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方言量名单用现象调查

2015-03-13熊岭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黄冈量词句式

熊岭

(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冈 438000)

黄冈方言量名单用现象调查

熊岭

(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冈 438000)

本文调查黄冈方言量名单用的情况，归并其类型，计算其认可度,考察其语用特征。黄冈方言最具代表性的三类量名结构是：动前量名结构、特定句式中的量名结构、“从句+量名”结构。动前量名结构在黄冈方言中既可以表有定，又可以表无定。前者出现在指称现场事物的情景中，后者只出现在主题判断句中。这类量名结构的认可度不高。含量名结构的特殊句式包括静态存现句、极性否定强调句、价格句、分配句、提示句。黄冈方言的从句结构可以省“指”留“量”，在类型上靠近量词发达型方言，但量词不能取代“的”充当联系项，处于语法化程度较低的状态。

黄冈方言；量名结构；有定无定；认可度

一、引言

(一)问题的提出所谓量名单用，是指“量词+名词”结构可以作为一个合格的句法单位出现在其他名词性成分可以出现的句法位置上。在量词发达型方言中[1]，量词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能够单独修饰名词表达有定、无定等指称意义。普通话中,量名直接组合只能出现在宾语位置上,主语位置上量名不能单用，前面必须有指示词或数词。但是，从公开发表的材料上来看，汉语很多方言如粤语、吴语、闽语、湘语、赣语、徽语、客家话、江淮官话中都存在主语位置上独立使用的量名结构。方言中不同于普通话的量名单用现象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其中吴语[2-4]和粤语[5-7]的这类现象研究得最为充分。学者们关注的重点在于方言中量名结构在不同位置上表现出来的指称性质。王健考察了部分汉语方言中量名结构的单用情况，涟水、阜宁、东台等江淮方言量名结构独立使用既可以相当于“一量名”表无定意义，也可以相当于“指量名”表示有定，但是更加靠近南部的苏州、绩溪、南通等，独用的量名结构只表达有定意义。[8]陈玉洁认为，北方官话中量名结构不单用，到了中部的江淮官话区，独用的量名结构既可以表示有定意义，也可以表示无定意义，而更南部的吴语、徽语，结构的形式与意义之间的对应更加严整，量名结构基本只表示有定意义。[9]

黄冈位于鄂、豫、皖、赣四省交汇处，《湖北方言调查报告》称之为“楚语”，《中国语言地图集》将其划为“江淮官话黄孝片”。黄冈方言独具特色，与邻近的西南官话、江淮官话、赣方言和中原官话在语音、词汇、语法上都有明显的差异，这些方面学者们已经做过大量的研究。但从指称的角度研究黄冈方言的单用量名结构几乎还是空白。对黄冈方言的量名结构的独立运用展开研究，是对汉语量名结构研究的一个有力的补充，研究的结果能进一步加深人们对地缘方言特点的了解。

(二)研究预期从现有的文献来看，唯一指出黄冈方言具有量名单用现象的是汪化云(2004)[10]，这篇文章以敏锐地眼光观察到了黄冈方言中的此类现象，遗憾的是并没有作深入的指称性质的分析和原因的探讨。本研究想对黄冈方言的量名单用现象作更深入的调查分析：借助充分调查获得的数据考察黄冈方言量名单用结构的类型和分布，检验黄冈方言的量名单用是否符合学者们对南北方言接缘地带指称表现多样性的预测，弄清黄冈方言量名单用结构的句法语义规律，挖掘制约其指称表现的因素。重点解决以下三个问题：1)黄冈方言有哪些量名单用的现象？2)这些量名单用现象呈怎样的分布状态？哪些更具有方言类型学价值？3)黄冈方言的量名单用受到什么语言因素的制约？

二、调查设计

(一)调查对象本研究调查对象共66人，由两部分组成。其中20人是当面调查座谈、录音、询问的发音合作人。另外46人负责填写调查问卷。表1描述了调查对象的基本情况：

表1 调查对象的基本情况

(二)调查步骤及方法第一步，我们根据对已有语料的分析针对性地准备了几个问题，并拿来对6个黄冈籍农民工进行了小规模的实验性调查。调查的焦点是黄冈方言是否存在备受语言学界关注的在东南一些方言中广泛存在的主语位置上的量名单用现象。通过小规模的调查，我们发现黄冈方言存在这类现象。我们调查的几个问题是：你们那里有“个人冇来只碗摆得桌上个人落河里去了些人从屋里出来了”的一类说法吗？

