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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烟花(之七)

2015-03-14

东方剑 2015年9期
关键词:王伟

◆ 王 华

彼岸烟花(之七)

◆ 王 华

第七章 珍重别拈香一瓣

陈浩南——金展鹏最信任的手下。他原本不叫陈浩南,而是叫陈海南,只因迷恋古惑仔系列电影,很想成为像陈浩南那样的黑社会头头,于是便改名叫陈浩南。

然而理想与现实总是会有差距,他虽然觉得自己就是陈浩南,但他终究不是陈浩南。用一个台湾女作家的话说:陈浩南是一个风一样的男孩。她所说的自然不止是陈浩南,还同样包括了对演陈浩南的演员郑伊键的赞誉。陈海南版的陈浩南,虽然也留着电影里一样的长发,却没有那张美丽的面容,若一定要把他与风相提并论的话,只能形容为:抽风一样的男人。

他在南海抽风一样地混了几年,不仅没混成黑社会老大,反而如同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就在他最落魄,自己都觉得前途黯淡,坐在马路边感叹上天不公之时,一辆玛莎拉蒂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他看见一个男人走下来。

正午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男人的脑后,他眯眼看那男人,因逆光的原因,一时没看清那人的脸。但他却有一种深深的预感,自己定是遇到贵人了。

他果然是遇到贵人了,其实他都不太记得金展鹏,原来住在他家隔壁的小鬼。那个时候他可不曾把他放在眼中,因他觉得自己将来是要混社团的,而这小鬼却明显是个好孩子。多年以后,他却怎么都没想到,竟是这个当年他完全看不起的小鬼在罩着他。他更没想到的是,小鬼长大了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其心机和狠毒是连他都望尘莫及的。

他死心塌地地跟着金展鹏,为他做了许多台面下的事情。金展鹏也确实对他不错,金钱方面从来没亏待过他。他觉得金展鹏是个念旧的人,有钱了以后,原来的街坊邻居都受过他的好处。像这样的人,现在少见了。

在接到金展鹏的短信后,他只用了十分钟就到达安晓旭的公寓。进入公寓之时却颇费了一番周折,因现在的高档公寓都不再用机械锁,使用的是电子密码锁。打开机械锁不难,打开电子密码锁却需要外接软件破解。不过他的技术也是与时俱进的,虽说足足用了几十分钟才将锁打开,幸运的是,这栋楼里,每层都只有两个单位,另一个单位的住客似乎出去了,因而并没有人看到他在楼道里折腾密码锁。而摄像头也被他转到了正好看不到自己的角度,想来警卫们也不会太认真地监视每一个摄像头。

一进公寓,他立刻便感觉到,这里没人。对于自己的直觉,他还是相当自信的。毕竟他也是在江湖上打过滚的人,这种直觉是在危险中自然训练出来的。

整间公寓看了一遍,他立刻发现洗手间里的异常。浴缸虽然清洗过了,但他却在浴缸的下面发现了一丝血迹。血迹不明显,大概清洗浴缸的人自己也没看到。

陈浩南微微冷笑了一下,金展鹏猜得不错,那个人果然到过这里。

他忍不住想了一下那人明明身受重伤,为何不去医院却跑到这里来?但也幸而他没去医院,因为当他逃离之后,金展鹏就在所有的医院都埋下了自己的人手。只要他去医院,金展鹏有办法让他连医院的门都进不去,就被带走。

陈浩南也有些佩服那个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没受过任何格斗训练,居然能在他们的围攻下逃走。大概是求生的意志太强烈了,强烈到激发了所有的潜能。

与此同时,冗长的歌剧总算结束了,安晓旭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隐隐觉得张天弘今天受伤出现在她的公寓这件事,与鹏哥脱不了干系。坐在身边的金展鹏却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歌剧,还时不时露出欣赏的笑容,似乎已经完全消除了对安晓旭的怀疑。

安晓旭的心略放下一些,却又忍不住担心张天弘。他伤得这么重,若是不赶快去医院,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她自是担心张天弘的,也怕会惹祸上身。她一向将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金钱也好,男人也好,必然要有命才能享受,若是连命都丢了,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歌剧即将结束之时,金展鹏礼貌地起身,想必是去洗手间了。安晓旭长长地吁了口气,虽说在听歌剧的时候,是不可以打电话的,她却仍然忍不住拨通了张天弘的电话。对面传来机械的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是在意料中的,可越是这样,安晓旭就越是焦急。就在此时,歌剧院里的灯光忽然熄灭了,原本已经准备离场的人们都停住了脚步。一道聚光灯打向舞台,正正地照射在舞台中间的那个人身上。

安晓旭的目光也下意识地落向那个人,她蓦然一怔,站在舞台上的竟然是金展鹏。他怀里抱着一大束金鱼草,极绅士地鞠了一躬,道:“很冒昧请女士们先生们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请大家为我做个见证。人的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不是拥有多少的金钱、权力,而是能够和相爱的人一起欣赏生命里的每一个日出日落。生命里总有些爱,无法圆满,有的时候,不是因为缘分不够,而是因为我们不够勇敢!鄙人金展鹏,在这里要勇敢地说出我对安晓旭小姐的爱,并且诚挚地希望安晓旭能够给我机会,让我以后有幸陪她一起欣赏每一个日出和日落。”

他说到这里,便向着台下走去,而聚光灯也一直照在他的身上。走到安晓旭的面前,他单膝跪下,由上衣口袋中取出一枚钻戒。

立刻便有女性忍不住发出吸气的声音,这枚钻戒足足有纽扣那么大,已经有人忍不住低声道:“这得有5克拉吧!”

“我的女神,愿意嫁给我吗?”

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纷纷落在安晓旭的身上,这目光自是来自于女子的,安晓旭低头看着那枚钻戒,这么大的钻戒再加上这样的求婚方式,她又怎么能不动心。但在这个瞬间,她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张天弘。

金展鹏一动不动地跪在她面前,身边已经有人在低声道:“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是啊!光是这枚钻戒已经足以征服大多数女性的心,“嫁给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甚至是有节奏,安晓旭心里苦笑,她不知道这声音里有多少是金展鹏安排的人,她却知道,她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拒绝金展鹏。即便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也无法承受众目睽睽之下被拒绝,更何况这个人是金展鹏。

她终于伸出了手,轻声道:“我答应你。”

掌声欢呼声一起响了起来,金展鹏含笑将钻戒戴到安晓旭的手上,钻石反射着灯光如此耀眼,有一瞬间,安晓旭有些眩晕。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挡钻石的光芒?更何况安晓旭原本就是一个极端重视物质的人。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心中其实是有喜悦的。无论她以后会否与金展鹏共度一生,她都知道这次婚姻只会给自己带来好处。

金展鹏挽起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轻轻一笑。脑海中却极快地掠过一幕,五年前,她举行第一次婚礼之时。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五年的时间,恍若隔世。

最终促成安晓旭离开张天弘的可能是王伟的那番话,也可能是她对自己越来越不确定。和张天弘在一起越久,她的心便越是摇摆,她总觉得,若自己再不离开,终有一天,她便再也无法离开张天弘。

那天,她在锦江豪庭的大门前看见王伟。王伟戴着一顶鸭舌帽,若有所思地抬着头。她顺着王伟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锦江豪庭前的那两个高高在上的丘比特。丘比特是站在两根圆柱顶端的,造型不同,却无一例外地全身赤裸,未着寸缕。造型师十分精心地塑造着一个孩童的男性特征,或许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某种隐秘的发泄吧!

