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西游记》中孙悟空主体意识的发展
2015-03-18胡朝阳
胡朝阳,肖 荣
(湖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论《西游记》中孙悟空主体意识的发展
胡朝阳,肖 荣
(湖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西游记》是孙悟空的生命成长史,也是孙悟空主体意识发展的历史,其主体意识在生命的成长过程中,经历了自我的张扬、理性的引导和佛性的开悟。在这一过程中,他上天入地,在战斗中确认主体的力量;通过降妖除魔,在关系中认识到主体的地位;历尽艰难,成为佛陀,在磨练中实现了主体的价值。
《西游记 》;孙悟空;主体意识;发展
《西游记》是孙悟空的生命成长史,也是其主体意识发展的过程。所谓主体意识,指主体的自我意识。它是人对于自身的主体地位、主体能力和主体价值的一种自觉意识,是人之所以具有主观能动性的重要根据。[1](P33)在孙悟空的生命成长史中,我们可以从主体意识的生成和发展的角度,对孙悟空这一形象进行解读。
一、自我的张扬——上天入地,在战斗中确认主体的力量
孙悟空是花果山上的一块仙石孕育而成的猴子。“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知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崩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具备,四肢皆全。”[2](P2)孙悟空的这种来历,我们可以理解为人是物质演化的结果。经过长期的自然物质进化,人作为个体或由个体构成的人类社会独立产生,形成与自然界相对应的主体世界,它标志着人与自然的分野,主体与客体的形成,人的主体意识也就萌发于这一过程。刚出世之后的孙悟空,“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2](P2)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个时候的孙悟空,他与自然是完全同一的。在形式上他虽然独立了,但在实质上他是本能的人,脱离不了自然现象之网。他是一种自然的存在。寻找山涧的源头,探寻到水帘洞的秘密,是孙悟空自我意识的产生过程。在水帘洞外,众猴道:“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石猴应声高叫道:“我进去!我进去!”[2](P3)“寻源”体现了孙悟空的好奇心和他探索自然的欲望。孙悟空在这里开始把自然当作客体来进行认识,表明了他开始从外部主体向内部主体的转化,其自我意识开始形成。这一过程,也体现了他对自身力量的初步认同,并且开始主动的展现自身的力量。在寻得水帘洞后,孙悟空要求群猴实践诺言,拜他为王。“自此,石猴登王位,将‘石’字儿隐了,遂称美猴王。”[2](P3)美猴王带领猴群,“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的过了几百年。有一天,孙悟空意识到终究有一天会“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于是,他要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生命的自觉,使得孙悟空产生拓展主体力量的渴望,进而推动他去寻仙访道。
学成归洞之后的孙悟空,首先除掉了欺负自己属下的混世魔王。这是孙悟空第一次在战斗中展示自我的力量。紧接着,美猴王又去龙宫得到金箍棒和披挂,至此孙悟空的外在形象得以完成,主体力量得到进一步地拓展,“施武艺,遍访英豪;弄神通,广交朋友”。随后,孙悟空大闹森罗殿,强销死籍。“悟空拿过簿子,把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之。摔下簿子道:‘了账!了账!今番不伏你管了!’一路棒,打出幽冥界。”[3](P21)入地府,大闹森罗殿,体现了孙悟空对自由的向往,也是他展示主体力量的又一次成功。孙悟空闹龙宫、搅地府,惊动了天庭的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接受太白金星的建议,招安孙悟空,让其在天庭做了“弼马温”。当孙悟空知道玉帝只给他一个没有品级的养马的官之后,勃然大怒,他认为自己的能力没有得到充分的尊重。于是,他打出南天门,重新回到了花果山,并且竖起了“齐天大圣”的旗帜。这一过程充分体现了孙悟空对自身能力的意识。玉帝派托塔天王带领十万天兵捉拿孙悟空,结果铩羽而归。在战斗中,孙悟空充分的展现了他的本领。玉帝无可奈何地封他做“齐天大圣”,命他看管蟠桃园。随后,孙悟空偷蟠桃、盗御酒、搅乱蟠桃大会、偷取太上老君的仙丹,还要玉帝让位。众神合力擒住孙悟空,刀砍雷劈,概莫能伤,于是太上老君把他送到八卦炉中,企图把他炼化。孙悟空在八卦炉中锻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后来推倒了八卦炉,又打上凌霄宝殿。在此过程中,孙悟空的主体意识表现出以自我为中心的特点,主要着眼于其对自身力量的拓展和确认,“无法无天”到了极致。他根本没有认识到自身的力量要得到天庭(社会)的认可,必须获得一定的社会身份和地位。
