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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过程哲学的方法论

2015-03-17杨富斌唐晓铮

求是学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关系分析方法论

杨富斌+唐晓铮

摘 要: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之所以在现代西方哲学中实现了“过程转向”,皆源于它具有独特的方法论创新,这主要表现在过程哲学自觉地以过程分析法超越了传统的形态分析法,以关系分析法超越了传统的要素分析法,以哲学的思辨分析法超越了实证主义哲学的实证分析法,以哲学的无限概括法超越了科学的有限概括法,从而推动西方哲学由以实体思维方式为中心逐步地转向以过程-关系思维为中心。

关键词:过程哲学;方法论;过程分析;关系分析;普遍性概括

作者简介:杨富斌,男,哲学博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法政学院教授,河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兼职教授,美国克莱蒙研究生大学高级访问学者,从事过程哲学研究;唐晓铮,女,河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生,从事过程哲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怀特海过程哲学研究”,项目编号:14FZX044

中图分类号:B712.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5)02-0020-10

有什么样的哲学宇宙观,就有什么样的哲学方法论。由于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或有机哲学明确地坚持有机的和动态的宇宙观,因此在方法论上便明确提出并坚持与近代实体哲学的静态宇宙观具有明显不同的过程哲学方法论。在《过程与实在》以及《思维方式》和《观念的探险》等著作中,怀特海对过程哲学的方法论都有论述。本文根据怀特海在不同地方的论述,把过程哲学的方法论创新概括为如下几方面。

一、以过程分析法超越形态分析法

首先,怀特海过程哲学方法论的首要特点,也是其哲学方法论的最大特点,是以发生学的动态过程分析法超越了传统实体哲学的形态学静态结构分析法,以“动力学过程描述”超越了实体哲学的“形态学描述”。[1](P8)也就是说,过程哲学方法论试图以发生学的动态过程分析法超越传统实体哲学的形态学静态结构分析法。这是过程哲学的有机宇宙论在方法论上的必然体现。

怀特海指出,哲学研究方法至少涉及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哲学研究必须建立一定的体系。因为这种“体系是重要的,它对于讨论、利用以及批判充塞于我们经验中的那些思想都是必要的”。在他看来,哲学的“体系化是用从科学的专门化得出的方法对一般性的批判。它以一组封闭的原始观念为前提”[2](P4-5),构造出合乎逻辑的和内在一致的理论体系。二是哲学研究必须对范围广泛和适当的一般性概念予以思考。怀特海强调,对一般性概念进行思考的“这种精神习惯就是文明的本质。它就是文明。独居的鸫和夜莺能发出极为优美的声音。但它们不是有文明的生物。它们缺乏关于自己的行为及周围世界的适当的一般性的观念。高等动物无疑具有概念、希望和恐惧。由于它们的精神机能的一般性不充分,它们还缺乏文明。……文明生物是那些运用某些范围广泛的关于理解的一般性来考察世界的生物”[2](P5)。而哲学则是人类最高级的文明形式。

根据怀特海的理解,“一切体系化的思想都必须从一些预先作出的假定出发”[2](P3)。但是,他认为,在做建立体系的工作以前,必须先完成一项任务。这就是要先收集和强调少数几个含义广泛的概念,同时还要注意它们与其他各种不同的观念的关系。在西方文献资料中,有四位伟大的思想家,他们对于文明思想的贡献就在于他们在哲学收集上所取得的成就,不过他们每个人都对哲学体系的结构做出了重要贡献。这四人便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莱布尼茨和威廉·詹姆士。

怀特海则要致力于通过收集和整合人类迄今所创立的最基本的概念,结合科学发展的最新成就及其所揭示的宇宙真相,综合人类的日常经验、宗教体验、审美体验和其他相关知识,建构一种过程哲学的有机宇宙论体系。为此,他必须从世界上存在的万事万物中预先作出一些抽象,然后从这些预先作出的假定出发,并从预先假定的一些最基本的范畴开始建构其理论体系。

从方法论上说,这种建构理论体系的方法,类似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使用的方法。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经济活动时,从资本主义经济的多种现实中抽象出最基本的“商品”范畴,这个最基本的范畴不能再分析为更小的单位,但却包含着以后各种现实存在的实现形式的萌芽。然后,马克思通过系统地分析“商品-货币-资本”的现实运行和发展过程,从理论上具体地再现了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这就是马克思所概括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其中,“抽象”即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诸多现实所作的抽象假定,而“具体”则是对资本主义现实的理论再现。

