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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林清末浙省文学生活考探

2015-03-16

关键词:兰溪知县祖父

何 玲 华

(浙江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苏雪林清末浙省文学生活考探

何 玲 华

(浙江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皖籍苏雪林,从1897年出生到1911年离开,在浙省生活了十五年,故而自称为“半个浙江人”。于此期间,因作为清末知县的祖父苏锦霞,先后转任瑞安、兰溪、浦江、金华、平湖、仁和等地的缘故,作为家眷成员的苏雪林在上述浙省县署中有过寓居的经历。其中,再度兰溪的生活尤其难忘。浙省县署的生活与成长的经历,对于苏雪林的独特文化品格及其复杂的思想个性的形成皆有一定的影响。

苏雪林;苏锦霞;浙省;兰溪县署;生活影响

苏雪林虽祖籍徽州,却因祖父苏锦霞清末长期任职于浙省县署,而生于浙长于浙,前后历时十五年,即:其1897年出生在祖父任职的瑞安县署,后随不断转任的祖父先后在浙省不同县署寓居过,直至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才离开;从而自称“半个浙江人”,亦因此被纳入浙江现代女作家序列。无论是从苏雪林有着十五年浙地成长经历论,还是从其日后发展的具体情形来看,其人其文其学,皆留有或深或浅的浙省生活的烙印,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由于与此相关的研究一直未得以必要的展开,尤其是对一些相关史事缺乏必要的挖掘、梳理与考证,故给相关解读带来了一定的制约与困扰。有鉴于此,本论就苏雪林早年浙省生活的基本状况加以初步考探,期以助益于相关研究的推展。

一、苏雪林祖父苏锦霞清末浙省知县徙任情况

苏雪林与浙省结缘于其祖父苏锦霞清末浙省知县之生涯,故率先对其祖父苏锦霞早年浙省知县徙任情况的梳理,尤显必要。从相关研究现状来看,人们对苏锦霞浙省知县生涯的了解,大多止步于苏雪林的相关回忆,即:苏锦霞仕途始于所捐“典史功名”,因立功而升为知县。所谓“典史”,清俗称捕厅,主要的职责是缉拿盗贼。衔此职时,苏锦霞因“捕获了几批江洋大盗,积有功勋,适逢瑞安县正堂出缺,上峰便委他署理,不久真除”[1]。再是,苏锦霞转辗浙地县署多处,历时二十多年。苏雪林说:“祖父瑞安任满,改调金华、兰溪,后又调仁和、钱塘。……祖父任瑞安县典史约五、六年,以后十五年便在浙省各县转来转去”[1]。最后,因辛亥革命的发生,苏锦霞浙地仕途被迫终止于海宁知州候任时。至于苏锦霞浙地仕途确切的起始时间、地点,及其相关政绩官声等情况,或语焉不详或含混不清。

经查考浙省相关方志[2-7],苏锦霞清末浙省知县徙任情况皆有明确记载,最早始见其任瑞安知县时,即光绪十九年(1893)。若联系苏雪林回忆录中的“祖父任瑞安县典史约五、六年”[1]的情况来看,苏锦霞涉足浙省仕途之刻,应在光绪十四(1888)年前后。从光绪十四年(1888)到宣统三年(1911),前后二十余年。也就是说,卒于1914年,享年64岁的苏锦霞,其人生三分之一的时光皆在浙省度过。而这一时期,亦正值中国“数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愈演愈烈之际,在这一特殊的历史进程中,晚清浙省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并为中国的近代化做出了尤为突出的贡献。苏锦霞的浙省仕途生涯, 便是在这样波澜壮阔的历史风云际会中开启与结束的。现将已搜集到的苏锦霞清末浙江省知县徒任情况的相关材料加以梳理并编制成表(显示如表1)。

