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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怀忠:我就是个手艺人

2015-03-12孙习涵

北京纪事 2015年2期
关键词:毛猴手艺人承包人

孙习涵

孙怀忠是河南人,30几岁才开始自学制作毛猴。十年来,这个“异乡人”硬是把这门老北京的手艺重新推回到公众面前。“在民国时期,北京城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毛猴。”孙怀忠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三寸不烂之舌

他的毛猴摊位就在后海西沿上,如果天气晴好,每天傍晚他都会从位于潘家园的住所搭乘公交车过去摆上两个小时的摊。要是有顾客上来欣赏他的作品,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甩出自编的段子。

孙怀忠的段子都是在制作毛猴的过程中突发奇想产生的,他往往会根据臆想出的故事将毛猴做成一套系列作品。时至今日,他已经用毛猴编成了120个小故事,对应120套不同的作品。

“其实相比做毛猴,我更擅长编故事。”童年的孙怀忠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文革”时期他爱看大字报,有时候飞机撒下的传单他也会拾起来看得津津有味,这些文字成为他的语文启蒙教育。上学之后,他的作文功底开始显露出来。后来,因为父亲生病,孙怀忠辍了学,他就给老家的电视台文艺部写文案、编剧本。

这几年,孙怀忠多次受聘在京城的小学开毛猴制作课,他最爱和孩子们分享的段子出自一套“城管来了”的作品。四个玻璃罩中的主角都是个拿糖葫芦的毛猴,分别摆出四个不同的动作。孙怀忠将它编成了一段故事:“小毛猴卖糖葫芦,卖着卖着望风,望什么?望城管,城管来了跑,跑的结果卖不完自己吃。这个讲道理,不好好学习,不听话,你长大就当受气包。”说完他问孩子们:“谁长大想当受气包?”孩子们皆捂着嘴笑,没人举手。

在孙怀忠眼里,一个毛猴的制作过程相当简单,所需的材料只有辛夷和蝉蜕,这两样都能在药店买到。制作者将蝉蜕的头和四肢轻轻拧下来,用胶水粘在辛夷花蕊上,待胶水风干20分钟,一个毛猴就做成了。“要是哪个专家和你说制作毛猴有48道工序那是蒙人的。”但他不忘慎重地提醒孩子们:“不要以为会做毛猴就骄傲,做毛猴容易,做好毛猴却很难,就好比写字容易,写成书法就不容易了。”

相比于做毛猴,他更希望孩子们学会用毛猴创作故事,因为这正是调动想象力的机会。有孩子问他“作文怎么写”,他反问道:“会编故事了作文不就写好了?”

孙怀忠很多年不看电视。如今,他和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唯一的关联就是手机,平时闲暇之余他就用手机微信查看最近的流行语,然后把它们糅合到自己的段子中,这样做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年轻人。

后来,网络媒体出现了一则他说段子的新闻,差点把他惹急了。“本来是孩子们让我去PK周立波,结果一到网上却成了我想PK周立波。”不过,他倒是有一番“雄心壮志”,想将毛猴的故事搬进北京的剧场。这几年,他一有空就去北京各地的茶馆和剧场毛遂自荐。在屡次碰壁之后终于有一家小剧院给他安排了一个专场,他得以将自己的120个段子搬上公众舞台。

绝处逢生

十几年前的孙怀忠还只是河南新乡一家国有企业的普通工人。某一天,他偶然在新华书店翻到了一本书,书上用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篇幅介绍了毛猴的制作过程,这个他从没见过的玩意儿顿时激发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因为材料简单,回家之后他就自己动手做起来。有一天晚上,孙怀忠做毛猴时心生困意,将毛猴的腿粘歪了。第二天早上,毛猴腿却“长了魂儿”似的立了起来。好像是老天指引他的信号,从此,他做毛猴一发不可收。

此时的孙怀忠却遭受重创,他所在的工厂破产,他被迫下岗。失业的他尝试了无数的职业,进过汽车俱乐部、旅行社,也卖过保险,最终他帮着老伴一起看大门,包吃住,平时做一些零工。生活的清贫并没有令他放弃自己做毛猴的兴趣。2003年的“非典”时期,孙怀忠所在的区域被隔离,他终日闭门不出,开始潜心做毛猴。为了毛猴,他放弃了一切挣钱的工作。没有钱买粘胶,他就捡易拉罐换钱;没有做道具的材料,他就去大街上捡雪糕棍。

时间一久,原本一直支持他的老伴也开始抱怨。当时,孙怀忠的女儿正在上大学,潜心于毛猴的他甚至无力资助女儿的学费。“我姑娘当时都恨死毛猴了,她想我怎么摊上这么个爸爸,不挣钱还整天花钱。”

家人的反感未能使孙怀忠停下脚步。“我就是个倔脾气,认准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好。”