第二步，充分收集黄冈方言中量名单用的句子。我们一共收集到了304句这样的语料。

调查发音合作人主要采取以下方法：

1．直接举例法。对于学历为高中及以上的调查人，对“量词”、“名词”等概念作最通俗的讲解后，请对方直接举出量名单用的例子。

2．情景说明法。直接说出一种情景，请调查人说明能不能用含量名结构的句子。如:

调查人：假如你和朋友在一起逛街，走在前面的一个孩子突然摔倒了，这时你可不可以说“个细伢(小孩)达倒(跌倒)了。”

被调查者：可以一般不这么说。

调查人(如果被调查者作出的是第二种回答，调查人会进一步追问)：那你会怎样说呢？

3．话题设置法。随机安排两名或以上的发音合作人进行对话。预先给定对话中易出现量名结构的叙事性话题“说说身边的奇闻趣事”作为谈话的内容，采集语料。

4.图片诱导法。出示图片，让发音合作人用方言看图说话。图片只是描述了一个事件(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哼着歌在前面走，一对母女在后，学生的一本书突然掉了)的开头，要求说话人发挥想象把事件的开头、中间、结尾都表述出来。对此事件的叙述包含人物的首现、回指等，会涉及到关系从句结构、独语句等特殊句式。

图1 调查使用的图片

5．引话人法。让一名黄冈籍调查者充当引话人。引话人与被调查者母语相同，通过聊天，把握话题，在聊天中灵活设置有可能出现量名结构的情景。

第三步，根据前面调查的基础，设计问卷并发放问卷。

调查问卷由三部分构成：

第一部分调查黄冈方言中动前量名结构在调查人心中的认可程度，考察黄冈地区动前量名结构出现的概率。

我们把第二步中调查到的一些出现频率比较高、较生活化的量名主语句挑选出来，设计成12个调查问题。分别是：你们那里“个人落河里只碗摆得桌上个人冇来个杯子在椅子高头些人从屋里出来了碗面你吃不吃个西瓜一点儿都不好吃只(个)鸡子是你屋的吧个人傻相个屋好旧个细伢跑哪儿去了桶水莫洒了”可以说吗？

第二部分调查受从句和领属语修饰的量名结构。设计成5个调查问题，分别是：你们那里“妈妈买的件衣服偷伞的个人去年买的个手机我借的本书他的把伞(只鞋)”可以说吗？

第三部分调查特殊句式中的量名结构。设计成5个调查问题，分别是：你们那里“句话没说就走了五块钱碗面你脸上个蚊虫个苕你个傻气子” 可以说吗？

每个问卷下面都涉及三个选项，分别是：A可以；B不可以；C好像可以。问卷的第一部分另外附一条要求：如果选“A”，请说明一下这句话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发放问卷60份，回收有效问卷46份。根据回收率大于60%具有统计意义和抽样有效的常规，本次调查抽样属于有效范畴。

第四步，对于问卷中情况说明不清的，我们进行电话回访，尽可能弄清量名结构单用的语境。

三、调查结果及分析

(一)黄冈方言量名单用结构的类型及比例我们共收集了304个黄冈方言中量名单用的例句，这些例句取于不同的时间、不同人群，覆盖不同的生活场景，具有比较强的代表性，可以建成一个小型的黄冈方言量名单用语料库，通过对这个语料库的分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窥见黄冈方言中单用的量名结构使用的规律。304个例句分布的句法环境及对应的语义特征如表2:

表2 黄冈方言量名结构类型分布表

(注：1.表中数字是对应的例句的数量及占收集到语料总量的比例。

2.表中的符号表示的意义： CL-量词；N-名词; V-动词; Ba-介词“把”; G-领属成分; RC-关系从句；Adv-副词; Adj-形容词; Pro-代词; L-处所; NCN-数量名；Neg-否定。)

这些不同语法环境中的量名结构总体可以归为两大类。一类有对应的“指量名”的说法，量词前可以补充进指示词，表有定的指称意义(表2的第二列，共107句，占35%)。一类有对应的“一量名”的说法，可以看成“量名”前省略了数词“一”。“一量名”最基本的用法是表单位数目，又常常引申出无定、无指甚至类指的意义，但“一”原本的数目意义作为基础意义还保留着。相当于“一量名”的量名结构在总语料中占据65%。对于名词性成分来说，指称意义才是其基本功能和本质功能，因此我们更加关注包含在这65%中的能与有定成分形成范畴对立的无定语义特征。

