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热帖改编影视剧:生产机制探析
2015-03-18高亚楠任义
高亚楠 任义
一、改编热潮的崛起与变迁
在美国电影业发展的初期,影视故事改编自小说、戏剧等的比例几乎达到了100%,其中至今仍存在的最早的一部默片就改编自莎士比亚的《查理三世》,格里菲斯根据小说和戏剧改编的《一个国家的诞生》成为影视史上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巨作。而在上个世纪30年代初,米高梅公司的故事部做出的大量审阅报告涉及到“1000多本小说和原创剧本、500多篇故事、1500部戏剧和1300部外语作品”。[1]低俗小说对暴徒犯罪故事的描写成为影片源源不断的资源;达希尔·哈米特、雷蒙德·钱德勒等人的小说铸造了黑色电影的盛典;路易斯·拉穆尔的短篇小说开启了西部片的征程;托尔金让《指环王》成为现代奇幻故事的里程碑。在中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文学改编热潮中,张艺谋的几部电影如《红高粱》、《菊豆》等分别改编自莫言的小说《红高粱家族》、刘恒小说《伏羲伏羲》;根据“2007年当代文学奖”获奖小说改编的电影《我叫刘跃进》也成为2007年的一匹黑马。诚如张艺谋所说“中国有好电影首先要感谢作家们的好小说为电影提供了再创造的可能性”。[2]
“从对文字读物的偏爱,到热衷于各种图像读物,这表明观众的眼睛所追求的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3]对于物质表象方面,影像媒介呈现了小说原著所不能呈现的东西,同时影像最后的表达与叙事力量使得最初的文本意义获得最大的增值。刘恒认为“作家辛辛苦苦写的小说可能只有10个人看,而导演清唱一声听众可能就达到万人”。[4]1998年2月初改编自同名经典名著的《水浒传》在中央电视台一套节目黄金时段播出,当时的平均收视率高达35%。改编的影视剧表现出了巨大的商业价值和不凡的影响力,与此同时,小说被搬上荧幕后,发行量竟然也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增长。二月河表示“在改编为电视剧之前,《康熙大帝》第一卷发行7.8万册。[5]小说《亮剑》在2000年出版后每年仅2万册的销量,然而在2005年同名电视剧《亮剑》播出后,该书在一个月内便创造了10万册的销量。[6]影视剧改编实现了双方的合作共赢。
在这股强大的消费力量刺激下,剧作家开始根据影视业的行情和视觉转向来满足人们不断增加的视觉需求。自电视剧《第一次亲密接触》触“电”以来,中国已经有上百部热门网络小说改编成了影视剧,桐华的《步步惊心》、唐欣怡的《裸婚时代》、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等多部网络小说的影视剧都赢得了众多掌声,并且一路飘红,这似乎在宣告着网络文学与影视结合的新时代的到来。调研数据显示“网络小说用户中79.2%的人愿意观看由网络小说改编的电影和电视剧”[7],由此可见,受众对于网络小说的影视剧改编给予了肯定和期许。
明星编剧越来越贵,可真正吸引人的故事越来越少,在这种势头下,互联网论坛的跟帖成为影视剧本的新秀。从入围了戛纳电影节、并获得台湾金马奖等大奖的《浮城谜事》,到获得了3.4亿票房点亮了网络热帖改编的新浪潮的《失恋33天》,再到陈国富买下《与我长跑十年的女朋友就要嫁人了》的电影改编权,影视作品最终将网络热帖锁定为自己新的生命。
二、真实与虚构所构建的接受心理
观看一个真实的故事与观看一个虚构的故事,人们的接受心理与认同方式不一样。“根据真实故事改编”或者是“本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在一开始便限定了人们的接受心理。因此,在影片的片头信息中我们整体的观影意义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网络帖子带有纪录片式的纪实性与真实感,因而“它从一开始便破除了人们对虚假故事的提防心理,因此建构了一个一元化的故事语境”,[8]观看的过程中,人们会本能的认为此事“与我有关”,在观看他人生活的同时也在竭力地审视自己。因而“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会轻易地与主人公产生认同感。美国的学者Holbrook和Schindler提出的消费者的“怀旧”心理认为,人们对年轻时候经历的或未亲身经历的一些事物会产生怀旧心理,因此“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影视剧容易唤起沉睡已久的记忆。老照片、经典老歌、影视作品成为当下人回忆并缅怀过去的一种方式。当影视剧成为我们感情依存的场所,受众与影视之间的僵硬界限被打破,共生关系油然而生。
而“本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强调了故事的虚构性,因此失去了现实维度上的预期心理和心理认同。如果说“正说”历史小说强调历史的深度感和现实的责任感,那么“戏说”历史则是将历史作为消费品。在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一股戏说历史之流中,《铁齿铜牙纪晓岚》、《康熙微服私访记》等通过解构历史并强化故事的戏剧性,使历史事件甚至人物的形象、语言、服装、生活环境等跳出了历史的真实性框架,最终削弱了集体记忆的建构。“历史正在成为一个抢手的文化商品”[9],因此决定了它的目的就是愉悦大众,就是消费。因而“观看别人的故事”成为一种普遍的接受心理,这里更多地是一种消费和窥探,而受众的窥探和批判眼光“是文化消费过程中消费者追求的最为重要的一种满足感”。[10]
