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英雄及其超越性
——海外新移民作家笔下女英雄形象书写透视
2015-03-17焦欣波
焦欣波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女性、英雄及其超越性
——海外新移民作家笔下女英雄形象书写透视
焦欣波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海外新移民作家对历史战争题材的再度关注,不仅提供了重新观照民族灾难的跨越性视角和方法,也为海外华文文学的创作拓展出新的文学想象空间。在多重文化身份映照下,新移民作家在重构“女英雄”这一成功的历史经典叙事形象的同时,超越单一的文化背景与民族视野,对文化身份、民族认同及其超越性采取包容、多元化态度以及深度书写妓女的抗战形象等,最大可能地实现了文学的美学思想,产生了广泛的社会文化意义。笔者以哈金《南京安魂曲》、严歌苓《金陵十三钗》和虹影《上海之死》为个案,考察和审视新移民作家面对民族战争所展现出来的独特的 “民族话语”叙事、思维向度以及现实意义。
女性; 英雄; 超越性; 战争; 新移民作家
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改革开放后涌现的海外新移民文学作家,在接受“异质化”文化熏陶、侵染的“移植”和“原乡”文化冲突过程中,不断探索文学题材的多元路径和多重视角,丰富文学艺术的表现功能和创作经验,经历了从早期的书写个人移民所表现出来的焦虑、沉沦、痛苦与奋斗,出现所谓的“海外伤痕文学”,进入由浮躁、粗糙而慢慢潜沉下来的对生命本身价值的追诉,反思时代,反思个体命运和民族文化,“年轻一代如何在海外创立华人的新形象, 如何在经济、政治地位上寻求突破, 又如何营造自己民族的文化环境, 就成为新移民文学声势浩大的主旋律。”[1]近些年来,新移民作家又渐次将宏大的历史战争题材纳入民族观照和自身创作的范畴,不约而同地选择以女性视角表述民族抗战历史,从性别意识和性别文化角度颠覆了以往大陆作家对抗战史的叙述与阐释,显示出独特的 “民族话语”叙事、思维向度以及现实意义。
一、女性、战争与历史角色
按照女性主义者西蒙·波伏娃的观点,一个女人之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2],女性是男性建构的附属物,相对于强者男性,女性处于他者、弱者和被保护的地位。在世界民族独立和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斗争中,尽管女性被视为参加战争的有力部分,但实际上很难被认同为与男性平等承担起抗战重任的主体。战争是男人的事情,女性在战争中只起着不可或缺的配角作用。
在战火年代及其新中国成立后的较长时期内,出于民族国家和政治意识形态的需要,作家们塑造了一批鲜明的“女英雄”文学形象,构建了以革命和斗争为女性生活主题的政治思维方式,原本应张扬的女性意识基本被淡化,爱情也犹如革命一般成为国家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女性的“雄性”特征明显化,实际上是将女性塑造成男性的另一个自我形象,女性的本质特征和主体意识被有意识地“改造”成“女战士”。
20世纪90年代女性主义强调对“异质性”关注, 注重差异性,随之作家也对小说叙事方式的思考和写作策略的运用也发生了变化。新移民作家诸如哈金、严歌苓、虹影等,经由文化“移植”的痛苦后, 演绎出民族文化“回归”的渴望,“他们的一个突出精神特征就是勇于在远隔本土文化的‘离心’状态中重新思考华文文学存在的意义, 并能够在自觉的双重‘突围’中重新辨认自己的文化身份, 同时在‘超越乡愁’的高度上来寻找自己新的创作理想”[3]。三位作家不仅详细观照侵略战争中女性被侮辱、被损害这一被动受害人的地位,更是通过对“女性”—“英雄”的角色转换和叙述手法,以女性体验和视角审视女性在抗战中的历史角色和个体命运以及对民族记忆的反思和追问。
作家虹影在《上海之死》中几乎掩盖了主人公于堇作为女性的多重身份,单单突出于堇作为美国谍报人员的历史角色。于堇是上海有名的演员,上海被日寇沦陷后她转战香港作为美国谍报人员被训练了三年之久,后又回到上海,以演艺《狐步上海》和明星身份为遮掩,周旋于日军、汪伪政权和国民党特务之间,为他的养父美国间谍休伯特窃取代号为Kabuki的日军行动情报。获取情报后的于堇出于中华民族自身利益,故意将情报延迟传到休伯特手中,使得日本人成功偷袭美国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
