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与虚构之间徘徊
——长篇历史小说《灞亭柳》的多个层面
2015-03-18熊焕颖欧阳群宏
熊焕颖 欧阳群宏
(1.湖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99;2.永州职业技术学院,湖南 永州 425100)
在历史与虚构之间徘徊
——长篇历史小说《灞亭柳》的多个层面
熊焕颖1欧阳群宏2
(1.湖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99;2.永州职业技术学院,湖南 永州 425100)
《灞亭柳》的艺术特色,集中体现在其艺术形式与艺术内容的高度完美统一,具体表现在四个方面:从小说语言层面来讲,作者对小说语言有着高度艺术追求和文体自觉性;从小说的叙事结构来看,作者采用的“时空闪回”恰恰解构了历史小说以史为秩、以时为序的传统写法,具有创新意义;从小说的主题内涵而言,可以看出作者对柳子精神的追求以及对真善美的吟咏;从作者与小说主人公的人生际遇和人性思考等外延因素而言,可以看出作者与柳子跨越历史的精神对话和人生价值探求。仅就这些层面来看,该小说就已经体现了作为长篇标志的“长度、密度和难度”。
《灞亭柳》;柳宗元;历史;虚构
小说种类很多,历史小说就是其中的一种。而往往一翻开历史小说,我们很多时候就会无意识地堕入一种阅读的悖论之中——这部小说的情节与历史真实性之间距离有多大, 作者虚构了哪些内容和细节,历史事实真的如此吗?这些似乎要刨根问底、追求真知的问题总会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最近读到骆正军先生的长篇历史小说《灞亭柳》。这部历史小说从柳宗元被贬永州十年后奉诏回京写起,中间以插叙、倒叙、回叙等叙事手法叙述了柳宗元的一生、与其有关联的历史人物情节、以及描摹了大唐中晚期的历史全景,最后一直写到元和十四年柳宗元病逝柳州任上。对于一个普通读者,非唐史研究专家、亦非柳宗元研究者,在阅读这部历史小说时,如果真的要追根究底的话,就会遇到各种让人抓耳挠腮的问题——比如“卖炭翁”的细节是否属实,又比如柳宗元的家庭婚姻生活如何,再比如他是否真的有过类似歌妓邬雪梅这样的暗恋对象(在《柳宗元全集》中,只有一篇文章《马室女雷五葬志》,其中也只有一句话“以其姨母为妓于余也”,可骆正军对其所作的开掘,从人物到情节,增加了将近10集的篇幅),如此等等。然而,我们如果抛开这些问题,把它当作一部纯粹的文学作品去阅读,或许反而更能从中获得阅读的快感和审美的愉悦。
骆正军先生《灞亭柳》的艺术特色,集中体现在其艺术形式与艺术内容的高度完美统一,具体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 在语言运用中,具有高度的自觉性和强烈的艺术性
从小说的语言层面来看,《灞亭柳》具有高度的语言自觉性和艺术性,具体表现为口语、官话、方言、文人墨客的“雅言”等多种语言形式杂糅的现象。小说的故事时间是柳宗元所生活的唐中晚期,地域主要是唐长安、永州、柳州等地。显然,作者不可能亲历或者熟知那个时代、那些地区的语言,但是他却大胆尝试去按小说想象的可能性去再现当时的语言特征。如描写唐长安阳春二月灞河之畔美景,作者采用了典雅端正的四字句:“杨柳拂岸,桃红李白,草场莺飞。路旁长亭,飞檐高耸;亭内石条、石墩,可供路人歇息;亭外古柳,树皮斑驳,绿芽新萌,嫩枝披垂……”[1]P4在小说中,还有像文人政客之间的对话应答也常常词句典雅、文言相加;诗文的唱和更不用说。如作者在王叔文、王伾、柳宗元、韩愈、刘禹锡等文人政客的人物对话上,尝试进入历史的语境中去构思,让对话显得更具历史感和真实感。在口语方面,白居易的《卖炭翁》一文,被作者以口语化的叙事语言再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卖炭老人与宦官讨价还价的对话场面。这样的叙事语言,不仅具有浓厚的市井街头气息,使“卖炭翁”的文学形象变得更为现实性和生动性,同时将之与柳宗元、刘禹锡等历史文人联系起来,更具有历史价值。另外,在方言上,在一些适当的地方,作者经常让山野村民、渔翁樵夫在日常生活的对话中说一些“方言”。比如,在“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被贬途径汨罗,遇上船家问路,船家回答“是哩,冒得错!”;还有永州捕蛇猎户:“提起这‘蛇差’,着实让人脑壳疼!”等等。相对于官话、雅言,方言俚语的出现频率比较低,但是却在整部小说里显得尤为重要。这些语言形式同生共存,构成的《灞亭柳》这部长篇历史小说的语言杂糅现象。这种语言现象不仅使得整部小说的叙事语言变得更有艺术性,同时更体现了作者的文体学上的自觉性。
