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德·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的关系探讨
2015-03-17屈冬
摘 要:布鲁姆文学批评理论与浪漫主义诗学的关系,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通过辨析其批评理论中具有浪漫主义诗学内涵的关键词,比较其“焦虑说”与哈兹里特和基布尔“宣泄说”的内在关联性,以及他对莎士比亚的认知与评价中所表现出来的诗学观,可以看出布鲁姆批评理论的深层内涵与浪漫主义诗学内涵是同质的,是对浪漫主义的框架性继承与发展。对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关系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清晰地梳理布氏批评理论的发展脉络,从新的视角审视其“影响-误读”理论和文学经典观,进而深化对布鲁姆批评理论特质的认识。
关键词:浪漫主义诗学;焦虑说;宣泄说;框架性继承
作者简介:屈冬,男,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南昌师范学院外文系教师,从事当代西方文学理论、英美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5)02-0106-06
在布鲁姆文学批评理论的研究中,其与浪漫主义诗学的关系,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实际上,在布氏学术生涯的起始阶段,是作为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捍卫者而受到学界关注的,在其浪漫主义诗歌研究中体现着他对浪漫主义诗学的认知与理解,这与其中后期的批评理论建构及批评实践具有某种程度的关联。其中后期著作中频繁使用“想象”、“审美”、“崇高”等关键词,多是从浪漫主义诗歌研究中生发出来的。对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关系的研究,有助于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审视“影响-误读”理论及其经典观,深化对其批评理论特质的认识。
一、布鲁姆批评理论中的浪漫主义诗学关键词
有学者认为,布鲁姆是在对浪漫主义诗人研究的基础上总结归纳出了“影响-误读”理论,而《西方正典》中的“审美价值”、“内在自我”,对陌生性、斗争性等经典品质的界定与强调,均与浪漫主义诗学存在着深刻的契合。[1](P8)也有学者认为,布氏浪漫主义诗歌研究中包含着其中后期批评理论的走向:其一是早期作品反映出的反抗精神;其二是布氏对犹太宗教的密切关注;其三是对心理学的借鉴。[2]这些学者都认为,布氏中后期批评理论是在浪漫主义诗歌研究的基础之上建构起来的,与浪漫主义诗学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而这一点是多数学者没有关注过的。但遗憾的是,几位学者只是论及布氏浪漫主义诗歌研究与其中后期理论建构的关系和大致脉络,而并未对两者的关系给予系统、详尽的阐释。
布鲁姆没有界定“文学是什么”,因为在他看来,我们无法获得足够的认知力量去界定莎士比亚和但丁。因此,他将关注焦点转向了文学特性。在布氏观念中,文学首先是想象的、虚构的。他反对从社会、历史、种族、阶级、性别与意识形态的角度阐释文学作品,并将这些忽略想象与虚构的学者称为“业余的社会政治家、半吊子社会学家、不胜任的人类学家、平庸的哲学家以及武断的文化史家”[3](P432)。他曾哀叹,在当今这个时代,文学的想象力遭到贬值,政治化的文学批评把文学研究糟蹋殆尽。在他看来,文学研究应当关注文学的审美价值,而审美价值首先就体现在文本的想象性或虚构性上。伟大的诗歌几乎都包含虚构,这就是文学的真谛。如果对文学的认知不是建立在对文学的想象与虚构的基础上,就是对文学的破坏,也是文学研究的堕落。[3](P8)
