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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资本逻辑”视域中的国家概念
——哈维对马克思国家理论的阐释

2015-03-17洪燕妮

关键词:资本逻辑哈维资本主义

洪燕妮

(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上海 200241)

马克思曾在1844年11月的《关于现代国家的著作的计划草稿》一文中列出写作国家理论的大纲①马克思:《关于现代国家的著作的计划草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38页,大纲的内容主要是,“现代国家起源的历史或者法国革命”、“人权的宣布和国家的宪法”、“国家和市民社会”、“代议制国家和宪法”、“权力的分析”、“执行权力”、“司法权力和法”、“民族和人民”、“政党”、“选举权,为消灭国家和市民社会而斗争”。,但众所周知,后来马克思并未为我们留下一部完整的“国家”著作。在诠释学意识的激发下,今天所有以“马克思国家理论”名义进行的研究都不过是一种“文本解读”,在马克思本人看来,明确地界定“国家”概念是极其有害的,因为,一旦把国家视为一个社会整体,那么仅从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某个侧面必将被分割“整体理念”,这点并无益于国家的研究工作,由此马克思更乐意使用诸如“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样的概念来解释之。正因理解马克思国家理论的困难,才有学者就马克思的国家概念作出如此感慨:“除了那种所谓的所有‘主流话语’总是已经置马克思于‘死地’的虚假性断言之外,在最广泛的公众中,以及在被当成公认的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权威中,人们都感受到了有一个‘专门领域’在理论上的苍白和在实践中的无能”。①张文喜:《论马克思国家概念的遗产》,《华东师大学报(人文社科版)》2013年第3期,第38页。在西方,随着密利本德、普兰查斯等人对马克思国家观研究工作的推进,使得这一领域成为了近年来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一个“热点”。对此,保罗威斯利在《马克思与国家——一种分析方法》专著中以分析学派惯有的严谨而缜密的逻辑推演出一套马克思国家理论的分析法,并详尽地阐释工具主义与结构主义国家观的争论和分歧。虽然哈维的理论兴趣并不在于参与这场论战,但是,1976年哈维为了反驳拉瑞·沃尔夫在对国家理论的最为集中讨论的《马克思国家理论》,以及在《后现代状况》等论著的零散分析中,我们足够清晰地勾勒哈维在马克思国家理论论战中的“在场”。他最为集中的贡献当然在于“试图给予理解资本主义社会国家一个理论基础,以及说明国家是出于必要而执行某些基本的最低限度任务来支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②Harvey,D avid:Spaces of Capital T owards a Critical Geography,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1,P.269.从某种意义上,对于国家的理解与其更为著名的空间理论是相互形塑的,不了解他对马克思的国家理论的阐发,就不能说真正对哈维空间理论做到了深入理解。

一、“资本的逻辑”:立足于“生产方式”定位国家的本质

按照传统理解马克思国家理论的方式,通常都会以“批判黑格尔”来阐发马克思的国家理念。在传统国家观念的解读者看来,国家就是“当前社会结构的积极、有意识且正式的表现”。目前就学术界引用的文本来看(其文本主要体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学者们大多主张恩格斯对于马克思国家理论的概括强化了传统马克思主义者的看法:“国家决不是从外部强加于社会的一种力量。国家也不像黑格尔所断言的是‘伦理观念的现实’、‘理性的形象和现实’、确切地说,国家是社会在一定发展阶段上的产物”,“这种从社会中产生但又居于社会之上并且日益同社会相异化的力量,就是国家”。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0页。

在哈维看来,这里存在一个矛盾,“统治阶级必须依照自身阶级利益来操作国家权力,但同时要主张它的行动是为了全体利益,”④同②,P.270.解决的方式只能有两种,一是运作必须是“表现为”独立自主的,于是“国家的相对自主性”成为了马克思主义者之间激烈争论的课题。另外一种解决方式是如何让阶级利益成为一种“幻想的一般利益”,这一点,马克思已经阐述的很清楚,“一旦资产阶级积累了钱,国家就不得不向他们求乞,最后则干脆被他们收买去了。这种现象也发生在有另一个阶级和资产阶级对立而国家可以在二者之间保持一定独立性的假象时期”。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418页.换句话说,统治阶级应该考虑的是如何生产观念,“他们的观念是那个时代具统治地位的观念”。⑥同②,P.271.对于国家是否能够中立,哈维在指认一个时代的文化特征是该时代统治阶级观念的过程中已经表明了否定的立场。我们以资本为基本建制的社会来看,国家之中的从属性的阶级表面上和在经济、政治、文化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相安无事地相处,实际上由于各个资本特殊利益体之间存在内在激烈的竞争,其中争夺和分割国家权力成为这些阶级竞争的目标之一。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家根本不可能置身于阶级利益之外,相反,国家本身就参与其中,最终为统治阶级所控制,国家在资本积累和政治实践的过程便成为了特定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这一点也是工具主义者们所力图要证明的方向。