在小说的意象和形象层面来看,作者以“灞亭柳”为核心意象,隐喻了柳宗元的高贵的精神人格,塑造了正直忠义、忧国忧民、清正廉洁、自强不息、执着坚韧的柳宗元形象。夏丐尊先生曾经说过,在文学中,“‘赤’不但解作红色,‘夜’不但解作昼的反面吧?见了‘新绿’二字,就会感到希望,自然的化工,少年的气概等等说不尽的旨趣;见了‘落叶’二字就会感到无常、寂寥等等说不尽的意味吧。真的生活在此,真的文学也在此”[2]P136。柳宗元一生经历坎坷曲折,早年父亲因得罪奸相窦参而被贬谪夔州,自己在仕途上亦两度被贬。每次离开长安,柳宗元都会在灞河边上的亭子与亲朋好友告别,灞亭旁的古柳也就成了它坎坷经历的见证。在小说中,唐德宗贞元五年,柳宗元父亲柳镇被贬时在灞亭与子离别曾说:“你看这灞亭旁边的古柳,虽历经战乱,刀砍斧斫,烟熏火燎,甚至被寒风卷的东倒西歪,黄叶凋零,只要根还在,但等明年春来回暖,不照样会萌芽吐翠,添美人间吗?”[1]P10这种不屈不挠、逆境不折、自强不息的精神深深的烙在柳宗元心底,并一直影响着他的一生。这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了,而心灵的东西也借感性化而显现出来了”[3]P49。“永贞革新”失败,柳宗元被贬谪永州。期间,我们很少看到柳宗元有较为突出的政绩。作者并没有因此而过于拘泥,而是大胆地想象了柳宗元的家庭生活、爱情追求,以及行吟与山水之间的文人形象。作为一个在江湖之远的文臣,柳宗元并没有忘记天下和百姓。而是将忧国忧民理想和抱负寄情诗文,比如《捕蛇者说》表达了对“苛政”的批判。在柳州期间,柳宗元更多的是将自己的文人理想付诸于实践,兴建寺庙和官学,教化民众,平定山贼、解决民生问题,最后死于任上。可以说,“柳宗元为改革当地少数民族文化作出了努力”,并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当地经济政治的发展。[4]P72从小说形象塑造来看,骆正军的《灞亭柳》成功地塑造了柳宗元有血有肉的鲜活形象。这不仅显示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更展现出作者历史掌故和细节的了如指掌。
二 在叙事结构中,体现了“时空闪回”的巧妙性
从小说的叙事技巧和情节层面来看,最为典型的是,作者打破了历史小说以时间为序的传统写作手法,即打破了“巴尔扎克之蛇”的叙事模式。[5]P78而是运用“时空闪回”的蒙太奇方式,将分散在华夏神州、大江南北,横跨柳宗元一生的历史时空中的人物、事件、情节巧妙的组合在一起,使整部小说成为一幅以柳宗元等历史文人为核心,布局精妙、结构井然、内容紧凑的唐中晚期历史全景图。从小说的叙事艺术和功效上看,作者的这种叙事方式对于提升整部小说的可读性、艺术性、叙事性有着重大的意义。如果要将柳宗元(公元773-819)生活年间相关的历史事件、人物组合起来,不采用“时空闪回”的叙事方式,那么叙事节奏势必缓慢、无节制,甚至会陷入历史故纸堆的梳理之中。因此,作者将柳宗元47年的生活集中于柳宗元一生的最后五年(公元815-819)并采用了曲折回环的“闪回”叙事,这不仅使历史事件、人物矛盾冲突相对集中,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隐喻了柳宗元跌宕起伏、曲折坎坷的一生。从传统的章回体小说或历史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大多是按时空秩序进行“移步易景”式的叙事,而《灞亭柳》则更多地汲取西方长篇小说的叙事方式,比如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就是将长达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集中在围绕阿基琉斯两次愤怒的五十一天之内叙述完成。从这个层面讲,《灞亭柳》体现作者对曲折回环的叙事美学的追求,以及对历史小说审美艺术的独特追求。
三 在主题内涵揭示中,体现了深刻性和丰富性
从小说的主题内涵和思想价值层面来看,首先我们可以认为《灞亭柳》是对柳宗元人格魅力和思想精神的深度挖掘。整部小说以“柳”为核心,重在叙述了柳宗元的生平,为人、为官、为民。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其形象,在其诗文意象和传记性作品中,均有描摹和塑造。但给人,尤其是后人的印象,不免有些“模糊”、“理性”。怎样才能“清晰”和“感性”呢?作者进行了宝贵的探索。作者通过对历史的想象和发挥,将柳宗元短暂的一生描绘得淋漓尽致,为人乐观豁达、不屈不挠,为官正直清廉、不阿不媚,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使柳宗元的形象变得具体可感,更易于深入民心,有益于弘扬柳子精神。《灞亭柳》“第一次用纯文学方式公开发行以柳宗元为主人公写就的长篇历史小说……从而为柳文学的普及与柳文化的传承做出了独特的贡献,其作用是理论研究不可替代的”[6]P9。其次,《灞亭柳》并非为写柳而拘泥于柳,而是把视野放置在整个隋唐史,乃至整个中国古代封建历史中去考察“柳子形象”和“柳子精神”。这样,既为人物的活动搭建了形象真实的背景舞台,又使人物的形象和命运具有时代真实性和代表性。从这个宏观的层面来讲,我们可以认为,忠义与奸佞、善良与邪恶之间的博弈虽然胜负有时,但是相信在历史的评判下,善良、忠义、仁孝等人类历史上的高贵精神最终将会永垂青史。这也正是历史小说创作的意义之一,以史为鉴、追昔抚今。
