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女性主义运动中的局外人姿态
2015-03-14黄春燕北京物资学院外语学院北京101149
⊙黄春燕[北京物资学院外语学院, 北京 101149]
论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女性主义运动中的局外人姿态
⊙黄春燕[北京物资学院外语学院, 北京 101149]
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虽有女性主义运动之母的美誉,但也曾一度遭到了对女性主义运动漠不关心的指责。表面上看起来对这一问题采取局外人姿态的伍尔夫,事实上是希望借助游离在外的身份来获得更客观的视角及更敏锐的判断力,她希望用文字与思想而不是单纯的武力来践行自己的女性主义思想。对于女性被压迫的现状,她的理想策略是拥有双性同体的话语权。
弗吉尼亚·伍尔夫 女性主义 局外人 双性同体 话语权
英国当代最知名的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著述颇丰,除了九部小说,她还撰写了大量书评及随笔,也为后人留下了不少日记和书信。身为英国布卢姆斯伯里最核心的人物之一,伍尔夫却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局外人,正是这个游离在外的身份赋予她更敏锐的嗅觉、更客观的视角以及更为犀利的批判力。而这个局外人的身份,同样也体现在她对待女性主义运动的态度和立场上。
与前辈女性主义者一样,伍尔夫也意识到了女性发声的重要性,意识到了两性之间以及女性自身之间展开对话的重要性。早在1792年,英国女权主义者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就出版了为女性权利大声疾呼的论著《为女权辩护》。中产阶级出身的沃斯通克拉夫特在书中控诉了女性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指出改变这一局面的渠道之一是教育,因为“得不到教育,被与现实世界隔开来,因此大部分女性难免会变得无知而懒惰”(沃特斯,195)。她认为,教育能赋予女性成长以及改变现状的力量。显而易见,沃斯通克拉夫特认为女性之所以陷于被压迫的困境,是因为她们被排除在男性主宰的现实世界之外,局外人的处境让她们集体失声,也无力反抗。和沃斯通克拉夫特相比,出身上层社会的伍尔夫似乎并不属于这类被压迫人群。尽管同样身为女性,家境优越且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伍尔夫始终是她个人生活圈乃至社会活动圈的核心人物,她无疑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也是当时英国社会尤其是文学圈的局内人。对伍尔夫而言,困扰有时并非来自与男性之间的交流障碍,而是与女性之间的沟通不畅。她曾这样抱怨:“(女性之间)交流的缺乏让我感到何其郁闷!我想,改变这种现状的唯一出路是要采取某些行动”(转引自Roe 211)。也正因为此,伍尔夫对某些女性主义活动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也因此时常遭到对女性主义漠不关心、置身度外的指责。比如美国女性主义评论家伊莱恩·肖沃特在《她们自己的文学》一书中就提到了伍尔夫这种消极的女性主义思想,她认为“伍尔夫在表达自己的女性主义思想时用的是一种机智和平静的声音,以使男性不感到威胁。她希望在审视男权对女性的压迫时不引起男性读者的敌意。她之所以避免表现怒气和不平,是由于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感,反映了她个人受损害的女性身份”(王家湘,1999:64)。肖沃特的这一观点在评论界颇具代表性,不过她也意识到伍尔夫这种所谓消极的态度可能和她自身的经历及精神状态有关。
事实上,伍尔夫之所以采取局外人的姿态,是因为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女性本来就被排斥在男性特权社会之外,这是一个必须承认的客观现实。1929年,伍尔夫在随笔《自己的一间屋》里探讨了局内和局外人身份带给她的困惑,这篇文章向来被看作是伍尔夫关于女性主义运动的自我表述。她在文中这样解释:“被拒之于门外是多么的令人不愉快,而且我想到,被锁进里面也许又是更为糟糕”(伍尔夫著,刘炳善编,2000:482)。伍尔夫一方面谴责这种性别歧视和差别,另一方面又意识到女性必须保持自己的独一无二性。她在1938年发表的长篇随笔《三个旧金币》中,就强调了女性身处局外的重要性,因为女性应该努力谋求“既与男子有所不同,也与他们保持距离”(Marcus,2005:229)。伍尔夫这种局外人的身份和姿态,或许要归因于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及家庭环境。在她的《回忆随笔》中,她提到了自己从小就处在这种游离在外的状态。她在这篇自传性随笔中回顾了自己的童年及青年时代,她感觉儿时的自己就像是个吉普赛人,站在马戏团表演的帐篷门帘处往里看。对伍尔夫来说,从外部窥探内部未知的世界,也许比直接进入和面对更多了一份好奇和求知欲,同时又可保持随时转身离开的自由。
很显然,伍尔夫的局外人姿态源自她在儿童时期就具有的孤独感。她幼年时屡遭打击,曾遭到同父异母兄弟的性侵,青少年时期痛失母亲和长姐,二十二岁那年父亲去世,然后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其间她在伦敦的家毁于伦敦大轰炸。苦难和创伤或许导致了伍尔夫孤僻的性格。此外,儿时成长于维多利亚时期的伍尔夫没有和家里的男孩子一样去学校接受正规教育,而是留在家里,在父亲的图书室里贪婪地“吞食”精神食粮。由于具有非同一般的家庭和文化背景,外界都期待她日后能够成为艺术家或表演家。自修成才的伍尔夫也确实成为具有前卫意识的女性,大胆走出家门,积极参与社会及艺术活动,成为与“屋里的维多利亚天使”截然相反的新派女性。可以说,与众不同的童年成长及教育经历造就了她的反骨,使她反对一切既定的机制和话语,她所受到的教育“使她更加与众不同而非随波逐流”。