那么,怀特海在建构其过程哲学理论体系时是从哪个最基本的范畴开始的呢?他说:“‘现实存在——亦称‘现实发生——是构成世界的最终的实在事物。在这些现实存在背后再也找不到任何更为实在的事物了。”[1](P23)这就是说,过程哲学的最基本范畴是现实存在或现实发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他明确地说,过程哲学就是关于现实的最小构成单位的理论。对这种最小构成单位,既可以从发生学方面进行考察,也可以从形态学方面进行考察。《过程与实在》第三编即是对现实存在进行的发生学理论考察,而第四编则是以现实存在的广延性分析为题,对之进行形态学理论考察。[1](P279)传统实体哲学的缺陷并不在于从形态学方面对现实存在进行考察,而在于它仅仅停留于形态学考察,不懂得甚至否认从发生学方面进行考察,因而它便陷入孤立的、静止的和片面的方法论泥淖。1在这种孤立、静止、片面的方法论视域中,实体哲学根本看不到现实存在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更看不到现实存在本身中存在着内在关系性,因此,传统的实体哲学至少只承认事物之间外在的关系,不承认现实存在本身固有的关系性。

而过程哲学方法论则超越了传统实体哲学方法论的这些明显的局限。这种超越主要表现在,过程哲学不仅特别注重对现实存在进行发生学考察,而且还注重对其进行形态学考察。这样,它便克服了传统实体哲学方法论的弊端,在方法论上把形态学方法与动力学方法结合起来,从而把西方哲学研究方法论推向一个新阶段,引导人们关注对现实存在本身的有机性、关系性和过程性的认识和把握,逐渐推动现当代西方哲学思维方式发生了“过程转向”。现当代西方哲学家和思想家中不少人开始关注现实存在的过程性、关系性、有机性和系统性,如美国当代哲学家拉兹洛特别关注世界的系统性,致力于建立系统哲学,这与过程哲学方法论的这种自觉主张是分不开的。拉兹洛在其著作中明确地说明他信奉和坚持怀特海的过程哲学的基本主张。

有机哲学方法论与实体哲学方法论之间的关系,类似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中蕴含的方法论与机械力学所蕴含的方法论之间的关系。如果说实体哲学方法论概括和总结了以牛顿力学为代表的近代科学方法论,那么过程哲学则是概括和总结了以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为代表的现代科学方法论。过程哲学方法论并非完全否定和推翻了实体哲学方法论,而只是把它限制在一定的适用范围之内,因为实体哲学方法论在一定范围内还是非常有效的方法。

其次,为明确建构和阐述过程哲学的方法论,怀特海回顾、分析和比较了近代实体哲学的方法论,揭示了其存在的严重弊端,从而展示了过程哲学方法论的优点。

在怀特海看来,在近代哲学中,笛卡尔哲学的两种实体观表现出明显的不一致。也就是说,笛卡尔并没有给出任何理由,说明为什么不能存在只有一种实体的世界:或者是单一物质实体的世界,或者是单一精神实体的世界。因为根据笛卡尔的观点,一种实体自身不依赖任何其他东西就能独立存在。因此,完全有可能存在只有物质实体的世界,或者只有精神实体的世界。而笛卡尔哲学坚持的基本前提却是世界上存在着物质实体和精神实体这两种基本实体。这便表明,笛卡尔的哲学体系具有内在的不一致性。而笛卡尔本人对此并未作任何说明。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二元论哲学以之为前提的这种概括有何不一致。而怀特海过程哲学超越笛卡尔二元论哲学的地方,正在于怀特海看到了笛卡尔哲学的两种实体说具有这种内在的不一致性,因此他的过程哲学要致力于克服二元论哲学的这种不一致。

进而,怀特海又考察了斯宾诺莎的实体哲学。他认为,斯宾诺莎哲学的魅力及其贡献在于,他修正了笛卡尔的两种实体观,从而使其哲学达到了更大的一致性。他的哲学坚持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实体,并从一种实体为出发点,考察了实体的本质属性及其个体化方式。然而,怀特海认为,斯宾诺莎哲学体系的缺陷在于任意地引入了所谓的“方式”。在怀特海看来,“有机哲学与斯宾诺莎的思想体系具有密切的联系,但与之不同的是,有机哲学抛弃了思想的主词-谓词形式,因为斯宾诺莎的哲学假定这种形式是对事实的最终特征的直接体现。其结果便是有机哲学排除了‘实体-属性概念,并且以动力学的过程描述取代了[斯宾诺莎的实体哲学的]形态学的描述”[1](P8)。怀特海坚持的过程“哲学体系所要寻求保持的内在一致性正是要发现,任何一种现实存在的过程或者合生都将会涉及到其自身组成成分之中的其他现实存在。这样一来,世界的明显的协同性就会得到合理的说明”[1](P8)。

显然,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所追求的是以动力学的过程描述方法来超越传统实体哲学的形态学描述方法,以发生学方法来超越传统实体哲学的形态学方法。这样一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过程哲学以发生学方法为视域来考察现实存在及其构成的现实世界和整个宇宙,同实体哲学坚持以形态学方法来考察现实世界和整个宇宙,所得出的认识结果便有着根本的不同,在它们的视域中,现实世界和整个宇宙便呈现为不同的样态。