“崇高”是布鲁姆较为重视的文学特性之一。布氏认为,所有研究“崇高”的理论家都会遇到“一些杰出的表现矛盾感情的人或事”。[4](P6)他“把崇高看做是文学竞争的模式,每个人都要努力回答他与过去以及现在的竞争对手较量时所面临的三个问题:优于,等于,还是劣于?……文学的崇高就是读者的崇高,也就是说,读者必须能够推迟快感,放弃简单的满足,为的是一种比较迟缓的、难度更大的回报”[4](P6)。那么,崇高所表现出的有难度的快感体现在哪里?他认为,崇高就是文本中体现出的矛盾对立的情感,这些情感就是崇高的感情基础。
布鲁姆在《天才》、《神圣真理的毁灭》及《西方正典》等著作中表明,具有想象、虚构与崇高特性的文学展现的是生命体的个性、自我与变化。文学批评需要关注文学家与作品中的个性,只有这样才能给予现实生活中的个体以生命烛照。布氏非常注重发掘作家和文本呈现出的个性,他认为,弥尔顿作品的力量来自于其丰富充沛的个性;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如福斯塔夫、哈姆雷特和伊阿古等,都是个性完整的统一体;乔治·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奇》中塑造的人物具有活泼的个性;易卜生的经典性来自于极具个性化的努力,与社会因素无关;对沃尔夫与佩特来说,个性是艺术与自然最崇高的结合,是作家写作的决定性因素。
除个性外,布鲁姆还十分重视作家与作品中呈现出的自我与变化,认为每一位作家主要是为了增进个体的自我利益而忽略或违背自己的阶级利益。其中,自我是理解审美价值的唯一方法和全部标准,而从自我倾听(self-overhearing)生发出的变化则是个体生命对文学的必然反应。[3](P38)也就是说,变化是自我生命力的一种体现,诗人的误读过程就是实现自我生命力的过程。他重视自我与变化,是因为读者可以通过阅读认识自我、增强自我,抵抗衰老与死亡,在最大程度上展现自我、完善自我。他不仅在理念上坚持自我与变化的重要性,在批评实践中也极力阐释作家与作品中的自我与变化。在他看来,蒙田表现的是处于变动中的自我;惠特曼的诗是自我神化的一种表现,而迪金森的诗则是自我的私人教堂;变化是莎士比亚戏剧中每一位主要人物所遵循的硬道理,也是莎士比亚艺术法则的精髓。[3](P39,123,219)
这些具有浪漫主义诗学内涵的关键词,在其中后期理论著作中频繁出现,是“影响-误读”理论和文学经典观建构的理论基石。“影响-误读”理论强调后辈诗人为了自我存在、个体与个性完整而对前辈做出的竞争和对抗行为,“修正比”正是诗人自我与个性形成和发展所呈现出的不同的变化阶段。其经典观中的陌生性品质是指一种无法同化或不再视为异端的原创性,这种陌生性或原创性正是在对浪漫主义诗学崇高观的继承中建构起来,突出阅读经典作品时产生的有难度的快感以增强个体的生命体验。此外,布鲁姆的言说方式也与浪漫主义诗学具有相契合之处。大部分浪漫主义批评家以片断形式阐述美学思想。因为在他们看来,体系化的思想是枯燥的理性产物。[5]布氏没有像其他当代批评理论家一样,进行体系化的理论阐释与建构(除“影响-误读”理论外),而是采取片断的言说方式表达自己的文学观念。这种言说方式与浪漫主义批评家的阐述方式也是比较契合的。
二、 布鲁姆的“焦虑说”与浪漫主义诗学的“宣泄说”
在布鲁姆的批评理论中,不仅经常使用的一些关键词具有明显的浪漫主义诗学内涵,而且一些重要的批评理论观念,也与浪漫主义诗学观念相通,彼此之间的这种渊源关系也值得进一步考察。