终其一生,伍尔夫始终坚持局外人的姿态和旁观者的视角。她从不讳言对学院派和墨守成规的外部世界的憎恶,她认为只有身在局外,才能挣脱束缚、摆脱不公正。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小说、随笔、书信和日记中,她都努力保持局外人的立场和视角。尽管伍尔夫选择了摆脱陈规,跳出既定的条条框框和社会法则,她同时又是一位积极的社会活动参与者。局外的姿态既是局内的结果,也是一种掩护。众所周知,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她是布卢姆斯伯里的核心人物,她对女性问题的关注和对政治活动的热情不仅体现在她的作品中,也是她现实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为争取女性的选举权和教育权做出了很多努力,其代表作品《达罗威夫人》《到灯塔去》《奥兰朵》以及《自己的一间屋》等,无不对女性的成长、教育及权利给予深切关注。也正由于对种种性别、文化和政治分歧等问题的过于投入和关切,本就有家族遗传病史的伍尔夫精神逐渐崩溃。也许正如那位著名的“提灯女郎”弗洛伦斯·南丁格尔所说的,承受痛苦至关重要,“因为凡事无忧则一事无成。经历痛苦方能得到痊愈。宁愿有痛也不要麻木”(转引自Shawalter,2005:27)。如果没有经历过种种挫折和打击,如果不是自幼就深刻体会到男女的差别,她或许不会对性别问题如此关心和投入,或许不会意识到“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艺术作品中,女性的价值从未和男性相提并论”(Marcus,2005:213)。
在谈到伍尔夫对女性主义运动的抽离时,劳拉·马库斯在她的一篇名为《伍尔夫的女性主义和女性主义的伍尔夫》中自问自答了下面的问题:“将女性置于局外,是否可以避免立刻做决定的紧张感?她在1938年的局外人姿态是否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绥靖政策’?‘我用思考来战斗’,伍尔夫是这么写的,这意味着她并没有冷眼旁观那个时代迫切的现实问题,而是采用她所能够以及她所想要的方式来应对,她的反应是敏锐且独特的”(Marcus,2005:225)。马库斯认为,尽管伍尔夫看起来对女性主义运动缺乏热情,但事实上她是一个利用写作与智慧为之战斗的斗士,她有自己独特的应对方式。换言之,她用局外人的姿态来参与女性主义运动,用思考和写作来做出她的贡献。
诚如马库斯所言,写作的确是伍尔夫的利器。对伍尔夫来说,如果女性主义就是狭隘的选举权运动,那么随着选举权的获得,女性主义早就应该过时了,所以女性主义斗争不应局限于某种权利的争取,而要从更长远的角度去审视。为此,她不厌其烦地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立场、观点及应对策略,这其中最具影响力的当属“双性同体”的理念,这个理念的提出也从一个侧面验证了伍尔夫的态度:她希望能同时拥有局内人和局外人两种身份,既能够作为女性发声,也拥有男性的主导话语权。在伍尔夫看来,只有同时兼具男性和女性的气质才有可能成为伟大的作家,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些剧作家和诗人都是双性同体,比如莎士比亚、济慈、柯勒律治、雪莱、托尔斯泰以及写出了《追忆似水年华》的普鲁斯特。她这样阐释双性同体:“任何一个从事写作的人,若是想到自己的性别那就是毁灭性的。对于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或者女人来说,它是毁灭性的;人必须是具有女子气的男性或者具有男子气的女性”(伍尔夫,2005:627)。在伍尔夫之前的女性主义者,往往还局限于强调“女性语言”的重要性和独特性。比如法国女性主义批评家伊瑞盖莱认为,“女性的存在必须由一种不同的话语来定义,采用不同的话语是因为从生理和逻辑思维上看,女性本身的特质就是:差异性、发散性、复数性和多元化”(Zhu Gang,231)。黑人女作家艾里斯·沃克则倡导彰显黑人女性话语,谋求黑人女性话语的独立权。与这些前辈相比,伍尔夫显然更进了一步。双性同体旨在同时掌握男性和女性话语,以此改变女性被男性排斥在外的局面。
总而言之,作为女性主义运动的先驱者之一,伍尔夫并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坚持用局外人的视角和姿态来践行自己的女性主义思想。她在冷静、克制地旁观的同时,从未停止用文字来阐述她对女性主义的理解以及对女性追求平等的支持,也坚持不懈地用实际行动切实地谋求女性的平等权利。更为重要的是,她首先把自己塑造成了独立且具有强大话语权的女性,这无疑也为女性主义运动提供了一种榜样的力量。换句话说,局外人的姿态并没有妨碍她成为这一运动的重要推动者和代表人物。
[1]Marcus,Laura.“Woolf’sFeminism and Feminism’s Woolf”[A].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Virginia Woolf [M].Roe,Sue&Sellers,Susan Eds.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2] Roe,Sue,ed.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Virginia Woolf[M].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5.
[3] Showalter,Elaine.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M].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5.
[4] Zhu Gang.Twentieth Century Western Critical Theories [M].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8.
[5] 玛格丽特·沃特斯著.女权主义简史[M].朱刚,麻晓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
[6] 王家湘“十二世纪的伍尔夫评论”[J].外国文学,1999(5).
[7] 伍尔夫著,刘炳善编.伍尔夫散文[M].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0.
作 者:黄春燕,南京大学外语学院博士,北京物资学院外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