黄冈方言中相当于“一量名”的表无定的“量名”结构有三类：其一是动后量名，占35%，是量名结构中份额最大的，但动后量名表无定是现代汉语普遍存在的语法现象，并不能体现黄冈方言量名结构的类型特征。其二是“L+CLN”，即“处所+量名”中的“量名”结构，占5%。这类句式是一种省略了存现动词的存现句，是颇具黄冈特色的一种句式。但普通话类似的存现句也以无定形式作宾语。最具类型特征的是第三类无定──“(CLN+ V)IND①”结构，即“动前量名无定”。普通话不存在动前量名结构，黄冈方言不仅有动前量名，而且既可以表有定也可以表无定。这与吴语、粤语的动前量名只允许有定解读有很大的不同，体现了黄冈方言在量名结构上与东南方言不同的类型特征，具有方言类型学上的价值。但从表1可知，语料中动前量名无定只占5%，而量名有定的35%中除开受领有成分和小句修饰的量名结构(“G+ CLN”和“RC+ CLN”)，以及量名独语句(“CLN”)、量名同位句(“Pro(N)+CLN”)、“把”后量名结构(“Ba”+ CLN)，真正能与动前量名无定形成范畴对立的动前量名有定(“(CLN+ V)D②”)也只有7%。黄冈方言动前量名单用表有定或无定的例子虽然在整个量名单用的句子中比例不大，但具有类型学上的典型意义，我们需要通过分析找出其存在的语义语用条件，首先把它作为一类考察对象划分出来。

除开方言类型上价值不大但数量最多的“动后量名无定”，语料中“从句+量名③”结构占18%，数量上居第二，且与普通话和东南方言中的类似结构在形式上都不一样。我们把这类量名结构作为考察的第二类。其他比例不大(7%)的量名单用结构几乎都是出现在具有鲜明句式意义的特定句式中，如静态存现句、极性否定强调句、价格句、分配句、提示句等——这是我们考察的第三类对象。

由此我们确定了黄冈方言的三大类量名单用结构作为进一步分析的对象：①动前量名结构；②“从句+量名”结构；③特殊句式中的量名结构。

(二)三类量名单用结构的分析 1.三类量名结构的认可度。三类量名结构的认可度我们通过计算各组指标平均分强度相对数、标准差和变异系数来分析。调查问卷每个问题设三个选项：A可以，B不可以；C好像可以。我们把问卷中答“可以”的赋予2分的分值，答“好像可以”的赋予1分的分值，答“不可以”的赋予0分的分值。以第一部分为例，第一部分共12个问题,满分是24分，获得满分说明对这12个问题的认可度达到了最高，即对这些问题所代表的动前量名单用现象的认可度达到了最高。先统计出全部样本得分的平均分(总得分/总人数，其中“总得分”是每份问卷第一部分得分的总和，“总人数”是提供有效问卷的人数46)，再计算出平均分与满分的强度相对数，即平均分占满分的比重(平均分/满分)。平均分在满分中的强度越高，说明被调查者心目中对这类量名结构的认可度越高。平均指标会掩盖样本之间的差异，标准差(方差的开方，利用excel计算)这一衡量数量波动大小的指标可以帮助我们判断样本变化的幅度──标准差越小，说明每份数据之间的差异越小，即被调查者的分歧越小，结果越具有可信度。考虑到针对三类量名结构的问题数量不一，满分不一样，平均分也不一样，引入变异系数(标准差/平均分)能更准确地说明被调查者的分歧大小。

表3 鄂东三类量名结构的认可度分析

由表3可以直观地看到，黄冈方言 “动前量名”的标准差和变异系数最大，这说明被调查者内部是有很大分歧的。导致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是黄冈方言中单用的量名结构与其他形式(如指量名、一量名、光杆名词)没有非此即彼的排斥关系。由于决定不同形式差异的只是细微的语用差别，这就使得被调查者的选择比较随意，判断完全凭个人感觉。从平均分强度相对数这个指标可以看到，即使是我们精心挑选出来的已经得到发音合作人认可的量名单用句，拿来作问卷调查，认可度也只有37.7%。问卷中还有8份问卷分值为零，被调查人不认可这些量名单用句子。由此我们认为整个黄冈地区动前量名单用现象并不普遍。