依照“工具主义”的理解,其文本最强硬的支撑来自《共产党宣言》中的“现代的国家政权不过是管理整个资产阶级的共同事务的委员会罢了”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3页。的著名论断,这足以敲定马克思的国家概念是基于一种阶级工具的分析法来加以阐释的。在工具主义看来国家是资产阶级利益的代表,国家只不过是以强制手段镇压无产阶级的工具而已。在此,我们且不论工具主义的国家概念正确与否,也不管结构主义以国家的自主性来对其进行的强烈抨击。我们首要的任务在于弄清楚马克思何出此言,而哈维对此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马克思之所以提出现代国家作为资产阶级控制和执行国家权力的意图在于回应共同利益虚幻的说法而已,这一做法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多有论述,另外这也是结构主义者阿尔都塞用于论证“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有力论据。但是在哈维看来,仅仅把国家视为资产阶级代理人管理国家事务的解释法还不能真正澄清国家的本质,哈维指出要想进一步了解现代国家的本质,必须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分析出发。

首先,从观念被生产的过程来看,哈维认为若要生产观念,必须要保证协调各阶级的共同利益的国家能够成为一种理想的“抽象观念”从而构成自主性的存在。比如正义、权利、自由等观念的呈现,犹如独立于任何特定阶级利益的意义。但是,统治阶级与统治观念之间的关系是不透明的,并进一步创造矛盾,那么,国家理论的这些难题如何瓦解呢?哈维提出可以“通过分析国家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运作的关系,十分轻易地揭露这些关系的基础”。①Harvey,D avid:Spaces of Capital T owards a Critical Geography,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1,P.271.上面结论似乎表明哈维倾向于工具主义,但是,这一结论毋宁说更靠近结构主义。诸如,在普兰扎斯看来,资本主义国家无非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个环节或部门,该部门的规模大小、职位高低和所发挥的作用范围皆受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各结构因素的影响。普兰扎斯在《政治权力与社会阶级》一书中曾告诫我们:“为了阐明某一种生产方式的部门结构(例如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资本主义国家)的特征,我们必须确定它在这种方式所特有的模式内的地位。只有从这个起点才能得出这个环节的概念。”②普兰扎斯:《政治权力与社会阶级》,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53页。

其次,从商品被生产的过程来看,资本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间有着复杂的联系。澄清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成了哈维解答资产阶级国家的关键。哈维紧紧抓住马克思的如下看法“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1页。其建构机制是:第一,确立法人或者是个人的概念方可自由地“交换”。正是基于经济自由主义的力量,“有占有欲的个人主义和创造性的企业精神、创新与投机才可能繁荣起来,哪怕这也意味着任务和责任不断增殖的分裂,以及各种社会关系必然转变到生产者被迫按纯粹工具性的条件来看待他者的地步。”④哈维:《后现代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139页。第二,资本建构进一步需要产权系统为其保驾护航,个人只有通过产权交换,才能掌控使用价值。第三,在哈维看来,“货币为交换增添了润滑剂”⑤同上,第135页。,货币不仅是一个整平器(哈维称之为伟大的“民主化者”),而且还是一个分裂器(哈维称为社会关系的“破坏者”)。在货币身上体现出来的这种二律背反意味着货币一方面促成人与人交往关系进一步密切,另一方面却把自我与他者割裂开来,这种割裂感更多地体现在市场交换过程中生产主体与市场客体之间的分离。第四,资本的社会还是一个相互依赖的“整体”,每个人的生产都依赖于一切他人的生产和消费,资本主义国家在其特有的生产方式的驱使下成为一个“抽象的统治”,这种“抽象”的建立无非是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持续化”作保障而已。