虹影曾说:“我是女儿身男儿心。这男儿心也并非看不起女性,而是说性别在我身上不能说明什么,一句话,我的写作该是超性别写作。”[4]“超性别”写作使得虹影以更宽广的视野审视抗战历史中的女性,其人物形象突破了社会性别功能,赋予女性历史人物的“第二性”和“女性气质”范畴,于堇在第一次仔细考虑自己的人生意义与世界大事时,就想到人生需要一个真正的意义:如果能将身后的混乱世界收拾一下,那她就该尽一份力[5]。正如虹影在文本运用古代传说“孟姜女救父”反衬于堇的民族气节,在民族灾难面前,一个女性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嫁狗随狗”的被动弱女子,而是主动萌发女性主体意识,积极参与“世界大事”,成为历史的制造者、推动者和英雄。这样的女性形象使小说本身获得了对抗战和女性双重丰富的历史表述与书写经验。
《南京安魂曲》是一本回忆录形式的大屠杀小说。作者哈金通过中国女子高安玲的视角,以金陵女子学院为叙述空间展开细致入微的描写,塑造了一位具有国际人道主义精神的女性形象——明妮·魏特琳。借重强国美国为后盾,明妮将金陵女子学院改为难民救济所,最大限度地收容、保护了成千上万中国妇女、儿童和少数男子,以极大的勇气与禽兽不如的日本官兵斗争,权衡学院有限的资源照顾所有难民,与具有人道精神的国际友人、基督徒等协商,培训中国妇女,等等。明妮的举动成为中国人心目中的“女菩萨”、“慈悲女神”、“慈悲女菩萨”。
在沦陷区金陵女子学院的社会结构系统中,明妮及其率领的团队,普施善意、救死扶伤、保护妇幼、调理抚慰、粘结社会等方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沦陷区的女性发挥出的历史性作用,远远超过一个男性抗日战士的英勇之举。女性并不需要真正参与到战斗中去,但所经历也如同战争的磨砺、痛苦与煎熬,他们组成的非正规军同样发挥着正规军所无法发挥的抗战功能。明妮收纳了一万多名妇女、儿童,正如二战期间中国上海保护了两万多名犹太人,是人道主义精神直接造就了明妮的“女性—英雄”形象。哈金主观上想书写民族的灾难,让被淡忘的南京大屠杀历史再次显现在世人眼前,但其女性的叙述策略和文学空间的选择,客观完成了一位女性推动历史前进的美丽形象。明妮在猜忌、诽谤和冷落之中精神抑郁,自杀而亡,反而加深了这一英雄形象的悲剧色彩,更值得去反思这段历史和这段历史中的女性记录。
与虹影、哈金塑造单个“女性—英雄”形象不同,严歌苓在《金陵十三钗》中塑造了由十三位妓女组成的“女性—英雄”群体形象。妓女与肮脏、下贱、底层等词汇连缀在一起,不仅弱势而且边缘。严歌苓演绎一段“妓女救国”的传奇故事,这一题材虽屡见不鲜,但反差巨大的英雄形象足以唤醒大众内心的敏感和良知,在民族的抗战和反帝国主义侵略中,还有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妓女付出了生命。在战争面前,无论妓女或是处女,贵或贱皆平等,在反抗日本屠杀的历史重任中,性别与身份并不具有决定贡献大小的作用,恰恰是独立思想、主体意识与民族自尊支撑着个人或群体。
三位作家“回归”民族历史本身,都试图挖掘民族历史的“遗忘点”,填补民族记忆中的“空白”。在谈到南京大屠杀时,严歌苓说,这个悲惨的大事件在它发生后的六十年中,始终被否认、篡改或忽略,从抽象意义上来说,它是一段继续在被凌辱、被残害的历史。那八万名被施暴的女性,则是这段历史的象征。她们即便虎口余生,也将对她们的重创哑口,正如历史对“南京大屠杀”至今的哑口[6]。三位作家打破了以往政治意识形态左右的“教科书”式的对民族历史的书写,并且截取女性视角,构建“女性—英雄”这一成功的历史典范形象,突显民族集体无意识的淡忘心理,向正统的历史记载提出新的挑战。
二、所属、认同及其超越性
新移民作家散居在世界各地,四海为家,具有明显的全球意识和跨文化“异质性”思维方式,一方面扩展了新移民作家的创作视野和创新力度,另一方面也使得作家对“中国、美国, 似乎都是客籍, 如纳博科夫所说, 处处有家, 又处处无家”[7],呈现出强烈的“离散” (Diaspora)心理和身份焦虑,由此产生出一种思想的震荡和巨大的精神折磨。因此,伴随着新移民作家创作而来的一个重要现象就是作家的文化身份和民族认同问题。
新移民作家“他们的写作是介于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民族文化之间,因而,他们的民族和文化身份认同就不可能是单一的,而是分裂的和多重的”[8]。哈金、严歌苓、虹影等来往于两岸三地与欧美之间,时而选择英语语言写作,时而选择中文书写方式创作,跨民族、跨语言、跨文化的写作方式促使其笔下的“女性与战争”文学作品以一种交叉性、多元化的空间对话结构显现。《上海之死》主人公于堇的养父为美国人,她的骨子里又流淌着华夏民族的血液,其文化身份与民族认同表现出双重性。在于堇与养父休伯特温暖、宁静的关系之下,掩藏着于堇对于身份认同的焦虑和痛苦。“当集体认同主要建立在文化成份,如种姓、族群、宗教派别和民族等基础之上时,认同感最为强烈。”[9]于堇毫不犹豫地选择为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付出行动,又不得不为保全养父的生命而以自杀终结一切。于堇以中华民族认同为主导的双重性身份使得文本不仅充满张力,而且使作品主人公形象格外鲜明。