闭门造车了一段时日,孙怀忠在河南拜了著名泥塑专家倪宝成为师,倪宝成又将他介绍给“叶家毛猴”的传承人。在师傅的指导下,他反反复复地练习,手艺有所精进。2006年,他的师傅推荐他上北京参加民艺博览会。在那一届博览会上,他的毛猴反响强烈,获得了银奖。媒体的介入令他小有名气,当时有故宫的工作人员邀请他去故宫发展。至此,孙怀忠算是一只脚踏上了北漂之旅。

一年之后,朋友给了他1000块钱,他拿着这笔钱上北京谋生。不承想,这一年发生的央视“星巴克”事件导致故宫对内部商铺进行整顿,孙怀忠被拒之门外。他用这1000块钱坚持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他每天花一块钱买四个烧饼,再灌一大瓶水,最后只剩下5元,却仍然没寻到安身之处。老伴一气之下要回河南,但孙怀忠坚持留下。“当时我和媒体吹过牛要来北京发展,怎么能说走就走?”在临近穷途末路之时,孙怀忠跑到后海边上,望着粼粼湖水,刹那间百感交集。“那时候就想到屈原,想跳湖了,但想想这么一走对不起帮助过自己的人。”

万幸的是,萍水相逢的同行将他从深渊前拉了回来。前一个月四处奔波的他偶遇一位北京当地的老艺人,得到一张名片,他照着名片拨了电话,老艺人二话不说骑着电动车载着他满北京城跑,一天之内,孙怀忠的毛猴就卖得了400元钱,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后来,老艺人又将他领到了和平里的黄龙饭店,请求老板将他留下。老板对传统文化颇感兴趣,就安排孙怀忠在店里卖毛猴,不管卖了多少孙怀忠每天只拿50块钱,由老板提供食宿。宿舍是在地下室的一间几平米的小屋,墙上长满绿色的霉菌,气味不堪忍受,被子用手一抓能挤出水来。“这就是个连打工的都不住的地方。”但对于彼时的孙怀忠而言,这好歹是个容身之所。

白天,孙怀忠除了在餐吧里做毛猴,剩下的时间还得兼职服务员和清洁工;晚上在店里说段子。以这样一种 “廉价劳动力”身份,他干了两年。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他转战后海的一家全聚德。同样是包吃住,住的条件改善了不少,虽然依旧是地下室,但室内宽敞通风。而且店老板只要求和他卖毛猴的钱对半分。在全聚德的两年,孙怀忠四处拜师学艺,自己的毛猴做得愈加精致。

奥运结束之后,全聚德的客源大幅下降,老板撤离了店面,孙怀忠再次流离失所。恰在此时,圆明园举办了第一届皇家庙会,一个手艺人邀请他去庙会摆摊。他去了之后,短短几周就挣了2万元钱。“那时候真是有一夜暴富之感。”尝到了甜头,他赶上圆明园的节日就去摆摊,一年之内陆续挣了十几万。

第二年,圆明园庙会的承包人给孙怀忠提供了一个固定摊位。他也终于有了稳定丰厚的收入来源。一年下来,他有了20多万的收益。

我就是个手艺人

但在圆明园的摊位经营了一年之后,孙怀忠又要离开,这回却是他自愿的。

虽然收益颇丰,但孙怀忠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他租住在潘家园附近的一间平房内,距离圆明园有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摊位承包人要求孙怀忠每天起早贪黑固定摆摊12个小时,不论刮风下雨都不能缺位。

孙怀忠的毛猴销路的顺畅被承包人的妻子看在眼里,她也去进购了一大批毛猴沿街兜售。但和孙怀忠不同,她的毛猴完全没有销路,一大批货囤积在手中。“我卖毛猴靠的是说段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承包人的妻子心急手里的存货,转而开始涨孙怀忠的摊位费,一直从400元一个月涨到4000元一个月。这还不罢休,她招呼一个书记成天去孙怀忠的摊上骚扰,自己在一旁不停催促他,“赶紧给书记送烟。”

“我他妈是个手艺人。”盛怒之下,孙怀忠撤了摊位走人。“对不起,老子不和他玩了。” 任凭承包人妻子如何降摊位费,就是无法再将他请回去。

“中国缺少合格的文化经纪人。”孙怀忠叹了口气,“一开始做得很好,到后来都变得贪心了。”在孙怀忠看来,手艺人群体特别需要一个经纪人将他们笼络在一起,提供一个展示的平台。但现今的社会很少有人能扮演好这一角色。某种层面上,他道出了当代手艺人的生存窘态,既迫切需要得到推广,又惮于被商家算计和玩弄。除了少数能够出名的艺人,绝大多数仍在社会的夹缝中挣扎。

“后海是什么?后海就是文化之海。”孙怀忠用手指沿后海画了一个圈。“政府将胡同这些表面工程搞得漂亮,再多挖掘一些老北京文化有什么不好?”夜幕渐临,孙怀忠和他身后的湖水消失在沿岸璀璨的灯火中。

(编辑·韩旭)

hanxu71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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