二、批判“理性”、“权力”、“公共善”:“拆解”现代国家的证成原则

如上文所述,哈维从法人、产权、交换的价值标准和交换条件四个方面来定位资本主义国家的本质。其中,资本主义国家的整体利益与具体个人的特定利益或特殊的部门利益存在一定的矛盾、冲突始终无可避免,这也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固有缺陷所致。这种国家的本质决定了其只能在“现有”的现代性模式框架内(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得以讨论。哈维准确地看到了这一点,他认为现代工业和现代文化本身加剧了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经济和政治上的紧张。由此,哈维进一步论证整个资本主义“在国家的严密监控、有时是强制的情况下,设计出了消除贫民窟、建造标准尺寸的房屋、学校、医院、工厂等等的步骤,采取的是现代主义建筑师们一直在提倡的工业化建构体系和理性计划的步骤……为的是使空间模式和流通体系合理化,以便促进平等(至少是机会均等)、社会、福利和经济增长。”①哈维:《后现代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96页。整个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目标不在于增加个人财富,也不在于巩固部门利益,而是试图维护整个资产阶级的公共利益,因此资本主义国家的行动宗旨就不在于维护一个特定阶级的利益,当然,哈维在这里表现出与国家中立者的一些相似之处,但是,两者的差异也是十分明显的,那就是中立者并未能在“资本与国家”之间构筑起阐释的桥梁,而哈维实质上指明国家是资本的“保护机制”。所以,他想强调的是资本主义国家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存在物,一方面它试图不断实现和加强自身的资本积累,一方面又试图作出诸如就业平等、政治民主等维护“公共善”的行动,这一内在矛盾尤其缠绕着现代化理性国家。

那么,对于这一矛盾,现代国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础上的国家)又是如何给予化解的呢?在哈维看来,现实的资本主义国家已经将民族国家内部的矛盾给予不断“外推”,以解决自身的处境。也就是说,要冲破有限的空间局限去成就资本在地域上无受限的流通性,从而使得资本主义国家走向一种虚构、“拼贴式”的“空间规划”。国家权力尤其是国家自身的监视和强制能力反过来又进一步巩固了现代社会的这种虚构性。哈维认为,这些现实的实现本身是基于“理性秩序”的建构而得以完成的。转而,哈维将国家与“理性”、“权利”、“公共善”勾连在一起加以批判。基于现代主义所求助的机器、工厂和技术力量的理性形象,哈维批判了埃兹拉·庞德语言的机器效果、蒂希的现代“语言机器”的写作风格。由此,哈维评价了资本主义国家行动所依凭的三个原则。

首先,理性秩序的遵循本身构成了遮蔽的“形而上学”。哈维承认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现代科学技术革命为政治解放提供了物质保障,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生产力和技术革命作为资本主义撕碎生产之神秘性帷幕而出现的对于自然的潜在要求,对于减少自然力量强加于我们生活的必然性来说,具有极大的潜力。但是,马克思通过《资本论》已经揭示了另一面,即资本积累改善生活的同时,也完成了资本增殖的任务。也就是说,理性构成了资本增殖的一个内在动力,进一步稳固资本主义现代化的步伐。然而,哈维告诫说,不必过早地乐观于这种理性秩序,相反,正是此种理性可能构成人的真正自我实现的障碍,这已经触及到了霍克海默与阿多诺所说的“启蒙辩证法”,在他们看来,“整个资产阶级社会的现实运动都表现为观念,而这些观念又体现在人和制度上”,理性、经济生产力“一方面为世界变得更加公正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又让机器和掌握机器的社会集团对其他人群享有绝对的支配权”,这种对理性的崇尚“本身变成了形而上学,变成了意识形态的帷幕,遮蔽的是现实的无可救药”。②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4页。所以,哈维认为,马克思正是在对“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页。这一主导原则的拆解过程中,认识到国家与“理性”之间同为“形而上学”的抽象性质,但是,历史形成的现代国家,被人们“永恒化”为一切人类社会的现象,哈维认为马克思对国家拜物教的批判已经构成一个“隐性教诲”。正是基于资本逻辑批判之上构成的国家批判,完全异质于黑格尔理性之内构成国家的“证成”方式,跳出了理性框架的国家阐释是基于政治经济学批判完成的。哈维认为,在这个意义上更加说明马克思所批判的国家是将其定位为一种“无形的理性存在”。

