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遍读之劳,有综览之益
——《新华文摘》的“前身”《月报》杂志
2015-03-16吴永贵
◎ 吴永贵
无遍读之劳,有综览之益
——《新华文摘》的“前身”《月报》杂志
◎ 吴永贵
1937年1月1日,就在大型综合性文摘刊物《文摘》创刊号面世的同一天,开明书店在《申报》上作了《月报》创刊与预定的广告。广告词是这么说的:“现代生活的诸方面,人类活动的诸形相,政治社会的新趋势,学术文化的新潮流,在这里面是应有尽有,无所不包。看了《月报》好比看了所有的日报,因为它把各种日报重要的新闻,都编成正确而有系统的情报了;看了《月报》不必再看其他的杂志,因为全世界杂志文字的精华,都已精选搜集在这里面了;看了《月报》你不愁不懂得外国文,因为所有外国报章杂志的重要文字,都在这里译成明白清浅的中国文了。预定全年二元五角,零售每册二角五分。一月十五日创刊。”这则广告除了告知刊物的创刊日期及售价信息外,主要阐明了刊物三个方面的性质和特点。其一,这是一本文摘性质的刊物,既聚合日报消息,又精选杂志文章,虽然它没有文摘之名,也没有像《文摘》那样明确打出“杂志之杂志”的旗号;其二,这是一本反映社会文化动态全貌的杂志,包罗各科,综合万有,也与《文摘》一样,同属于综合性的大型月刊;其三,这是一本兼具国际视野的文摘刊物,摘选文章范围涵盖国外报刊,并专门请人译成中文。而《文摘》创刊号《发刊词》中则明确说“翻译文字暂时不收”。
一、因应学科专业细分的知识需要
对于一月之内,上海接连出现的两种大型的综合性文摘杂志,社会各界不觉其重复,反而给予了众多好评,对于这些评论,两家刊物都注意收罗,并汇刊在自家杂志上,以作自我宣传。《文摘》第3期汇录的《文摘》相关评论计10篇①,《月报》第2期汇录的《月报》相关评论计5篇②,均从上海等各大报纸上转载而来,如《立报》《大美晚报》《大晚报》《社会日报》《申报》《上海日报(日文)》《新闻报》《时事新报》等。期刊中亦见有类似的刊评和介绍文字。《图书展望》第2卷第5期上的《介绍〈月报〉与〈文摘〉》一文,则将这两本杂志并置一处,论述了目前一般求学者在广博与专精难以兼顾的背景下,综合文摘刊物存在的时代需求与知识价值。作者写道:“二三年来,中国杂志的出版,不下千余种,人称比年为‘杂志年’。杂志的好处:范围广泛,内容新颖,价格低廉。但使为求专精的话,则除专门书籍外,只看杂志三五种乃至一两种即是。若使为求广泛的话,仅以本馆杂志室所陈列的而论,已有四百余种之多,再加以外国文的杂志,又不下百余种,若为博览,实为不可能的事。惟一概弃绝,又非合普通认识之道,所以这两种杂志,便是适应而补充此等需要的,代价无多,而对于新知旧闻,凡百学科,皆有简劲的撮要和介绍,使我们人手一编,便有纵览百册之感,对时间和精力,为莫大的节省。”
《图书展望》是浙江图书馆主办的一份读书类杂志。该文作者絜非,从其行文语气中判断,也应是图书馆工作人员,其常年与书刊为伍的职业,应比一般读者,对于杂志近几年的勃兴,有更切实的感知和认识。从某种程度上说,1937年年初,在中国出现了《月报》和《文摘》这样类似于美国《读者文摘》(Reader’s Digest)的杂志,其共享的知识时代背景,则是那个年代知识的专业化及细分化,已然让一般读书人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到了如庄子所言的“以有涯之生,逐无涯之知,殆矣”的地步。至于杂志的一时风起云涌,乃是其表征而已。