此外,怀特海还通过具体地阐述过程哲学如何分析现实存在,通过比较笛卡尔和洛克哲学的不同分析方法,说明过程哲学是如何以发生学方法分析现实存在的。在怀特海看来,“每一种现实存在都可以用无数的不同方式来分析。……把现实存在分析为‘摄入,就是要揭示现实存在的性质中最具体的要素的分析方式”[1](P23)。就此而论,过程哲学同笛卡尔主义的“实体”概念和洛克的“能力”概念有相似之处,但是,过程哲学把笛卡尔主义的“实体”概念转化为“现实存在”的概念,把洛克的“能力”概念转化为这样一个原理:“事物存在的理由总是能在确定的现实存在的复合性质中找到……这种本体论原理可以概括为:没有现实存在,就没有任何理由。”[1](P23)

进而,怀特海阐述道:“现实存在由于彼此摄入而相互关涉”[1](P24),因而世界上没有一种现实存在是真正孤立的存在,相反,任何现实存在都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哲学对现实存在的探究和说明,就是要致力于说明现实存在之间的这种普遍联系。这种普遍联系表面上看是抽象的存在,因为传统哲学通常把普遍的东西当作抽象的东西,但是在过程哲学看来,这些普遍联系是现实的存在。“哲学的任务就是要说明如何从比较具体的事物产生比较抽象的事物……真正的哲学问题是:具体事实如何体现从其本身抽象出来而又分有其自身性质的那些存在。”[1](P24-25)然而遗憾的是,怀特海指出,哲学的这种说明性目的经常被人误解。不少人认为,哲学是从普遍的东西出发构成具体的特殊事实。怀特海说,这样理解哲学的功能是完全错误的。在怀特海看来,“哲学是对抽象的说明,不是对具体的说明”[1](P25)。说明具体的现实存在,这是具体科学的任务。实际上,即使具体科学譬如物理学对具体物质现象的研究,也是抛开每个具体的物质形态的细节内容,抓住其共有的模式、结构或关系进行概括,并尽可能用数学公式等形式化的工具来表述。譬如像数学物理这样的科学研究,就是用现代数学方法对物理现象所作的研究。怀特海本人就是一位数学物理学家。否则,如果现代物理学只研究具体物质现象和细节,不能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上升到抽象的物理规律的高度,那就谈不上真正的现代物理科学研究。因为任何具体科学也都是对现实存在的本质和规律性的研究。只是相对于哲学研究更大的普遍性而言,具体科学所研究的普遍性较为具体和范围较为狭窄而已。例如,物理学只研究物理领域的普遍规律,不研究人类精神和心理领域的普遍规律。而哲学研究总是对普遍性或普遍原理的说明,这些普遍原理通常认为相对于具体事物而言是抽象的,因此,怀特海概括说,哲学是对抽象的说明。这里的“抽象”是指通过概括具体事实和经验而得出的具有普遍性的东西,古代哲学称之为共相。

柏拉图哲学由于本能地抓住了这一终极真理,因而其至今仍然对哲学家保持着持续的魅力。从过程哲学看,尽管他对“理念”的说明和解释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正是对理念这一共相的说明,使柏拉图哲学至今对思想家仍有持久的魅力。而对具体事实的说明则是具体科学的任务,哲学不能代替具体科学的研究。所以怀特海特别强调:“哲学家应当力戒侵犯专门研究。它的职责是指出供研究的领域。有些领域多少世纪以来没有人研究过。”[2](P21)这就是说,哲学不能越俎代庖,代替具体科学的研究,甚至也不能指导具体科学的研究。从科学史上看,哲学至多在思维方式和方法上对科学家从事科学研究有启发。没有哪一位科学家是在哲学家指导下作出重大科学发现的。即使个别科学家事后明确承认他们的科学发现受到了某种哲学的启示,如爱因斯坦承认他发现相对论受到马赫哲学的启示,日本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板田昌一说他的科学探究受到唯物辩证法的启示,也不能由此概括出一个普遍性判断:哲学可以指导自然科学的研究。尤其是纯哲学家更不要自命不凡,自认为能指导具体科学研究,否则,就要遭到科学家和世人的嘲笑。

最后,怀特海还从过程哲学方法论出发批评了实体方法在物质的抽象上所犯的错误。他说:“过程有一种节奏,创造活动由此引起了自然的搏动,每一搏动形成了历史事实的一个自然单位。通过这种方法我们就能够在相联系的宇宙的无限性中辨认出有限的事实单位。如果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基本的东西,那每一个终极的个别事实都一定可以描述为过程。牛顿对物质的描述把物质从时间中抽出来了。这种描述是在‘瞬间设想物质。笛卡尔的描述也是这样。如果过程是基本的东西,那这种抽象就是错误的。”[2](P79)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则坚持物质和运动不可分、物质运动与时间不可分为基本前提,从而相对论的原理更加接近对物质本性的描述,因为现实的物质都是在时空中运动的存在。脱离具体时空和运动的物质根本不存在。量子力学从微观领域也具体地说明了这一点。过程哲学以接受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时空观为前提,坚持物质与运动和时空不可分,从而便超越了近代实体哲学的时空观,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等坚持物质运动与时空不可分的各派哲学不谋而合,体现着现当代哲学对西方近代哲学时空观和物质观的超越。

