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妇日记

任俊祥

鸡的事

前些年日子穷得没法过时，不是指的吃这顿没那顿，而是指小孩大人没钱买衣服、生活日用品，总想着抱一窝小鸡，小鸡长大了，母鸡能下蛋，公鸡能卖钱。好置办一些手头上使用的家具，给刚断奶的小孩买点奶粉白砂糖什么的。

春天来了，天气暖融融的，地上到处都是灰喷喷草芽子。这时候母鸡们陆续地开始抱窝。可我们家既没有母鸡也没有鸡蛋，又没有钱。没奈何，只得厚着颜面向邻居家借鸡借蛋。

因为都是借来的，所以过分的金贵，鸡窝就放在家里炕的一角，和人住在一起。俗话说“鸡抱鸡二十一”，二十一天过后，果然有几只可爱的小精灵从鸡妈妈的怀抱里探出头来。唧唧的叫声真是悦耳极了，放少许谷米在小碟里，鸡妈妈一招呼，毛茸茸的小球都滚了出来。

三日后将炕角的鸡窝撤了，鸡母子们都转移到地下，但仍然放在家里。七天后搬在院子里，每天千般小心，万般关照，生怕小鸡们有个闪失，对不起我那借来的鸡和蛋，断了我那来钱的路。可是一个月后还是剩得那老母鸡一只。那好端端的小鸡在院子里隔三岔五的一个个没了影子，鬼知道它们去哪了，没奈何只得将那母鸡还与人家，鸡蛋还人家两升小麦，算是结了鸡账。一年的经济计划就这样在一阵阵惋惜当中落空了。

转眼又是第二年的春天，过完年收得几个给孩子的压岁钱，没舍得花掉，看着别人家卖公鸡，卖鸡蛋挣钱，真是羡慕死了。五月里立了集，集市上来了不少卖小鸡的，一咬牙买了二十只，回到家里自然又是一番精心的照料，百般呵护。可叹老鼠成灾，小鸡养到饭碗那么大，放出笼里散步的当儿，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连连被夺去了几条性命，真是活活的急死人，于是逢人便说我们家的遭遇。有邻居说，花子家昨天捉了三十只，放在家中的纸箱里，早上起来，竟无一幸存，可恨这老鼠！

过了几年，最终还是养起了鸡，但是全村里有了没有不吃小鸡的猫，对老鼠的恨让猫解了，猫吃小鸡的事虽然令人切齿，但比起老鼠自然要好得多。有一点，它不在家里的墙角挖洞，也不把装有粮食的口袋咬破。

猫和鼠的事

说起前些年的老鼠真是惊天动地，那个多，那个大，那个叫人没办法……谁提起都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猫自然成了人们眼中的珍稀动物，珍稀到全村就有那么一两只也是不捉鼠的猫。集市上来了卖老鼠药的，一瓶五角钱，特毒，挺管用的，拿回来撒在苹果片上，放在老鼠经常出入的地方。我们家老鼠出入最多的地方就是院子里那片韭菜地，天长日久走出一条“鼠肠”小道来，一眼看上去好像一条长蛇爬行在韭菜地里。

秋末冬初的一日，晚上各处下了鼠药，那夜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第二天早晨你去搜吧，死老鼠躺了遍地，大的连尾巴量起足足有一尺长，小的有一寸长。雪地里到处是鼠的脚印，追踪脚印有死在猪圈里的，驴圈里的，羊圈里的，鸡圈里的，灶台里的，总之到处都是。管它了，大小都捡起来装进口袋里，抬到集市上，两鼠一瓶药换回来继续毒鼠，这鼠是越毒越多，有人说那鼠药里有激素，毒不死的母老鼠，下崽就越多。反正那时候的老鼠是死不完死不尽，到处是鼠洞，连人住的房墙根，都被挖空了。

听说姑姑家有猫数只，所以不辞几十里路程的劳苦，步行来到她家，真是千般乞求，万般央告，最后表哥跟我开玩笑以一只小猪换一只猫成交。

自从有了这只猫以后，小鸡再也没有丢失过，房墙根底的老鼠洞填满土后，再也没有被挖开过。这猫还生了两窝崽，头一年成活了一只自家留了，第二年一生就是四只。七八天的时候，这猫妈就生病了，没有奶水给小猫吃，小猫们眯着眼睛瘦骨嶙峋的整天哭个不停。没有奶水吃倒也罢了，两三天后连猫妈也失踪了。我以为是吃了中毒的老鼠死在哪里了，于是买了一些牛奶给小猫们人工哺乳。谁知几天后猫妈竟然回来了，样子很憔悴，显然不知道病倒在哪里，稍有好转就回来看它的小宝宝们，可是小猫们依旧没有奶吃。猫妈实在病得严重。