与《上海之死》相比较,哈金的《金陵安魂曲》更具复调叙事艺术功能,众多女性形象具有独立的思想意识,发出不同的声音,互相比照、碰撞又交织于复杂的矛盾之中。文化认同、民族拯救、灾难戕害以及主体意识等多重作用导致文本中女性的声音呈现出一种去中心化、分散的状态。叙述人高安玲是一名协助明妮·魏特琳工作的中国人,长期受美国基督教熏陶,加之对中国国民诸如逃避冲突、缺乏责任、健忘灾难等劣根性的痛恨,在民族危机拯救跟前,与明妮·魏特琳同样认为“这个国家需要的是基督教”[10]94,而不是中国千年以来的传统宗教——道教、儒教、佛教。高安玲曾对她痛苦异常的汉奸儿子说,“你要牢记自己是基督教徒。上帝会让我们对这一辈子所做的事情有个交代的。”[10]175对基督教文明的信仰成为高安玲们在民族战争灾难面前惟一的寄托以及对民族拯救开具的处方,也只有通过基督教徒,才能让日本民众看到战争的罪恶,实现和平。高安玲对美国基督教文化的自觉臣属,是文化霸权主义对弱势民族文化入侵塑造成功的典型个案。同样,尽管明妮·魏特琳具有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对中国伸出令人尊敬的援助之手,但在文化认同方面依然站在美国文化中心主义角度,排斥东方文化,难以接受东西方文化的平等、对话与融合。与高安玲不同,对民族具有强烈认同感和责任心的玉兰等们,则称《圣经》为怪物,她们在南京陷落的第一个周年“纪念日”高唱爱国歌曲,高喊抗日口号,甚至,她们私奔去参军,为保卫祖国而战,准备牺牲一切包括家庭,要像一个战士、一个英雄那样凯旋。但是,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较难公平对待他族人民,特别是针对明妮·魏特琳进行的中伤、诬陷和诽谤,极大地伤害了国际友人的感情。
《金陵十三钗》的文化身份与民族认同较为单一,塑造了一群挺身而出牺牲自我的妓女形象,即使被远在美国的父母寄养与美国天主教堂的书娟,也并未表现出对美国基督文化或美国文明的向往与认同感。严歌苓曾说,“中国人的乡土观念是最强的”[11],作为第一代新移民作家,严歌苓、哈金、虹影等都难以割舍对故乡的情感,对抗战题材的深入挖掘和创作正是他们对民族、故乡情感的一种表达方式,而恰恰是他们从早期描写海外移民世界和心理纠葛,逐渐转向挖掘民族的故事和历史,深刻反映了新移民作家内心世界的民族集体无意识状态。实际上,故乡情结是一种想象性补偿心理,新移民作家假借文本当中女性形象的情感方式和对话内容。在故乡情结的深处,是苍茫的流离失所感,一种存在意义上的焦虑和困惑,这番焦虑和困惑,往往是以其个人化的方式来展现和体现的[12]。故乡情节的背后,则是新移民作家逐步摆脱民族土地、流落在他乡而对自我身份认同的隐蔽倾诉。
不可否认,新移民作家在复杂的社会现实和多重文化身份的映照下,争做“世界人”、“国际公民”的意识日益浓烈,更希望以一种形而上的方式叙事他笔下的故事和人物,希冀以一种中立的甚至超越民族、国籍的身份和一个作家的身份,超越单一的文化视野看待中华民族的那一段战火岁月,并且自觉承担起维护世界和平的使命和责任。《金陵安魂曲》中的明妮·魏特琳回到美国后,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时刻不忘返回中国,她一直担心金陵女子学院在她身上花太多的钱,她把自己仅有的存款12.5美元捐赠给中国救济会,她同情在战争中失去家园的成百上万的中国人。明妮·魏特琳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超越了国家民族的界限,不仅出于一位女性的爱的意识和情感,同样体现出完美的人性温暖。痛恨日本的高安玲,在面对日本儿媳和日本孙子的时候,依旧表现出血缘亲情,展现了人对最合乎人性本质的超越性。但明妮·魏特琳和高安玲还无法超越其民族属性和身份认同。只有霍莉,这个加入中国籍的美国女子说,国籍只是一张纸,我既不属于中国,也不属于美国,我说过,我是一个独立的人[10]237。霍莉是一位具有独立人格和精神的国际“自由人”,她的彻底性超越了民族、文化的所属性与认同感,使得新移民文学作品产生了更广泛的社会文化意义。
三、妓女:自我牺牲
凯特·米利特在其《性政治》中说,所谓“政治”是一群人支配另一群人的权力结构关系和组合,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支配与从属的关系,是一种性别政治关系。性别政治最大的关系就是性权力,它是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男女关系的重要场域。妓女是这一场域中的特殊群体,也是最敏感、最隐秘和最富于文学想象的性别政治关系。
