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地区龙崇拜之初探
2015-03-16陈娟
陈 娟
(阿克苏地区博物馆新疆阿克苏843000)
龟兹地区龙崇拜之初探
陈 娟
(阿克苏地区博物馆新疆阿克苏843000)
自古以来,龙从一种虚幻的灵异动物变成写实动物,经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对于龙的崇拜普遍地存在于中外各地文化中,这种信仰也广泛而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宗教和社会生活。目前,学术界对于龙崇拜、龙文化探源等方面的论述较多,但对龟兹地区龙崇拜的研究较少。本文尝试从龙崇拜的思维基础出发,以汉唐时期龟兹地区发现的遗物、神化传说等为证据,阐述龙崇拜所表现的形式及社会功能。
龟兹;龙崇拜;社会功能
一、龙崇拜的思维基础
(一)原始思维的神秘性
在原始人的思维意识中,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一体的,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他们被一种无处不在的神秘力量连在一起。他们将自然物人化,既以为自然物具有同人一样的思维、情感,又觉得自然物远胜于人,由此敬畏各种神物、自然神,并加以崇拜,希求它们保佑自己,赐福祛祸。相对其他自然物而言,动物的性情更接近于人类,带给人类的危害也更频繁,所以原始人的自然崇拜多以动物为多。
原始思维是一种感性直观思维,其思维模式的核心是感性结构,内容则是实用的经验结构。这种经验成分,在日常生活中,在一定的限度内是有效的。原始先民往往把世界划分为能够用经验来把握的世俗的和非经验的不可见的神秘的两个部分。在原始人类的经验思维极为贫乏、有限的情况下,要把这个世界统一起来,唯一的着眼点和参照系,就是他们自身。这就是原始意识中较早出现的“拟人观”倾向。正如意大利著名哲学家维柯所说:“人对辽远的未知的事物,都根据已熟悉的近在手边的事物去进行判断。”①对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原始人来说,从自身出发形成的第一个思维模型。在原始人看来,自然界的事物同人一样是有感觉和情欲、具有喜怒善恶的生命实体,因而需要用种种宗教手段与它们沟通思想、联络感情。这种主客体完全类同的意识,支配着原始人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诸如巫术观念和图腾观念等等,都是这个原则的表现。从传统的逻辑观念看来,原始思维所包含的巫术性和神秘性等内容,虽然是违反客观因果性的,但是从相似性思维的拟人化的角度去分析,又是合乎逻辑的。他们对于实物的区分采用了与我们不同的标准,因而时常混淆了我们区分开来的事物。这种事物分类使得原始人赋予了事物各种各样的神秘属性。这种神秘性泛滥的独特的思维逻辑正是龟兹地区龙崇拜现象存在的基础。
(二)神秘的龙
原始部落的人们不能对大自然的一切规律作出科学的解释而认为万物有灵,有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的存在。人们所崇拜的龙并非自然界所有的实体,而是一种观念之物,所以具有神秘性。随着实践能力、思维能力的提高,他们进而将几种动物的部分形貌、性能综合为一,创造出新的动物神。龙便是他们虚构的神兽。动物神中的佼佼者,主要是由蛇类、马类等概括,夸饰而成的。东汉王充说:“世俗画龙之象,马首蛇尾。”②王充所说“马首蛇尾”其实就是指马头蛇身。吉成名在《查海龙纹陶片和龙形堆塑研究》中认为,龙崇拜希由毒蛇禁忌转变而来,龙的原形是毒蛇。