严格说来,不论开明书店出版的《月报》,还是黎明书局发行的《文摘》,都不能算是以趣味为主的读物,知识价值、信息价值、资料价值才是这两大刊物共同的核心编辑诉求。“创办这么一个刊物,把国内外的一切意见、主张、创作、感想、新闻、报道、图画、歌曲、地图、统计表等,都经过一番选择剪裁,搜集在一本册子里。为的是每个月发行一次,所以就简称《月报》。”“现在我们立意要使《月报》变成一个文化的苗圃,作品的展览会,定期刊物的样子间。这又好比是一个植物园,寒带、温带、热带所出产的无数的奇花异草都在这里面栽植着,但尽是些精选的品种,纯粹的标本,却不让一根杂草生长着,这样对于矫正文化界单调、紊乱、不平均发展这三个倾向,应该多少有点效果吧。”这是《月报》编者在创刊号中,特地标明的“发行的旨趣和我们努力的目标”。③《文摘》编者也宣称,不抛弃“书生”的态度,对学术的文章不能割爱。④
在这样一个堪称宏大的文化目标下,来摘编这样一本广采博收的综合杂志,显然是一个任务繁难的工作,“既须搜集完备,又须选择适当,更须摘写忠实,而尤须人手够用,所以,不是小规模的同人杂志社所能举办。”⑤文摘社所依托的资源,是以孙寒冰为首的复旦大学师生力量,创刊号便“集合了一百多人,来干选文、编写、分类、排次、校对的工作,附带地还设计封面、做广告、发通讯”⑥;而月报社则以开明书店为强力后盾,由开明书店编辑所所长夏丏尊挂名月报社社长,胡愈之挂帅组成专家编辑团队,采用分栏目编辑的方式,既合作,又分工,共同完成。《月报》各栏目约定的专家分别是:政治栏编辑胡愈之,经济栏编辑孙怀仁,社会栏编辑邵宗汉,学术栏编辑胡仲持,文艺栏编辑叶圣陶。⑦
对于这样两本都用了心力的杂志,作者絜非给出的建议是,读者“不凡可以同时兼收”。因为,一方面两刊所选文字,重复者很少;另一方面两刊各有优长,恰可互为补充。在絜非看来,《文摘》“分类綦杂,容对读者兴趣,更多提撕”,然而《月报》内容编制的规整,则明显要佳于《文摘》。⑧确实,《月报》从一开始,就有周密的栏目编排及内容设计。分栏编辑中的胡愈之、胡仲持、叶圣陶,都是资深编辑出版人,尤其胡愈之,长于编辑出版规划,堪称设计高手。当初《世界知识》杂志和邹韬奋主编的《生活》周刊,他都予以协助,多有谋划与主张,兼之他长期浸染于大型刊物《东方杂志》的编辑工作,使他对综合性刊物的性质与特点,有切身地体会与认知。由胡愈之来主导编辑《月报》,合作对象又是向来出版一点也不马虎的开明书店,所以才能做到“不出则罢,要出一种新杂志,一定要有文化的价值,而且和人家所出的,完全不同”。⑨《月报》的创新,且不说“选”得质量如何,就“编”的体例而言,确是前所未见的新式样,杂中有专,专中有杂,在内在逻辑结构的多元与统一上,深得综合性文摘之妙谛,可谓高手笔。
二、体例编排的延展与纵深
关于《月报》的编排体例,或可将之比作一本结构谨严的著作。书前有导论,书中有正文章节,书尾有后记。书前“导论”部分,对应于《月报》开篇栏“这一月”,点明该月发生的热点问题、焦点话题和重点议题,既有当月事件罗列,又有编者观点评论,在夹叙夹议之中,一来用以交待栏目内所选文章,皆有所本,诚为精挑细选的“杂志”,而非随手拈来的“杂凑”;二来可以凝练题眼,使各分栏的专题特辑,有其名目上的因由,和立意上的自觉,亦不无导读导向之功能。书中有“正文”五章,互为主题独立,对应于《月报》五个栏目,分别不同门类,先政治栏,次经济栏,次社会栏,次学术栏,文艺栏殿后。