王伟道:“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怎会忘记?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十年前的这一天,邱少聪约了王伟打架,是为了争夺她,一群少年在江对岸以电影里古惑仔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同时,在江的这一边,就在这片土地上,罪恶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十三条人命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其中不仅有她的父母也有王伟的父母。

王伟道:“即便是今天,你都没有忘记去看张天弘,你爱上他了!”

安晓旭惊恐地抬起头,这是她万万不敢想的事。偶尔,只是很偶尔,在午夜梦回之时,她会不小心看清自己小小的心事,她正在无法抑制地爱上张天弘。这念头总是一闪即逝,她更多地归咎为自己的虚荣心在作祟。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子是不虚荣的?她也是一个正常的年轻女孩子,她爱慕虚荣又有什么错?

王伟指着锦江豪庭的那两栋摩天建筑:“我以为你住在这里,是因为你想和父母的亡魂相伴。我开始很佩服你的勇气,因为十年来,我甚至不敢回到这里来看一眼,可是你却敢于住在这里。现在我却开始怀疑了!你能够安然住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你早就忘记父母之仇了!”

“不!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安晓旭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泪水冲出了眼眶,“我怎么可能忘记?十年以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我怎会忘记?我经常会梦见那场大火,虽然我不曾眼见,却仍然能看见我妈妈在火里挣扎喊叫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来,我甚至不敢放烟火,因为我怕!我怕看见火光。春节的时候,别的孩子在外面玩,只有我一个人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我怕!只要看见夜晚的火光,我就会以为那是火灾!我怎么会忘记?”她越说越激动,慢慢地跪倒在地。

锦江豪庭的保安,远远地注视着他们。保安自然认得安晓旭是这里的业主,也知道安晓旭与张天弘之间的关系。在他们的印象中,安晓旭虽然不是很气派,却至少是温婉动人的,今天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和一个年轻的男子在门口说个不停,甚至说到号啕大哭,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两人一跪一站,无言相对,唯有安晓旭的啜泣声时时传来。过了好一会儿,安晓旭才站起身,她此时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原本悲凄的神色也恢复冷静。这一瞬间,她的脸上似乎戴上了一个面具,她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王伟哥哥,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再留在他身边了。如果继续留在他身边,我真的不能保证我的心是否会沉沦。我会离开他,以后都不会再见他!我只能做到这些了,至于你以后想要怎么做,我不会过问。”

安晓旭慢慢转过身,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纸人。王伟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一步步走远,忍不住在心里责问自己,是否对安晓旭太残忍了?眼前闪现出十年前那个冷漠而倔强的女孩子的面容,十年的时间,他们都不曾见过面,在他的印象中,安晓旭仍然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少女。但无论他多么不情愿,时间终究还是过去了。安晓旭长大了,亭亭玉立,比十年前更加迷人,却已经不再是十年前孤儿院的那个小女孩了!

他心中掠过一抹感伤,他看着安晓旭离开,知道她不仅离开了张天弘,也正在一步步走出他的生命!

抬起头,望向天空。S城的天宇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人长大了,似乎连天气也变了。十年前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的阴霾?那个时候,即便有阴天,也会有阳光灿烂的日子。哪里像是现在,就算是晴天也到处是灰蒙蒙的,似乎那些霾已经成为城市的主题,也成为人生的主题!

天气渐渐热了。张天弘总算能出院了,其实他觉得自己早已无碍了,但母亲却强迫他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公司的事,顺理成章地由父亲指派的人接手,他养伤的这段时间,俨然被架空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这是意料中的,父亲若是没什么行动,倒反而不正常。

想办法避开所有的人,他直奔锦江豪庭。最近一段时间,安晓旭总有些心不在焉,他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曾问。他经常能从安晓旭的目光中看到许多矛盾的情绪,这些情绪似乎一直在蹂躏着安晓旭的心灵。他知道安晓旭仍然挣扎在仇恨之中,可是他却又能说什么呢?对于十年前的往事,他深感愧疚,而且,那件事的真相,他也无法说出口。

推开房门,他蓦然怔住了。房间没有什么改变,一切如常,唯一改变的是安晓旭。安晓旭似乎知道他会来,笑盈盈地站在客厅里,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美好的身材在长裙中若隐若现,长裙是低胸的,胸脯有一半露在裙子外面。长发仍然未做修饰,随意地飘垂在脸侧。他莫名地想起某个洗发水的广告,那种发丝柔滑,被风轻轻一吹就会飘动的情形与此时一般无二。

安晓旭化了淡妆,他很少见到她化妆的样子,此时乍一见,颇有些惊艳。

看见他进来,安晓旭抿着嘴笑:“我猜你现在也差不多该来了。”

他双眉微扬:“你怎么知道?”

安晓旭轻轻转了个身,丝质的长裙如同水一般地波动:“早上我没去接你出院,因为我知道你母亲一定会去接你,我可不想碍着别人的眼。然后你要回家,安慰一下慈母之心。再然后可能要应付一些很紧急的公务,等到这一切处理得差不多了,你就应该会想起我。”

张天弘却耸耸肩,有些不满地道:“什么叫这一切处理得差不多了,才想你?其实我一直在想你,但是不能为了女人就不要老妈,而且有些场面上的事情,又逃不掉。若是可以,我早便来了。”

安晓旭轻轻咬了咬唇,她的嘴唇有些薄,并非是那种性感的水蜜桃,但却很柔软,唇色原本不深,现在涂了淡淡的唇彩,带着水晶般的光泽。张天弘忍不住悄悄地咽了口口水,在医院住的这些日子,只能拉拉安晓旭的手,他是正常的男人,早就有些捺不住了。

他走上前去,就想抱安晓旭。安晓旭却轻轻一闪让开了他的手臂:“先吃饭吧!是我烧的饭菜,你尝尝,喜不喜欢。”

张天弘有些意外:“你穿成这样烧饭?”

