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体系论”与生态文明建设
2015-03-17孙玉健河南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郑州450046
□孙玉健(河南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中间体系论”与生态文明建设
□孙玉健
(河南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分析环境破坏的原因进而探索生态文明建设的根本途径,一直是西方环境经济学研究的主题之一。20世纪80年代,日本著名环境经济学家和马克思主义者宫本宪一,从社会的政治经济等多种因素的整体结构出发,提出了“中间体系论”,这是他继“生产关系论”之后提出的新论断,被称为环境经济学领域走出“市场失灵”和“政府失灵”的新环境经济学。该理论不仅对当时日本的环境治理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而且对今天的全球环境治理也有一定的启示。本文通过把握“中间体系论”的理论内涵和问题指向,为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发掘“他山之石”。
生产关系说;中间体系论;生态文明建设
生态文明建设与经济建设一样,是社会发展的重大问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要正确处理好经济发展同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牢固树立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的理念。”[1]在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我国社会发展的实际情况和面对的生态环境现状是立足点,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思想是基本理论指南,而日本马克思主义环境经济学家宫本宪一的理论研究成果也有一定的启示价值。
1 从“生产关系说”到“中间体系论”
西方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不仅值得我们学习,同时也需要我们认真反思,因为西方发达国家的工业化一方面带来了财富的迅速增长,另一方面也导致了严重的环境破坏,甚至威胁到人们的生存和健康。其中,从经济体的角度被当作西方大国的日本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二战之后,日本通过高速的工业化很快又进入了发达国家的行列。但是,到了上个世纪的80年代,日益严峻的环境公害成为困扰日本发展的重大社会问题,引起日本许多学者的强烈关注和深刻反思。
既然经济发展是人们共有的价值诉求,那么,如何看待发展带来的这些问题?环境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日本著名马克思主义者宫本宪一提出了 “生产关系说”,明确把生态环境问题产生的根源归结为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在给公害的定义中就表明了他的这种观点。他说:“公害又可以叫做随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产生的一种社会灾害。它是由资本主义企业和私人经营的盲目性、无计划地利用土地和资源,以及社会资本不足、城市计划失调等原因造成的。”[2]可以看出,宫本宪一是从日本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来分析环境公害产生的根源,以“生产关系说”揭示资本主义的运行机制如何导致环境破坏,这是他对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的继承和应用。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回顾一下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所作的生态批判。
作为对资本主义批判的一个重要视角,马克思对资本条件下的生态环境问题进行了深刻分析,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思想,并且成为后来西方生态马克思主义进一步阐发的核心论题。马克思首先把人的生存环境作为人的异化存在的一个方面,通过揭示资本主义社会所造成的人与自然的异化,控诉环境遭受污染的工人恶劣的生存条件。马克思说:“任何一种感觉不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动物的方式存在。”[3]这就揭示了人的生活环境是与人相异化,生产者与自己的生存环境不再协调。接下来,马克思又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了具体分析,“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以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这样,它同时就破坏城市工人的身体健康和农村工人的精神生活。”[4]马克思明确将工人生产与生活环境的恶化同资本主义制度的分析联系在一起,认为日益恶化的环境污染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和消费导致的。