而玄奘《大唐西域记》载屈支国“东境城北天祠前有大龙池,诸龙易形,交合牝马,遂生龙驹,戾难驭。龙驹之子,方乃驯驾,所以此国多出善马”。③玄奘认为龟兹地区龙、马原本同类而异名。朱天顺《中国古代宗教初探》认为龙的原型是雷电,闻一多《伏羲考》认为龙源于大蛇。由此可知,人们对于龙的形象众说纷纭,更增强了其神秘性。弗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一书中指出禁忌代表了两种意义,一种面是崇高的、神圣的,另一种则是神秘的、危险的。弗洛伊德在这里所说的禁忌是由图腾崇拜所产生的禁忌。由于龙不是现实世界真实存在的,所以人们最初崇拜它不是因为它是崇高的、神圣的,而是由于它是神秘的、危险的。这就是龙崇拜的基础。
二、汉至唐末龟兹地区与龙相关的遗物发现
(一)现存文物
1.彩绘龙首木雕
南北朝时期,木质,长14.5厘米,龙首径13厘米,重0.17千克,在苏巴什佛寺出土。龙首出土的墓葬位于遗址西区高耸的塔庙北侧。在墓葬停放彩棺的木结构中发现一件木雕的龙首构件。圆木雕刻的龙首,颈部是锯出来的平面,眼眶后顶有一方孔,目、鼻、唇、口分明,眼珠凸出,上唇外翻,上下各有尖牙一排,形象生动(见图1)。
2.木雕龙首构件
唐代,木质,1975年库车县塔里木乡唐王城出土。库车县唐王城地处县城东南约80公里的荒漠中。龙首长40厘米,宽12.5厘米,厚13厘米,重2.42千克。在一根长方木上圆雕出一个龙头形状,是为建筑构件(见图2)。
3.木龙首柱头
唐代,木质,1975年库车县塔里木乡唐王城出土。通长15厘米,直径10厘米,以圆木雕出龙首(见图3)。
图1 彩绘龙首木雕(龟兹博物馆馆藏)
图2 木雕龙首构件(龟兹博物馆馆藏)
图3 木龙首柱头(龟兹博物馆馆藏)
4.龙形铜带钩
铜质,长9.1厘米,通宽1.5厘米,通高3.1厘米,重41.2克,文物完整(见图4)。
5.唐代龙首陶祖
唐代,泥质红陶,1999年出土于克孜尔石窟。陶祖通长21.6厘米,宽8.8厘米,厚7.9厘米。手制圆雕工艺,整个为一龙首,龙首含一个男性生殖器,龙头顶为一桃心纹饰。龙头眼睛怒睁,鼻体上仰,鼻孔张开,嘴部上下牙齿及两边的獠牙刻画清晰(见图5)。
图4 龙形铜带钩(新和县文物管理局藏)
图5 龙首陶祖(阿克苏博物馆馆藏)
6.马首龙身鹰翅纹灰陶范
浮雕马首龙身鹰翅纹灰残陶钵范,唐代,新和县通古斯巴西古城出土。高8厘米,口径20厘米,底径9厘米,口厚1.1厘米,重1.545千克。夹粗沙灰褐陶,模制,敞口平沿弧形斜腹壁,假圈足,外腹自上而下分别是外沿藤草纹,腹主体纹饰为有翼的马首龙身,马蹄马鬃右身上饰唐卷草纹,胫部勾莲纹,器底卷草纹。器内壁浅浮雕一人背影,双手上举过头,身着通身长袍,脚蹬尖足靴,器内壁呈黑色(见图6、图7)。
7.龙纹铜镜
唐代,铜质,圆形,正面雕刻有龙形图案,背面是素面(见图8)。
8.龙首铜镯
汉代,铜质,器物上雕刻有龙首浮雕(见图9)。
9龙形铜佩饰
唐代,铜质,基本完整。
图6 马首龙身鹰翅纹灰陶范(阿克苏博物馆馆藏)
图7 马首龙身鹰翅纹灰陶范局部
图8 龙纹铜镜(阿克苏博物馆馆藏)
图9 龙首铜镯(阿克苏博物馆馆藏)
(二)壁画
佛教东渐,自中亚首及中国新疆地区,龟兹是佛教繁盛的地区之一。随着佛教的兴盛,佛教寺院和石窟寺也在龟兹地区发展和兴盛起来。经过千年沧桑变化,目前龟兹地区保存下来的石窟有24处、近600个洞窟,壁画近2万平方米。这些珍贵的壁画遗存里也包含大量龙题材的壁画。从《中国新疆壁画艺术》可统计出带有龙形象题材的壁画大概26幅,其中在《中国新疆壁画艺术》第三卷克孜尔石窟193窟中,我们可以看到龙王身穿铠甲置身于水池中,可能手持一龙头幡。龙王头光左侧有四条、右侧有一条蛇形龙,这是传统的龟兹龙王的表现形式。其头右侧幡首是汉式龙头。这幅龙王图将龟兹龙王造型和汉式龙头造型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以上资料表明,龟兹地区发现的历史遗物印证了该地区龙崇拜的观念已根植、渗透到社会埋葬习俗和宗教文化等领域。