安晓旭翻了个白眼:“张总平时那么聪明,现在怎么那么笨啊?我不能烧完饭再换上吗?”

张天弘被她嘲讽,却哈哈大笑,他认识的女子都是豪门千金,有哪个是会做饭菜的?嘴刁的倒是大有人在,若说自己下厨,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

坐在饭桌前,一桌子的菜,虽说都是家常小菜,张天弘却忍不住又对安晓旭刮目相看。每个菜都有模有样,入口味道还不错。他连连称赞,“想不到你不仅漂亮能干,连菜都做得这么好。”

安晓旭唇边掠过一抹自嘲:“我必须要学会这些,我是没有父母疼的,只能靠做菜来取悦别人。”

张天弘一怔,安晓旭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父母,他的心忽然便沉了下来。但安晓旭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不停地往张天弘的碗里搛菜:“多吃点,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吃了。”

张天弘的心便益发地沉下去,原本美味的饭菜吃到嘴里也变得味同嚼蜡,以后没机会吃?为什么?

他不敢问,甚至不再敢看安晓旭明媚的眼神!他第一次变得如此怯懦,只因面对的是自己深爱的女子,且他心中有愧。

把头埋在碗里,不停地扒着饭菜,脑海中有些空洞,也不知应该想些什么,只隐隐地想到一句话: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必须要面对。他等着安晓旭询问,但安晓旭却一直不曾再提到与父母相关的事情。

终于吃完了饭,张天弘从来不曾吃过那么多。他却不觉得饱,恨不能将剩下的菜全都塞到自己的肚子里。

安晓旭却按住他的筷子:“你真那么饿吗?”

张天弘笑笑,放下碗筷。

安晓旭拉起他的手:“来,我们跳舞吧!”

她放上了轻柔的舞曲,两人相拥在一起,慢慢地舞着。其实没什么舞步,只是一男一女互相拥抱着,脚步略有些移动而已。

安晓旭轻轻叹了口气,满足地道:“要是永远能这样就好了。”

张天弘咬了咬牙:“晓旭,我不要万代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安晓旭微微一笑,抬头看到他的眼睛里:“不要万代,你舍得吗?”

张天弘略迟疑了一下,舍得吗?他真的有点舍不得。万代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那个时候,他还年轻,仗着是省长家的公子,生意场上谁不给他几分薄面?即便如此,辛苦的时候一连几夜不回家,在公司加班,不过是为了赶项目。万代的董事长是张伟国,但也凝聚着他的心血。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安晓旭嘲讽地笑笑:“你和万代是不可分的,若是没有万代,你还是张天弘吗?”

张天弘默然,没有万代,我还是张天弘吗?

安晓旭拉着他向卧室滑去:“别提这些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让我们好好开心开心!”

张天弘的心底掠过一抹悲凉,安晓旭为人矜持,虽然和他同居,但每次都是他提出的,她可从来不曾主动过,但今天,她却主动得让人害怕。

将张天弘推倒在床上,安晓旭极具诱惑地笑着,轻轻一拉,便将身上的裙子拉了下来。长裙之下,竟是未着寸缕。她轻声道:“我美吗?”

张天弘如中蛊咒,下意识地点头,声音中带着喑哑:“美,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若是在任何其他的时候,安晓旭是绝对不会相信这句话的,但在此时,她决定任由自己被张天弘欺骗一次,就相信自己在他的心里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她闭上眼睛,一滴泪水由眼角悄悄滑落,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的放纵了!

整个晚上,纠缠不休,到了凌晨,张天弘才沉沉睡去。他终究是大病初愈,不似平时。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他蓦然醒了过来。天已经大亮,窗外阳光灿烂如雪色,他用手掌挡住阳光,眯着眼睛向旁边看了看,身边空无一人。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起身,如同游魂般在整间公寓中寻找,却像是怕惊动谁似的不曾发出一丝声息。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看过了,浴室、厨房、餐厅、书房,甚至连衣柜里都看过了,只有他一个活物。

他慢慢地坐在地上,忽觉悲从中来,那悲伤是深入骨髓,以至于他只是脸色渐次苍白,却并无泪水。他是成熟的男人,即便再悲伤也不会落泪。但悲伤却如此真实,刻骨铭心,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安晓旭!

数年后,安晓旭回忆起22岁的时光,仍然有仓皇不安之感。那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夏季,她离开了实习单位,匆匆毕业,没有签下任何就业意向。她与张天弘之间的事情,早便经由张茵和陆聆泉之口被带回了学校,她因成功地勾引到了万代总裁而声名雀起。以至于,以后的几届女性毕业生都以她为榜样,却无人知道她真正的结局并不是成为张家少奶奶或者万代总裁金屋藏娇的小情人。

返回临湖后,她便与邱少聪登记结婚。邱少聪对于她迷途知返深感欣慰,婚礼选在临湖最好的酒店中举行,以邱家的背景来看,这婚礼已经极尽隆重之能事。

参加婚礼的都是邱家多年的旧相识,因知道安晓旭的身世,便不免有不和谐的议论声:“以前还以为邱大志是心善,原来是为自己的儿子早做打算。”

“就是,收养了这么漂亮的儿媳妇,名牌大学毕业的,可比儿子强多了。”

“难得的是这个姑娘知恩图报,真的愿意嫁给邱少聪,现在这种姑娘少了。”

安晓旭一桌桌地敬酒,并不推脱,实是有点太不推脱了,看着她一杯杯地喝下去,邱少聪都有点担心起来。若是婚礼之时,新娘因喝醉了而失态,那岂非丢人现眼?

幸而安晓旭也并不曾真的喝醉,或许是醉了,但即便是醉了,也仍然没什么不适当的言行,只是双颊绯红,脚步略有些虚浮。

等到终于将最后一名客人送走,一家四口回到位于昙阳子庙附近的那栋别墅,已是月明星稀。

站在家门前,看着这栋住了几年的别墅,安晓旭忽觉陌生。离开孤儿院后不久,邱家就搬离了S城,举家迁来了临湖。在那个仓皇无依的时候,是邱父邱母安慰了她悲怆的心灵。自从经历了那件事后,她的个性彻底转变,变得深沉而自私,只因她知道,世间的一切都可能会失去,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

对于邱家的恩德,她却无时不记在心里。若说在这世间,她还欠别人什么的话,那便是邱父邱母。尤其是邱母黄玉兰,她一直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待自己,即便是如此苍凉的心,也因此而变得温暖起来。

回到新房,邱少聪早就有点等不及了。这间房原本是他的卧室,重新装修了一下,就成为了新房。安晓旭的房间本来是在隔壁的,现在隔壁没人住了,邱父邱母住在二层,三层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实从安晓旭毕业以后,邱少聪早就有些心猿意马,他甚至在半夜偷偷去推安晓旭的房门,可是每天晚上,安晓旭都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住。他也曾经提出过要求,但安晓旭却只是推说:马上就要结婚了,婚后总是要住在一起的。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一回到房间,邱少聪立刻就把安晓旭推倒在床上。安晓旭在他身下挣扎了几下,邱少聪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她挣脱的,一边胡乱地吻着她的面颊,手早便伸进她的衣内。

安晓旭下意识地闪避着他的嘴,不想让他亲到自己:“先去洗澡!”