妓女依托自我身体和建立在身体之上的性作为谋生的手段,妓女一向被视为下贱的阶层,处于社会边缘地带。妓女及其娼妓业或妓院场所所代表的的放浪形骸、道德堕落、金钱欲望和消费交易,本身消解了社会伦理道德的谴责和禁锢,反而获得了文人士子的青睐,成为世界文学作家对社会阶级阶层、性别身份书写和自认的主要对象。进入20世纪,作为一种隐喻表达和思想情感想象,妓女形象不仅突显出以男性为中心的政治问题,迫使女权主义要求建立男女平等和谐的关系,更是积极参与民族国家的崛起、自由和现代化过程。新移民作家以国际视野,通过对妓女形象的叙事和想象,来表达他们对战争中的性别政治、女性解放、民族自由等重大社会命题的再思考, 以此获取对战争中女性的重新认知和价值认同。
相对于父权制下催生而被重构的“常态”良家妇女而言,妓女不仅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政治制度和伦理道德体制的牺牲品,同样也受到“常态”良家妇女的鄙视和唾弃。妓女不仅是下贱、肮脏、性病和不贞洁的代名词,也往往让人产生一种内在的畏惧感和远离感。无论是金陵女子学院的女学生,还是美国天主教堂的女孩子,没有人愿意主动接近妓女。对妓女的态度唯有鄙夷、躲避和逃逸,至于妓女的生命和安危,她们甚至可以不管不问。正是对妓女生命的漠视,明妮·魏特琳面对日本军人索要妓女一事表现出的暧昧和模棱两可,直接导致二十一位女孩被日本人强行拉走,反而使自身处于被怀疑和被辱骂的尬尴境地,以致最后精神崩溃自杀。
严歌苓笔下的书娟眼中,妓女玉墨被浓彩重抹地披上了一层妖怪化的外衣。书娟看见“玉墨扭动着黄鼠狼似的又长又软的腰肢,……她认为玉墨动作下流眼神猥亵,就是披着细皮嫩肉的妖怪。”[13]妓女被妖怪化最重要的原因是其自身的身体特征和性吸引力,构成了传统良家妇女在争夺男人的竞技中处于劣势地位。传统父权制要求女性坚守贞洁、端正、顺从和保守的生活方式,女性的私有化也使得女性的性魅力大为缩减甚至丧失,在与妓女所放浪形骸的性吸引力竞争中,往往处于弱势,也由此而造成无数家庭悲剧和灾难,书娟及其母亲、外婆即传统性别政治的受害者。这也促使被动、从属的女性加重了对妓女的排斥和贬抑。借用叙述人书娟之口,严歌苓直接跳出来写到:“从传统上说,男人总是去和我外婆等成立婚姻家庭,但从心理和生理都觉得吃亏颇大。成熟一些的男人明白雌性资质多高、天性多风骚的女人一旦结婚全要扼杀她们求欢的肉体渴望”[13]。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如同娼妓般的美,但更喜欢玉墨这样既有娼妓的风情又有淑女的气质。一旦威胁到自身安全,书娟外公这个“双料博士”以出国为时机彻底甩掉玉墨,既保全了稳固的家庭又维护了正人君子的道德形象。这是男性政治的特权。而渴求爱情的玉墨大病一场之后,继续演绎着勾引男性自我放逐的皮肉生涯。
就中国妓女而言,能够过上三从四德的贞洁烈妇的家庭生活,是她们人生最大的向往。家庭是她们完成自我形象和命运拯救的神坛,对家庭的神往既有基于人性的爱情的美好幻想,更是她们摆脱底层社会身份的强大的动力。因此,玉墨不顾一切地爱一个“双料博士”,正如杜十娘对于李甲的死心塌地。但是,严歌苓毕竟是一位现代作家,她笔下的妓女豆蔻与王浦生的爱情却源于纯粹的人性美、人情美,不带有丝毫的社会功利色彩。即使能与王浦生拉个棍要饭,在豆蔻的内心也是一片甜美梦境,战争毁掉了这一妓女的美好梦境。豆蔻悲剧改变了传统意义上对妓女“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认知形象,使得天主教堂的孩子们为之一震,同时也唤醒了妓女们最深处的人性美和人情美。这是“金陵十三钗”内在自我形象和自我认同转换的开端,随着英勇的抗日战士一个一个壮烈牺牲,玉墨不得不生出如此深沉的同胞情:“她经历无数男人,但在战乱时刻,朝不保夕的处境中结交的陈乔治,似乎让她生出难得的柔情”[13],“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颗心能爱好多男人,这五个军人她个个爱,爱得肠断”[13]。
伴随着人性美的民族情感,诱发出妓女身上的神性力量,“金陵十三钗”以小剪刀、牛排刀、水果刀、发钗等为武器、以生命为代价替代女孩子们出席日本军人的庆典会,构筑了民族主义反帝新形象——“妓女救国”/“弱女救国”。以妓女充当民族主义抗争想象的话语,不仅隐喻了敢于牺牲的民族精神,也打碎了以往以男权为中心的战争叙事模式和以“常态”良家妇女书写的抗战故事。
对身体的主动利用是这群独特的抗战者与“常态”良家妇女抗战的根本区别,既彰显战争对女性的践踏、蹂躏和罪恶,又充分表明妓女抗战未能具备完全独立的精神人格和主体意识,妓女抗战更多的是出于人性的本真情感而与民族主义/国家主义情愫保持了相当的距离。红菱说,“没福气做女学生,装装样子,过过瘾”;玉墨说,“我们活着,反正就是给人祸害,也祸害别人”[13]。妓女们对其社会身份、地位和命运有着清醒的认识,在男性主导的两性权力社会,他们摆脱不了也无法超越被压制、被践踏的宿命,反而是战争让她们获取了重生的机会。但是,妓女牺牲/献身的背后,却隐藏着对以男性为中心的政治和女性贞洁观的认同——保护少女、牺牲自我。对妓女的身体叙事依然是新移民作家最感兴趣的关注点所在。