一天，我在地里干完活儿回到家中，猫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小猫的床上，四只小猫依偎在它的怀抱里睡得正香。唉，天底下会有这么令人悲悯的事，猫妈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它的孩子们，居然到死还搂着它们。

我把小猫们放在纸箱子里，抱着猫妈走向屋前面的一片柔软的沙滩上，轻轻地将它放下，我不忍离去，看着它坐了一会儿后回到家。家里几只小猫正哭喊着寻它们的妈妈，这情景令人难过至极。于是写了一首悼诗：

小猫，你就哭吧

小猫，你就哭吧

你的妈妈听不见了

它躺在绵绵的沙滩上

——永远睡着了

睡着了它的眼睛还睁着

——它怎么忍心丢下

你们几只小猫？

猪的事

农村人发家致富靠的是勤。别人家养了母猪，下了猪仔，能卖几十块钱。这是本小利大的营生，吃的是柴草，喝的是泔水，除了误一些功夫，不用花多大本钱。

于是就向别人赊了一头小猪留作母猪，辛辛苦苦喂了二年，没见半只猪仔生出，正好姨家有一头大母猪喂够了要送人，就去赶了过来。又过二年，两头母猪下了五只崽，功夫赔进去不说，吃进些粮食去哪里找？一气之下，干脆卖掉那头小的，留下大的。还好没过多久，大母猪妊娠了。通常母猪怀孕一百一十几天，谁知道这老家伙一怀就是一百四十几天，总是吊个大肚子不肯下崽，真急人。于是开始胡思乱想道：难道是怀了象了？不然怎么会不生呢？

已经是秋天了，忙收的季节，人在地里干着活，心却牵着家里下崽的猪，倘要真的有象怀在猪肚里，要是人不在生下来怎么办？因此，一天从地里得回家两三趟去观察。

那是一个飘了几朵雪花的日子，母猪终于开始产仔了，我小心翼翼地守在猪圈旁，心想要是有象生出来，首先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才能使象活下来。可是生了整整一个上午，居然是十四只死猪仔，个个都是木乃伊。

我，我似乎看到满天的乌云和我一样绝望，就在那天。

村妇的春天

我确确实实身体有些不大舒服，应该小睡一会儿充沛一下精力，否则会迷迷糊糊的浪费掉很多时间。

睡起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阳光直射入户内洒在地板上。看样子外面没有风，屋前的杨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在树枝上跳着闹着。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阳光，入春以来是头一天，“快去看麦苗出来了没有”。我这么想着已经走出大门，朝着我家的麦地走去。

走到地里放眼望去，明媚的阳光下柔和的轻风里，山川田野到处微微泛着些绿色，就连刚下种不久的麦地，也给人一种微绿的感觉。“难道是麦子出来了？”我快步走进我家的地里急匆匆寻那一棵棵嫩嫩的小麦芽。

“哎呀，麦子真的出来了。”我的心里惊呼了一声。麦芽像针尖似的使劲从地面钻出来，像刚出生的婴儿蹬着腿，伸着腰，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甜甜地躺着……

刚才还觉得浑身懒洋洋的，现在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人有了精神，就想着要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就得抓紧时间。我顾不得留恋大自然的美丽风光，急速转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不停地打算着今年该做些什么——给儿子绣一对鞋垫，儿子这么大了，当妈的虽说不太手巧，但也能凑合着做，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给他在鞋里垫一双妈妈做的鞋垫，希望他的路走得快一点，个子长得再高一些。然后给他织一件毛衣，必须在秋天天凉的时候就给穿上。十七亩水浇地，六亩小麦已经种好，剩下的十一亩地计划着该种些什么就种什么。近几年新分的四亩地有些瘦，要是有时间拉些肥土倒进去，种上葵花或是豆子，明年要新建房子多种一点油葵，好炸油糕吃。再抽出两分地种上谷子，夏天天热，喝上两碗绿豆小米粥，又解渴又泻火。其余的地就种玉米套土豆。眼看就要到了种这些庄稼的时候了，农家肥还没送进地里，邻居家不是这家建房就是那家盖屋，不帮吧，都是邻居，那也不是一家人能建起的;帮吧，自个儿家的活儿又这么多。这农家人春夏秋三个季节就是忙，我这个家庭主妇就更不用说了，洗衣做饭喂牲口，还要经营地里所有的庄稼，冬天要做一家人第二年穿的鞋，顺便还得给年迈的父母各做一双，他们含辛茹苦地把我们抚养大，尽这一点责任真是太应该了……无论怎样忙，读书的事是要放在最前面的。

哟，到家了，淘气的儿子缠着我要去外婆家，也许我太疼爱他了，经不住他几次三番的缠磨，就答应了他。

（责任编辑 杨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