三、龙崇拜的社会功能
(一)图腾崇拜
中国对于龙崇拜起源很久。图腾崇拜产生于人们对于某种动物行为和植物作用的神秘感和依赖感。在原始人的观念中,某种动物、植物或无生物与自己的氏族有血缘的同一性。这种动物被氏族视为氏族观念中的图腾物,被作为图像绘制出时,便被赋予神圣神秘的审美变化,而不是自然单纯写实的再现。图腾不仅意味着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更意味着氏族祖先从图腾动物那里获得神奇能力或特性,并通过图腾祭祀及图腾礼器等手段一代代地传承下去。中国人对于龙的崇拜也是由部落作为图腾崇拜而开始的。
在古代,华夏各族虽然居住生活比较分散,交通也不发达,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相互隔绝,互不往来。相反,他们之间经常交往,互相影响。尤其是经济文化发达的部族,其文明往往会辐射周围,吸引着其他部族学习效仿。基于文化的传播特性,在这些地理位置相隔并不十分遥远的华夏各部族间,自然能够形成一种统一的至少是相通的龙崇拜。《北史》载,焉耆国(今焉耆西南),西域且弥(今新疆昌吉、玛纳斯二地),其君王皆为龙氏。据《沙州伊州地志》残卷伊州下:“羌龙杂处,约一千三百人。”“龙部落本焉耆人,今甘肃伊州,各有首领。其人轻锐,健斗战皆禀王化。”④由此可知羌人尚龙,崇拜龙,以龙作为自己的部落图腾。然龟兹地区发现了一枚颁发给龟兹地区羌族最高首领的汉归义羌长印,这说明羌族在龟兹地区大量存在。由于羌族是以龙为图腾的部落,羌族在龟兹地区与其他民族长期杂居,各部落、各民族之间文化相互传播、模仿,那么我们可以认为龟兹地区很多部落也是崇拜龙的。再则龟兹国有大龙池及金花王的传说,《大唐西域记》卷1“屈支国”条云:“国东境城天祠前有大龙池……闻诸先志曰:近代有王,号曰金花,政教明察,感龙驭乘。王欲终没,鞭触其耳,因即潜隐,以至于今。城中无井,取汲池水。龙变为人,与诸妇会,生子骁勇,走及奔马。如是渐染,人皆龙种,恃力作威,不恭王命。王乃引构突厥,杀此城人,少长俱戮,略无噍类。”⑤文中记载的屈支国就是龟兹国,这个传说的记载表明,此国自认为是“龙种”。由此可见龟兹地区人们对龙是极度的崇拜的,将自己认为是“龙种”,实际上就是把龙当作自己的图腾来崇拜了。人们把龙当作图腾来崇拜,是因为他们认为龙作为自己的图腾对氏族成员都有一种保护作用,人们尊敬自己的图腾,图腾就会帮助他们战胜困难,反之就会带来灾难。因此,人们会对它怀有一种敬畏心理加以膜拜。
(二)生殖崇拜
人们对于超自然的敬畏,祈求人的灵魂的永生和种族的持续繁衍,而诞生了生殖崇拜。这种生殖崇拜在人类未完全了解人类身体构造以及生殖原理之前一直存在并延续着。随着人类社会从母系时代进入父系时代以后,父亲在生育过程中的作用已被人所认识到,并且随后进入封建社会以后,父权制的观念也在不断加强和神话,妇女在生育过程中的作用几乎完全被剥夺。1999年在克孜尔石窟出土的唐代的泥质红陶龙首陶祖,就用极其荒诞的造型表现出生殖崇拜以及父权观念。龙首陶祖的龙头顶为一桃心纹饰,眼睛怒睁,鼻体上仰,鼻孔张开,嘴部上下牙齿及两边的獠牙刻画清晰,龙首含一个男性生殖器。夸张的艺术形象向世人传达了一个鲜明的信息,龙(即王)主宰着人们的生育能力,表现了一种对龙(王)的崇拜与敬畏也表现了一种对于男性父权的象征。这种父权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则是统治者权力的象征,向人们显示了统治者的威严。
(三)龙作为政治者神化自己的工具