其次,国家权力的稳定性。资本主义生产能否以“稳定”的方式达成资本逻辑的增殖,显然需要国家权力介入实现其运行的稳定性,所以国家权力的稳定构成了现代国家的必要条件,诚如保罗威斯利在《马克思与国家》中借用波吉的话所指认的,国家权力不过是“权力领域中的政治现象”①Paul Wetherly:Mar x And T he State:An Analytical Approach,Principal Lecturer in Politics Leeds Metropolitan University,2005,P.30.。一方面,国家权力为一批国家资本集中的阶级所掌握,这些精英在其职位上基于一定的经济和政治需要运用国家的强制性行事。这意味着国家精英是一个统一的利益体,他们有着自身的利益需求,他们通过掌控国家资源和政治权力以实现自身目的,有时甚至影响国家在经济政治上的决策。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现代的经济和政治的局面直接影响了国家权力的稳定性。诚如哈维所言:“作为拥有对于体制化的暴力之垄断权的权威的强制性体制而设立的国家,……统治阶级通过国家可以寻求把自己的意志不仅强加于其对手,而且也可以强加于资本主义现代性始终容易出现的无政府主义的不断流动、变化和不确定性……国家是一个竭力把自身的意志强加于流动的、空间上开放的资本流通过程的区域性实体。”②哈维:《后现代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145页。

最后,促进“公共善”的提升能够强化现代国家的合法性,使得大众更容易被“支配”和“诱导”。在哈维看来,实现平等就业、建立有条不紊的金融体系和货币体系、促成和监督公共设施建设等行动构成了现代国家保证其合法性的必要手段和策略。国家作为一个利益集合体,它有权保证公共群体的幸福生活,这也是任何一个民族国家最理想的追求和最崇高的目的。然而,一切并非如社群主义所设想的那么完美,因为国家虽然权力来源于民,但是却掌握在一定群体的手中,所以国家所代表的是某些阶级的利益,而不是一切阶级,至少在资本主义国家内情况是这样。但是,诸如“个人”、“自由”、“平等”、“权利”和“正义”等特殊观念皆内嵌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哈维认为这些概念构成了一切资产阶级革命的意识形态的斗争口号。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本人已经证明了这些口号本身的意识形态的虚假性。诸如马克思早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对“永恒正义”和“平等权利”等抽象概念的批判,在“自由”、“平等”口号掩盖下的商品交换系统的实质是《资本论》中所讨论的“不平等和不自由”。由此,马克思认为“平等和自由不仅在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交换中受到尊重,而且交换价值的交换是一切平等和自由的生产的、现实的基础。作为纯粹观念,平等和自由仅仅是交换价值的交换的一种理想化的表现;作为在法律的、政治的、社会的关系上发展了的东西,平等和自由不过是另一次方的这种基础而已。”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99页。显然,资本主义国家的任务之一就是运用其强制力、监控能力等一系列国家权力以维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进一步保障资本积累过程的连续性。

由上可知,国家是在如何帮助资本增殖而建构一整套的运行机制的,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它又表现出在策略选择上具有一定的自治能力。国家起源虽然是压制阶级敌对的需要,但也源自阶级之间的激烈斗争,但是,正如恩格斯所说,它也会暂时获得相对于双方的某种独立性。实际上,国家的独立性才能真正构成了所谓“调节者”的角色,米利班德就认为,将国家只作为一个代理工具的做法是不利的,这是对唯物主义国家观的片面理解,因为实际上,在马克思成熟期的作品(如《法兰西内战》和《路易波拿巴的五月十八日》)中我们可以发现,国家和法律等上层建筑的构成部分具有独立于阶级利益的空间,比如国家的策略选择和政策制定就是其中一个较好的例子。哈贝马斯认为晚期资本主义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皆充斥着合法性危机,他把国家干预诠释为国家对于经济发展过程所作的持续性调整。在这方面,哈维是持赞同的观点的,他认为在一定意义上,“国家干预主义完全有正当理由”。①Harvey,D avid:Spaces of Capital T owards a Critical Geography,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1,P.286.不过,一旦忘记了“一切国家策略选择和政策制定具有偏向性”的看法,就会将独立性放大为自主性,即“国家中立观”的误认,而将其逸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

三、作为“关系或过程”的国家概念:解构与建构的方法论

哈维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方法,准确地捕捉到“现代国家”的秘密,从而自觉界划了马克思与工具主义、结构主义有关国家的看法。那么,哈维又该如何建构一个更加符合马克思本意的“国家概念”?显然,回答这一问题遭受对马克思国家概念进行“国家消亡论”与“国家永恒论”阐释的双重夹击,再加上现实中国家理论的遭遇,更促使哈维与马克思一样并未给出国家一个确切的定义,但是却给出了一个理解国家概念的方法论原则,即作为“关系或过程”的国家观。