有学者认为,布鲁姆的“影响-误读”理论吸收了弗洛伊德的防御论和尼采的对抗论,以突出后辈诗人与前辈诗人的竞争与对抗关系。[6]我们也许可以这样概括该理论:前辈诗人在时间上的先在性,对后辈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和焦虑。后辈为了摆脱这种影响,宣泄这种焦虑,实现并完善自我,必须运用修辞对前辈进行创造性误读。该理论的真谛就是诗人心中的焦虑,而这个焦虑的中心就是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是所有后辈诗人焦虑的来源,每一位后辈都必须与之对抗。[7](P9)不仅如此,在他看来,整个西方文学史就是一部影响的焦虑史。[7](P31)那么,这种“焦虑”是什么?布氏认为,“焦虑”是一种期待,“影响的焦虑”则是期待自己可能被前辈淹没时产生的情感状态。当一位诗人取得了诗人身份后,对任何可能会超越或终结其诗人地位的危险都会感到焦虑。因此,他认为,只有对焦虑的分析才会在对古典道学家和浪漫主义思想家的继承中有所创新,而弗洛伊德的贡献在他看来是最大的。因为弗氏提醒我们,“焦虑”是一种不同于悲伤、哀痛或单纯的精神紧张的不愉悦状态,也是不愉悦状态通过固定渠道产生的宣泄现象。[7](P57-58)因此,焦虑的宣泄过程就是诗人摆脱影响、获得自我存在感的过程。从布鲁姆关于焦虑的言说可以看出,“影响-误读”理论受弗洛伊德的影响较大,而学界在考察该理论时也受他本人言论的影响,将阐释的焦点限定在弗洛伊德的心理防御论上。
浪漫主义诗学中有一种“宣泄说”,代表人物是哈兹里特与基布尔。从“宣泄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子,即文学是焦虑的宣泄与欲望的满足。[8](P168)哈兹里特较为重视诗歌创作的心理动机,即寻求情感压力的解脱。在他看来,文学可以为创作主体提供一个情感宣泄的途径。基布尔在评论洛克哈特的《司各特生平传略》时说,诗人在产生某种不可抗拒的激情,或具有某种支配他的行动趣味或情感时,想直接发泄却又受到压抑,因而用有韵的词语,做出间接表现。[8](P171-172)基布尔与哈兹里特均认为,诗能使心中隐秘的情感压力得到治疗性的减轻,是个人未满足的欲望在想象中的实现,而诗的想象使一切事物都染上了心灵欲求的色彩。因此,诗就是诗人用语词来排遣情怀,解除内心压力的行为。[8](P174-175)
布鲁姆观念中“焦虑”的来源与“宣泄说”的“不可抗拒的压力”、“隐秘的动机”是相通的,都是由于内在欲望无法满足而产生。不同的是,“宣泄说”中的“隐秘的动机”、“不可抗拒的激情”、“情感压力”以及“未满足的欲望”在“影响-误读”理论中较为集中地体现为由前辈诗人影响而产生的“焦虑感”。布氏不仅在诗歌创作动机方面与“宣泄说”保持相通的关系,在文本阅读和文学批评层面与“宣泄说”也具有某种程度的契合。在基布尔看来,文本阅读就是再次获得文学创造者所作的宣泄的过程,而文学批评就是要通过诗中的迹象来重新构造诗人的气质与情感。[8](P167-168)布鲁姆认为,一首诗不是对焦虑的克服,而是焦虑本身,误读过程本身就是体验焦虑的过程;批评就是去发现诗人与诗人之间隐藏着的影响和误读关系。[7](P96)不同的是,布氏重视诗人之间的影响与焦虑以及文本对影响与焦虑的反映,文学批评要去发现、阐释这种焦虑;而“宣泄说”强调的则是诗对某一诗人情感和气质的宣泄,文学批评要重构这种气质与情感。
在比较了“焦虑说”与“宣泄说”后可以发现,在诗歌创作动机层面,两者的观点具有一定程度的契合,均是从心理学角度强调诗人创作的内在动机,即宣泄压力与焦虑。由此可见,布氏的“焦虑说”是在“宣泄说”基础之上生发出来,其“影响-误读”理论也是以“焦虑的产生”与“焦虑的宣泄”为精神内核而建构起来。那么,为什么他只承认受到了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却只字不提“宣泄说”?笔者认为,这是他极力掩饰其理论来源的表现,或者说,其“焦虑说”以及他与“宣泄说”关系本身就是“影响-误读”的表现。布氏以浪漫主义诗歌研究者的身份开始其学术生涯,在对浪漫主义诗歌的研究过程中,不可能没有接触过“宣泄说”的理念。他在《莎士比亚:人类的创造者》中明确表示,其使用的术语“活力”(vitality)与哈兹里特的“生气勃勃”(gusto)有关联,也承认哈兹里特是其继承的传统批评家之一。虽然没有资料证明布氏接触过基布尔的著作,但是基布尔与哈兹里特同为“宣泄说”的代表人物,所以他接触过基布尔学说也是存在一定可能性的。据此可以说,“焦虑说”与“宣泄说”不仅是对传统的继承与创新过程,也是布氏与前人之间对抗与竞争的过程。
