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白诗十首
2015-03-12沙白
◆仲夏夜的中山公园
故都的气息
深植于仲夏夜的中山公园
难怪,每一寸夜色都有袭人的旧
古柏上的鸣蝉操一口京腔
朝一墙之隔的紫禁城
高声喊魂——
弘历,弘历……
近旁的护城河面目模糊
欲言又止
塞满沉郁的过客
正被眼前的虚无
悄然掏空
◆昆虫记
我所熟悉的昆虫都在明媚辽远的童年
空中翩飞着蝴蝶蜜蜂与蜻蜓
知了总在树上鸣叫,高不可及
庄稼地里,玉米才刚刚吐穗
蝗虫与其天敌就会决一死战
草丛间埋伏着
愁眉不展的蜘蛛蚱蜢和蜈蚣
大白天,大院里的王胡小D三娃子
提板凳晒太阳
捉虱子拍苍蝇
到晚上,提灯的萤火虫
会陪敲更的蛐蛐巡夜
一更二更到五更
现如今,苟活于帝都
最常见的虫子是厨房里
那万恶的蟑螂,奈何不得的现实
还有一只名叫格列高尔的甲虫
与我同床共枕相依为命
热爱卡夫卡的他
眼神清澈又深不可测
我则像只认命的蚂蚁
将在他超现实主义的黑洞里
爬来爬去,就此一生
◆青海云
在青海,我痴迷于高原上空的行云
悬在日月山顶,他比山顶的积雪还白
飘过察卡盐湖,他比洁白的盐粒还轻
落入德令哈的群山,他比傍晚的轻风还重
陪我游走,他都会弯下颀长的身体
比我与同伴的距离还近
即便是在远离他的夜里
他也会在我的梦中
化一匹白马
以私奔的速度,带我一路向西
重返辽阔壮美的青海高原
让自由的灵魂找到安放的地方
◆雨季的核
停止奔跑的万物都有隐疾
我承认,我太熟悉这坚硬的雨季
它尖锐的钢针
曾扎过我年少的身体
让我患上痛并绝望着的
关节炎和抑郁症
定居北方后
我才狠狠砸开雨季的硬壳
蹦出未出预料中的核
除了蘑菇木耳与苔痕
还有爬满霉斑的书信
逝去的亲人一闪即灭
南方的顽症不治而愈
◆万春亭
景山之巅,紫禁城只合俯瞰
在摘星的高处,勾魂的浮云
正挽着沉沉浮生向上飞升
玉玺、龙椅、宫殿、江山
明月、清风、流水、光阴
天圆地方啊,很多物种正在消逝
很多消逝已来不及抵挡
煤山上,游人如织
秋风温软,令人想要殉情
失重的书生终于吐了一句:
万春亭上,满眼都是你
◆小暑后
小暑后,国槐树上的知了
多么让人萧索
他那亡国的嗓音
必定会牵起一个人的闲愁暗恨
必定会让一个人念起另一个人
蝉声铮铮,多么让人困倦
在寂寂午后
草木低垂,山河颓废
如果,墨汁经夜未干
我将用小楷为你寄去
故国的浮云与落花
◆白 露
小伞对大雨,久别对重逢
会说些什么?
大道至简,不过就是这
剥去怨尤百感交集的三个字——
久违了
香烟与火柴久违了
晚宴与素食久违了
久违了,金骏眉
久违了,金莲花
久违了,欢喜
久违了,梦想
久违了,你
露从今夜白
明天,带露的草叶要为清晨诵诗
吃素的人们,要彼此相爱
◆黑豹记
迄今为止,我没见过比黑豹更帅更酷的猛兽
一说起它,就会惊动众词
掀一场流星雨
陨石飞扬,星光四溅
狂野、健美、高贵、荷尔蒙、摇滚、自由……
划过它比黑夜更黑的毛丛
照见它隐秘的豹纹
王者的威仪可窥一斑
若在某处草地山岗
它不站不走,不猎食不交配
只趴在树上酣睡
眼拙的你说不定会惊呼一声——
哇!好大的黑猫
在北京动物园,钢筋水泥筑成的狮虎山下
木质提示牌后,铁笼子里
我见过一只桀骜不驯的黑豹
它躁动不安,不躺不睡,踱步不停
它关不住的野心从没停止过奔跑
而铁笼之外
非洲狮与东北虎正在假山上放风
早春的暖阳慵懒惬意
即便有挑衅的游客向他们投掷石块
它们的眼皮
抬都懒得抬上一下
◆九月诗篇
九月秋风似剪刀
从华北平原下手,一口气斜裁至西南山区
剪开那回乡路上的烟尘滚滚
剪开这半生光阴的波谲云诡
到得川鄂陕交界的白沙镇
悍然落剪
从北京到白沙,三千多里长路
开始发凉
秋月照着松冈,顿悟好似秋风
一样凛冽,一样迅疾
如果,藤与树缠得生痛,
旧时的相思该剪了
云与水忘得飞快,
余生的妄念该剪了
这是公元2012年的9月
我又厌倦了京城的探头,厌倦了出门
厌倦了人群中那些蟾蜍般老谋深算的脸
悲悯的秋风啊,请剪去我刻骨难消的无奈
把我吹到那父母双亡的故乡
◆乌 鸦
多年以来,我执意认为
天安门东侧的鸦群
一定是群彻头彻尾的愤世者
你看,他们个个身披黑斗篷
在人类不可企及的高枝上
乌泱乌泱地扎堆集会
叽哩哇啦,声动四方
像在嘲弄现世
又像是在搞大选辩论
我观察,大部分乌鸦
都吊着白眼
像八大画中风骨凛然的大佬
还有一部分,中途离场
在鸦族的领空盘旋
像是重命在身的特警
黑头黑脸,酷毙帅毙
如果,随时降落的鸟粪
会击中麻木的人脸
那么,就抬起头来向鸦们致敬吧
他们才是——
帝都最牛逼的钉子户
作者简介:沙白,本名李雪芹,诗人、媒体人。上世纪70年代出生于四川万源市白沙镇,现居北京。文艺访谈栏目《对白》主持人。1993年出版诗歌合集《梦里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