“不去洗了,等下做完了再洗。”

安晓旭怔了一下,知道再也无法逃避。虽然知道这一天总是会来临,她却下意识地希望越晚越好。她是了解邱少聪的,自小在S城的市井中长大,他沾染了小市民的所有习气:自私、狭隘、气量小,他一直将安晓旭视为禁脔,若是让他知道她已不是处女,将会是什么反应?

她来不及多想,下身已经被贯穿,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由于身体还不够润滑带来的痛楚却令邱少聪误以为是开苞所造成的痛楚。这令他产生了莫名的快感,因他原本就在怀疑安晓旭是否与张天弘发生了关系。

动作幅度的加大令安晓旭的不适更加强烈,但她却无法反抗,她已经成为邱少聪的妻子,这也是妻子应尽的义务。

直到邱少聪终于喘息着从她身上滑下来,安晓旭莫名地感觉到一阵恶心。她连忙冲进浴室,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竟有种被玷污般的感觉。

将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洗干净,回到卧室,邱少聪脸色不太好看地坐在床上。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你去洗澡吧!”

邱少聪却一把将她抓过来,满脸阴郁地问:“为什么没有落红?”

安晓旭一怔,看看床单,床单上确实有些不太干净的液体,但却完全没有一丝红色。她吸了口气,低低地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落红的,你自己上网查查就知道了。”

邱少聪居然真的打开电脑,上网搜索。安晓旭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并非存心要骗邱少聪,但她了解邱少聪的个性,若是告诉他实情,他肯定会耿耿于怀。他们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她是真心想与邱少聪过一生的,若是他心中有个疙瘩,只怕这一生会变得很漫长。

邱少聪查了很久,网上确实有人说处女未必会有落红,因为处女膜可能会因为骑自行车、剧烈运动等原因而破裂。查过之后,邱少聪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但他总觉得没有落红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看着邱少聪踱进洗手间的背影,安晓旭又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了解邱少聪,她才不可能爱上他,这个人太狭隘了,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是否处女又有什么关系?

安晓旭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化解了邱少聪的怀疑,却并不知道,怀疑有如毒草,越是压抑反而越会根深蒂固。邱少聪对她的怀疑从未真正打消过,越是怀疑,他便越是想要知道真相,但偏偏他根本无法查证。他总不能打电话给张天弘,询问他是否与安晓旭发生过关系。而这种事情,也只有当事的两个人才最清楚。

与此同时,在S城中,锦江豪庭顶层的那间公寓里。张天弘半醉地倒在沙发上,地板上随意地丢弃着几只酒瓶,他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

手机中传来一条短信,“安小姐婚礼结束,已经返回住处。”

看着手机上的短信,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了。

以他的财力,找到安晓旭轻而易举。他却并没有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离开他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甚至不曾开口问过他十年前的旧事,而他也无力提起。十三条生命永远地留在锦江豪庭,他又怎能推卸责任。若是那时,他坚定一点,答应安强提出来的条件,以后的事情也许便不会发生。虽说安强提出的价格高了一些,但由万代以后得到的利益来看,其实也并不算高的。但是,当时万代刚刚起步,未来会怎样,一切皆是未知数,他又怎敢贸然答应下这么大的数额?而且……而且,那个时候,公司真正的决策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又怎能将自己的父亲托出来?

长长地吁了口气,用手蒙住双眼,眼睛有些酸涩,他是要流泪了吗?这不像是他,以前交往过那么多的女孩子,分手也算是平常事,可从来不曾为了谁而流泪的。他是真的喜欢安晓旭,不仅是喜欢,在知道安晓旭的身世以后,他更多了一丝愧疚。

又喝了一大口酒,他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自从安晓旭走后,他已经不知在这间公寓里呆了多久。张伟国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刚刚谈恋爱的纯情高中生一样,因为女人离开而丧失斗志,这像话吗?过去的那近四十年的时光,都活到哪里去了?

他懒得苛责儿子,直接接手了公司里的事务。张母则是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问问情况,对于儿子喜欢谁,她一向是听之任之,不明白为何丈夫会特别讨厌这个叫安晓旭的女孩子。她倒也不是特别担心张天弘,她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张天弘不想工作,那就不要工作,就算真的没人赚钱,还不是一样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这一夜对于张天弘来说,终身难忘。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寂寞的滋味。过去的近四十年的时光,他也经常孤身一人度过,但那个时候,却从来不曾觉得如此寂寞。一想到以后的人生里,可能再也无法看到安晓旭,他便忽然觉得人生原来真的很漫长。

直到阳光刺痛了眼睛,他才蓦然由沉醉中醒过来。略洗了把脸,脸上的胡楂子也懒得刮一下,如同游魂般走出大楼。他不想开车,只想走一走,却一眼看见街对面的男子。

他凝神看了那男子半晌,那男人显然也不想躲开他的目光。他不由得一笑,这个人他认识,是那个破坏了他刹车的王伟。他只是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便记住了他的相貌,他以前可不曾有这么好的记性,记那些生意伙伴的脸和名字总是记不住,所以要一直带着孙秘书。但这个人,却过目不忘。不是因为他长得有什么特别,事实上,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而是因为心底最深处的愧疚。

他向着他走过去,王伟有些意外地看着张天弘站在自己面前,是哪里出了问题吗?为何张天弘会主动找上他?

“你会开车吗?”张天弘问。

王伟点点头。

张天弘从裤子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抛在王伟的手里:“以后你做我的司机吧!车在地下车库,尾号是988。”

王伟有些惊愕,“你不怕我把车偷走?”

张天弘笑笑:“当然不会。”

“那你就知道我愿意当你的司机?”

张天弘淡淡地道:“你不想留在我身边吗?”