勘定“资本与国家”、“理性与国家”等实质的运思到底是什么?实质上阐释的运思不过是说,国家不是一种实体而是一种“关系”,犹如资本。米利班德曾鲜明地指认“国家不是一个东西(实体——引者注)……它不以这种方式存在。‘国家’代表的是好几种特定的制度,它们一起构成了国家的现实,并作为国家系统的各部分而彼此互动”。②Miliband:T he State in Capitalist Society,London.1969,P.46.哈维赞同米利班德所主张国家由政府操持权力并且必须由政府包办一切权力藉以运行的管道,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讲,哈维反对米利班德将国家视为几种制度代表的观点。在哈维看来,由于权力运行管道(如立法部门、司法部门、行政部门以及军事和警察部门)等具有多样性,这种各司其职的部门又构成了整个国家权力执行的总体系。期间各部门的变动有可能造成资本支配者和从属者之间力量均衡的不稳定性,也就是说,就资本主义而言,国家权力控制部门的恒定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和睦相处的政治保障。反之,一旦无产阶级处于低于基本生活限度的状态下,有可能激起他们的“活火山”一般的反抗(即革命行动)。因此对于资本家来说,除了自身内部之间的竞争的内在限制,它还面临着一系列外在威胁。而对于工人阶级而言,他们也不总是处于不利的地位,因为一旦资本家意识到其自身的处境时,必定会想方设法地利用国家权力给予无产者们适时的便利,不管是经济、政治抑或文化艺术上的便利。

另外,大多结构主义者认为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经济结构的性质和内容适合解释作为上层建筑的国家制度,在杰索普看来,这种诠释法就是一种功能解释法。一旦将国家置于上层建筑的领域,那么它与各种复杂的经济结构必将发生藕断丝连的各种复杂关系。而各种经济因素皆构成不同的变量,一旦这些因素发生变化,上层建筑的各要素也随之相应发生变化,不管是在内置上还是形式上。这种变动关系很容易让人陷入逻辑上的因果链条当中,得出经济具有决定性,上层建筑具有从属性的结论。这样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当马克思把国家概念置于上层建筑的范畴内来加以讨论的时候,该做法往往被解读为一种由因决果的“经济决定论”。因为在这些学者看来,国家在政治实践方面具有很强的行动空间,这种具有弹性的国家行动(尤其是在国家制定政策和执行权力方面的行动)在很大程度上实际上对经济结构的功能作用具有深远的影响作用。这点正是后结构主义者们在国家问题上所致力的方向。对此,哈维批评地认为:“深受经济基础和一个只是反映该基础上层建筑的形象的哄骗,因而倾向于认定国家相对于资本主义的历史,只扮演纯粹消极的角色。”③同①,P.281.显然,哈维这里又站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边缘,在反对结构主义的过程中又远离了马克思。不过,哈维高度同意普兰扎斯的如下观点:“不应把国家看作是像资本那样的一个固有的实体,倒不如说,它是各种权力之间的一种关系,或者更精确些说,它是阶级和阶级派别之间的关系的凝聚,以一种特别的形式表现在国家之中。”①N icos Poulant z as:State,Power,Socialism,N ew Left Books,London,1978,PP.128-129.普兰扎斯的恰当之处就在于面对工具主义的攻击,他却能临危不惧地将国家视为一种实际上融合了工具主义和结构主义两派的国家关系说。

哈维之所以将国家理解为一种关系和过程,是因为他认为民族-国家理论应当像马克思的“价值、劳动和资本”等概念一样,在资本主义总体化的过程中实现“不断地拆解与重新组合”(奥尔曼语)。②哈维:《后现代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阎嘉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73页。另一方面,哈维深入到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及其生产关系的空间动力阐述了资本主义国家的性质和功能,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哈维高度赞成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瓦解个人受着资本逻辑为主导的权利、自由逻辑的努力,哈维批判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以及现代国家的理性规划的意图就在于祛除“国家神话”,建构一个美好的可能未来。哈维认为马克思国家理论的理解有助于“把我们带向某种更好的未来的、具有一种韧性和一致性的启蒙规划,那么被异化的主体的丧失必将排除有意识地建构供选择的社会的未来。”③同上,第76页。由此看来,哈维对人类的解放和未来持有乐观的态度,哈维认为,关于现代国家的所有争论之所以喋喋不休,在于都指向“三个未解问题”,对此解答必须“透过历史的具体性”才能切中本质,这种“历史的具体性”实质上就是要求无论是对现代资本主义国家概念的解构还是立足于当下建构一种马克思的国家概念都要求将之视为一种“关系物”。应该说这是符合马克思的对象性④就《资本论》来讲,马克思使用德文词“Ersheinent”(表现为)共计112次,在此他意图创作一种“历史现象学”的思考方式。思维方式的。