“从句+量名”结构的平均分强度为96%，标准差只有1.04，变异系数10.8%是最小的。特定句式里的量名结构被认可的程度也较高：量名结构平均分强度为85%，标准差和变异系数也比较低。比起动前量名单用，我们有理由认为后两种量名结构是黄冈方言中更普遍的量名结构。

2.三类量名结构的句法语义特征。(1)动前量名结构。根据被调查者的描述，当“个人落河里”中的“个人”表有定时，表述的是眼前发生的现象。当“个人冇来”中的“个人”表有定时，在这样的情形下可以说：甲、乙在酒席上碰面了，乙问丙来没，甲看了看四周说“个人没来”。而“碗面你吃不吃”是说话人把面端在手上时的问句，“个屋好旧”是两人在屋里说的话，“个细伢跑到哪里去了”则是母亲回家发现孩子没在家问一直在家的奶奶的话。“桶水莫洒了”是孩子挑水时，大人在旁边的叮嘱。

又如“套衣服穿好几年了”“篮菜蔫了”“些书是么样搞坏了”“袋面粉用来做粑的”中的“量名”要么指示情景中的人或物，要么指示共享背景中的人或物。这些量名结构都可以在前面加上指示词，但加上指示词的同时产生了由指示伴随而来的强调、对比等语用意义。虽然我们得到的有定量名结构都是处于不需要指示的情景中，但并不是所有不需要指示的情况人们都选用量名结构。这说明，在黄冈方言中，“指量名”还是一种强势的有定表达形式。但量词可以单独修饰名词，哪怕只是很小的比例，也反映了黄冈的量词在功能上拥有比普通话更强的自由度。

另外，在我们收集的语料中出现了7例量名结构作“把”字句的宾语的情况，黄冈方言中“把”字后的“量名”都是有定的。如“把辆自行车盘垮弄坏了”“把条黄牯公牛卖了”。“把”后的有定量名结构也属于共享指，指称听说双方共知的实体。当然也能加入指示词，但远没有原句自然简便。“把”后量位于动词前，也可以看成一种特殊的动前量名有定。

动前量名结构表无定的例子如：个碗摆得桌上有一只碗放在桌子上个蚊子在椅子高头有一个蚊子在椅子上只麻蝇企立槛子儿上晒日头有一只苍蝇立在窗户上晒太阳个人在屋里有一个人在房子里些苍蝇下巴在鱼高头一些苍蝇都巴在鱼上。

黄冈方言中量名无定出现的语境全部是描述某人(物)处于某个地方或遭遇到了某个事件后处于某个状态。表达者的重心并不在于某人或某物，而是把整个事件作为一个整体报道给听话者，至于事件陈述的是谁，他并不在意。也就是说黄冈方言里的这些无定主语句都是直接判断句④，报道一个观察到的具体事件，主语和谓语结合成一个整体事件被一次性认知。这种结构经常用于传播消息、聊天谈话的告知情景中，体现了语言交际的足量原则⑤。

“量名”结构作主语表有定或无定可以根据谓语的性质来判断。有些谓语只能理解成对已知事物的评说，如包含疑问词的谓语“是谁”，具有明显的主观评价倾向的谓语，如“真拐”、“嫌人”，及以形容词作谓语的句子。与这类谓语共现的量名结构是被评说的话题，必须是有定的。而表事件状态(包括静态和动态)的谓语，其“量名”主语似乎都可以有两解，此时要根据语境来判断，如“(个人)跌倒了”、“(个人)出来了”、“(个人)在屋里”。如果说话人重在表现对特定事物的说明，则“量名”是有定的。如果说话人只是传递一个信息，并不关心事件的主体是谁，“量名”则是无定的。以“个人落到河里了”为例，“个人”表无定时，重点说明“有个人掉河里”这个事件发生了，往往前面有“今天上午”、“昨天”等时间提示语。“个人”表有定时，则事件往往发生在眼前或者这个人是刚被谈到过。

(2)“从句+量名”结构。我们以最典型的受从句修饰的量名结构展开分析。这里的从句指的是可以使中心语指称特定实体的定指从句⑥。

汉语中的定指从句结构可以有以下几类：

Ⅰ.从句+‘的’+名词。如：

(1)我和你一样,非常认真地听了温家宝总理昨天作的政府工作报告。

Ⅱ.从句+‘的’+指数量名词。如：

(2)唯独陶建幸还住在父亲让给他的那(一)套旧居室里。

Ⅲ.从句+指示词+名词。如：

(3)知道戴眼镜那人是谁吗？(北京话)