王伟略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张天弘抬头望望天空:“若是想留在我身边,就去找车开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要知道想当我司机的人太多了,怎么都不可能轮得上你。”

王伟双眉微扬,他心念电转,张天弘宿醉未醒,他是看出来了,可是他为什么会主动找他?难道说他已经知道他是谁?唇边掠过一抹冷笑,他可不在乎张天弘是否知道他是谁,能跟在张天弘的身边更好,他便有更多的机会报仇。他道:“是你自己要我当司机的,不要后悔。”

张天弘笑笑,喃喃自语道:“现在我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王伟怔了一下,只觉张天弘的神情无比落寞,他心里一动,是为了安晓旭吗?他是知道安晓旭结婚的消息的,他相信张天弘也一定知道。若他真爱安晓旭,此时应该是觉得很难过吧!他心里掠过一抹快感。光难过还不够,他与安晓旭不同,根本没有那种天真的想法。所谓报仇,肯定得你死我活。现在先让他难过一下,终究还是要杀了他的!

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不曾遇到安晓旭的时候。每天照常上下班,开不完的会,没完没了的应酬,吃不完的饭局,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张天弘不再回自己的别墅去住,每天下班以后就会回到锦江豪庭的那套公寓。他经常因喝得太多而大醉,醉了以后或哭或笑,不再维持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富家公子形象。

午夜梦回,站在银光满地的客厅里,他会忽然思及十年前那个烟花绽放般的夜晚。会听见游魂的哭泣声吗?他是希望自己能看见死去的人的灵魂的!但可惜,那终究只是幻想。或许是亡魂仍然在痛恨姓张的这家人,甚至不愿与他相见。

碰到阴雨连绵,他便更觉得悲伤。人对于孤独的感觉并非是天生便如此强烈,孤独大多是因为失去,若从来不曾拥有,又怎会觉得孤独?他不知自己的悲伤是否源于对安晓旭的爱,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简单而强烈的爱情,或许这爱情能如此强烈的原因,也是源于他对这块土地上亡魂的愧疚感。

他觉得自己便是向着烟花扑去的飞蛾,虽知那美丽和光明是致命的,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抗诱惑。

大醉之后,他曾对着开车的王伟说:“若是死了,便可以还清欠下的一切吗?”

王伟沉默许久,由后视镜中望着他憔悴的面颊:“我不知道,死去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复活的,所以,欠下的债也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的。”

张天弘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忽然便泪流满面,“我很爱她,真的很爱她,可是她却嫁给了别人。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比死了还痛苦,这样够了吗?如果还不够,就杀了我吧!”

王伟怔了一下,心中竟不由泛起了一丝愁绪。真的会那么爱一个女人吗?不是说无商不奸吗?一个奸商又怎么可能这样地爱着别人?他已经不知道爱是何物,或许,在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个少年之时,他也曾经有过如同爱情一般青涩的感情。只是这十年来,他的生命只剩下仇恨,若是放弃了仇恨,他似乎也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不去找她?”

张天弘便又笑了:“何必找她?若她想回来,谁又能拦得住她?若她不想回来,就算我去找她,又能如何?”

王伟默然,他觉得张天弘这种态度是不对的。或许安晓旭也是处于一种矛盾的心理,这个时候去找她,天平说不定就会偏向张天弘这边。既然自己想要,为什么不去争取呢?找都不曾找,又怎知结果?

这种自小在温室中长大的富二代弟子,他是不太了解的。那么轻易就放手了,却又痛不欲生,这样到底算不算爱得深沉呢?

对于安晓旭,他自己或许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情愫。他却清楚地知道,他所思念着的安晓旭,是那个在孤儿院中的沉默女孩,而不是现在这个美丽聪明的少女。若他一直和安晓旭一起长大,或许两人会成为情侣。但安晓旭离开了,这十年的时间,他不曾见过她,在他的心里,安晓旭从来不曾长大过。

一连数日,张母都以各种借口带张天弘与名媛们见面,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大多是张母手帕交的女儿,出身背景全都不错。张天弘知道母亲的心思,他开始还顺着母亲的意思去见面吃饭,两三次后,便以各种借口推脱。

这些名门闺秀,见一个和见一百个,似乎完全没有区别,每个都妆容精致,仪态高雅,国外名牌大学毕业,可以流利地使用几种外语。身上穿的,手里拿的,无一例外是那几个品牌的服饰。原本这种女孩子正是张天弘所需要的,也是上流社会的家长们需要的,现在他却觉得很厌倦。

看着那些千篇一律的笑脸,他便会莫名地想起安晓旭有些倔强的小脸。若是与这些上流社会的名媛相比,安晓旭有许多方面都显得有些市井,性格更说不上甜美动人,她那要强的个性,在许多方面都要与男子一争长短,也不懂得说好听的话讨他的欢心,但奇怪的是,他却偏偏更喜欢如此率性自然的安晓旭。

张母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张天弘不愿意出去见,她便带着女孩子找上门。最后一次,张天弘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就看见母亲和一个年轻女孩子坐在自己办公室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又是介绍他相亲的。

张母先为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张天弘也没在意那女孩子是谁的女儿,反正必然是个大企业家的千金。女孩子矜持地微笑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张天弘。

一看见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张天弘就有些头疼。这显然是带着美瞳呢,瞳孔显得特别大。他最害怕看见这种超级放大的瞳孔,总让人莫名地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他很快便问:“小姐是在哪里整的容?”

女孩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原本甜美的笑脸维持着一个尴尬的表情,张母立刻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亲切地拍了拍女孩儿的手:“你在胡说什么?李小姐是天生丽质,还需要整容吗?”

女孩子的笑容总算生动了一些,张天弘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是没有整容,为何这几次见到小姐都长得一样?我还以为你们集体去了韩国同一家医院整过容呢!否则也不会像姐妹似的。”

他只是随口一说,无非是气气那个女孩子,他原本以为这些女孩子不过是化妆技巧一样,所以看起来没多大的区别。但其实这位李小姐还真是整过容的,未整容之前她生得并不漂亮,一张柿饼脸,鼻子扁扁的,单眼皮,小眼睛。她也确实是去了韩国整容,整过之后,就变成了小V脸,大眼睛,双眼皮,鼻梁也垫高了许多,整张脸立体美观。现在被张天弘这样一问,她还以为张天弘定是知道她以前生得不漂亮。她毕竟是大企业家的女儿,平时都如珍似宝地被捧在手心里,几时被人如此说过。泪水立刻涌入眼眶,她却还要维持风度,对着张母道:“阿姨,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看着女孩匆匆离开的背影,张天弘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安晓旭。若是安晓旭,只怕早便与他针锋相对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见母亲脸色极端不善,他苦笑:“妈,你就别再瞎操心了,我有喜欢的女孩子。”

张母皱起眉:“你是说那个姓安的女孩儿?其实我并不在乎她出身如何,但我听说她已经结婚了。都结过婚的人了,你还想怎样?”

