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修志一代宗师杨笃
2015-03-16卫建忠
卫建忠
方志,又称地方志,是一种特殊的史书,它除收录有一个地方的历史、山川、河流、环境、人口、方言、人物等内容外,还收录有民事、民俗、民情和民意,是一种包罗万象、史料丰富的百科全书和国情书,具有历史文化的独特学术价值,比宏大国史和正史更具有清晰、鲜明的地域性、民间性、鲜活性,承载着存史、资治、教化的作用。因此,在始有修志的2000多年里,各朝各代都编修不辍,至今成书8000多部。这些志书凝聚着众多方志学家的毕生精力和心血,其中不乏卓有建树者。杨笃一生修志达13部之多,尤其是在晚年又完成了工程浩繁的184卷本《山西通志》的编修,使山西在我国方志史上占有了重要地位。
杨笃(1834—1894),字稚刘,号巩同,又号秋湄,晚号东渎老人,山西乡宁县人,清同治三年(1864年)举人。杨笃出生于书香门第、儒学世家,其高祖、曾祖、祖父均为秀才,父亲杨恩树为道光丙午年(1846年)举人。
杨笃从小就聪慧好学,十分喜欢父亲和文人学士的诗词、文章、辞赋,并多次随父拜访文人学者,22岁随父拜访阳城擅长作诗的延少池先生时,延少池先生“读其诗,大惊,求为弟子”。后杨笃又拜精通六书之学、被誉为“当代宗儒”,时任乡宁县令的王筠为师,攻读《说文》、习学篆隶。他广闻强记,博学经史,尤其青睐金石学。其父曾著文说他“一肆力于经史、古文、金石之学”。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杨笃应童生考试首擢,被选应府试拔为府首,咸丰十一年(1861年)拔贡,同治三年(1864年)考取举人,在京复试时,其文卷得到主考官潘祖荫的赏识,选为甲等。时年,杨笃已30余岁。
独具慧眼的刑部尚书潘祖荫酷爱金石艺文,经常与杨笃探讨钻研,并遍请京中爱好之人共同切磋。杨笃温文厚道、不同俗流、表里如一的洁身之道和见解独到、谦恭礼让、尊师重儒的文雅风度受到京中好评,于是,贤达学人和“各有纂著”的饱学之士与他交往甚多,因此,他眼界大开,学识大进。但在后来的科考中屡试不第的失意,使他在深恨自己技不如人、才疏学浅和不能苟同取容、自做狷介之士的同时,有了仕途艰难的感觉,逐渐放弃了博取功名的打算。同治九年(1870年),仰慕杨笃才学和品行的潘祖荫推荐杨笃到直隶西宁县(现河北省阳原县)宏州书院讲学,其间,有修志之举的西宁县礼聘杨笃编修《西宁县志》。从此,杨笃与方志结下了不解之缘。
《西宁县志》是西宁改县以来的第一部县志,也是杨笃的第一部成名之作。他尽心尽责,“不为成规所囿,亦自怡顺理,秩然有条,于地理正郦道元之误,于人物补金、元之缺。志出,都下称盛,为当代名著”(民国版《乡宁县志》)。《西宁县志》的问世,使杨笃成了声名鹊起的方志学家,慕名聘请杨笃修志的人接踵而来。光绪元年(1875年),他受聘纂修《蔚州志》,在5个月内成书20卷,计20余万言,修订改正了旧志中的错误130多处,充实完善了例言、案语、摘录等条目34例,并因取材之博、结构之谨、考订之细、稽核之准而名声大震。为使志书内容丰富,历史翔实,不贻误后人和具有资料性、科学性、可读性的特点,杨笃坚持博览浩瀚的纪传文献、民间读物、史书典籍、私纪杂说等书籍,几乎到了精通的地步。广博的知识为他修志奠定了重要基础。光绪三年(1877年),他又受聘编修《代州志》,同年,在被补为代州繁峙县儒学训导的同时,总领繁峙、五台等县志的纂修事宜。