Ⅳ.从句+量词+名词。如：

(4)唔知边个又将啱啱修好条天线整坏咗。(知道谁又把刚刚修好的那条天线弄坏了。)(粤语)

Ⅴ.从句+“的”+量词+名词。

Ⅰ、Ⅱ类结构是汉语最常见的从句结构。Ⅲ类结构是指示词发达型方言从句结构的典型形式。Ⅳ是量词发达型方言从句结构的典型形式。Ⅴ是黄冈方言一类北方官话向南方方言过渡地带的方言区的从句结构的典型形式。

黄冈方言的“从句+‘的’+量名”句式用于两种情景。一种情况是对说话人和听话人共知事物的指称，是一种共享指。如：

(5)你昨天买的件衣裳几多钱？(你昨天买的那件衣服多少钱？)

(6)兄弟盘走的个火椅儿在我这。(弟弟拿走的那个小椅子在我这儿。)

(7)妈薅的篓猪草搁在路上。(妈妈打的那篓猪草放在路上。)

(8)晏昼买的碗面还蛮好吃的。(上午买的那碗面很好吃。)

例(5)的背景是说话人知道听话人前不久买了一件衣服，例(6)的背景是说话人知道听话人在找被弟弟拿走的一个小椅子。例(7)、(8)画线句的所指都是说话人和听话人彼此明了的语境和共享背景中的事物。普通话中这类情景用的是“从句+‘的’+指示词⑦+量词+名词”结构，黄冈方言同时存在这两种说法。黄冈方言里 “从句+‘的’+量名”的说法是“从句+‘的’+指量名”结构的省略。

黄冈方言的“从句+‘的’+量名”句式还可以是“定指从句+‘的’+‘一’量名”的省略。从句限定的集合内的实体不止一个，整个从句结构表示特定集合内某一个实体,是一种模糊有定，“量名”相当于普通话里无定的“一量名”。如：

(9)我昨天晒的件衣服不见了。(我昨天晒的一件衣服不见了。)

(10)李家姨把原先穿的条裙子把我了。(李家姨把原先穿的一条裙子给我了。)

例(9)指“昨天晒的衣服中的某一件”，例(10)指“原先穿的裙子中的某一条”。 “从句+‘的’+‘一’量名”不可以出现在“存现句中的宾语” 、“双宾句中的远宾语” 、“复合趋向补语后的宾语”等汉语强烈需要无定成分出现的句法位置⑧，是一种有定性比较弱的从句结构。

相对于典型的汉语从句结构“从句+‘的’+指示词+量词+名词”，北京话等指示词发达型语言可以省结构助词“的”和量词而仅留指示词，构成的“从句+指示词+名词”结构中指示词起定语兼有定标记的作用。而吴语、粤语等量词发达型语言可以省结构助词“的”和指示词留量词，构成的“从句+量词+名词”结构中量词起到定语标记兼有定标记的作用。[11]黄冈方言的从句结构不可以省“量”留“指”，如“*妈妈煨的这汤”，却可以省“指”留“量”，如“妈妈煨的锅汤”，这说明在类型上，黄冈方言是靠近量词发达型方言的。但是黄冈方言的从句结构不可能省略“的”而让量词居于联系项的位置成为定语标记——黄冈方言量词的语法化程度远低于吴语、粤语等方言的量词。

(3)特殊句式中的量名结构。1. “处所+量名”结构，表静态存在，如：

(11)树上个虹子窠。(树上有一个蜂窝。)

(12)你脸上个蚊虫。(你脸上有一个蚊子。)

2.“量名+‘都也’+‘不没’V”，表强调。通过否定量名结构代表的最低单位量来达到对全量的否定，所以这里的“量名”本质上还是一种数目表达。如：

(13)本书都冇得。(一本书都没有。)

(14)口水也冇喝。(一口水也没喝。)

3.“(数)量名+量名”，表价格或分配。如：

(15)块钱个米粑。(一块钱一个米饼。)

(16)个人张票。(一个人一张票)

4. “副+形+量名”结构，表评价。如：

(17)你看你看，几好筒碗！(你看你看，多好的一筒碗。)

(18)几苕个伢！(多么笨的一个孩子！)