三、 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观念中的莎士比亚
除对“焦虑说”与“宣泄说”的关联性考察外,还有一点也是应当加以审视的,即布鲁姆对莎士比亚的认知与评价。对于这一点,学界往往从共时性角度孤立地考察布氏推崇莎士比亚的动因与意义,而忽略了他在莎士比亚研究方面与浪漫主义诗学的继承与发展关系。
莎士比亚在布鲁姆文学批评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不论在哪一部著作中都可以见到他对莎翁的阐述与评价。如果说普及经典是《西方正典》、《如何读?为什么读?》、《天才》以及《批评的解剖》等著作的目标的话,那么莎翁自然是布鲁姆普及的重点对象。因为在他看来,莎翁不但是西方文学的经典,而且是世界文学的经典。他在《影响的焦虑》与《千禧年之征兆》中说,通过阅读莎士比亚,我们可以了解自我、增强自我,而这一点是其他作家无法做到的。较之于其他作家,莎士比亚的优越性主要在于认知力、语言运用能力和想象力,更为重要的是其塑造的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那么,布鲁姆观念中的莎士比亚是否与浪漫主义诗学观念中的莎士比亚具有某种契合?
在浪漫主义有机论者看来,莎士比亚的伟大之处,正是在于他戏剧素材的多样化以及表面上的不和谐。他把悲剧和闹剧、欢笑和眼泪、卑下与崇高、国王和弄人、格调高的和低的、怜悯与双关等调和成一个整体,并在崇高的悲剧中把人同时描写成世界的荣耀、笑料和哑谜。[8](P267)而布鲁姆认为,崇高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是最为丰富,也是最为多变的。莎翁的崇高主要体现在其塑造的经典人物形象上,如福斯塔夫、哈姆雷特、奥赛罗、伊阿古以及李尔王。正是这些栩栩如生的崇高性人物扩展了我们的意识。阅读这些人物的过程就是理解伟大,即积极与消极的过程,也是在我们自身中分享这种伟大的过程。[9]布氏眼中莎士比亚的崇高性就在于其塑造人物的无所不包的特性,那种融合了积极与消极的特性。从这一角度看,布鲁姆继承浪漫主义有机论对莎士比亚剧作人物、剧本体裁与特性的理解,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他的崇高观。
哈兹里特、卡莱尔与柯勒律治均认为,莎士比亚与弥尔顿最大的差异在于:在弥尔顿作品中,读者可以找到他的立场和观念,而读者却无法从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找到他的立场与观念。[8](P292,302)济慈在论述莎士比亚时也说,莎士比亚的天才具有一种普遍性,使他以不经意的、高高居上的姿态去观察人类智慧所取得的成就。[8](P299)布鲁姆也持有相近似的看法。他认为,我们可以从弥尔顿的诗作中读出他的立场与个性,但却无法从莎士比亚作品中读出莎氏的立场与个性。因为莎士比亚非常善于隐藏自我,他的诗作既是自传性的又是普遍性的,既是个人的又是非个人的,既是反讽的又是激情的,既是双性恋的又是异性恋的,既是残缺的又是完整的。[10](P113)从这个角度来看,布氏对莎士比亚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认知,与哈兹里特、柯勒律治、济慈和卡莱尔如出一辙,与浪漫主义诗学是一种继承关系。那么,布鲁姆有没有发展浪漫主义诗学对莎士比亚的这种认知与评价呢?他在莎士比亚研究方面又有哪些独到的见解?