在此前后,杨笃还删定编修过长子、屯留、天镇、壶关、黎城、潞城、长治、定襄等县的志书。这些志书内容之详实,考证之准确,体例之独到,门类之完整,层次之分明,文笔之畅达,对晚清州、县志书的编修产生了重大影响,将修志事业提高到一个新阶段,代表了方志领域的最高水平。“《代州志》‘分别纲目,以纲为断,以目为案,所引书目,皆一一注明所出,以示征信。被誉为当时最好的县志之一”(《山西通史》)。巡抚曾国荃为《五台新志》作序称:“综核简明,义精文赡,诚著述家当奉为准绳。”即使是今天,“《五台新志》依然不失为最好的县志之一”(《山西通史》)。
晚清时期,山西方志事业的顺利进行,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编修《山西通志》的基本条件。光绪五年(1879年),巡抚曾国荃在明令各州县修辑本地志书的同时,向清廷申报设立书局刊书和重修省志,经批准成立了山西通志局,并聘同治年间进士王轩为总纂,杨笃为纂修,赵城人张铁生和后成为“戊戌维新六君子”之一的杨深秀为助修。这些人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敬业精神。在编修过程中,他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在制定体例、设立门类和勘、补、续、改等关键环节上各抒己见,力求创新,形成了新志编纂条理清晰的图以辨方,谱以序世,考以稽古,略以纪今,纪以述事,录以存人的图、谱、考、略、纪、录“六门”体例。就在修志紧张进行的时候,光绪十三年(1887年)前后,王轩和张铁生相继病故,杨深秀调任赴京,一时间通志局人员散佚,经费紧缺,形同虚设,“志局摇摇几至废阁”,已完成了50多卷《通志》的修志之事濒于流产。已年过半百而且与志书相濡以沫近20年的杨笃实在不忍心使志书半途而废,于是他投袂而起,说道:《通志》的继续编修“是余责也”。并为通志局撰联“典谟文字唐虞夏,版籍山河赵魏韩”,以示省志编修决不会停顿。
山西最早的地方志是成书于明成化十一年(1475年)的《成化志》,共20个篇目,后明嘉靖、万历和清康熙、雍正年间都进行过编修,内容虽有增加,但体例为成规所囿,并且错讹、遗漏不少。因此,纠正谬误、拾遗补漏、增删内容是关键,要慎之又慎。杨笃本着尊重历史、为后世负责的态度,对史料考核极其认真。他认为:“古只详地理,今必及人物,古只辨风土,今必兼政治”是“体本图经,例同志传也”。认真对史、事、人物和地域、地形、山水、物产、古迹等反复考证,不断修正,力求精确。
通志局经费严重不足,修志工作困难重重的现实没有动摇杨笃修志的决心,他兢兢业业,从不懈怠。为使志书早日付梓,他视修志如命,让外甥阎干达助己绘制了通志总分图、沿革图及府、州、县、厅图200余幅,让儿子杨之培帮助检校书册,订正纠误,自己在编修的同时,还亲自监督校检和监督刻印,常常是“多以夜时为主,鸡鸣始寝为常”(杨笃语)。筚路褴褛、粗茶淡饭、案牍斑驳、冷砚孤灯,又再现了他在纂修《蔚州志》时自撰对联“满座图书横古墨,虚堂神鬼伴孤灯”描述的情景。在修纂通志的关键时期,杨笃已是瘦骨嶙峋,疾病缠身,但仍“昕夕无间,至严冬霜雪,若忘其苦,甚至指肿如椎,血溢爪胱不肯休”(民国版《乡宁县志》)。当有人担心他的身体时,他却不以为然,说:“一身之寿夭,命也,倘通志不成,三晋文献由我而斩,罪不更大乎!”