四 在作者与小说主人公的人生价值探求中,体现了鲜明的契合性
从作者与小说主人公的人生际遇和人性思考等外延因素而言,可以看出作者与柳子跨越历史的精神对话和人生价值探求。
在小说写作方面,我近来听闻了一个有趣的说法:短篇小说需要灵感,中篇小说需要灵感加毅力,而长篇小说需要灵感、毅力外加半斤稿纸、一只铁笔。此语看似轻浮而幽默,却一语道出了在创作长篇小说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巨大的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担负。
骆正军先生支援藏北建设十七年,十七年的风霜雨雪不改他的赤诚和坦荡,反将一种藏北高原独有的坚韧精神赐予了他。如果将这二者联系起来,《灞亭柳》诞生在他笔下也就成了一种必然。众所周知,长篇小说需要作者心中有“长篇胸怀”。“长篇胸怀”者,胸中有大沟壑、大山脉、大气象之谓也。从《灞亭柳》一书中我们便看到了作者粗旷却又细腻、激昂却又内敛的虔诚之心。
他返回内地后,一直担任单位的领导干部。事务不可谓不繁杂,说日理“千”机绝不过分。同时,家遭变故,夫人仙逝,给作者的精神打击可想而知。但他能静下心来甘坐冷板凳,用如椽之笔,展示了一段如此恢弘的历史画卷,确实难能可贵。作者在创作之初便积累了与柳宗元相关资料数百万字,从最初的构思到完稿更是历时七载,足见作者著文时的谨慎与艰辛。在《灞亭柳》的创作过程中,作者几易其稿,最终定稿时为30万言,分44个章节,每个章节间既有明线联系也有暗线联系,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如果单从长篇小说字数的多寡上来论断它的“长度”,这显然是有失偏颇的。《灞亭柳》在长篇小说林中当属中等个子,虽体形不甚庞大,但其所营造的历史世界却是无比宽广而磅礴的。
总的来看,《灞亭柳》的艺术形式与艺术内容达到了高度完美与和谐统一,有着其独特的艺术价值和思想价值。莫言曾在《长篇小说选刊》创刊词上说:“长度、密度和难度,是长篇小说的标志,也是这伟大文体的尊严。”[7]在《灞亭柳》中,作者洋洋洒洒、有张有弛、有节有度地展现了唐中晚期历史政治舞台上各色人物不下百余人,其中涉及的历史事件如“藩镇割据”、“元和中兴”等不可尽数,而柳子诗文更是巧妙地镶嵌其中,可见作者创作的“长篇胸怀”。从小说语言层面来讲,作者对小说语言有着高度艺术追求和文体自觉性,他的小说中“语言杂糅”现象在其他传统历史小说中是很难看到的。从小说的叙事结构来看,作者采用的“时空闪回”恰恰解构了历史小说以史为秩、以时为序的传统写法,具有创新意义。从小说的主题内涵而言,可以看出作者对柳子精神的追求以及对真善美的吟咏。从作者与小说主人公的人生际遇和人性思考等外延因素而言,可以看出作者与柳子跨越历史的精神对话和人生价值探求。仅就这些层面来看,《灞亭柳》就已经体现了作为长篇标志的“长度、密度和难度”,不失长篇小说的尊严。
[1]骆正军.灞亭柳[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
[2]叶圣陶.叶圣陶论创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3]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4]杰弗里·巴洛(金丽等译).壮族:他们的历史文化与民族性[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1.
[5]希利斯·米勒(申丹译).解读叙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6]蒋新红.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骆正军长篇历史小说《灞亭柳》解读[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4, (8).
[7]莫言.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EB/OL].中国网,http://www. china.com.cn,2006-01-11.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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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5)06-0028-03
2015—01—28
熊焕颖(1985—),男,广西贺州人,文学硕士,湖南科技学院中文系教师,研究方向为文艺学与外国文学。欧阳群宏(1966—),男,湖南宁远人,永州职业技术学院副研究员、高级政工师,研究方向为高校管理及语文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