《西游记》的故事讲到这一阶段,孙悟空从一个自在的存在,经历了自然的存在、自知的存在,发展到以自我为中心的存在。孙悟空在上天入地的战斗过程中,展现了他对绝对自由的向往,自我得到了充分的张扬。通过各种战斗,孙悟空的主体的力量也得到不断的增强和确证,自我意识不断得到发展。
二、理性的引导——降妖除魔,在关系中认识主体的地位
孙悟空命运的转折是发生在《西游记》第七回中,他与佛祖的赌赛。孙悟空自信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怎么会跳不出如来的手掌心呢?可是,悟空终究是没有飞出佛祖的手心。佛祖的五根手指化作五行山,将孙悟空压在了山下面,使其不得脱身。那个上天入地无敌手的“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终究是见证了佛祖的法力无边。他终于认识到自己能力的有限。
笔者认为五行山有两重寓意。其一是“五行学说”。五行学说将世上万事万物朴素地分为五类,在五行属性的基础上,运用生克制化的关系,来说明和解释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和变化。人,作为宇宙的精灵,同样包含在五行之中,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具有自然的属性。其二是指五常,即仁、义、礼、智、信。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人,就是因为他具有这五种德行。这是从人伦关系来认识人的。孙悟空首先是一个自然的存在,在初为人后,还不懂得人伦关系,佛祖把他压在五行山下,使他认识到任凭自己本性的张扬,“欺天罔上思高位,凌圣偷丹乱大伦”,必定会被天庭(人类社会)的秩序所不容。孙悟空被压五行山下五百年,受尽了苦楚。孙悟空生命成长史中的这段挫折,成为了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这一失败和教训,对孙悟空的主体性的确立构成了挑战。通过抗争和反省,孙悟空的主体意识进入到自觉的能动意识阶段。他通过自觉的主体意识,又在观音菩萨的引导下,选择了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保护取经人修成正果。孙悟空在深刻的苦难中,重建主体意识,从挫折和逆境中走出来,并从严峻的现实中获得启示:人,在关系中才能够确认自己——人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存在;但是,人不能成为权威、名利和自己欲望的奴隶。个人的独立性和自主性是实现自身价值的根基,人只能靠自己的理性思维引导下的合理行动的力量才能在世间获得自己的地位。自觉的主体意识的形成,是孙悟空个人高层次发展的起点。
观音菩萨奉佛祖之命去东土寻取经人,路过五行山时,孙悟空的命运出现了转机。唐僧在五行山救出孙悟空之后,孙悟空遂拜唐僧为师,自此孙悟空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取经人的徒弟。孙悟空甘愿叫唐僧做师傅,并不仅仅是因为唐僧救他出了五行山,更重要的是他认识到如果不是背景极为强大的人不可能揭开镇山的偈子。五行山下的五百年,让他认识到保唐僧西去求经是改变其身份的大好机会,或者说他选择了一种体面的妥协。唐僧的法力与本领虽不如悟空,背后却有若干有权有势的指路人,而且唐僧生来就明白人间与天庭之间的潜规则,孙悟空跟了唐僧,就是跟上了主旋律,有了正式的“编制”。[3](P94)可见,孙悟空开始在关系之中来寻找自己的主体地位。
在紧箍咒的外在规约之下,孙悟空最终完全接受了与唐僧的师徒关系。这种关系,给了孙悟空身份,使他获得了人的社会性,猴子才真正的变成了人。在西行过程中,孙悟空降妖除魔之前,通常会亮明自己的身份——取经人的大徒弟。没有背景的妖怪通常被孙悟空打死;有背景的妖怪通常都有主子的绝世宝贝护身,孙悟空一般难以降服他们。此时,孙悟空就会通过理性的分析,运用关系思维,找到妖怪的主人,让其主人来降服妖怪。在这些过程中,孙悟空更是深刻的认识到了人是社会关系的存在。孙悟空三次被赶出取经队伍,在丧失了唐僧的徒弟这个身份之后,内心就觉得无家可归。《西游记》第五十七回:“那齐天大圣闷闷恼恼,起空中欲待回花果山水帘洞,恐本洞小妖见笑,笑我出尔反尔,不是个丈夫之器;欲待要投奔天宫,又恐天宫内,不容久住;欲待要投海岛,却又羞见那岛诸仙;欲待要投奔龙宫,又不服气求告龙王。真是个无依无倚,苦自忖道:‘罢!罢!罢!我还去见我师父,还是正果’。”[4](P47)在取经途中,孙悟空拿取经人这块金字招牌,不拘你龙王、阎王、如来、观音、玉帝、天神、太上老君、天王、太子都被他任意驱遣,乖乖地给他出力效劳。