二、以关系分析法超越要素分析法

以关系分析法超越要素分析法,是过程哲学方法论的第二个基本主张。

首先,关系支配着性质,而不是相反。怀特海指出,过程哲学“涉及到生成、存在和各种‘现实存在的联系。‘现实存在就是笛卡尔意义上的‘客观实在。它是笛卡尔意义上的实体,而不是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第一实体。但是,笛卡尔在他的形而上学理论中仍然坚持亚里士多德主义关于‘性质范畴支配着‘关系范畴的观点。而根据本书这些演讲中的观点,‘关系支配着‘性质。所有关系在各种现实的关系中都有自己的基础,而且这种关系完全关涉到活的东西占有死的东西——也就是说,关涉到‘客体永恒性,因此,凡是剥夺了其自身活的直接性的东西,都成为其他生成的活的直接性的实在成分。这就是关于世界的创造性进展是共同构成不可改变的事实的那些事物的生成、消逝和客体永恒性的学说”[1](P4)。

因此,在方法论上,过程哲学认为,应当从关系着手分析现实存在,而不是相反。因为任何现实存在只有在一定的现实关系中,才成为其自身。而进入到另一种关系中时,它就成为另一种不同性质的存在。譬如,一只萝卜生长在地里,与它被人吃掉后的自身状态和性质是非常不同的,因为它同其外部环境的关系发生了很大变化。每一现实存在不管多么微小,如基本粒子,也不管多么宏大,如地球、太阳、银河系等,都有自己的存在环境,并且只有在适合自身存在的这种环境中,同其他现实存在具有这样那样的直接联系和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它们才“是其所是”。如果脱离其特定的具体环境和关系,它们就会成为另外的样子,其性质也会随之而改变。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怀特海强调指出:“思辨哲学假定,不可能设想任何存在能够完全地脱离宇宙系统,思辨哲学的任务就是要揭示这一真理。”[1](P4)这就是说,从宇宙系统来看,每一现实存在都是这个整体宇宙的组成部分。“这种哲学体系对全部经验具有必然的普遍性的学说意味着宇宙具有一种本质,这种本质禁止其自身之外的关系,因为这些关系违背这种本质自身的合理性。思辨哲学就是要寻求这种本质。”[1](P4) 怀特海这里所说的“思辨哲学”就是指过程哲学或有机哲学。

其次,关系性是一切类型事物的内在本质。怀特海在《思维方式》一书中明确指出:“联系性是属于一切类型的一切事物的本质。它之成为类型的本质,是因为类型都是相联系的。”[2](P10)这一观点意在强调,关系性是宇宙中所有现实事物内在固有的一种本质。也就是说,任何关系从本质上说都是宇宙自身内部各种现实存在的内在关系。就每一具体的现实存在来说,关系正是其自身所固有的,而不是其他外在的现实存在强加于它的。正是因为它自身具有内在的关系性,它才能同其他现实存在具有真正的联系。否则,它就不能与其他现实存在发生现实的关系。我们对现实存在的认识,实际上正是要认识这种现实的关系。一切认识本质上都是对现实存在的关系的认识。脱离现实的关系,我们就不可能认识现实存在自身,甚至最终有可能会否认这种关系的现实性。休谟等人否认现实存在的因果关系的客观性,其认识论根源正在于此。

因此,怀特海强调,如果抽掉联系性,必将会抹杀所考虑的客观事实中的一个本质性因素。而根据过程哲学,“关于单纯事实的概念是抽象理智的成果。……任何一个事实都不仅仅是它本身”[2](P10)。因为它是整个有机宇宙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必定会有自己的具体环境,而这个具体环境又处于一个更大的环境之中,最大的环境即是无限的宇宙本身。只要我们牢记我们是在无限的宇宙中去认识有限的事实的,这样所获得的对具体的事物的认识是有局限的,随着时空的扩大和过程的发展,这种认识有可能是错误的。这样一种认识论观点显然是无可指责的,这样的认识方式是唯一可能的认识方式。

从这个意义上,怀特海指出,对单个事实的任何考虑,实际上都会在暗中预先假定这个事实的存在所必不可少的同格环境。对这一事实来说,这一同格环境乃是它的视域中的整个宇宙。但是,视域按不同的关系有不同的等级,其重要性是有等级的。在每一事实的构成中,无限的细节会产生无数的结果。人的感受是把宇宙归结为相对于事实的视域的动因。即视域是感受的产物。有限的理智就是用这种方式研究无限的事实的。这似乎是一个神话。然而事实上,我们正是以这种方式来认识无限的宇宙的。即我们总是通过有限来认识无限,通过相对来认识绝对,通过个别来认识一般。只要我们自己清醒地知道我们的认识的辩证本性,这种做法既无可指责,也是科学认识、日常认识和各种认识所实际遵循的方法。相反,如果“科学一旦忽视了这种局限性,它总要犯错误”[2](P11)。怀特海认为,无论在科学还是逻辑中,人们要做的如果只是充分地提出他们的论证,他们迟早都要陷于矛盾,不管这是论证内部的矛盾还是论证所关联的事实外部的矛盾。