所以,在马克思看来,要解决生态环境问题,需要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以及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目的就是为新社会制度的产生和人类的解放提供有说服力的论证。正如当代美国生态马克思主义者詹姆斯·杰克逊所言:“马克思的人类解放概念是与他对通过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来克服人类与自然分离的思考相联系的。‘要想摆脱人类的异化状态’,就必须‘以一种理性的方式控制与自然的物质代谢’,而这种目标只有在根除资本主义之后才能实现。”[5]回顾工业文明以来的社会发展史,可以发现,人类对生态文明的追求是价值理念的不断提升、制度设计的不断革命和发展模式不断更新的产物,一句话,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现实批判和超越发展的结果,
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分析和批判相一致,宫本宪一揭示了日本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是公害产生罪魁祸首,今天的公害说是社会杀人、社会伤害,确实恰如其分,而责任者就是资产阶级,“因为资产阶级拥有生产手段和生活资料,它们掌握着社会的支配权。因此,寄托在他们的支配权下的人们的生命与健康的责任阶级,就是资产阶级。”[6]资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社会占有生产资料和社会财富的主体,他们通过科学技术和劳动力,以获取利润为根本,使用生产资料,开始了加速生产的工业时代,在创造工业文明的同时,也出现了越来越严重的环境污染、生态破坏,使所有人的生存环境日益恶化。
那么,废除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环境破坏问题就不发生了吗?于是,反对者对“生产关系说”提出了诘难:难道社会主义国家就不可能发生环境破坏吗?当发现传统社会主义国家同样发生环境破坏这一事实时,宫本宪一开始反省“生产关系说”的简单、片面性错误,认识到了“生产关系说”自身存在的先天性缺陷,不仅要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且应当从全部现存的政治经济结构去说明生态环境破坏问题。因此,他对自己的看法作了进一步的修改,以被称作“中间领域”的社会政治经济因素分析不同所有制下的生态环境问题。这样一来,“如果这些中间领域是决定环境的政治经济结构,那么,不仅限于资本主义制度,即使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也是决定公害及环境舒适性的政治经济要素。”[7]以此为据,宫本宪一把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环境破坏的性质和后果进行对比,得出的结论是:经济体制的不同,所发生的公害及其与之相对应的后果也有所不同。就传统社会主义国家出现生态环境破坏的原因来说,这些国家由于落后的生产力,所以,在同资本主义竞争而发展生产力和社会财富的过程中,以不同形式残余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以及不可避免地存在行政效率低下的官僚主义和软弱乏力的民主主义,才导致生态环境破坏。因此,社会主义国家要杜绝公害问题的可能性是比资本主义国家要大。可见,宫本宪一通过“中间体系论”来弥补“生产关系说”的不足,更客观的解释不同所有制下出现的环境破坏问题,从而形成了新的环境经济学,为解决环境破坏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论视角。
2 解决“市场”和“政府”失灵的新环境经济学
在《环境经济学》一书中,宫本宪一详细归纳了社会经济结构和政治结构的基本内容。社会经济结构主要包括:(1)资本形成或资本积累的结构,即国民总支出的构成、公共及私人部门用于安全及保护自然、保护投资的质和量;(2)产业结构,就是每个业种的构成、物质再生利用的状况,包括资源消耗量及污染物、噪音等;(3)地域结构,即城市内区位结构、沿海地区公共水域的利用规划、人口过密或过疏的状况,也就是城市和农村在国土上的配置,城市化、大都市圈的范围和状况,包括人流、物流、信息流的整个交通系统,而以汽车为中心的交通系统是决定性因素;(4)大量消费的生活方式,社区的协同生活状况等。政治结构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方面是国家公共力量干预的形态,另一方面是环境政策对经济所起的反作用。对第二方面,他作了细致入微的考察:(1)基本的人权状况,不仅是指财产权,而且还包括生存权,防止公害及环境保护方面的有效的社会权,以及社会权和财产权的比较优势;(2)思想、言论、表现(出版、广播等)、结社的自由,反对公害的舆论和运动能得到何种程度的保障;(3)民主主义的状况,三权分立,特别是司法独立、议会制民主主义、分权以及参与地方自治的制度能够得到认可的程度;(4)国际化的状况,民族国家民族主义的情况,大国的军事力量和各国军事力量的依存关系、跨国公司与国民国家的关系、国家间环境保护协定的状况等。[8]在这里,宫本宪一把社会经济结构、政治制度、环境伦理、民主状况以及国际关系等多方面的交互关系作为自己环境经济学的研究的主题,以新的方法论剖析和解决生态环境破坏问题。
宫本宪一对“中间体系”的界定以及随后在《环境经济学》一书的展开,突出这样一个主题:在资本主义的体制下,生态环境问题的根本解决不能仅仅依靠传统经济学的“市场”和“政府”两个因素,因为从生态环境破坏的角度来看,二者作为经济发展的主导因素已经失灵了,为此,反思市场或者政府主导下工业化是非常有必要的。