张天弘笑笑,神色慢慢地消沉下去,慢慢地道:“我也不知我想怎样,或许再过些日子,我便会忘记她。但现在,我却是仍然深爱着她的。我不知道这爱的期限会有多久,我希望只是一分钟,但可惜的是,我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或许,再过些年,我不会把她放在心上,但绝不是现在。”

张母怔怔地看着儿子感伤的面容,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儿子用如此深情的口吻说话,她终究是母亲,看着儿子伤心,不免就有些心疼。心中便也在埋怨安晓旭,到底是怎样不识好歹的女子,连她独一无二的宝贝儿子都不放在眼中。

心里有了埋怨,她便不免回到家里和丈夫唠叨了几句。张伟国一边看报纸一边听着,张母以为他并没有听进去,大多数丈夫在妻子唠叨的时候,通常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其实张伟国却是每句都听得很清楚。

次日,张伟国出现在万代。

看着父亲平静中隐含着风雨的脸,张天弘立刻便知道,父亲这次来,必然和昨天的相亲有关。

果然,张伟国在他平时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张天弘便习惯性地坐在桌子对面。面对自己的父亲,他更像是下级面对领导,而不是儿子面对父亲。这许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父亲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只需要依照父亲铺的路走下去,就必然会功成名就。

他忽然有些厌倦,厌倦这理所当然的锦衣玉食,厌倦这没有任何意外的理想人生,更厌倦完全不曾认真思考过灵魂的自己。过去,他人生的重心便是做生意,甚少关注灵魂。现在他的灵魂中似乎缺了一角,因为缺了那一角,他便忽然感觉到剩下的其实也很珍贵。

看着父亲高深莫测的脸色,他忽然微微一笑:“爸,你是为了那个李小姐来的吗?”

张伟国不满地盯着儿子:“你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吗?”

他笑笑:“无非是大财团家的小姐。”

张伟国“哼”了一声:“是现任省长的女儿,一把手的女儿,你居然让她如此下不来台。”

张天弘有趣地看着父亲,父亲以前一直是副省长,他一心想成为一把手,但直到退休也只是副省长而已。他道:“那又如何?难道还能把我关进监狱?或者令万代倒闭?”

张伟国被儿子轻佻的语气气得不轻,这小子自从遇到了那个姓安的女人以后,就开始变得不正常。“倒闭倒也未必,但如果你娶了省长的女儿,想要什么项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张天弘沉默了片刻,才道:“爸,人的一生到底能用多少钱?”

张伟国一怔,满脸惭愧地看着儿子。都快四十的人了,难道又要重新建立人生观、世界观、宇宙观吗?这件事实在是太毁三观了。

张天弘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能用多少钱,用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用这些钱能买来快乐吗?快乐的感受是只有自己能体验的,别人认为你应该快乐,你却未必会快乐,别人认为你不快乐,也许你很快乐。爸,我不想为了万代再做出任何与我自己的意愿不符的事情。钱能赚得多当然好,但实在赚不来,何不顺其自然?十年前那件事,你当真不曾感觉到愧疚吗?”

最后一句话使张伟国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他震怒地看着儿子。十年前的旧事一直是个禁忌,张天弘不曾问过他只言片语,但他清楚,儿子不是傻瓜,一定早就猜出了个中端倪。他一时有些失神,那个时候,他还没从副省长的位子上退下来。万代的总裁虽然是张天弘,可是张天弘还年轻,他不得不在背后看着。有些事,张天弘做不出来,他却不一样。他经历过的人生多了,知道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律便是弱肉强食。那块地确实为万代赢来了第一桶金,进而铸就了万代基业,但他真的从来不曾愧疚过吗?

事实上,他不愿看见安晓旭,只要一看见那个女孩子就觉得无比刺眼,不仅是因为担心安晓旭居心叵测,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当他看见安晓旭的时候,他便会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事情。

但是,他错了吗?他可不认为自己错了。

若是没有当年的决定,那块地未必能拿得到手,若是没有那块地,会有现在的万代吗?

一将功能万骨枯,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当资本家们变得无比风光之时,人们只会仰视他的光华,谁会在意这光华背后所隐藏的污垢?

他心里有些乱了,虽说最终说服了自己,但他毕竟也还是个人。

张天弘站起身,似笑非笑地道:“爸,我辞职了!以后我不会再来万代上班,而且我会离开这座城市,因为只要留在这里,我就无法逃避肮脏的过去。”

挥挥手,他潇洒地转身离去。看着儿子的背影,张伟国一时无言。虽说有些一口气堵在胸口中的愤懑,但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毕竟是我的儿子,拿得起放得下。

门被推开了,孙秘书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省长,这可怎么好?”

孙秘书是他的老下属,一直叫他省长,到现在也没有改口。张伟国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任他出去闯闯吧,累了就会回家了!”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第一次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安晓旭觉得自己的生活如同梦魇。她也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开始的,就那样若无其事地开始了,却是越来越深重,让她如陷泥沼,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她知道邱少聪不喜欢工作,每天没事就炒炒股。他总希望得些意外之财,觉得做股票是赚钱最快的方法。当然,也是亏钱最快的方法,但他经常说:股市有风险,富贵险中求。

安晓旭在临湖的一家房地产公司找了个工作,工资不高,但也足以用来支付日常开销。邱少聪炒股输了钱,便会伸手问她拿一些,久而久之,只靠这些工资,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填补那个越来越大的缺口。

当安晓旭终于拒绝给邱少聪钱时,邱少聪开始想尽办法破解安晓旭的银行卡密码。他在这方面原本也没什么本事,后来不知找了什么朋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安晓旭的银行卡密码破解了。安晓旭忽然收到短信,发现卡里的钱全部被取光时,整颗心都变凉了。

回到家里,邱少聪并不在家。她也没有向银行报案,因她知道这事多半是邱少聪做的。

晚饭也没吃,怔怔地坐在房间里等着邱少聪,她忽然有些怀疑,她为何要嫁给他?报恩的方法有许多种,未必就一定要把自己赔进去。但转念一想,这十年来邱家对自己的好处,她又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报恩都不够的。

到了半夜二点多,楼下才传来开门声。听着有些零乱的脚步声,她知道邱少聪定是喝多了。

果然,门推开,酒气扑面而来,邱少聪满脸通红,一眼看见她还没睡,颇有些诡异地打了个酒嗝,“你干吗还不睡?不是和你说了,我经常有应酬,回家不定几点。”

安晓旭冷冷地看着邱少聪,只觉得自己所见的是个陌生人。她淡淡地道:“你把我的钱都取光了?”