在这里,怀特海从分析“关系性”概念涉及到“视域”概念,说明每一现实事物都有自己的具体视域。从方法论上说,任何关于现实事物的认识,实际上都是在认识者自己的视域中去观察具体的现实事物。而这个作为认识对象的现实事物也有自己的视域。只有这两个视域的相交区域,才有可能进入认识者的现实认识活动之中。而这两个视域中其他尚未进入这个相交区域的部分,则会成为认识者的盲区。

进而,怀特海分析道,视域和重要性这两个概念是密切地交织在一起的。当我们认为世界上某个事实是重要的时,实际上是我们在某个视域中感受到了它的重要性。一旦离开这个视域,它可能就不重要了。

因此,自然界的特殊规律以及特殊的道德规则,都只有在一定的视域内才是稳定的。超出这个视域,它们就不是稳定的了。所以怀特海说:“认为自然界的特殊规律以及特殊的道德规则具有绝对稳定性,这是一种对哲学已产生许多损害的原始幻觉。”[2](P14)

在自然科学的影响下,人们越来越关注对事实的叙述。自然科学知识的理想就是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事实上。但是,在现实世界中,事实像汪洋大海。而科学知识所把握的事实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是运用特殊的科学方法所把握的一小部分事实。从本质上说,这一小部分事实完全是科学研究的一种抽象。“正因为如此,完善的科学就退化为微分方程的研究。具体的世界从科学的网眼中漏过去了。”[2](P18)但是,由于自然科学把客观的事实抬到了首位,这样就给关于这种事实的知识赋予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品格,这种品格忽略了事实之间的本质联系,忽略了宇宙对研究者个人经验的影响。而具有不同个体经验的研究者面对同一事实所获得的认识通常是不一样的。同时,由于自然科学对事实的研究从一种孤立的、静止的、非关系性的视域来进行,它就看不到这种事实在宇宙中的自身价值,所以,它就坚持事实是事实,价值是价值,事实本身并没有价值,而事实是否有价值,则取决于它是否对人有用。因此,在近代自然科学家看来,事实的价值是人所赋予它的。而在过程哲学看来,世界是事物相互调整好的一种现实状态,是万事万物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而形成的统一体,因此这种世界本身就是有价值的,相应地,世界中的每一事物本身也是有价值的。世界自身及其中的事物正是在这种相互联系和不断生成的过程中产生了自身的价值。宗教通常也是坚持这种价值观的。怀特海批评说:“这一点正是科学所总是忘记的。”[3](P18)

此外,从关系性视域意义上,怀特海还讨论了重要性的含义。在怀特海看来,重要性是由表达所设定的。就重要性与宇宙的关系来说,它主要是一个一元概念。重要性如果局限于有限的个体情境,它就不再是重要的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重要性是从有限的东西中的无限性的内蕴中推导出来的。”[2](P20)也就是说,只有从有限的事物中推导出无限的东西,它才是有意义的,从而是有重要性的。仅仅在一个局部、一个有限的事物或环境中来认识某个现实事物,它的重要性一定会大打折扣,甚至其本身已成为无关紧要的了。正因如此,一些有识之士才强调,一个人只有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人类社会活动、为他人服务的社会活动之中,才具有重要的意义。否则,若抽掉同他人的现实联系,抽掉同无限发展的人类社会的联系,单纯个人的生命存在就是无意义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过程哲学特别强调个人同集体的联系、个人同社会共同体的联系,强调只有在共同体生活中,个人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幸福以及人生的现实意义。

但是,在怀特海看来,表达是以有限的情境为基础的。它是有限性将自身印记于其环境之上的那种活动。因此它起源于有限的东西;它还将有限的东西的内蕴体现于其自身之外的众多同类者之中。这二者(即重要性和表达)一起,既是宇宙的一元性特征的见证,也是其多元特征的见证。所以怀特海说:“重要性由作为一的世界通向作为多的世界,表达则是由作为多的世界给予作为一的世界的礼物。”[2](P20)

在怀特海看来,“事实上,外部世界非常紧密地与我们自己的本性相交错……人就是身体与心灵的复合的统一体。但是,身体是与它连在一起的外部世界的组成部分。事实上,它正像任何别的东西(一条河、一座山、一朵云)一样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而且,如果我们做到可以吹毛求疵的精确,那我们就不能确定身体始于何处,外部世界终于何处”[2](P21)。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怀特海说:“我现在认为,在我们的整个经验构成中包含了我们与其他事物的关系及由行将产生的事物构成的新关系。现在继承了过去,建构了未来。”[2](P29) 反过来说,假定每一种事物离开与任何其他事物的关系仍是可以理解的,那么“这个预先做出的假定是错误的”[2](P60)。任何现实存在,不管属于何种类型,在本质上都包含了它自身与宇宙的其他事物的联系。这个联系就是这个存在的视域。没有这个视域,这个现实存在就不可认识。认为世界上存在着纯粹的真理,即不与其他事物有关的真理,这是独断论者得意的幻想,不管他们是神学家、科学家或人文主义者,事实都是这样。[2](P62)

