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袭华美的袍

刘慧敏

胡琴咿呀作响，像倾诉着那些鎏金的岁月。月亮像竹筏上的一滴眼泪，温婉而又凄凉，又如正在燃烧的锦缎，张扬而又遗憾。坐捧《金锁记》，我眼前一片朦胧，仿佛回到了那个纸醉金迷的上海……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一个瘦骨嶙峋而又高傲冷漠的身影向我走来。她如一袭华美的旗袍，细密得不留一点缝隙；她如陈年的花雕，映出不为人知的沧桑。一抹亮红的唇，一双让人不可抗拒的眼睛：高傲、温婉、简洁，正如她——张爱玲。

“你好，张爱玲。”她扯着鲜艳的红唇，微微一笑。“你说，‘生活是一袭华丽的袍，爬满了虱子。华丽遗憾之余，正如你的一生。’你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女，流淌着高贵的血液，一身才情让所有人为之倾倒。可是你的一生却又是饮鸩止渴的一生，靠着绝望的毒汁生活，并用自己和着毒汁的血为懂你的人写下最纯最美的文字。”高傲的头颅微微一低，点点头。

“没落的贵族家庭成就了你的才情，却又是你一生的梦魇。你内心渴望温暖。当真善美的渴望遭遇世态冰冷的回绝，你选择将自己隐藏起来，找了一个叫做高傲的锦缎将自己包裹起来。你从不怨天尤人，也从不展露伤痕。它们太丑了，怎能配得上你的美丽？风雨飘摇的时代，你像一个纸人，用文字揭穿卑微的灵魂，刺痛着，却又蜕变着。你说你在平凡中寻找伟大的人，在伟大中寻找平凡的人，也许就是胡兰成吧？”她点点头，但我又仿佛听到了她的叹息声，轻微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

“欢喜得很，像尘埃中开出了花。低到了尘埃，但那朵花又依旧鲜艳，散发着令人迷醉却又让人痛心的芳香。茉莉香片，真正的苦。”她的眼神不似从前般尖锐了，多了份凄凉。张爱玲，华美的旗袍摇曳着，寂然，又仿佛掩饰着什么。

“说起《倾城之恋》，我总会想起白流苏——一个被蝴蝶锁在时光里的女人。说起《金锁记》，我也会想起曹七巧——一个被金钱锁住咽喉的女人。她们都是那个时代的罪人，但却被无罪释放，因为那个时代才是真正的罪人。她们是你灵魂的一部分，她们也是另一个你。时光散乱，散乱在那个灯红酒绿的大上海。最后的一刹芳华，你精心绘出。你是绣上屏风的金鹧鸪。日月暗换，流年偷换人间，屏风暗了，巧了，而那金鹧鸪却灼灼其华，几段唏嘘几段悲欢，你以最后华美、绝望的姿态留给我最后的背影，但我却把它作为亘古的瞬间。每一次读你的文字，我都仿佛坠入梦网一般，但却又像捡拾碎片，刺破了手指。高傲、冷漠、梦幻、简洁、璀璨，它们如你，却又不似你。”

张爱玲嘴边扬起一个真正的微笑，说：“谢谢！你真正懂了我的文字。可是我又何尝不想卸下伪装呢？可那个时代冰冷透顶，浸着人的鲜血……”

张爱玲浅吟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慢慢离去，徒留我呆呆地站在原处……

合起书本，泪水打湿了封页，像那个模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