以大规模的生态系破坏和环境污染为表现形式的生态环境问题,来自人类工业化进程中的经济活动。因此,人们的直觉一般是,经济活动是当下环境问题的罪魁祸首,影响着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所以,从对经济活动的思考中汲取解决环境的策略,成了环境经济学研究环境问题的直接切入点,进而研究市场、制度与环境间的多重互动。从分析的思路来看,环境经济学一般从技术和制度两个方面研究资本主义的工业化进程,或者认为支撑近代工业化的科学技术引起了环境破坏,或者认为主导近代工业化的资本主义制度是环境破坏的根源。这两方面的分析思路说明,社会制度、物质和技术进步的外部效果都有可能导致生态环境问题的发生。然而,一定历史发展阶段,在既定的社会生产技术水平条件下,社会制度的差异必然成为影响生态文明建设和环境保护效果至关重要的因素。
作为工业化载体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以资本带来利润的最大化为主导价值观,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必然是资本主义体制下的共同行为。人类的大量生产与大量消费的后果一定是生态环境的破坏。正因为如此,资本主义的工业化被认为是一条不可持续的、反生态的现代化发展之路,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运行机制的反思和批判,就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议题。而资本主义的运行机制一方面是市场机制,另一方面是政府机制。学者在对这两种机制运行后果的反思中,提出“市场失灵”和“政府失灵”两种论断。市场机制是一种成本损益经济运作,市场成为资源配置最有效的方法,依照每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对他们的环境品质进行排序,高所得者享受高质量的生活环境,低所得者只有低质量的生活环境。然而,由于市场机制存在人的理性认知的有限性、市场垄断、不完全和不对称的信息以及社会公共物品、外部效应和市场交易费等等障碍,造成资源配置缺乏效率,当技术进步超越了以交换价值作为衡量标准的社会制度,并加大了市场的外部效应,则市场机制的合理性便会逐渐消失,这就是“市场失灵”。在宫本宪一看来,立足于“市场”来研究环境问题的传统经济学理论是不可能有效的,因为该方法论是把自然环境转化为用经济学理论来分析的商品,以现代技术和企业的经营为前提寻求“最适污染量”,用成本效益分析选择实现社会保护环境的途径,无视自然环境和自然资源存在的有限性问题。与市场机制相反,随着新自由主义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影响,政府机制日益凸显,政府应用管制、征税、罚款、补贴等等非市场手段想使失灵的市场回归正轨,人们希望在政府的导引与监督下对生态环境破坏进行管控。虽然在一定时期政府干预会产生积极的作用,但是,这些政治性手段由于受制于资本主义的利润,政府在采取干预行动的过程中没有增进经济效率,或政府通过再分配把收入给了那些不恰当的人,这就是“政府失灵”。在环境问题上需要政府干预的时候没有进行及时干预,不需要政府干预的时候却强行干预了,所以,宫本宪一认为政府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环境破坏问题。
既然“市场”与“政府”在解决生态环境问题上都会“失灵”,那么,探索新环境经济学以超越“市场”和“政府”为主导因素的环境经济学就成为当务之急,宫本宪一通过“中间体系论”思想的提出,就是构建这种新环境经济学的尝试。新环境经济学力求通过对一个民族国家的政治经济结构整体,来把握生态环境问题的全貌,从生态环境问题产生的原因、导致的后果和解决的对策等基本问题出发,阐明社会政治经济结构与环境问题的重要关联。
3 对“中间体系论”的评价及其启示意义
宫本宪一以“中间体系论”取代“生产关系说”,不仅更有说服力地解释不同社会制度下的生态环境问题,而且探索解决环境破坏的新策略。对宫本宪一的这种理论变化,日本当代著名环境伦理学家岩佐茂给出两方面的理论评价:一方面,认为宫本宪一的观点在理论上缺少一致性。在岩佐茂看来,宫本宪一从“生产关系”以外的地方,即从社会的“中间体系”寻找社会主义国家存在着公害的原因,与他把公害看作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发生的观点不一致。要保持理论上的一致性,或者把社会主义公害当作环境问题,从概念上将公害和环境问题区别开来,或者就坚决主张社会主义国家就是不存在公害,在这两者之间选择其一;另一方面,认为宫本宪一之所以考察直接界定环境问题的“政治的经济的要因”,是想弥补“生产关系说”的缺陷,但是,这样一来,这个被看作是“中间领域”的“政治的经济的要因”却与“生产关系”的关系变得含混起来。既然不仅在资本主义体制下而且在社会主义体制下也可能发生社会公害,那么一再坚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说”不就是多此一举吗?[9]岩佐茂这两方面的评价是有道理的,抓住了宫本宪一理论变化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使人们更清楚地认识“生产关系说”与“中间体系论”之间的理论差异。但是,不能过于追究宫本宪一在理论上的这种局限性,因为,他是立足于解决当时社会的现实问题,特别是为了充分认识社会主义国家出现环境破坏的本质而调整自己的理论视点的,国内学者对“中间体系论”的评价正是以此为出发点的。
