,虽然不愿意冲喜,但还是按时出嫁。一直啜泣的她,“在上轿时痉挛得尤其厉害”。[4]她的母亲也感到奇怪:“伊的哭声,已不是普通女儿常态了,那是惨痛,那是绝望于将来的声音。”[4]翠儿是不愿意冲喜的,但封建家长制在她的头脑中已经扎根太深,所以,她虽然不愿意,但还是顺从了父母,没有一句反驳,无可奈何地向着已知的厄运走去。

3.经济水平低下。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管在什么意识形态的社会中,经济发展水平始终发挥着主导作用。台静农笔下旧中国的广大农村地区生产力低下,自然灾害频繁发生,许多农民无法解决温饱问题,生活十分困顿。在这样的时代,民俗理所当然会受落后经济的影响和制约。

小说《天二哥》中,主人公天二哥家传的醒酒方法是喝尿,在他自认为因喝醉而打输的时候,便用喝尿的方法来解酒。当他正在为打跑小柿子而高兴时,却突然倒地而死。他的死亡很离奇,但与他的醒酒方式不无关联。科技的落

后导致尿解酒的陋俗产生,也就间接导致了天二哥的死亡。小说《新坟》中老更夫昂三和打梆子的老七在谈论四爷家会遭受如此劫难的原因时,想到的解释是四爷家没有选好坟地。他们都是善良的百姓,可谈话之间也不免显现出了浓厚的迷信思想。

民俗是在社会活动中产生并传播的,在其形成过程中,经济、政治、思想起了主导作用,同时又受到了地域和语言等其他因素的影响。任何民俗现象都是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出现的,它们的传播和传承,也必然会随着语言的发展而变化。

三 民俗风情中对人性的探索

《地之子》不仅为读者呈现了广阔的旧农村画面,而且刻画了栩栩如生的多面体人物,揭示了新旧交替时代农民的精神状态。台静农通过对农村民风民俗的描述,寄寓了对农村人民的人性探索。

1.对国民劣根性的强烈批判。

上个世纪初叶,五四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新思想、新文化不断冲击着中国人民的思想,然而,在中国偏远闭塞的农村地区,许多农民依旧浑浑噩噩地度日,他们迷信落后,充满奴性,对自己的悲凉命运混沌不知,只能做个中国式看客。

小说《天二哥》通过叙写天二哥的喝酒、打架及死亡,塑造了一身豪气但又充满奴性的天二哥形象。天二哥之所以姓天,是因为他在警察盘问时,很自豪地说自己姓“天”,然后打了警察两巴掌,撒腿就跑了,可见,他身上有不畏强权的品质。当然,他也不是个纯粹的好人,他恃强凌弱,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小柿子,并且不达胜利绝不罢休。当他被小柿子打了之后,他感到极大的耻辱,在他看来,“只能县大老爷和蒋大老爷可以打他”,[8]一个卖花生的小柿子又怎么配打他呢?这可笑的逻辑思维与阿Q颇有相似之处。文中通过对愚昧风俗的描述,强烈地批判了中国人民身上的劣根性:封建、迷信、落后、愚昧。

小说《新坟》中四太太家遭受了极大的厄运:女儿被大兵奸死,儿子被强兵打死,自己承受不了如此大的打击,沦为了疯子。她本是万分可怜,值得同情的,但小说一开头却描写了那群在等说书先生的人看到从西巷口走来的脏兮兮的四太太时所表现的是冷嘲热讽,他们把四太太不幸的遭遇看作是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话来解闷,殊不知在那样恶劣的生存环境,可能下一个遭受苦厄命运的就是自己。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中国式看客的影子。通过刻画这些无知而又可怜的人,作者用笔杆强有力地敲打了中国人的劣根性。

2.对苦难人生的誓死反抗。

在新思想的感染下,一些进步的农民认识到了造成自己苦难人生的原因,这些人率先举起了反抗的大旗,走上了反抗的道路。虽然大多数人以失败被杀告终,但他们的血液更能激发起群众的反抗意识,只有广大群众的觉醒和参与,旧制度才能被摧毁。

小说《蚯蚓们》中虹霓县那群无声的蚯蚓们,在遇到灾年时,勇敢地聚众向田主们借贷。虽然不少人因此而丧失了性命,但是,他们已经敢于反抗,再也不是封建社会那些只会唯地主命是从的农民了。《红灯》中的得银丢失“二斤半”(性命)的原因就是跟随别人走上了反抗的道路。如果每个人都像生活在当今社会的人一样衣食无忧,那又有谁愿意抛弃美好的生活而甘愿冒险呢?归根结底,反抗,是人们走投无路的选择,是值得赞扬和肯定的。

小说《负伤者》中张二爷霸占了吴大郎的妻子,又逼着他将妻子和房子卖给了自己。淳朴善良的农民吴大郎有家不能回,从此只能拿着几串钱浪迹他乡。但是,吴大郎是个有血性的男儿,他不甘忍受这样的羞辱和痛楚,所以,他奋起反抗,踢了恶人,又在被警察放出后带着受伤的身体去敲家门。虽然最终被押到了县里,但是,他心里是痛快的,因为他向不公平的、充满苦难的人生积极斗争过。

《地之子》通过描述农村民俗风情,探讨了乡间人民的精神状态,他们或如《烛焰》中的翠儿那样忍受顺从,或如《新坟》中的看客们那样混沌无知,或如《红灯》中的得银那样奋起反抗。《地之子》的成功不仅在于从乡间取材,而且在于它力旨透过乡间的民风民俗去激活农民沉睡的灵魂,这些灵魂一旦醒来,其反抗力量是难以估量的。

台静农的乡土小说《地之子》揭示了这样一个写作理论:优秀的文学总是源于人类真实的社会生活。作家韩少功曾说过“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9]纵观中国文学史,可以看到这样的事实:民间的、朴素的、真实的生活才是最感动人的。台静农就是一位民间生活的忠实阅读者,所以,他的乡土小说才如此成功。台静农对乡土文化的永恒眷恋和深刻沉郁的审美洞察力,将引导无数文学健将的发展,这位伟大的作家,不愧为乡土小说坚实而沉着的“地之子”!

[1]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54.

[2]鲁迅.鲁迅全集·且介亭杂文二集[A].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6: 255.

[3]中国现代文学馆.台静农代表作·红灯[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8:19,24.

[4]中国现代文学馆.台静农代表作·烛焰[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8:39,41,41.

[5]中国现代文学馆.台静农代表作·拜堂[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8:59.

[6]中国现代文学馆.台静农代表作·蚯蚓们[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8:82,80,80.

[7]李济野.鲁迅先生对文艺幼苗的爱护与培养[J].

河北文艺,1976(9).

[8]中国现代文学馆.台静农代表作·天二哥[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8:15.

[9]韩少功.文学的根[J].作家,1985(4).

Briefly Analysis of Folk customs in the Son of Soil Written by Tai Jingnong

Liu T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anxi 710062,China)

The vernacular novels from folk literature revealed the original flavor of folk customs.TaiJingnong’s The Son of Soil is an excellent representative of vernacular novels.The novel showed deep concern for farmers while itformed its own style of strong indignation.On the basis of study of the Son of Soil,the novel indicated the old farmer's survival condition,discussed their unyielding humanity and their resistance spirit.

TaiJingnong;son of soil;folk custom;exploration of human nature

I206.6

A

1672-6758(2015)08-0109-4

(责任编辑:郑英玲)

刘婷,硕士,陕西师范大学2013级。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Class No.:I206.6 Document Mar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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