从被压五行山下,到出山成为唐僧的徒弟,再到取经途中一路降妖除魔,孙悟空获得了人的社会性,他也自觉地认识到人是社会关系的存在,并从关系中来认识他人、认识自我,在关系之中来实现自己的主体地位。从以自我为中心的“齐天大圣”,到取经人的大徒弟,孙悟空获得了社会认可的身份,其主体意识开始着眼于自身的社会身份的权利和义务,以及与之相应的社会地位的确立。
三、佛性的开悟——克难成佛,在磨练中实现主体的价值
一部《西游记》,演绎的不只是师徒四众排除万难的取经故事,更是孙悟空觉悟成佛的心路历程。孙悟空自身所具有的慧根是他觉悟的内在原因,取经的磨练是内心觉悟的外在条件。二者相互作用,相互关联。克难成佛的过程就是孙悟空的主体意识从自觉走向自由的过程。孙悟空本是天地精华所生,具有天地之灵气,因而颇具慧根。第一回,孙悟空得以成为须菩提祖师的弟子。美猴王乃天地宇宙之心,他拜须菩提祖师为师,实际上是师事自己心中的菩提心。须菩提为美猴王取个姓氏:“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意。教你姓孙罢。”李贽批道:“即是《庄子》‘为婴儿’,孟子‘不失赤子之心’之意。”在小说中,孙悟空的言行总是率性而发,在李贽等人看来,恰恰展现了孙悟空是具有佛性的。[5](P117)“悟”,吾心也。吾心若空,不独法空,心佛两忘,方是真佛。“孙悟空”这个名字就包含着“见性成佛”之意。孙悟空大闹天宫被二郎神和众神合力擒住后,雷劈火烧,莫伤分毫。这意味着心魔放逐,仅仅靠外在的武力是不能制服的。孙悟空被压五行山下,是他炼魔的开始。五行山施予的无法反抗的压迫,促使孙悟空转向内心的反思。这是孙悟空在遭受挫折之后,内心真正觉悟的开始。在得到观音的引导之后,“那大圣见性明心归佛教,这菩萨留情在意访神僧”。
在成为唐僧的徒弟之后,孙悟空踏上了西天取经的征途。取经的过程是孙悟空降妖除魔,成就事功的过程,也是孙悟空内心觉悟,成为佛陀的过程。这两个过程是相互联系的,除魔即是修心。《西游记》第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中,孙悟空打杀的六个强盗:一个唤作眼看喜,一个唤作耳听怒,一个唤作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他们代表孙悟空的六根。要想成佛,就必须六根清净。孙悟空打杀六根,寓意他开始了佛家的修行。在鹰愁涧,小白龙吃掉了唐僧的坐骑。孙悟空虽在武力上可以战胜小白龙,但是,他并不能将其收服。“心猿”遇到“意马”,当然毫无办法。观音菩萨收服了白龙马,让它成为了唐僧的脚力。意马套上了缰绳,心就有了约束。第十九回,乌巢禅师诗云:“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悟空明白其意:千经万典,只是修心。在第五十八回,发生真假孙悟空之争,以致“二心搅乱大乾坤”,实质上是孙悟空内心世界正义与邪恶的“二心竟斗”。正义的孙悟空打死了六耳猕猴,也就意味着对邪恶之心、魔性的祛除。“心生则种种魔生,心灭则种种魔灭。”所以,尽管取经路上困难重重,孙悟空一再认为:“只要见性真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6](P25)在第九十二回,没有背景的犀牛怪,修炼千年,变作菩萨的模样,保佑了当地百姓风调雨顺,得到百姓献祭的香油,可以说并没有作恶。但是,三只犀牛怪捉住后都被杀了。变成菩萨的样子,做着菩萨一样的善事,仅仅是因为不是真正的菩萨,一样被打杀。这对孙悟空的触动应该是很大的:这说明得到“体制”内的认可很重要;另一方面,他该领悟到众生皆有佛性,一心为善者即是心中有佛。紧接着到第九十三回,唐僧说悟空解得“无言语文字”,悟空反成了唐僧精神上的引导者。原因一方面就在于悟空作为“婴儿”,有天地生成的悟性,“真如本性任为之”,故无处不是佛性,无往不是佛理;另一方面是因为除犀牛怪的经过给他的内心的触动。在取经途中,孙悟空降妖除魔,克服了各种磨难,普济众生,安国利民,保护唐僧到了西天,成就了取经大业,在造福社会的同时,个人也得到社会的认可,实现了主体的价值。他由自觉而自强,在成就外在功业的同时,他的内心彻底的觉悟,达到了智慧而自由的境界遂成为佛陀。
《西游记》是一部孙悟空主体性发展的历史。孙悟空从一个自在的存在,经历自然的、自知的、自我的存在,到自觉而自强的存在,最后成为自由的存在,也即是他从天地精华所生的猴子,成长为取经人的徒弟(社会人),然后成为佛陀(具有涅槃的智慧)的过程。孙悟空在这一过程中发展并确证了自我的力量,认识到了自我的地位,实现了自我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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