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引语”到“数字”：传统新闻到数据新闻的革命性转变——对话原《亚特兰大商业纪事报》执行总编Margaret Freaney

□ 文/许有泉 王朝阳

从“引语”到“数字”：传统新闻到数据新闻的革命性转变
——对话原《亚特兰大商业纪事报》执行总编Margaret Freaney

□ 文/许有泉 王朝阳

原《亚特兰大商业纪事报》执行总编、清华大学全球财经新闻联合主任Margaret Freaney认为，数据新闻改变了传媒业的诸多方面：包括由于技术进步而减少的记者数量、对记者多媒体报道能力的要求提高，以及文章由依靠访谈者的言论到依靠数据挖掘。这一变化一方面使报道精确度提高，但另一方面却是以裁员和增强对记者个体能力期许为代价。

媒介转型 数据新闻 财经新闻 新闻伦理

与传统新闻最大的不同，就是记者自己将所有的一切汇总起来并作出分析，这就是数据新闻的不同所在。

再者，数据新闻更加真实可信，因为它基于海量信息。如果你做了系统的研究，用数字支持你的推测，那就是非常可信了。

财经报道和数据新闻是当前新闻业的热点，西方媒体对此也有较长时期的研究和实践。为更好地了解西方实践，以给国内同行提供借鉴，2014年12月20日，笔者在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与原《亚特兰大商业纪事报》执行总编、清华大学全球财经新闻联合主任Margaret Freaney进行了一场对话，让这位有着丰富采编经验和个人经历的记者讲述新闻业所发生的变化，并着重介绍数据新闻的方方面面。

媒介转型：数据新闻的本质及影响

问：这些年以来，您一直从事新闻媒体工作。媒体行业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些变化会对记者带来哪些影响？

Margaret Freaney：传媒业变化相当大，最大的变化是数字化。有一些出版商和杰出的记者说过纸版报纸永远不会消失。可他们正在消失并且消失得很快。对记者们来说，数据新闻时代意味着工作方式及技巧都需要做出相当大的转变。

之前，记者需要的主要技能是成为一名好记者和观察员，报道要做到准确并且写出好文章，这些是记者最重要的工作。当然，你需要掌握不同领域的知识才能在某一个领域成为专家。现在，记者被赋予更多期许。要能够进行数字录音，要能进行图像摄录，要能通过手机报道一个故事。在中国，最明显的一次体现是有前线记者发出汶川地震的报道，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记者进入灾区，一旦电话联通，就需要独立运作报道。他们需要摄像、采集音频，写故事或者口头播报。这也被叫做“背包新闻”（backpack journalism）。

再者，传媒业工作岗位会大大缩减，因为一名记者就具备多种技能。在不少国家，纸版印刷还是媒体格局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但是在美国，譬如《芝加哥太阳报》，大概两年前，就裁掉了整个摄影师团队，并要求记者们开始参加关于“iPhone手机摄影基础知识”的强制性培训。所以，印刷领域的工作机会将会大量流失并且恐怕这样的一种情况在数字化领域也难以进行补偿。

问：数据新闻与传统新闻间有何不同？

Margaret Freaney：其实大部分人已经知道数据新闻意味着什么了，事实上他们也正在运用真实的数字来支持报道。我刚刚阅读了一篇《纽约时报》关于《军队医院》的调查报道，这是一篇新闻记者运用数据新闻的典型范例，记者跑遍了美国所有的部队医院，发现医院里有非常高的难产孩子出生的病例，这种生育过程的结果不是因为遗传基因问题或者其他事情，而是因为治疗护理的短缺。如果军队本身或者军事机关做自己医院的难产事件和非正常出生孩子等事情的分析，那么记者会运用这些数据并写出报道，然而现在是他们自己调查进而建立数据库。因此与传统新闻最大的不同，就是记者自己将所有的一切汇总起来并作出分析，这就是数据新闻的不同所在。

再者，数据新闻更加真实可信，因为它基于海量信息。过去我们把新闻报道称之为“坊间”新闻，多少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但我们过去的确是这样做的。“如果你能发现一个事情的三个例子，然后简单总结，那就是一种趋势。”但是它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你所拥有的都是特例。当然，我不是说人们不努力做调查报道，但现在的情况是更复杂，范围更广泛，原有报道模式越来越不被重视。现在，如果你做了系统的研究，用数字支持你的推测，那就非常可信了。

数据新闻中的财经报道和核心价值

问：因为您多年关注的焦点是财经新闻，能否为我们解释数据化是怎样改变财经新闻的呢？

Margaret Freaney：财经新闻比其他新闻有着更加强烈的数据化导向。因为它总是要面向数据，每一个财经故事中总有数字、大量的数字符号和图表等类似的东西。

多媒体报道被引入到了财经新闻领域。原来，多媒体和财经新闻真的没有过多联系，但是现在不同了。去年，我在全球财经新闻硕士项目中教授多媒体财经新闻报道课程。我发现，现在的财经新闻必须具备多种才能。