在笔者看来,布氏在莎士比亚研究方面对浪漫主义诗学的发展主要体现在其“莎士比亚创造了我们”这一观点中。这一观点及其以莎士比亚为核心建构的文学经典谱系,与浪漫主义诗学存在一定关联,是从浪漫主义者对莎士比亚的认知中生发出来,是在新语境条件下针对西方文学经典面临的生存困境而提出的创新性观点。它的意义与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面对解构批评、大众文化对文学经典的颠覆与消解,布鲁姆在理论阐述、批评实践与文学教学活动中,继承浪漫主义诗学对莎士比亚的认知与评价,在“焦虑说”基础上通过构建以莎士比亚为核心的西方文学经典谱系,来捍卫经典在当今时代的地位与价值;其二,针对非文学性研究对文学研究边界的破坏,布氏承继浪漫主义诗学观和表述方式,突出莎士比亚作品的审美价值,通过批评实践确证文学研究与非文学研究的界限,维护文学的独立品格,确立文学批评的标准;其三,布氏通过继承浪漫主义诗学对莎士比亚的认知与评价,强调西方文学批评传统的思想价值与美学价值,突出传统在当今时代的可延续性和有效性,在批评实践中对抗解构批评对传统思想及其价值观的消解;其四,他以较为夸张的表达方式,即“莎士比亚创造了我们”, 强调莎士比亚作品中的认知价值与人学价值,重新唤起读者对莎士比亚作品的关注,突出阅读经典文本的必要性,对抗现代电子传媒对传统文学的载体——文本——的颠覆。
以上种种不仅是布鲁姆对浪漫主义诗学观的一种继承,也是对浪漫主义诗学品格在新语境条件下的一种发展。
四、“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命题的意义与价值
“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这一命题,为我们梳理布鲁姆文学批评的发展脉络,考察“影响-误读”理论的来源、文学经典谱系的建构基石,审视其理论特质提供了一个较为新颖的认知角度。
首先,“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这一命题对我们梳理布氏批评理论的发展脉络具有一定启示意义。比如,有学者将布鲁姆学术生涯划分为“浪漫主义诗歌研究”、“影响诗学”、“宗教批评”和“普及经典”四个阶段。[11](P1-3)这种阶段式划分虽然可以揭示出布氏批评理论在某一时段内的特点及总体趋势,却割裂了四个阶段内在的逻辑统一联系。通过本文的梳理与论证可以发现,从“浪漫主义诗歌研究”开始,到“影响诗学”、“宗教批评”,再到“普及经典”,布氏的批评理论著述中无不贯穿着具有浪漫主义诗学内涵的关键词、文学观念以及受浪漫主义诗学启示而生发的对莎士比亚的认知。据此可以说,浪漫主义诗学是布鲁姆批评理论建构与发展的重要理论基石,是梳理其批评理论发展值得关注的内在线索。
其次,“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这一命题对我们审视“影响-误读”的理论来源与文学经典谱系的建构具有理论参照价值。学界对于布氏“影响诗学”及经典观的阐发,较为局限在弗洛伊德心理防御论、尼采的权力意志说,及其文学经典的品质与借鉴价值等层面,忽略了“影响诗学”、经典观与其浪漫主义诗学研究的关联性。“焦虑说”是布氏构建其“影响-误读”理论,建立以莎士比亚为核心的西方文学经典谱系的核心观念。焦虑是后辈诗人与前辈竞争和对抗的心理动因,整个西方文学史在布氏看来就是一部焦虑史,而莎士比亚则处于这部焦虑史的中心。“焦虑说”与浪漫主义“宣泄说”的相通性及同质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不仅拓宽了“影响-误读”理论的研究视域,揭示了该理论与浪漫主义诗学的渊源关系,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证明了布鲁姆掩饰其理论来源的行为是一种焦虑感的体现。此外,布氏批评理论中具有浪漫主义诗学内涵的关键词,以及从浪漫主义诗学中生发出的对莎士比亚的认知,体现着他对西方文学批评传统的承继关系和以审美为核心的文学价值观念。这些关键词与“焦虑说”一起构成了“影响-误读”理论和文学经典观的理论基石。