杨笃夜以继日,修志不已,终于在光绪十八年(1892年),完成了工程浩繁的184卷《山西通志》的编纂,光绪二十年(1894年),《山西通志》梓刻完成,刊行问世。至此,耗费了杨笃15年心血的《山西通志》终于完成,杨笃也因积劳成疾,精力耗尽,于同年秋溘然长逝,终年61岁。
《山西通志》以其最丰富的内容、最完备的体例、最准确的史料,“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重视,被称为是非常难得的‘百科全书。中兴名臣张之洞在《书目答问》和近世学泰斗梁启超在《近代三百年学术史》中,都对《通志》给予了高度评价”(《山西通史》)。后世之修书者,无不对杨笃推崇备至,称其为“一代宗师”。
杨笃一生清贫,但所著志书有文字可考的达13部。他除编修方志成果颇丰外,还精通《周礼》、《仪礼》等典籍和金石学。同治年初期,他依据《周礼》、《说文解字》对荣河县出土的镈钟进行了考证、释疑和认定,因精实确据,一时誉满京城,“直驾张(之洞)、吴(大澄)等诸公之上。潘(祖荫)公致撼……常以阮文达称张石舟硕儒之例呼先生。时论称潘公固推奖之宏,亦先生文学可以当之无愧云”(民国版《乡宁县志》)。《山西通志》中的12卷《山右金石记》就是他亲自考证而成。他还对甲骨文有着较深的研究。如:甲骨文中的“ ”字,他在结合战国布币“襄垣布”与甲骨文研究后认为,“ ”是襄的省文。并从中发现“ ”是殷商时一个小诸侯国,该国与“唐”国、“长”国有往来。“唐”即现在的翼城,而“长”则是现在的长子县。这两个地方在殷商时也是两个小诸侯国。因此,杨笃又被后人称为清代“古文字学家”(《山西晚报》2005年12月19日)。
纵观几千年的社会发展史,众多的文人学子都是以文为本,以学为途,追求功名,博取出身,但据《山西通志》介绍,自道光二十年(1840年)起,参加山西科考并取得进士功名的人数呈明显的递减现象。《清朝山西进士》一书亦云:“山西进士,随时间之嬗递,愈后愈衰。”到光绪九年(1883年)的40多年时间里数十次的科考中,山西的进士仅有百多人,更没有出过状元。因此,在光绪十年(1884年)四月,山西巡抚张之洞奏准,创办了在晚清众多书院中体制最完备、教学最优秀,被称为“三晋学府之冠”的“令德堂”书院。杨笃以其卓越的才华,在先后担任繁峙、代州、襄垣、阳曲等县教谕或训导的同时,还兼职令德堂分校,主讲《仪礼》、《说文解字》等。他的广博学识还体现在书法、诗歌、杂文、楹联等方面,并且造诣很深,声誉极高。民国版《乡宁县志》载:“篆隶、天算、声韵均有究心,余事弹琴、刻印、制笺、琢砚及各文玩,亦别出心裁,每新制一出,人争宝之。”时过百多年,杨笃的作品大部已遗失,但现史志仍载有杨笃应酬书文、杂文、诗词、辞赋、传述、楹联、碑记等可考文字和遗迹的目录达60篇之多。光绪八年(1882年)七月,张之洞“以巨纸乞先生篆书《诗·魏风伐檀》篇,分书《唐风·蟋蟀》篇,榜诸厅事两壁。及调任两广,又乞先生依原式临石鼓文,以刻十箧,临《绎山碑》以刻二橱。刻既成,呼工椎拓多份以赠知好。时陕西王刺史炜充抚署文案,张公日与督拓者,谓王曰:‘是兼有钱献之,邓完白二家之长,而无其习气也。杨笃殆晚岁,书益高,应酬无虚日”(民国版《乡宁县志》)。据《乡宁县志》载:光绪十九年(1893年),北洋大臣李鸿章70寿辰时,各省官吏的寿礼多有书法屏轴,杨笃代山西巡抚胡聘之撰文,并书写书屏,书法被推为各省之冠。杨笃去世后,许多作品被民间收藏,也有不少文人学士争相求购,甚至海外亦有人求之。在“殁后二十年,东瀛游士闻其名者,不远数千里,亲造其庐,以兼金购其寸缣断墨”。他的书法至今保存有《繁峙县重修鼓楼碑记》、《顺治九年御用明伦堂左卧碑》、《重修雁平道署记》、《代州宾兴经费碑记》等。
杨笃一生著书数百卷,除志书外,仍有《秋湄诗钞》、《秋湄遗集》、《团练行》、《米市谣》、《厘金叹》等,《山西通史》称他“是一位在山西学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