表1 苏锦霞清末浙省知县徙任情况一览表

从现所掌握的史料情况来看,瑞安县署,是苏锦霞清末浙省仕途生涯的开端。如果苏雪林有关其祖父早年在瑞安县署“典史”活动的回忆无误的话,那么,瑞安县署之于苏锦霞而言,意义非同寻常,那不仅是其浙省知县生涯的开启地,同时也是其浙省仕途中驻足时间最长的任职地,前后几近十年。于此期间,苏锦霞的官声政绩,尚未发现直接的史志记载,但与苏雪林回忆录中所言及的“捕获了几批江洋大盗,积有功勋”之说的相关史证材料,还是有所浮出,譬如:《浙江通史》(清代卷)附录中载有:1892年(光绪十八年)2月(正月),温、台一带毛炳一聚众起事[8]。《清实录》光绪十八年(1892):“浙江巡抚崧骏等奏,掳获温台巨匪毛炳一。讯明惩办。并查明积年获匪出力员弁。汇案保奖。得旨,准其酌保数员。毋许冒滥”。此外,在赵肖为等编译的《近代温州社会经济发展概况》的“海关十年报告”中,详细记载了当时洋人眼中有关这一历史事件的细节。

兰溪县署,是苏锦霞清末浙省仕途中的第二站,加上之后的再任期,前后近六年。据史料显示,于此期间,即光绪二十八年(1902),苏锦霞还一度兼理浦江县署。兰溪几度,苏锦霞颇有政声,且尤以兴学重农显著,如:其响应清政府的兴学令而大力筹办新式学堂的举措,深为地方感念,并分见述于后来的兰溪各类方志中。再是,其积极响应朝廷发展农桑事业的号召,主持刻付《蚕桑辑要》,曾获朝廷嘉奖,也为现国家图书馆所收藏,并见述于《中国古今工具大辞典》、《浙江丝绸文化史》等。

金华县署,是苏锦霞清末浙省仕途中的第三处知县任职地,加上复任期,前后近六年。在这享有“小邹鲁”称誉的地方,苏锦霞任职时,曾经教案屡发,令地方官员叫苦不迭,甚至乌纱难保,涉事其中的苏锦霞因经验老道,进退有谋,最终安然无恙,并得到上峰的褒扬[9]。

仁和县署,由于历史沿革及其当年与钱塘县署同城设治于杭州府署附近之故,给后来相关涉论,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即:但凡言及苏锦霞或苏雪林与“仁和”相关史事之时,人们常常会将“仁和”与“杭州”、“钱塘”混淆或替代。其实,杭州地区早在隋之前仅为山中名称钱塘的小县。自隋至唐,杭州渐趋繁荣后,其城邑才逐渐扩展。五代时,杭州成为吴越国都,并于梁龙德二年(922)析钱塘、盐官二县各半及富阳县之长寿、安吉二乡置钱江县,与钱塘县同城设治。仁和县,是北宋太平兴国四年(979)由钱江县改,县署址无变。明洪武四年(1317),仁和县又与钱塘县县署同迁于杭州府府署东侧(今河坊街西段北侧仁和署一带)。自此,杭州府与钱塘、仁和二县同城设治,至清代不变。苏锦霞在仁和知县任上时间不长,加上此地又是清末革命志士频繁出入之所,实难有所作为,然于苏锦霞的浙省仕途而言,仍别有意味。宣统元年(1909),时浙抚增韫提议重新疏浚新横河,由蕃库集款,不足部分向绅商募集,疏浚工程由仁和县苏锦霞等总其事。此清代最后的治河工程完毕后,曾立石于水星阁[10]。由此,苏锦霞与浙抚增韫建立了联系并得到器重。

宣统二年八月(1910),苏锦霞转任平湖县,其实这又是一次回任。早在光绪三十四年(1908)其就曾经到任一年,即在署金华与署仁和之间的一年中。再一次履职平湖,既是苏锦霞浙省知县一职的最后任所,也是其人生仕途的尾声。此番任中,苏锦霞主要忙于觐见谋划晋升,且终在当年浙抚增韫的力荐下得到朝廷再度表彰与擢升。海宁知州一职,于苏锦霞而言,虽获得清末朝廷的委任,并举家海宁候任,但终因上海光复,革命军占领浙江,而流为了水月镜花。