综上,怀特海明确地批评脱离关系性,仅仅从事实出发分析现实存在的方法论错误。即使分析一个现实事物内部的各种要素,如果不从关系性着手,仅仅把它们当作孤立的和静止的要素来看待,也会在认识上犯错误。当然,如果在关系性思想支配下,在分析要素的时候考虑到它们的关系性,而在分析关系性的时候考虑到涉及哪些因素,把这两个方面有机地结合起来,这才是真正符合过程哲学基本思想的方法论。

三、以思辨分析法超越实证分析法

现代西方哲学家自孔德开始,把自然科学的实证方法引进哲学,开创了现代西方哲学中的实证主义传统。实证方法强调哲学知识应当是实证知识,即应当是明确的、确定的、有效的知识,而不应当是模糊不清、歧义丛生和不能确证的知识。由此,直到逻辑实证主义者通过对分析命题、综合命题和形而上学命题的区分,强调形而上学命题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因而是无意义的命题,明确提出“拒斥形而上学”的口号,这便使得传统的形而上学理论及其思辨方法在西方现代哲学家中似乎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威信扫地,无人问津,很少有人再明确地坚持形而上学的思辨方法。只有个别的现当代西方哲学家如卡尔·波普等人明确地坚持形而上学及其思辨方法的进步意义。

而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不仅明确地坚持要建立一个形而上学的哲学体系,而且特别地高调宣扬思辨形而上学的合理性、必要性及其对科学发展的积极意义。在《过程与实在》的开篇,他明确地指出其过程哲学的“宗旨是要对思辨哲学进行探讨,其首要任务便是对‘思辨哲学做出界定,并为其作为一种形成知识的重要方法做辩护”。因为在他看来,“思辨哲学的任务就是要致力于构建一种内在一致的、合乎逻辑的且具有必然性的一般观念体系,根据这一体系,我们经验中的每个要素都能得到解释”[1](P3)。

由此可见,在怀特海看来,思辨方法是一种形成知识的重要方法。与现代西方哲学中大多数分析哲学家不同,怀特海并不认为只有实证知识才是重要的知识,而思辨得来的知识就不是重要的知识。因为诸如数学、逻辑之类的非经验的思辨知识,无疑也是人类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哲学知识也是人类知识体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我们认同怀特海以及许多伟大的哲学家关于哲学是爱智慧的学问,是对普遍性、绝对性、无限性的理智探求,那么,哲学的思辨方法无疑是获得这类重要知识的一种方法。实际上,即使自然科学脱离了思辨方法也寸步难行。因为从有限的事实、观察中概括出具有普遍性的科学定律,一定需要直觉的、想象的和灵感的等思辨方法;数学和逻辑知识的发展一定需要数学家和逻辑学家的直觉、想象和灵感。没有这类思辨性方法起作用,他们就不可能推动数学和逻辑等知识的发展。只是由于自然科学、数学和逻辑知识可以得到较好的实验证实,通常人们并不怀疑或者否定科学家、数学家和逻辑学家所进行的思辨,而唯独哲学的思辨方法经常遭人诟病。显然,从逻辑思维上说,这是没道理的,也是不公平的。同样的思辨方法,为什么科学家、数学家和逻辑学家使用就是合法的,而只有形而上学家使用是非法的,这样的思维逻辑实际上并不成立。

因此,作为数学家、逻辑学家和数学物理学家的怀特海,非常旗帜鲜明地高扬形而上学的思辨方法,认为这同他作为数学家、逻辑学家和数学物理学家时运用思辨方法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他在《过程与实在》等著作中,就是运用这种思辨方法建构了一个自黑格尔哲学体系以来,人类近二百年间最为系统完整的过程哲学理论体系。尽管他认识到“事实上也不曾有过任何确切的、完全的哲学思想体系”[3](P72),任何哲学体系都不是自足的,他仍然要致力于建立这样一种哲学体系,以给人们提供一种哲学宇宙论的世界图景。这是哲学家所能贡献给人类的知识形式或世界图景,正如科学家、诗人、画家等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给人类提供自己心目中的世界图景一样。对此,爱因斯坦也有明确的论述。他说:“人们总想以最适当的方式来画出一幅简化的和易领悟的世界图像;于是他就试图用他的这种世界体系来代替经验的世界,并来征服它。这就是画家、诗人、思辨哲学家和自然科学家所做的,他们都是按自己的方式去做。”[4](P171)

怀特海明确地提出,发现的方法宛如飞机的航行。在《过程与实在》中,怀特海非常形象地对科学和哲学的发现方法作了这样一个比方。他说:“真正的发现方法宛如飞机的航行。它从特殊的观察基地起飞,继而在想象性概括的稀薄空气中翱翔,最后降落在由理性的解释使之更为敏锐的新观察基地上。”[1](P6)我们认为,这是怀特海对其方法论的一个著名概括和阐述。其包含的方法论观点是:

第一,真正的发现方式必须从特殊的或者具体的经验事实出发。这就犹如飞机的航行,必须从坚实的大地起飞。没有坚实的大地做跑道,飞机是无法飞上蓝天的。这是强调无论哲学研究还是科学研究,其目的都是要揭示其研究对象的本质和规律。哲学要发现宇宙的本质和规律,揭示关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宇宙的真理,就必须建立在可靠的基础之上,这种可靠的基础在怀特海看来就是经验事实。因此,就哲学而言,方法的发现必须以全部人类经验,包括科学、宗教、艺术等各门学科所揭示的客观事实为基础。否则,这种哲学所做出的普遍性概括便是不可靠的,是没有坚实依据的。这便是“从特殊的观察基地出发”的丰富内涵。马克思主义哲学强调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所坚持的是同样的认识论路线和方法论进路。

第二,要在观察和经验事实基础上通过想象和思辨进行理性的抽象和概括。用怀特海的话说就是“首要的要求便是通过概括的方法来进行”[1](P6),其中想象和思辨是必不可少的。否则,诚如马克思所说,没有从客观具体到抽象思维的理性加工过程,便不可能从具体上升到抽象。而没有这一抽象概括的飞跃,只是停留于具体经验事实和材料上,还不能达到对经验材料的理性认识,不能从具体进到一般、从事实上升到理论高度。任何哲学认识,诚如恩格斯所言,都必须致力于从经验材料中作出一定的概括,从个别中看到一般,从暂时中看到永久,从相对中看到绝对,从有限中看到无限,这才是理性认识的价值,也是思辨哲学的价值所在。否则,就事论事,就材料论材料,任何科学研究都不可能进行。正如爱因斯坦所说:“物理学是从概念上掌握实在的一种努力,至于实在是否被观察,则被认为是无关的。”[4](P40)

第三,在作出初步的抽象概括之后,还需要进一步对抽象的概念、范畴和命题进行理论的深度演绎,逐步形成系统的、内在一致的理论体系。这是从抽象(的概念和范畴)上升到(理论的)具体的过程。这正是任何科学的理论体系包括科学的哲学理论体系应当具有的基本特征,也是理论能够回到实践中去,接受实践经验检验的基本前提。若没有在抽象的思辨空间中进行的逻辑演绎,不能构成具体的理论体系,就难以被人们接受,也根本谈不上接受经验和实践的检验。甚至现代物理学等经验科学都已经在用严密的数学公式和逻辑符号来演绎和表达自己了。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是这样,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这样,量子力学理论和以霍金等为代表的黑洞理论也是这样,马克思的《资本论》也自觉地运用了从抽象到具体的逻辑方法。怀特海的《过程与实在》所运用的方法就是这种从抽象到具体的逻辑方法。这就是怀特海所说的“在想象性概括的稀薄空气中翱翔”的基本含义。

第四,经过想象性的思辨和逻辑的理论推演所得到的结论,还必须回到坚实的经验大地上接受实践经验的检验。一切科学的和哲学的最终结论,都要经得起实践经验的反复检验。作为科学家出身的哲学家,怀特海最忌讳理论家没有经验和事实根据的纯粹空想;作为经验论者,怀特海始终坚持理论思辨要接受经验的检验。没有经验的最终检验,一切抽象的理论思辨都是应当存疑的。如果经受住了经验的反复检验,这种理论思辨才具有一定程度的可靠性。用他的话说:“这种想象性实验是否成功,永远要通过在其发源地之外来检验其结果是否有适用性。没有这类扩展性应用,一种概括,譬如说从物理学中所做的概括,就只不过是一种仅可适用于物理学的概念表达而已。而一种部分地获得成功的哲学概括,即使其起源于物理学,也可适用于物理学以外的经验领域。它将会在那些遥远的领域中为观察提供启迪,因而能在说明这些观察的过程中领悟到一般原理,而当没有这种富有想象力的概括时,这些一般原理通常会被连续不断的实例所遮蔽。”[1](P6)他特别强调:“要检验这种方法是否成功,就要在其当下的发源地之外去应用它。”[1](P6)这里,怀特海不仅强调了实践经验是检验理论正确性与否的最终标准,而且特别强调说明了哲学要超越具体科学的应用范围,把具体科学概括的普遍原理运用到其具体科学之外的更广大的领域。这对我们深刻理解哲学的性质和功能及其方法论,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启发。

四、以哲学的无限概括法超越科学的有限概括法

首先,怀特海认为,“整个说来,(对理解加以理解)这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我们可以阐明理智的片断方面。但是,总是有一种理解不能为我们所领悟。其理由是:脱离被理解的事物的纯抽象的理智概念是一种神话。因为全面的理解乃是完全掌握整个宇宙,我们是有限的存在,我们不可能有这种掌握”[2](P39)。