电视剧《我家有个赵大咪》剧照
三、网络热帖:指向消费
网络空间汇集了生活的曲折、残酷、伤感与反思。网络热贴的的成功改编也征兆着这些网络资源商业化运作的成功。马原所谓的小说家的三条出路即“走向影视;媚俗化生存,写畅销书,而第三条就是走进博物馆。”[11]网络文学、网络小说甚至网络热帖的改编,为作家带来了丰厚的利益,曾经红极一时的网络写手,也广泛参与到影视剧的改编中。如周梅森从1997年《人间正道》开始,在写小说的同时,将自己的8部作品改编成电视剧,后来又当起了制片人。由此可见,无论是前期的策划还是后期的宣传,电视剧开始作为“一种批量生产的工业产品投入到文化市场。”[12]
网络帖子直指现实生活,虽说帖子里的故事是一种纯粹个人化的体验与经历,但它指涉的问题往往是普遍的,是一个时代共享的,是对社会现象、社会伦理与矛盾的折射。《浮城谜事》婚外恋主题直逼生活的痛楚,《失恋33天》再次回荡起那段失恋的岁月,电视剧《电车女的故事》中的辛酸往事激活了底层人的公共情绪……由这些中心事件而引发的其他分支事件如信任危机、感情危机等也在描绘着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透视着当下生活。当“相似性+陌生化”成为创作的基本模式,生活中的偶然性与极端性相的相遇,最后拼凑成一桩悲剧的雏形,整合为一个极具现代消费价值的整体故事。
四、窥探与共鸣:被消费的私密故事
观看别人的故事,满足了网络语境下人们的窥探心理。当网络帖子成为各种资本力量的觊觎对象,它与生俱来的真实性似乎更能激起人们的猎奇欲望。
个人的情感和故事原本驻扎在一个相对私密的区域,并且成为过往记忆中最有质感的秘密。然而在喧嚣的网络平台上,私人生活在资本面前毫无保留地沦陷了。以故事方式出场的网络帖子具有捕获公共注意力的先天优势,带着快餐消费时代耐人寻味的各种包袱,原属于个人内心的秘密被“编排为可消费、编码的类型,然后比照这种类型的需要,对象化为一系列商品”[13],因而成为舆论生产线上不可或缺的消费素材。正如法国社会学家让.波德里亚所描述的当今是一个以售卖为主的时代,我们的情感、文化、欲望、计划都要被包装、抽象化和物化为一件精美的商品“以便被购买和消费”。[14]
在此,对自我的暴露成为网络世界中再真实不过的方式,人们不厌其烦地发布帖子,分享故事,目的就是在不断更新的信息中传递一种强大的“在场”。因此,属于私人领域的情感和故事转化为具有公共消费价值的注意力资源,这些故事饶有趣味地迎合着人们的窥私心理。网络帖子成为一个直观的被消费、被观看的对象,这无疑也向我们时代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伦理信号。
结语
导演李少红以网络作品的点击率为参考点,原盛大文学CEO侯小强也认为网友的建议与批评会影响到到网络小说的故事走向,因而便能提前预测市场,在影视改编热潮的推动下,点击率和关注度成为影视剧生存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网络热帖大多讲述的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故事,然而原本看似真实的网络帖子也开始加入虚构成分。《与我长跑十年的女朋友就要嫁人了》创作者坦言作品“更多的是小说,虚构的成分肯定有,和现实不是完全吻合”。《我家有个赵大咪》的导演高林豹在拍摄期间都没有跟作者见过面,他觉得故事足够精彩,而真实与否没必要追究;小说《沉星档案》、《深喉》的作者张欣更是声称“所有的小说完全是虚构的,对虚构情节情有独钟,新闻事件只不过是一个引子”。[15]
稍加梳理不难发现,网络热帖的写作方式不再服从于生活本身的逻辑,而是按照消费的需求改变自身生命形态,并且将进入一种“类真实化”的写作。真实是其生命的根本,虚构更能迎合大众,它在铸造真实生活场景的同时,又不忘将生活中的奇观素材纳入其想象体系内。因而在网络写作中,在真实与虚拟之间的边界逐渐模糊的状况下,网络帖子正在成为一种新型的文学写作形态。
[1]张晓凌,詹姆斯·季南.好莱坞电影类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21.
[2]李尔葳.张艺谋说[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5:10.
[3]陆扬.文化研究概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40.
[4][6][15]苏晓芳.新世纪小说的大众文化取向[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145,57,174.
[5]张贺,刘阳.文学走进影视:改编的得与失[N].人民日报,2008-04-18.
[7]唐冰南.影视“翻拍热”的受众心理分析[J].西部广播电视,2007(11).
[8]刘涛.影视剧改编借力网络热帖[J].企业软实力,2013(4).
[9]南帆.消费历史[J].当代作家评论,2001(2).
[10]唐冰南.影视“翻拍热”的受众心理分析[J].西部广播电视,2007(11).
[11]马原.小说沉浮录[J].中文自修,2004(10).
[12][13]周靖波,魏珑.电视剧文本特性研究——话语与语境[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93,90.
[14]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刚,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