二、苏雪林清末浙省县署的寓居生活

苏雪林因祖父苏锦霞在二十多年的浙省知县生涯中携眷转任多处,而在浙省若干县署寓居过的史事,在石楠的《苏雪林年表》、徐子超的《苏雪林先生年谱》和左志英的《苏雪林年表》中均有不同程度的反映。但是,由于既有的研究,仅以苏雪林的若干回忆为据,而其相关叙事又是在“五四”意识形态化的情绪左右下进行的,故而会有所遮蔽或忽略,由此立论难免会出现或流于浅表或误解史事的情况。其实,若将苏雪林的相关回忆及其祖父苏锦霞清末浙省知县徙任情况结合起来并加以社会性别立场的考察,苏雪林早年徙居浙省县署线路及其相关生活情况,还是能够得到更多层面意义的还原。笔者现将加以梳理了的相关材料编制成表(显示如表2)。

具言之,苏雪林所寓居过的瑞安县署,于其而言,是其1897年的降生地,亦是其幼名“瑞奴”之由来。苏雪林曾在自传中道:“我是在祖父署瑞安县县丞衙门里出世的,所以幼时小名‘瑞奴’”[11]。不过,因为瑞安更是其祖父苏锦霞的福地,其祖父苏锦霞在大开捐输之门的清末年间,凭借立功而以“捐纳”之身由“典史”升迁为了“知县”,实属不易,瑞安县署的添丁加口,无疑更是喜气盈门。襁褓中的苏雪林,被唤作“瑞奴”,似与之不无关系。徽州学者方维保便据此认为:“苏雪林是在祖父苏锦霞的瑞安县丞的衙门里出生的,那年又赶上是农历的鸡年,祖父苏锦霞认为是凤凰来巢,紫运将临,大喜,就给她取名‘瑞奴’”[12]。

表2 苏雪林清末浙省县署寓居生活情况一览表

苏雪林寓居过的兰溪和金华两处县署,因祖父苏锦霞皆有复任的历史,前后几近十年。这一时期,不仅是祖父苏锦霞浙省知县生涯政绩政声颇多颇响时,也是苏雪林由孩提而髫年的重要成长期,其时所历甚多:有过童年无忌的嬉戏,有过神幻缭乱的“古听”(听人讲述神话故事与民间传说),有过缠足,有过女塾,有过对祖母的不满和对母亲的悲悯,还有因母亲携“二哥三弟”随候任山东的父亲一别经年的闭锁与落寞,苏雪林曾说:“十岁后,我开始过深闺生活。后院一座小园,成为我的世界。每日爬上一株大树上,眺望外边的风景,或用克难方式在树的横柯系一索一板,荡秋千玩耍。再不,便挑泥掘土,栽花种草,学做简单的园艺”[11],当然,伴随少年苏雪林成长的还有蒙读渐开披览日多及其初涉作对吟诗杂记的兴味。于苏雪林而言,这是段跌宕起伏的岁月,令其终身难忘。

平湖与仁和两地县署的寓居生活,于正值豆蔻年华的苏雪林而言,亦留有难以磨灭的印象。其中有来自父亲苏锡爵的励学与施教,亦有叔父诸兄排满革命的激情延烧。苏锡爵乃苏锦霞之长子,曾进学做了秀才,清末新政废除科举,苏锦霞为其捐受一个道员,于光绪三十年(1904)签发山东候补。再回浙省已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正是苏锦霞首次转任平湖县时。对于父亲,苏雪林有着两中截然不同的记忆。一方面,是淡然的有着漠视女孩的倾向。苏雪林曾经回忆说:“他见我们小孩从不正眼相觑,见女孩更显出讨厌的神色”[11]。另一方面,则是渐入中年,慈爱日深,并有着强烈的“誉儿癖”。见着平湖县署中的“瑞奴”能作对吟诗,父亲苏锡爵惊喜莫名,除亲教古诗文外,更购得《小仓山房诗集》、《杜诗镜铨》及白话小说与名家画谱,督学励学。然而,逢人便夸瑞奴“道蕴复出,清照第二”的苏锡爵,“只把几个儿子送去京沪有名学校”,却从不主张女子享有同样的教育。联系苏锡爵此前谋事山东时,曾将苏雪林母亲的“躲妮”之名,改作清代著名女词人钱孟钿之字“浣青”之举来看,父亲苏锡爵励学瑞奴的动因,更多源自于主张“女德女才”教育的江南才女文化的影响。江南才女文化,虽也有着男权文化的烙印,但相较于“无才是德”的传统女教观,亦不失其进步性。时乃风云激荡的辛亥革命前夜,保皇派与革命党博弈正酣,浙省县署的苏氏官邸中也上演着保皇与革命的戏码:一厢是血气方刚的正求学于沪上的青年子弟,时于僻静处进行热力喷张的革命演讲;另一厢则是苏锦霞及其遗老遗少们“乱臣贼子”的咒骂。于此期间,因学舌“排满”,苏雪林遭到祖父苏锦霞的喝斥和“爆栗”。在时代巨变的动荡中,不谙世事的苏雪林,一边因读林觉民、方声洞烈士遗书,流了不少眼泪;一边又为山西巡抚陆钟琦全家尽节感动,诌了篇祭文。