把宫本宪一的《环境经济学》一书翻译过来之后,我国学者对“中间体系论”基本上给予了积极肯定的评价,归纳起来有如下几点:第一,认为“中间体系论”克服了体制论所固有的缺陷,“中间体系论”不再以单独的生产关系来分析环境问题产生的原因,强调社会经济体制与政治经济结构在生态经济学中的重要性,主张经济与自然的循环发展以及人与自然间关系的研究,开拓了理论研究的新视野;第二,把社会政治经济结构作为环境经济学的重要领域并使之明确化,说明对上层建筑因素的重视,是宫本宪一理论独创的核心;第三,“中间体系论”为发展与生态环境相协调的政策法规、环境与发展综合决策制度提供了理论依据,尤其是对生态化政治经济体制及其相关机制的建立开辟了新路。
结合以上评价,我们认为,宫本宪一的“中间体系论”以更加务实的理论视角,将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的公害理论与社会主义的生态环境问题结合起来,这种分析思路对于我国目前的生态文明建设是有某种程度的启示意义。第一,帮助人们正确理解生态环境问题在资本主义体制下与社会主义体制下的本质不同,正如奥康纳所言:“虽然社会主义国家也存在生态问题,但同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问题相比,它们有着本质区别,社会主义国家的资源损耗和污染更多的是政治而非经济问题。”[10]在此基础上,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目标是人民的健康生活而不仅仅是资本的赢利,或者说是以赢利为手段来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和幸福指数。所以,尽管在一定发展时期,为了生产力的进步和社会财富的增长,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区域生态环境的破坏,但是,只要社会主义发展的根本目标不变,生态可持续性一定是我国社会的首要选择。第二,有助于人们理解政治上层建筑在解决生态环境问题上的重要性,领会十八大报告下述论断的政治意蕴:“必须更加自觉地把全面协调可持续作为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的基本要求,全面落实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促进现代化建设各方面相协调,促进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相协调,不断开拓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11]进而真正把握中国共产党对于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自觉与政治追求。第三,让人们更清楚认识到生态文明建设不仅是一种发展模式的改变和意识形态的批判问题,而且是全球化进程中的世界性问题,关涉到一个民族国家的整体发展和不同民族国家之间利益的协调统一问题,进而明白全球生态环境问题一直得不到根本解决的原因,以及一些发达国家为改善自身的生态环境状况而转嫁生态危机的做法。总之,宫本宪一以“中间体系论”为核心的新环境经济学对全面思考我国目前的生态文明建设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1]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M].北京:学习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4.123.
[2][6]〔日〕庄司光,宫本宪一.可怕的公害[M],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1987.93,97.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25.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79.
[5]James Jackson.“The concept of Eco-Marxism”,http://environmental-activism.suite101.com/artical.cfm/the_concept_ecomarxism,accessed on 13 July 2010.
[7][8]〔日〕宫本宪一.环境经济学[M].北京:三联书店,2004.57、55-56.
[9]〔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环境保护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处[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22-23.
[10]〔美〕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
主义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418.
[11]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R].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9.
责任编辑文嵘
编号]10.14180/j.cnki.1004-0544.2015.10.010
F019
A
1004-0544(2015)10-0056-05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 (2013BKS007);河南农业大学 “科学发展观与农民权利研究中心”项目(KYZX201308)。
孙玉健(1969—),男,河南鹿邑人,河南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