最后,“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这一命题为我们审视布鲁姆批评理论特质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认知角度。众所周知,布氏批评理论具有一定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使得国内外学界在其理论身份归属研究方面存在较大的分歧。有些学者往往在预设的理论框架中摘取布氏理论著作中的某一观点或某一立场,孤立与先验地考察其理论特质,缺少对其理论著述与批评实践的整体观照,从而忽略了他在理论著述与批评实践中坚持的文学立场和文学观念。“布鲁姆与浪漫主义诗学”这一命题在本源上揭示了布氏文学批评的理论基石。通过梳理布鲁姆理论著作中具有浪漫主义诗学内涵的关键词,以“焦虑说”为根基建构的对抗性“影响诗学”,以及从浪漫主义诗学中生发出的对莎士比亚的认知,可以说布氏批评理论是在浪漫主义诗学基础之上建构起来的、以审美价值为核心的批评理论。
综上所述,布鲁姆中后期批评理论与浪漫主义诗学之间具有一定的相通性,但还不能武断地将其批评理论等同于浪漫主义诗学。因为他并非简单地植入浪漫主义诗学,而是在此基础上融合了弗洛伊德、尼采、爱默生、佩特、王尔德与德曼等人的观点来建构自己的批评理论。在“影响-误读”理论中,虽然布鲁姆的“焦虑说”与浪漫主义诗学的“宣泄说”是同质的,均是强调诗歌可以减轻或消解创作主体内心的压力与焦虑,但是“误读”理论要比“宣泄说”更为具体化和系统化,主要原因在于它融合了弗洛伊德的防御论、尼采的意志说和德曼的修辞观。在对待文学经典的态度上,布鲁姆也比浪漫主义诗学走得更远,认为使作品成为经典的决定性因素就是作品本身,与其他因素无关,他将文学经典视为独立自足的存在,也与佩特、王尔德的唯美主义诗学观念相通。虽然布氏批评理论如此丰富、复杂,但并不妨碍我们对两者之间的关系做一个判断,即布鲁姆文学批评理论在深层内涵方面与浪漫主义诗学是同质的,是对浪漫主义诗学观念的框架性继承与发展。在此过程中,布氏不断融合其他批评理论资源,逐渐形成了极具个人特色且丰富多样的批评理论。
参 考 文 献
[1] 曾洪伟:《哈罗德·布鲁姆文学理论研究》,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
[2] 张跃军、古克平:《布鲁姆早期浪漫主义诗歌理论初探》,载《山东外语教学》2004年第3期.
[3] 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4] 哈罗德·布鲁姆:《神圣真理的毁灭》,刘佳林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5] 凌继尧、季欣:《浪漫主义美学的若干片断》,载《东南大学学报》2005年第3期.
[6] 张龙海:《哈罗德·布鲁姆教授访谈录》,载《外国文学》2004年第4期.
[7] 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一种读诗的理论》,徐文博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8] 艾布拉姆斯:《镜与灯》,郦稚牛、张照进、童庆生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9] Bloom.“The Sublime”,in Blooms Literary Themes:The Sublime,volume introduction. New York: Infobase Publishing,2010.
[10] 哈罗德·布鲁姆:《如何读,为什么读》,黄灿然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11] 张龙海:《哈罗德·布鲁姆的文学观》,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2.
[12] Harold Bloom. Genius:A Mosaic of One Hundred Exemplary Creative Minds. New York:Warner Books,2002.
[13] Harold Bloom. Omens of Millennium. New York: Riverhead Books,1996.
[14] Harold Bloom. Shakespeare:The Invention of the Human. New York: Riverhead Books,1998.
[15] Harold Bloom. The Anatomy of Influence: Literature as a Way of Life.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2011.
[责任编辑 杜桂萍 马丽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