书中各章均分两节,对应于《月报》各栏中不同体裁形式的两块内容,一是《月报》所称谓的“情报”部分,相当于时事撮要,又相当于一月内各报刊资讯大盘点,通过集纳分梳材料,整合序化信息,以使读者无须遍读之劳,却坐收综览之益。二是选文的部分,相当于时文选萃,又因某些专题特辑的集中编排,而使各种观点、意见和主张,荟萃在一起,通过呈现不同立场的交锋,为读者观察事件,提供更多的视角,更丰富的观点,和更客观系统的知识。据编者云,选文的原则有三点:“(1)《月报》注重搜辑比较实际的材料,不登载空议论;(2)我们认为报章杂志文勉强节短以后,不免失去原作的真面目,等于断章取义,所以非十分必要,一律选载全文⑩;(3)选材特别注意时间性和现实性。”书尾的“后记”,对应于《月报》的“最后之页”,约为两部分内容,一是增加读者趣味的部分,如“珂思摩斯室读报札记”和“说说笑笑”;一是与读者交流的部分,如“读者信箱”、“读者意见表”等。书中有插图,对应于《月刊》中的各种漫画、雕刻、油画、写真等,其用意在于轻松化阅读,兴趣化阅读,同时避免因文字过多,而给读者带去单一感和滞重感。
通过构筑栏目块状对应的平行结构,使《月报》在知识面的延展性上有了规律可循,“面面俱到”而不“紊乱”。又通过纵深化的层级设计,使得《月报》在知识点的脉络性上有了清晰类属关系,“井井有条”而不“零散”。以《月报》第3期为例,各栏“情报”文字,总计多达十万余字,得益于多至五级的细目分类,才使方方面面的消息得到了恰当的文本归置。且以“政治栏·情报”举例,看其层级关系。“政治栏”属一级类目;“政治情报(二月)”属二级类目;“政治情报·(甲)中国之部”、“政治情报·(乙)外国之部”属三级类目;“中国之部·三中全会”、“中国之部·西安事变善后”等属于四级类目;“西安事变善后·二二事变”、“西安事变善后·中央军入陕”等属于五级类目。对于这样的层级分类,月报社很是自得,在1937年3月19日《申报》上刊登的“《月报》第三期出版”广告中,也自称为“特创分类方法”。这样堪称完备的编排体例,后来被《文摘》有所选择地借鉴,如增加“特辑”,强调问题分类,以及添加插图等等。
三、内容重构与价值表达
文摘作为一种寄生刊物,虽然从总的来说,其质量好坏,必然地受制于当时所选杂志母体的整体水平状况,但一份选编上乘的文摘杂志,它通过知识信息空间的二次重构与转换,会使原文本文献中的知识产生增值价值。《月报》于此即有所贡献,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通过结构化处理和序化各报刊消息,使零碎的知识信息,变得系统完整,各栏“情报”是也。第二,通过集束不同观点文章,使一家之言在多元表达的参照下,触发出新的理解视角与解释元素,各栏“特辑”是也。第三,即便如《月报》这样的综合性文摘,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如它广告所言的“宇宙之大苍蝇之微无所不包”,必然要有所择弃,正是在有关主题内容的选择中,蕴含着编辑者的立场和追求,弥补了文摘杂志在表达自己声音方面的短板。举例如“言论自由”主题,各期“政治情报”中都设立了“言论出版与民众运动”类目,第3期《月报》还做了一个特辑“南北报纸论言论自由”,共收录了《朝报》《中华日报》《天津大公报》《天津益世报》《立报》上的五篇文章。相信“言论自由”的主题,当是编者的有心之设与专门拣择出来的突出强调。第四,《月报》不仅做“情报”的“消息汇”,也不仅做“特辑”的“观点汇”,还做于学术研究极有价值的“资料汇”。这一点,尤其成为《月报》各期经济栏的重点。第3期经济栏还专门做了一个“民国二十五年中国经济特辑(特稿)”,包括金融方面的统计资料5种,贸易方面的统计资料6种,物价方面的统计资料4种,生产及工商方面的统计资料3种,共18种。编者在本期《这一月》中这样写道:“中国经济特辑所搜集的材料,却是编者费去了很大努力得来,而且各项统计,都是经过重编及补充的。虽然有些读者看见了数字会头痛,但是我们认为拿整理过的统计材料,经常供给一般参考,这是《月报》的主要任务之一。这任务我们是不能放弃的。”