当然,“这不是说,有一些事物的有限方面在本质上不可能纳入人类认识范围之内。任何存在的事物,就其与其余事物的联系的有限性而言,都是可以认识的。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根据任何事物的某种视域来认识任何事物。但是,整个视域则包含了有限的认识之外的无限性。例如,我们可以根据‘绿色的某种视域来认识绿色。但是,在宇宙的其他时代,当其他的自然规律起作用时,绿可能是什么,则是我们所想像不到的。不过没有任何事物在本质上不可认识,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有可能获得一种洞察自然界其他可能性的想像力,从而获得对于其他想像的时代的绿的可能性的理解”[2](P39)。

显然,怀特海在这里阐述了人类认识的有限性和无限性的辩证关系以及认识的可能性问题。虽然他没有使用“辩证的”概念,却非常深刻地阐述了宇宙的无限和有限的辩证关系以及人类认识有限和无限的辩证关系。同时,他非常明确地否定了认识论上的不可知论和怀疑论观点。

其次,从过程方法出发,怀特海强调:“理解从来不是一种完全静止的精神状态,它总是带有不完全的和局部的渗透过程的特征。”理解的这两个方面都涉及到我们的思维方式,怀特海的论点是:“当我们在渗透过程中来体认自己时,我们所具有的自我认识比我们对理智工作的一种完成感受到的要更为充分。”[2](P40)而且,即使某种局部的认识完成也预先假定了与某种特定的未确定的环境的关系,它置于一种视域之上,并有待于探索。也就是说,任何一种具体的知识都会“受到世界在现时代的视域的限制。它与一种确定的、未探索的广泛性相关。而这种广泛性本身只能由它与其他广泛性的关联来理解”[2](P40)。

因此,在世界的创造性进展过程中,“理解受到其有限性的限制。另外,在无限的有限事物中,没有任何有限的东西实质上是否定无限性的。这样的无知是偶然的,而认识的可能性揭示了它与已知事物的未探索的方面的关联性。任何有限的东西的认识总是包含了对无限性的一种关联”[2](P40-41)。然而,怀特海指出,不幸的是,文明的思想发展所必要的专门化,导致“随着科学的发展,人们理解的宽度变窄了。十九世纪是一个取得了伟大成就的时期……但它未能产生对于各种各样的兴趣、各种各样的潜在的东西都有敏锐认识的学者”[2](P41)。

再次,怀特海以过程思想为基础阐述了理解的本质。什么是理解?怀特海认为,理解总是包含了结构概念。而理解结构总是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内在的理解,即按照构成事物的因素来理解事物;一种是外在的理解,即把事物理解为一个统一体,或者理解为一个过程。当然,这两种方式是相通的,并且是互为前提的。“诚然,只要与过程的关系未弄清楚,任何事物最后都未被理解。”[2](P42) 因为“由于过程,宇宙摆脱了有限者的局限性。过程是有限之中的无限的内蕴。由于它,一切界限都打破了,一切不相容性都消融了。任何特殊的有限性都不是加于宇宙之上的最高限制。在过程中,宇宙的有限的可能性通向它们的实现的无限性”[2](P50)。而科学的进步正是通过有限的抽象而获得的。纯数学是依靠这种严格的抽象而获得成功的主要例证。现代科学的产生也是依靠有限的人类理解的某些适当的抽象以及这种抽象中思维的发展。但是,哲学的进步则是通过超越这种有限的抽象而思考无限所取得的。怀特海还特别强调:“理解主要不是以推理为基础。理解是自明的。”[2](P45) “理解的推进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把细节集合于既定模式之内,一种是发现强调新细节的新模式。在联系模式上,人类理解被独断论弄得停步不前了。宗教思想、美学思想、对社会结构的见解、对观察的科学分析,同样被这种致命的毒害弄得不成样子了。”[2](P53)

总之,由于“任何现实性都不是一个静止的事实。宇宙的历史特征是它的本质所在”,因此,任何“完成的事实只有处于形成未来的那种活动材料之中,才能得到理解”。[2](P81)所以怀特海说,当我们把过程看作一个完成了的过程时,我们就已经在分析一种其他创造物的活动的材料。“宇宙不是一个用玻璃箱装着标本的博物馆。宇宙也不是一支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地行进的队伍。这样一些想法属于近代科学的虚构。”[2](P81)因为“存在的直接性处于流变之中,生命的生动性寓于转化之中……按其本质来说,现实事物的目标是自我形成”。因此怀特海坚持的理论观点是:“不能把存在从‘过程中抽象出来。‘过程和‘存在这两个概念是互为前提的。从这个论题得出一个推理:关于过程的‘点这个概念是谬误的。”[2](P86)从这个意义上说,认为存在着没有个别事物的过程和没有过程的个别事物,都是错误的观念。

参 考 文 献

[1] 怀特海:《过程与实在》,杨富斌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2] 怀特海:《思维方式》,刘放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 怀特海:《宗教的形成、符号的意义及效果》,周邦宪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4] 《爱因斯坦文集》(增补本),第一卷,许良英等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责任编辑 付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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