以上4种量名结构都可以看成“一量名”中省略了数词“一”。除了句式意义本身与数目相关，句式3中的量名结构还可以保留数目意义，其他句式中量名结构的数目意义已经被句式意义遮蔽，变得很不显著了。如“你脸上个蚊虫”、“本书都没有”、“好大一只癞蛤蟆”并不是强调“蚊虫”、“书”、“癞蛤蟆”的数目为一，而是引申出了无定、否定强调、评价等意义。

5.量名非主谓句，如：

(19)个苕！(这个苕！)

(20)个傻气子！(这个傻子！)

6.“代+量名”同位结构，如：

(21)你个苕货！(你这个傻瓜！)

(22)他个见鬼佬！(他这个见鬼佬！)

由量名单独构成的非主谓句和“代+量名”同位结构中的量词只有一个“个”——黄冈最常见的通用量词“个”在这两类习语中已经发展出了指示用法。李如龙提出，东南诸方言中，“个”先做量词，然后发展出指代词与结构助词用法。[12]实际上在汉语部分南部方言中，几乎所有的量词都有加名词可以独立使用和作定语标记的功能。而黄冈方言由于量名单用并不是普遍，仅仅由通用量词“个”发展出了这一功能，而且“个”的指示用法也只存在于罗田、英山、蕲春、浠水四个地方。其他地方“个”的指示用法就只见于“量名非主谓语”这些表达强烈感情的习惯性说法中。

四、结论

通过前面的分析与讨论，我们得出如下结论：

1.黄冈方言里的量名单用主要是动词后作宾语的表无定的量名结构,其次是受从句和领属语修饰的量名结构和一些特殊句式，如存现句、否定强调句、价格句、分配句、提示句等中的量名结构。

2.黄冈方言中动前量名结构既可以表有定和可以表无定，表有定的量名多数出现在指称现场事物的情景中，而表无定的量名只出现在主题判断句中。黄冈方言动前量名结构出现的频率并不高。

3.黄冈方言受从句修饰的量名和受领属结构修饰的量名采用的是“修饰语+‘的’+量名”的形式，不同于东南一些方言的“修饰语+量词+名词”结构，起连接作用的结构助词“的”不能省略。

4．黄冈方言从句修饰量名结构时量词不能像吴语、粤语等同类结构中的量词代替“的”行使连接功能，处于量名单用从北往南的中间状态。

5.黄冈方言的通用量词“个”的语法化程度高于一般量词。

注释：

①下标IND是indefinite的缩略。

②下标D是definite的缩略

③领属关系蕴含一个潜在的领有性事件。“领有”的前提是“获取”，而制造、购置、接受等行为能够产生“领有”的结果。所以领属性偏正结构都可以看成是包含[+领有]语义特征动词的关系小句。由于只强调“领有”的状态而不关注这一状态形成的方式，最终谓词隐去，形成NP1+的十NP2的领属性偏正结构。所以我们这里的“从句+量名”包含“领属语+量名”，是一种广义的说法。

④与直接判断相对应的是主题判断，它是一个包含两个步骤的认知过程。首先是认知主语，也就是确认一个对象作为表达的对象，然后再通过谓语表达对该对象的描述。

⑤论及对象的可辨度要求并不那么高，听者只要知道消息中陈述对象的大概即可。

⑥从句分两类，用于分类限制的从句我们称之为类指从句，用于识别(区别)的从句我们称之为定指从句。前者如“喜欢养狗的女人对待人往往比较亲密”，后者如“陈南在李薇坐的沙发的电脑桌上发现了一个打火机”。

⑦由于定指从句结构所指实体为共享所指，不在谈话现场，指示词多用远指词“那”。

⑧如：“*楼底下落了你早上晒的一件衣服”“*丽红送我了暑假在西双版纳旅游买的一条手链”“*大强拿出来昨天打架撕破的一件衣服”等都是不合语感的句子。

[1]刘丹青.汉语类指成分的语义属性和句法属性[J].中国语文,2002,(5).

[2]石汝杰,刘丹青.苏州方言量词的定指用法及其变调[J].语言研究,1985,(1).

[3]刘丹青.苏州方言定中关系的表示方式[J].苏州大学学报,1986,(2).

[4]杨剑桥.吴语“指示代词 + 量词”的省略式[J].中国语文，1988,(4).

[5]施其生.广州方言的“量+名”组合[J].方言,1996,(2).

[6]周小兵.广州话量词的定指功能[J].方言,1997,(1).

[7]刘丹青.粤语句法的类型学特点[J].亚太语言学报,2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