《月报》没有像《文摘》那样,在自家的杂志上公布其销售火热的情况,但《月报》之受读者欢迎,则是肯定的。《月报》共出版了7期,其最终停刊,乃因抗战的全面爆发而不得已。1937年11月11日的《申报》上,刊登了一篇署名“槐青”写的文章《抗战以来的文化街头》,作者不无唏嘘地写道:“开明与世界两书局,整个的印刷工场,都陷于敌人的战区里,损失都很重大。开明书店的《中学生》和《新少年》等杂志,至今不能复刊,即与《文摘》分庭抗礼而最受读者欢迎的《月报》,也只得暂时停刊了。”同样惋惜的还有《月报》文艺栏编辑叶圣陶。1938年1月25日,叶圣陶在汉口,致顾均正信:“此间书摊头看看,薄薄的杂志很多,皆匆促写成,语多一律,毫无看头。一般读者颇牵记《月报》,无奈《月报》无法应读者之热望矣。以‘文摘’名者有三种之多,选来选去,无非这几篇东西,自编自译稿简直一篇都没有。”1939年1月30日,叶圣陶在四川乐山武汉大学,致王伯祥信:“学生来者转可多谈,且无回拜之烦,意颇乐之。其中阅《中学生》杂志者不少……。而怀念《新少年》及《月报》者,亦颇有其人。附笔奉告,亦使诸翁知外间对于开明有甚深之友情也。”出版家范用在《忘不了愈之先生,忘不了〈月报〉》一文中,曾经深情地写道:“感谢这本刊物把一个15岁的少年引进了一个新的天地,大大拓展了我的思想领域和知识领域,从此体会到文摘杂志的好处。”1949年11月《新华月报》创刊,胡愈之已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总署署长,在公务繁忙之余,依然热心担任该刊的主编。参与其出版工作的范用说,《新华月报》开首几年,从内容到编排,还可以看到《月报》的轨迹。后来《新华月报》一分为二,分别出版文献版和文摘版。而今影响巨大的《新华文摘》,就是这样脱胎而来的。
(吴永贵,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出版科学系教授)
注释:
① 其中包括曹聚仁所著《“做坏了的好事”与“做好了的坏事”》(1月9日《社会日报》)等。
② 其中包括周人所著《文化全貌——开明〈月报〉读后感》(1月23日《时事新报·青光》)等。
③ 这一月[J].月报(第1卷),1937(1).
④ 编后杂记.文摘(第1卷),1937(2).
⑤ 发刊词.文摘(第1卷),1937(1).
⑥ 编后杂记[J].文摘(第1卷),1937(1).
⑦⑨关于《月报》的谈话[J].中学生文艺(冬季号),1936.
⑧ 絜非.介绍《月报》与《文摘[J].图书展望(第2卷),1937:(5).
⑩ 这一点,或是针对《文摘》而发。《文摘》前两期中,多采用论点摘编的形式。一般而言,文摘有两种方式,或全文摘登,或观点摘录。前者以《月报》为代表,后者以《文摘》为代表。当时读者一般认为,这两种形式,各有千秋。《文摘》到后来,观点摘录式的文摘亦逐渐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