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与发展,龙由之前带有神秘性的动物演化为帝王与权力的象征。在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中载《龟兹王降龙》讲的是龟兹国王阿主儿为救黎民百姓降服巨龙,神龙甘愿当其坐骑,后常乘飞龙而行。⑥唐李洞诗《送三藏归西天国》云:“十万里程多少碛,沙中弹舌授降龙。”指的是玄奘曾弹舌念梵语心经,以授流沙之龙。在西域少数民族的神话故事里,龙也是一种神物,不仅变化莫测,而且是王和权力地位的象征。龟兹王降龙传说中神龙都甘愿臣服,那说明王位是天命所归。由此可见,早期的统治者对龙是非常重视的。
统治者将自己与龙相联系,无不带有明显的功利主义目的,或因其出身低微借此提高威信,或因社会动荡以此麻痹人民。从某种意义上说,龙成为政治者神化自己的工具,政治中的龙只是一种推波助澜的添加剂。
(四)装饰作用
据上古传说史料,“炎帝神农氏,姜姓,母曰女登,有蟜氏女,少典之妃,感神龙而生炎帝”,⑦到辽宁省阜新市查海出土的具有祭祀功能的大型龙形堆塑,商代雕刻有作为天命神权象征的龙纹青铜鼎,再到龟兹地区石窟壁画中的身穿盔甲的龙王壁画,这无不都在神化龙的形象,塑造一种威严震蹑的形象,使人们产生一种敬畏之情。但是到了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我国南方青瓷业发达,龙纹图案开始大量用于青瓷装饰。龙的作用也经历了由感生神话、祭祀神器、天命神权的象征到世俗装饰化的转变。
李白的《代美人愁镜二首》“美人赠此盘龙之宝镜,烛我金缕之罗衣”,孟浩然的《同张明府清镜叹》“妾有盘龙镜,清光常昼发”,这都反映了龙纹镜也是社会上普遍使用的一种镜子。加之在历史文献中也曾记载:杜预在注释《左传》时,写到“鞶带而以镜为饰边,今西方羌故犹然,古之遗眼也”。⑧由此说明羌胡族人就有佩镜的习俗。前面已经提到龟兹地区羌胡族人聚多,而龟兹地区文物遗存中就发现有汉代龙纹铜手镯、唐代龙纹铜镜、唐代的浮雕马首龙身鹰翅纹灰残陶钵范、唐代木雕龙首构件。这些遗存都是人们日常生活器具。这不仅证明了龙纹在这个时期在龟兹地区已经用于装饰生活器具,而且还证明了龙崇拜的观念也已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四、结语
从龟兹地区出土的许多汉至唐末的遗物、神话传说中都可以看到龙崇拜的影响。这主要反映在佛教壁画、现存遗物的造型和纹饰上,以及古籍记载和神话传说中。从承载龙崇拜观念的遗物上看,它不仅涉及人们的宗教生活,也涉及到日常生活。
[注释]
①刁生虎:《隐喻思维与诗性文化——兼论〈周易〉对中国文化诗性特质的贡献》,《周易研究》,2008年第5期。原文引自维柯《新科学》。
②东汉·王充著、陈蒲清校:《论衡》,岳麓出版社2006年版。
③唐·玄奘述、辩机撰,董志翘译注:《大唐西域记》中华书局2012年版。
④⑥貟娟:《西域龙马图腾崇拜及其文化意蕴》,《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4年第5期。
⑤唐·玄奘著:《大唐西域记》卷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⑦何星亮:《龙:图腾-神》,《民族研究》,1993年第2期。原文载自唐人司马贞《补三皇本纪》。
⑧李瑾:《论唐代铜镜的纹饰审美特征及其对后世的影响》,《陕西教育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
K878
A
1005-3115(2015)18-00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