我们还没有谈到社交媒体这一重要的媒介形态。社交媒体会占用记者很多时间，这也可以理解，因为记者被期许在他们的报道中使用社交媒体。《纽约时报》在一次对数字化媒体的研究中很好地分析了社交媒体的使用，也包括了《纽约时报》的数字化程度、发展道路，以及将来要做哪些事情。这份研究报告指出，有一家新闻机构要求他们的记者在完成并提交一篇新闻报道时，要同时在Twitter上发布十条推文。举例来说，我正在做一个有关清华留学生的报道，当我完成并将它给我的编辑时，我必须同时发布十条推文来推广传播这个故事。

问：您提到了我们需要学习的诸多技术，但因为数据、社交媒体上的信息等每日都有更新且速度非常快，那么数据新闻时代下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Margaret Freaney：我想是技能。当我还是记者的时候，我们不需要具备多少技能。我们有摄影师，他们做这些工作，只是因为教学的需要我才自学了它们。（正因为自学）我发现如果自己没有这些本领，我不会是一个好老师，并且我发现这真的很有趣。我乐意做这些事情，我热爱视频、音频，并且喜欢用多媒体展现一段故事，我认为这会加强故事的震撼力并且把故事讲得更好。所以这不是一件坏事，我认为记者有机会学习、运用这些技能是非常幸运的。

问：这种技能要求对记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Margaret Freaney：技能要求的提高，意味着记者需要付出更多时间。某种程度上讲是一种负担，因为有时它干扰了你正常的报道计划。同样的，在社交媒体上对某件事进行推广报道也是一种负担。我有一个亲戚为《休斯敦纪事报》工作，那是德克萨斯州的一家大型日报。在那里，一个小男孩被暗杀，他们要为这个男孩举行葬礼，葬礼在一家教堂举行，我的这位亲戚作为记者要参与报道，在离开办公室前，她的编辑要她进行葬礼的Twitter报道。她拒绝了。原因是出于伦理考虑，设想你在教堂报道一个10岁被杀男孩的葬礼，然后推特上进行评价和点赞，这是对教堂的侮辱和不尊重，是完全无礼的行径，因此她拒绝了。

以上是伦理和技术问题之间的一种两难，再有就是传播速度的问题。在单纯的印刷出版年代，记者只是去参加葬礼，从葬礼上出来，回到办公室，写文章并交文就够了。现在不同了，记者要打电话，要写推特，要及时将报道发到网络上。所以这是一种压力，是一种竞争性的压力。记者必须拼速度，要成为第一个报道事件的人，那也是促成编辑要求她进行（社交媒体报道）的动机。记者必须进行24小时的循环数字新闻报道，这就是压力。

数据新闻时代下的伦理准则

问：伦理准则是否还适用于现在的传媒业发展以及发生了哪些变化？

Margaret Freaney：首先，我想先说一个例子。在波士顿爆炸案发生后，人们在红迪网上开始从一群已经发布的照片当中推测罪犯。他们开始在红迪网上发帖，一个女孩说：“我认为这是其中的一个炸弹爆破者，我和他在一个高中上学。”她指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一家电视台还对此进行了报道。

她的这种行为完全错误。你知道两个炸弹爆破者被证明是兄弟俩。她指认的那个男孩并不在其中，他只是一名学生。他很压抑，并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可大约三天后，他自杀了。是否因为红迪网，因为他们将他的照片放在网上并指认他为爆炸嫌疑人的整个事实？没有人知道，因为他没有留下片言只语。

当我在西安外国语大学演讲时，我听过西安的一所学校发生了保安虐狗事件。那条狗是他们英语班的常客，学生们喜欢上了它。它被当作前世的学者而获得名声。而这被认为毁坏了大学的名声，所以狗被杀死。这就是我所读的关于此事的消息。问题是当他们告诉我这件事时，我说：“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确实发生了？”他们说“有一张血淋淋的躺在桶里的狗的照片，据称是这名保安干的。他们说消息登在了当地的报纸。我不完全相信这个故事，我要一点点地核实，照片可能被处理。这就回到了一个基点，那就是基本的新闻技能：进行调查并让事实得以验证。

问：那谁去核实呢？

Margaret Freaney：事实核查者。在《纽约客》，他们就像记者一样去核查，报道被提交之后，《纽约客》就有人对记者报道进行检查，他们会打电话并向对方提问“这真的发生了吗？”无论如何，关于木桶里流血狗的事情，新闻工作最基本的要求是你要回到现场并再次仔细调查。那不是新的或旧的发展变化，这就是新闻的本质所在。

（作者分别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硕士生）

编 辑 张 垒 leizhangbox@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