海宁,于苏锦霞而言是耿耿恨事,而对苏雪林则是另一番情景。苏雪林说:“我素胆大,兼好奇心重,便溜出大门,隐身照壁之后,向抚署偷窥”[11]。尽管彼时苏雪林祖父已是卸任了的旧朝官吏,与新政府两无相碍,但是他满脑子“君臣名份”。要做“满清忠臣”的祖父,率领全家老小,急急避开了是非之地。自此隐居不出,贫病而死。对此,苏雪林道:“我谅解他,对他不失其尊敬,因为他是我的祖父”[11]。

三、 兰溪是苏雪林最为难忘的地方

苏雪林因祖父苏锦霞两任兰溪知县,而先后两次寓居兰溪县署,前后几近六年,即:首度是在光绪二十四年八月至二十五年(1898-1899),其乃襁褓孩提时;再度则在光绪二十八至三十一年(1902-1905),其时6~9岁,适值古人所谓的髫年。进入髫龄意味着乳齿更换与散发成髻及其传统性别角色定位的开始,即如《礼》曰:“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徽州素重宗族崇礼教,浙省县署中来自徽州的苏氏家族同样是谨奉儒家伦理治家持家。于再度寓居兰溪进入髫年的苏雪林,际遇多般,铭心刻骨,以至其期颐之年(1998)回乡省亲,仍心系兰溪,甚而在返回台湾的登机之刻,仍久久喃喃兰溪,不肯不面而别过[13]。有关兰溪县署时期的生活,苏雪林留有不少回忆文字,其对兰溪耿耿不忘的个中情由尽现其中:

其一,兰溪有过苏雪林髫年未至之时的童真不羁。单是兰溪县署庭院的杏树,就有让苏雪林回味不尽的童趣,其曾追忆道:“那真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刻,我们吃了杏子的肉,将核中仁挑干净,就其腹部两面磨通为孔,当哨子吹。每个孩子衣袋里总有几个哨子,比赛谁的哨子最大,谁的哨子吹得最响”[11]。更毋庸说与年龄相仿的叔父诸兄四下的疯张与嘻戏,苏雪林说:“在七八岁以前,我和几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叔父、哥弟混在一淘,整天游戏于野外,钓鱼、捕蝉、捉雀儿、掏蟋蟀;或者用竹制小弓小箭赌射、木刀、木枪厮杀”[11]。此外,还有夜来围听女佣口中奇异缭乱的神幻故事,苏雪林说:“我们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哑子伯伯(远房女性宗亲)坐下,仰着笑脸,全神贯注听她说话,不乖也变乖了”[11]。对此,苏雪林曾不无欣幸地道:“倘问我儿童时代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人物,哑子伯伯会最先涌现于我的心版。这个人曾在我那名曰‘黄金’其实‘黑铁’的儿童时代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曾带给我们很大的欢乐,曾启发了个人很多的幻想,也培植了我爱好民间传说的兴趣”[11]。其实,能诗擅画的苏雪林,其最早的涂鸦冲动,亦开始于兰溪。苏雪林曾提出依照古希腊人用黄金、白银、黄铜、黑铁划分世界时代的作法,来划界人生,并直指“无忧无虑”与“兴趣浓厚”的儿童时代为“黄金者”。显然,如此情形的兰溪岁月,堪为苏雪林心目中的黄金时代。