邱少聪原本想否认,但转念一想,安晓旭的钱就是他的钱,有什么好否认的?他道:“取光了。你不是说没钱吗?你卡上钱还不少。”

安晓旭咬了咬牙,努力压抑住尖叫的冲动,她道:“那是我的钱,和你没关系,以后你休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毛钱。”

她站起身,向着洗手间走去。她原本也不想多说什么,只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但这种冷漠却惹恼了邱少聪,他一把抓住安晓旭的胳膊:“你给我站住,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的钱?”

安晓旭嘲讽地一笑:“你不是炒股要赚大钱吗?以后你赚的大钱我一分也不要,但是我自己赚的小钱,请你也一分不要碰。”

邱少聪怔了一下,怒道:“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

安晓旭淡淡地道:“至少在钱上面划清界限。”

邱少聪怒道:“你凭什么和我划清界限?你是我老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安晓旭冷笑:“有哪条法律规定老婆的钱就是老公的?就算真有这条法律,你也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邱少聪哈哈大笑:“我现在拿点钱算什么?你不是曾经夸口说要从张天弘那里弄来更多的钱吗?钱呢?结果一分钱没拿来,还弄了个残花败柳。你要是真拿回来几百万,我也忍了,结果被人白睡了,这我怎么能忍?我告诉你,现在我拿你点钱,是天经地义。我都没在乎被人戴了绿帽子,你还敢和我提钱?”

安晓旭眼前一阵发黑,虽说她一直不承认与张天弘发生过关系,但她也知道邱少聪从来没有停止过怀疑。想不到,他的心里竟是这么想。他是把她当成妓女吗?

意识慢慢地回到大脑,眼前是邱少聪那张可厌的脸。过去的十年,从来不曾觉得他如此讨厌,自从和他结婚以后,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无法忍受他。她用力甩开邱少聪,大声道:“拿开你的脏手。”

邱少聪更加怒火中烧,她居然说他的手脏,再脏也没有她的身体脏。他一巴掌挥过去:“你这个臭娘们,我要让你明白明白谁才是一家之主。”

安晓旭被这一掌打得头晕眼花,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扶着墙壁站住。她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邱少聪一步步向她逼过来,显然意犹未尽。幸而此时房门被一脚踢开,邱大志和黄玉兰冲进了房间。两人刚才已经敲了半天的门,但争吵的双方谁都没打算开门。

一看眼前的情景,黄玉兰立刻护住安晓旭,大声道:“你这个臭小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见到父母都来了,邱少聪的酒总算醒了一点。邱大志冲着邱少聪踹了一脚,连拉带拽地将邱少聪拉出了房间。

安晓旭呆呆地坐着,黄玉兰一直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着。其实她并没有哭,甚至不觉得伤心,她只觉得可笑。

思绪慢慢地飘远,停留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无由地想起很久以前,当父母都还在的时候,家里虽然只是小康,但父母对她的疼爱却是无以伦比的。

她自小便是听话的孩子,但孩子就是孩子,再听话的孩子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偶尔犯错,父亲总是会故意瞪大眼睛大声斥责她,手举起来却是半天也不会落下去。而母亲则会不失时机地走过来将她揽在怀中,轻言细语地道:“晓旭知道错了,爸爸别生气了。”

于是老爸高高扬起的手便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由小到大,没有人打过她,这还是第一次,打她的人竟是她的丈夫。

她轻轻一笑,低声对身边仍然絮絮不休安慰她的黄玉兰道:“妈,我知道他喝醉了,你放心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因为想到了父母,便更加想到父母之死。若是没有邱大志和黄玉兰,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躺在床上,以背对着黄玉兰。

黄玉兰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晓旭,你早点睡吧!明天等那孩子酒醒了,我让他给你道歉。”

安晓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道歉?她可不指望,她只希望以后在这个家里,她是她,邱少聪是邱少聪,仍然像未结婚时一样地过日子。

又要结婚了。安晓旭一点都没感觉到兴奋,反而有些惶恐不安。第一次结婚的时候会觉得结婚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第二次结婚就会觉得结婚不过是个形式,结不结问题都不大。若还有第三次婚姻的话,那当真便是味同嚼蜡,无味之极。

对于安晓旭来说,第一次婚姻就已经感觉不到兴奋与喜悦,不过是一件必须要做,于是便不得不去做的事。而到了这第二次准备结婚的阶段,更加是惶惶不可终日。

结婚结成这样,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偶尔,安晓旭忍不住会如此自嘲。

婚礼的一切准备工作,安晓旭完全无需操心,金展鹏都一手包办了。所有的用度自然都是顶级的,堪比凯特王妃的婚礼。当然,这只是金展鹏的自吹自擂,安晓旭也便一笑置之,若真要与凯特王妃比,那钻戒就要十八克拉的。

只是人家是王妃,作为一个平民来说,婚礼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但安晓旭却仍然没办法兴奋没办法激动,婚期越来越近,一天中不由自主地想到张天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人便是如此无奈,越是想忘记的,反而会记得越清楚。她如此淡定的表现,落在金展鹏的眼中,倒成了别有风味。若是别的女子,这个时候定是忙得不亦乐乎,哪里会像她一般事事都不甚放在心上。

于是他便愈发地觉得她与众不同起来。

情动则智损,连金展鹏这样的人物也不能免俗。

张天弘的手机一直关机,也不知他到底怎样了。虽说心里担忧,安晓旭却总觉得张天弘必然会逢凶化吉。连三年前的火灾他都能逃过去,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就算没什么后福,至少也不会那么容易又丢了性命吧?

她也曾经试探性地询问了几次郑睿轩,郑睿轩拿出律师的那一套来对付她,太极拳一直打,就是不告诉她张天弘的情况。不过这倒是让安晓旭放心了许多,以郑睿轩与张天弘之间的关系,若张天弘真的出了什么事,郑睿轩不可能如此轻松。

对于她与金展鹏之间的婚姻,郑睿轩冷眼旁观,并不说什么。安晓旭觉得郑睿轩的态度有些奇怪,不是说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吗?她原本是张天弘的爱人,现在却要嫁给金展鹏,郑睿轩竟也并没有反对。

安晓旭觉得人们都在岁月中改变着,如同成长的树,最初单纯的主干,逐渐枝繁叶茂,心思便是那错综复杂的枝叶,越来越难辨深浅。

终于到了婚礼的那一日,金展鹏平日是个很中国风的人,要结婚了却又莫名其妙地走了西洋路线。婚礼地点选在南海最大的一间天主教堂中举行,只因他觉得西式婚礼的那一套更让人感觉到神圣。

婚礼定在上午十点举行,安晓旭早上五点就起床做各种准备,九点钟被纯白的婚车接到了教堂。她觉得有些疲惫,独自在休息室中小憩。门外熙熙攘攘,都是金展鹏的亲戚朋友,女方来的都是安晓旭公司的员工。父母早便亡故了,而她这一生中,似乎也没什么朋友。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自己被修饰得极端美丽的容颜,化妆师是由韩国来的,特别会打理东方女性的妆容,美丽得有些不真实,如同这场极致华丽的婚礼。

门轻轻地打开了,她没有回头,以为又是化妆师进来补妆。每过半个小时就补妆一次,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粉已经厚得能掉落下来了。

但进来的人却并不是化妆师,身穿着侍应生的服饰。她有些懒懒地道:“我没有叫服务啊,你出去吧!”