四、结 语
新移民作家所处的文化跨越性、多元化、边缘性,造就了其自由的写作姿态,这种自由的超越性与作家的主体选择密不可分,也与作家对历史对民族对故乡的爱与痛无法分割。哈金、严歌苓、虹影等新移民作家对战争题材的再度关注,不仅给人们提供了重新审视民族灾难的“异质性”视角和方法,同时也为海外华文文学的创作拓展出新的文学想象空间,加深了民族文学与海外华文文学之间的纽带,最大限度地实现了文学自身的美学思想,基于这一点,新移民作家的创作具有不可替代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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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晓珉]
Women, Heroes and Their Transcendence:A Perspective into the Writing of Female Heroes among the New Overseas Immigrant Writers
JIAO Xin-b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062, China)
The renewed attention that the new overseas immigrant writers focus on the theme of historical war not only provides the striding perspective and method of reviewing the national disasters, but exploits the new space of literary imagination for the creation of overseas Chinese literature as well. With the multiple cultural identities, the new immigrant writers, while reconstructing the “female hero” as the classical narrative image that is successful in history, go beyond the single cultural background and national horizon. They hold a tolerant and multilateral attitude towards cultural identity, national recognition and their transcendence, and write the image of the prostitute’s anti-Japanese aggression war in depth, which to a large extent realizes the aesthetic thought of literature and produces a wide range of social and cultural significance. WithNanjingRequiemby Ha Jin,TheThirteenWomenofJinlingby Yan Geling andTheDeathofShanghaiby Hong Ying as the cases, the paper investigates and reviews the unique “national discourse” narrative, thinking dimension and realistic significance that the new immigrant writers display in face of the national war.
woman; hero; transcendence; war; new immigrant writer
2015-03-26
焦欣波(1979-),男,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20世纪中国文学和海外华文文学。
I 206
A
1004-1710(2015)05-007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