其次,兰溪有过氤氲苏雪林命运转机的不期而至的女塾生活。受儒家性别文化观的制约,传统社会女子的教育,主要以家庭姆教形式进行,并奉儒家女教经典为圭臬。需要指出的是,如此背景主导下的女教模式,自古就有“孟母式”与“班昭式”两种。前者基于儒家有关女子正位于内的角色意识,强调女德女职教育;后者虽亦强调女子的“卑弱”,但却主张女子读书明礼以事夫。由于重德轻才的“孟母式”女教观具有着更为广泛的社会基础,故而为中国女子旧教育的主调。如此情形,直到近代变法维新运动的发生才出现改变。有着深厚江南文化底蕴的徽州,随着明清风习的转变,其上层妇女亦多在孩童时期接受才女式的家庭教育,亦曾有过不少徽州才女著述结集风云一时。尽管如此,对于“一个出生于由农民变为官吏,保守习惯十分坚强的家庭的女孩,先就谈不上教育权利”[11]。这是苏雪林45岁那年的回忆文字。其晚年回忆录中也有类似述说:“女孩子没有读书的利权是当时的天经地义。我们脑子里从未兴起争取这种利权的念头”[1]。也就是说,晚明以降包括徽州在内的江南地区,才女文化的兴盛与女子受教的风行,更多的驻足于社会上层,底层社会拟或有如苏雪林这般由农民变为官吏的人家,仍是“无才是德”的固守者。所以,若不是“二叔读了一点新书,思想比较开通”[1],说服有着严重的男尊女卑意识的祖母,破天荒地在兰溪县署开设女塾的话,很难想象苏雪林的命运会如何发展。二叔苏锡衡,清末秀才,因清末科举改革而中断科考仕途留学日本。作为清末民初第一批由传统“士”转型而成的“知识分子”,二叔苏锡衡其日后对苏雪林的成长及其思想个性形成,皆有着诸多影响。得益于二叔苏锡衡的建言,兰溪县署苏氏姊妹享有了从来不曾想过的从师受教的权利。从传统女教经典到古诗文到文言小说、林译小说甚至新学堂教科书,以及作对吟诗,等等。兰溪县署的女塾生活在为苏雪林打开知识大门的同时,也为其未来的发展伏下了更多的可能。女塾生活虽然为时有限,讲读的师爷也颇为苏雪林所诟病,但毕竟是苏雪林“才女”人生之开端。苏雪林既定命运的改变,毕竟因了兰溪县署的女塾生活,才获得了更多的现实可能性。

其三,兰溪还有过苏雪林痛切难抑的再度缠足的经历。于苏雪林而言,兰溪是其童年的欢乐之所,同时也是其童年的悲欢转折之地。随着母亲跟同候任的父亲前往山东,被留在兰溪县署的苏雪林,其童真不羁的快乐也随之而去。苏雪林说:“那个时代中国人崇拜金莲,尚在狂热。我祖母因幼时逃太平军侵皖之难,随家人往江西,脚未缠得极小,引为一生恨事。她并不爱我们孙女,却想在孙女脚上求得补偿。因嫌我野,叫我母亲在我四岁时便开始给我缠足。母亲去山东五年,祖母便亲自缠,日也缠,夜也缠,终于把我的脚缠到她理想的标准了。可是使我成为‘形残’,终身不能抬头做人了”[1]。不乏深意的寥寥数语,揭示了自兰溪余下的日子,离开母亲庇护的苏雪林,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厄;或者说,缠足——这一大可谓为悬挂在旧时女孩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剑”,自母亲离开之后,真真切切地掉落了下来。“小脚一双,眼泪一缸”。为着所谓的“三寸金莲”,旧时女孩身心受尽了磨难。如此残害与荼毒中国女性的陋习,之所以问世并绵延千年,除了源自于男性视女性为玩物的病态审美心理和变态情欲需求之外,还在于《女儿经》里所写着的:“恐他轻走出房门,千缠万裹来拘束。”由于女子双足的大小和“金莲”状态如何,既是评判女子美丑的重要标准,也是美满姻缘缔结的要素,并事关家族门楣的毁誉,所以传统社会家庭中的母亲,总是用心用力于女儿的缠足事宜。许是出于母亲的慈爱,苏雪林早时的缠足很可能流于了形式,以至祖母要亲力亲为再度紧裹其足。此番缠足经历,苏雪林虽没有留下更多的文字,但对其身心所造成的伤害及其由此郁结而出的悲愤则是极其沉重的。