那人却不走,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安晓旭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立刻回头,身后那人果然是张天弘。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日子都联系不到他,用不着这么狗血,非得在结婚这一天出现在婚礼现场呢!

她眨眨眼睛,忍不住嘲弄他:“你现在来干什么,我要结婚了,难道非得弄一出逃婚之类的闹剧吗?”

张天弘脸色有些苍白,想必是伤还没好得彻底。他道:“我若是现在还不来,你以后知道了真相,只怕会后悔。”

安晓旭笑笑:“什么真相?金展鹏不是什么好人?我早就知道了。他和你不同,他是白手起家的。这年头,想要白手起家,谁没做过几件昧着良心的事?你以为人人都是衔着金钥匙出生的吗?二十多岁就能当地产公司的总裁?”

张天弘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因她的语气而有丝毫动容:“你在生气?为什么?”

安晓旭哼了一声:“我在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我马上就要结婚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天弘默然片刻,似乎接受了她的说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安晓旭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选择这个时候来,必然是要闹出点事的,否则不是白来了吗?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天弘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但若是不告诉你,我又觉得对不起王伟 。”

安晓旭一怔:“王伟哥哥?关他什么事?”

张天弘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安晓旭。安晓旭心里忽然一紧,她隐隐想起了什么。一瞬间,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她迟疑着道:“王伟哥哥一直和你在一起?”

张天弘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活着的时候一直和我在一起。”

安晓旭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巨响,心里猜测的事情不必张天弘说也知道了答案。她却仍然想确定真相:“他……三年前死于那场火灾吗?”

张天弘轻声道:“是,火场中发现的尸体其实是他。”

安晓旭手脚冰冷,怔怔地看着张天弘:“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张天弘的表情有些哀伤:“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会和金展鹏结婚。”

安晓旭忍不住尖声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和金展鹏结婚?他有钱有地位,更重要的是对我好。我和他之间本来没什么恩怨,这样的男人要和我结婚,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理由?安晓旭死死地盯着张天弘,拒绝的理由,其实可以很简单,但是张天弘却没有给她。

在安晓旭的目光中,张天弘的心乱了。他又怎会不知道安晓旭的意思,五年前已经放弃过一次,那时候是安晓旭放弃了他。而这一次,他却不得不选择离安晓旭越远越好,只因他不想把危险带给她。但是,他却又怎能看着安晓旭嫁给别人。这五年来,每一天他都在后悔中度过,为什么那时候不坚持一下,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任由她离开?到底,怎样的选择才是对的呢?

他轻声道:“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决定,如果你真想结婚,我只会祝福你。可是,无论如何,这个人不应该是金展鹏。因为我只希望你幸福,跟在金展鹏身边,终有一日,你会变得不幸。我宁可自己不幸,也绝不希望你不幸。或许你会认为我的爱一点也不勇敢,但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安晓旭怔怔地看着张天弘的背影消失在休息室门外,他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心里想什么,总是不说出口,和金展鹏完全不同。但是,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说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眼前有些模糊了,这许多年来,安晓旭一直知道,她真正爱着的人始终是张天弘。如果这真是他爱她的方式,或许她不得不学着适应。毕竟爱如同风中烛火,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去呵护的。

门再次打开了,女傧相喜气洋洋的脸出现在门口:“安小姐,该出去了。”

安晓旭微微一笑,毅然起身,隐含深意地道:“你说得对,该出去了。”

女傧相却并不知道安晓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笑着赞叹:“你真漂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

安晓旭含笑听着,这样的话所有的新娘都听到过吧!不论真假,总归是赏心乐事。她随着女傧相走到神甫面前,金展鹏早便站在这里等着她。看着她走出来,眼中皆是惊艳。她也一直看着金展鹏,落在外人的眼中,似是含情脉脉,但敏锐的金展鹏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安晓旭的眼神中有歉意,在这个时候,她本不应该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双眉微微地皱了起来。

神甫正想开口,安晓旭却抢先截断了他的话:“鹏哥,现在才说不能嫁给你,我真的觉得很抱歉。这些日子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因为被你宠爱,这种受宠的感觉让我有些忘乎所以。我以为这就是爱情,以为我也爱上了你。但是今日,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不是爱情,不过是女子的虚荣。我不能再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因为前一次失败的婚姻让我明白,两个人相携到老,除了金钱以外,其实还是需要其他的东西的。你是一个大人物,你该得到更好的女子。我不能嫁给你,不是你不好,不好的人其实是我。”

金展鹏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但他却仍然维持着风度,安晓旭的话告一段落,他才自嘲地一笑:“即便我用心良苦,仍然无法得到美人的芳心。你说得对,两人相携到老,除了金钱外,还有其他的东西的。既然你说还不能爱上我,那么今天的婚礼取消。等到哪一天,你真正爱上我的时候,我们再举行婚礼。”

安晓旭一怔,金展鹏居然这么好说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气氛有些压抑,宾客们鸦雀无声地看着神甫面前的两个人,只有记者不停地按着快门。用不了多久,金展鹏被安晓旭拒绝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南海,乃至传遍整个中国。对于金展鹏来说,这应该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吧!

金展鹏却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温柔地摘下安晓旭头上的婚纱:“去吧!既然没有婚礼了,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安晓旭有些疑惑地审视着金展鹏的双眼,那双眼睛中只有温柔,完全没有一丝怨恨。她终于放下心,再次轻声道:“对不起。”提着婚纱转身飞奔出教堂。

看着她的背影如同小鸟般消失在明媚的阳光下,金展鹏的眼中终于涌现出一抹冰冷的寒意。站在他身边的陈浩南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他深知这眼神是什么含义,也只有他知道这一刻金展鹏一定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抬头看着安晓旭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暗想:安晓旭必定会后悔,没有人能够拒绝鹏哥,更何况她完全选择错了时间地点。他只是不太确定鹏哥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她,对付一个女子,会让她死吗?他深知,金展鹏是有许多手段可以让人生不如死的,但最终,还是会杀了她吧!

因而他看着安晓旭的目光也渐渐变了,那已经不再是看着活人的目光,在他的眼中,现在的安晓旭已经与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冉利敏

插 图/陈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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