首先,国家在何种程度上具有独立性和自主?对于这个争论,不管是工具主义、结构主义的国家观还是国家自主观、中立观,它们在国家的问题上一致承认国家具有强制力,这种能力通过法律奖赏和军事制裁等手段加以实现。对于资本主义国家来说,其最高的权威性来自于资产阶级对威胁其利益实现的敌对势力的有效调整,乃至对于反抗的剥削阶级的镇压手段都呈现出一种必要的自治和自由。诚如埃尔斯特表明的看法:“当国家结构和政策不能为统治阶级的经济利益所解释时,国家才具有自由性……只有在阶级利益的解释法不在场的情况下,国家自治的观点才得以成立。”⑤Elester:Making Sense of Mar x,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P.405.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现代国家的相对独立性局限于对资产阶级利益的维护上,这正是哈维讲的“作为关系”来思考国家概念的结论。这一点哈维通过立足“资本与国家”的“关系”,详细地论证了现代国家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依附性,所谓现代即是“资本主导时代”的称谓,从而也就证伪了“国家相对独立性”。

其次,哈维所谓“作为过程”来思考国家概念,实际上是马克思拜物教批判应用于国家理论思考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在马克思批判以往“经济学家们”的时候,曾指出经济学家缺乏“过程”的视角,“经济学家们把人们的社会生产关系和受这些关系支配的物(Sache)所获得规定性看作物的自然属性(Ding即物、东西)”,这“甚至是一种拜物教,它把社会关系作为物的内在规定归之于物,从而使其神秘化”。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85页。在政治领域中,那些“政治学家们”实质上也是将社会生产关系和受这些关系支配的“现代国家”,看作一切社会所具有的自然属性,从而将“历史的”现代国家给予“自然化”、“永恒化”理解,失去了对现代国家的“批判能力”。懂得这些也便能够理解哈维提出的第二个难题,即在资本主义国家行动下,资本主义制度有何变化?这一点恰恰说明要从“历史”、“过程”的视野才能真正理解资本主义,从资本主义制度的变迁中理解资本主义本身,诸如今天所谓的“后工业社会”、“后福特主义社会”,虽然资本增殖的形式不断变化,但是从这种历史本身的考察中,显然可见,“资本增殖的逻辑”却恒定不变,这样才能深刻领悟资本主义的本质。

最后,立足于“过程”和“关系”勘定国家观念对现代社会治理具有“建构意义”。从“关系”视角理解国家,需要与结构主义所谓“国家与结构”关系的看法相区别,结构限制的意见本身涉及的是这样一种因果观,即经济结构、政治结构与国家制度之间的因果作用。这种因果观极其容易使我们迷失在决定论的迷雾中。而哈维作为“关系”或“过程”的国家观念则要求勘定现代立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础之上国家的建构意义以及“过程”的合理性。对现代国家而言,一切有利于繁荣的国家策略和行动是有效的,这是资本主义国家职能的一部分,这是“建构”意义上讲具有的“正义”性质,此种职能与国家的义务和责任(保障资本积累的顺利完成)具有一致性。由此可见,资本主义企业的繁荣与否全赖国家行动,而资本主义企业的繁荣进一步推动国家资本的积累,从而结构限制对国家的规制程度就越高。诚如巴罗所言“国家旨在提高……资本积累而不管特定的管理精英”,在巴罗看来,所谓的国家政策的制定者和决策者等国家精英都不过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囚犯”。①Barrow:Critical T heories of the State.Mar x ist,N eo-mar x ist,Post-Mar x ist,Wisconsi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93,PP.61-62.从资本主义发展的长远利益来说,实现公共善的举动是必要的,同时在例外时期(如战争或经融危机),宏观手段对于资本主义自身的生产方式是必要的。哈维同样指明了现代国家的“正面意义”,至少它对20世纪晚期整个资本主义的经济和政治作了理论上的贡献。可见,哈维将国家论述为一种关系或过程的做法基本上贴近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的,从而使其勘定马克思国家概念时,克服了工具主义和结构主义国家观的各自缺陷,同时也防止将国家理解为一种多元自由的主体之新自由主义式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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