“另类”、“矛盾”、“双重”等相关字符,业已成为解读苏雪林的重要关键词组,如此现象反映了学界对苏雪林独特的精神面貌及其复杂的思想个性,已形成了一定的共识,即:作为“五四”一代知识女性的苏雪林,以其思想和创作中所表现出的“守”与“叛”的双重性及其“行”与“知”的矛盾性而有别于其他同时期的女作家。童年时代的经历对女性的思想性格的形成具有深刻影响,早为学界所揭示并公认;苏雪林亦曾借着自传体小说《棘心》中的主人公醒秋之口,自嘲为“半吊子新学家”与其“所处的家庭社会大有关系”。事实亦正如此:祖父苏锦霞的忠君忠清重农兴学,祖母严苛的“孟母式”女教和母亲的孝道与隐忍,父亲苏锡爵的卑女意识与才女情怀,二叔苏锡衡由传统科举“士人”转化为排满革命的“新式知识分子”,还有县署上房中的民俗风习等,都曾一并投影过成长中的苏雪林。作为“最后的五四人”,苏雪林独特的文化品格的形成,与其早年浙省的童年成长经历,有着不可小觑的内在联系。换言之,苏雪林当年清末浙省县署的寓居生活,为多重文化所萦绕,居主宰地位的传统儒家伦理文化意识之外,流行于江南的讲求“重德重才”的才女文化意识有所蛰伏,江南独特的“好鬼重祀”风习更是流布四处。此外,变法维新鼓吹女学的新思潮亦不时传来等。然而,面对苏雪林如此驳杂多元的成长语境,既有研究对其中呈显性活动状态的传统儒家文化意识层面聚焦的更多,而对关乎苏雪林其人其文其学的其他影响因素的考察与揭示则相对有限。故此,苏雪林的童年成长经历,虽一直都是相关讨论的重要维度之一,但有关解读相涉则极其有限。总之,清末浙省县署的寓居生活于苏雪林而言,是寂寞的亦是丰富的,且影响深远,亟待研究者加以关注与考察。最近,在台湾成功大学举办的2014年“苏雪林及其同代人作家”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提出“希望有关苏雪林的研究能以其所处清末民初时代为起点”的研究新思路。

由此观来,相关研究的推进及改观大有可期。

[1] 苏雪林.浮生九四[M].台北:三民书局,1991.2,2-3,3,13,13,6-7.

[2] 宋维远.瑞安市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0.1026.

[3] 兰溪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兰溪市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844.

[4] 浦江县志编纂委员.浦江县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439.

[5] 金华县志编纂委员会.金华县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442.

[6] 浙江省平湖县志编纂委员会.平湖县志[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25.

[7] 杭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杭州市志(第八卷)[M].北京:中华书局, 1999.209.

[8] 赵世培,郑云山.浙江通史(清代卷)[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 2005.377.

[9]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末教案(第3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8.66.

[10] 项文惠,钱国莲.杭州运河治理[M].杭州:杭州出版社,2013.113.

[11] 苏雪林.苏雪林文集(第二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1,3,12,75-76,80,3,11-12,17-18,8,45.

[12] 方维保.苏雪林荆棘花冠[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5.

[13] 王茂跃.苏雪林的兰溪梦[J].浙江档案,1999,(9):41-43.

(责任编辑:徐吉洪)

An Exploration of Su Xuelin’ Literary Life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in Zhejiang Province

HE Linghua

(College of Humanities, 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angzhou 310023, China)

Su Xuelin, who was born in Anhui in 1897 and left for Zhejiang in 1911, lived in Zhejiang for fifteen years and claimed to be “half Zhejiangnese”. In this period, as her grandfather Su Jinxia, county magistrate at the end of the Qing Dynasty, transferred successively to Ruian, Lanxi, Pujiang, Jinhua, Pinghu, etc., as a family member, Su Xuelin had living experiences in the above counties of Zhejiang. Among these counties, her life in Lanxi was particularly memorable. Her life and growth experiences in the county departments of Zhejiang Province had some influence on the formation of her unique culture character and personality of complex thought.

Su Xuelin; Su Jinxia; Zhejiang Province; Lanxi county department; influence of life

2015-01-27

2014年度浙江工业大学社科预研基金

何玲华(1962-),女,广东德庆人,教授,博士,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0-03

A

1006-4303(2015)01-003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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