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诗四首

◆饥 饿

那些食物无法下咽。面包也不行。

一天，两天，三天。

一头怪兽。一架笨拙的机器的喘息。

调色板饿了。可怜的胃，

权且用暖烘烘的雾气搓揉一番。

半透明的肉体即将冻结，成为时光分泌的树脂一团。

◆诗 句

那旗帜将自身抑制

犹如风中武士三月的颈项

驾驭大雨的野生藤蔓

折弯了石头内部的焰火

不及物的快速之香

那麋鹿的姿影点亮了夜晚

被动物追随的人惯于抒情

被植物铭记的人擅长思考

那水是一分为二的镜面

加速了诗句的舞蹈

那水中的器皿旋转不已

犹如一颗新的星座的模型

◆不熟悉的尘埃

这样，我们就在那远离大海的房间会晤，

带着陌生的喜悦和那山脚下的枯叶之声。

我们知道，下雪的日子里能在雪地上

滑行的家禽，现在已变得苍老。

但愿那一阵星群的絮语没能将它掩埋，

它向我们拍动双翅，缓缓地收拢翼下的尘埃。

如今那个回忆尾随着临终的形体蹒跚而行，

谁还能在风中翻滚，就像秋天的榛果

要击中大地的腰肢？――我们想

最初的有力的念头将通过尘埃保持新鲜。

◆在风中

1、看不见的风里……

看不见的风里有一种疲倦，

你的手指是无法安抚的，即使落在你身上的

是同一种事物，它也无法带给你必要的技巧

去抵制它，更多的是痛哭以及失败后的虚弱。

风中甚至没有一张网期待你去冲破。

如果你失去了目标，那是因为这个世界已捕捉到你，

而它在睡觉，留你在一堆互相啮咬的烦恼中。

所有甜蜜的果实来自已经过去的光阴，

所有的幻想只能在此时此地，

在无法捉摸的现在获得充足的滋养。

女人，浆果一般的女人，她从自身中采撷什么？

冰冷的月亮已经厌倦，早熟的花朵在倾诉着，

难堪而美丽，如同无法摆脱的一则寓言暗含着恐吓。

2、杂乱无章的情感……

杂乱无章的情感……每天，隐秘的痛楚，

来拔掉一只鸟的羽毛。

不如根本不试图去飞翔，

在蛋壳内的温馨中微笑着死去;

或是跌落在冬天的雪层中，

枕着逐渐衰微的心脏的鼓点沉沉睡去。

它偏出现，带着极度歪斜的表情，

被什么东西扔了出来：破裂的翅翼，纷纷扬扬

从眼前掠过……

3、丧失掉一次就将永远……

丧失掉一次就将永远丧失。

你所期待的景致正使你窒息，

雨，田野，银白色的河流，

大地那松散的躯体似乎被抽掉了骨头。

感到疲惫，像一袋谷糠斜倚夜色，

被夜露侵袭，你似乎不再记得

去年春天的风中迅跑的欢乐。

试图在梦中躲开一张狰狞的面孔，

它以微笑暗示一种命运，你不能确定

当你醒来时怀中有怎样的果实。

毕竟，春天到了，忙碌的精灵开始工作，

复杂的材料将变成一种最大的惊诧：

丧失掉的一切将重新丧失。

4、她沉思着所拥有的记忆……

她沉思着所拥有的记忆，

混乱的，找不到出路的记忆在抽枝吐穗，

犹如繁忙的春天，饱含水份的花叶，

仅仅只能说出一个词：空旷。

因为在月色下匆忙赶路的她不见浮云，

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不见车辆，

而某些过于沉重的事物诱使她浪掷光阴：

怀着一种愤怒的心情，命运中的她

犹如拖着脚镣的天鹅在舞蹈。

她的夜晚，类似于被玷污的包装袋，

虽完整但已不受信托，而它自身感到被倦。

5、苍老的鹰漫不经心……

苍老的鹰漫不经心地滑翔，

正在摆脱岩石的重负。

蒙受羞辱的心灵被湿润的苔鲜占据，

那里找不到一点线索以证实神明的造访。

寂静，危险的词语。

当你与猛兽隔着栅栏相视，

当你看到成群的天鹅在水上休息，而人们

大张着欲望的眼睛，好象要从水面上捕捉到

神圣爱情的美丽倩影。

你是一个失败了的、倒了霉的、被春天压垮的

许多人中的一个。

夜晚不能如些描述，它的到来意味着

白天的毁灭又在重演。

如同浮云嘲弄无知的想象，

夜色再次把希望的蛋壳打碎。

6、残破的墙垣，折断的窗架……

残破的墙垣，折断的窗架，

……一小片废墟或许更纯洁。

不远处，新的居住楼被漆成了蓝色。

对她来说，一切变动都显得残忍，

旧的残余部分总使人真正疲倦，

由天人们未能完全抛弃它们，而不时迎面撞上……

有时她看见夹在书片中的花叶，

无法确定自己早已摆脱了某种愚蠢的习性：

轻率、多嘴、和同龄女伴形影不离

漫步在湖边的草地……

一套崭新的居室在被居住之前

已被多少人住过，她搬进去，

隐身于密集的人群，被异样的气味窒息。

必须，必须找到更安全的地方，

她几乎已忘掉了呼吸，瘦弱的躯体中，

高高垒起的石块在崩塌……

7、蛛网要结上多少……

蛛网要结上多少，她才去打扫？

可怜的女人织着毛衣。她能保住多少小小的果实？

蛛网连着蛛网：精致的织物，

美的栖息处，美的无聊与必然。

蜘蛛有时候要跳舞，她不忍心请它搬走。

寂寞与懒惰共生，女人譬如一只丑陋的甲虫

留下它小小的暗翅，留下暗淡的光影。

因为每夜梦见小小的亡灵，在石碾的重压下

骄傲的心已经粉碎……

一只蜘蛛的故事，一个女人的爱和诗篇。

无法摆脱的一则寓言暗含着恐吓：

在灵魂附近的网上，悬挂多少小小的死亡。

8、你曾经见过大海……

你曾经见过大海，怀着陈旧的激情。

人的卑微与不幸，体现于朝圣者的命运。

哪一个时代不折磨它的宠儿，

任凭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加身？

但你为什么呻吟号叫着跟随那些妇人

潜入铺干草的洞穴：哦，她们长着獠牙，

把你当作同类不如当作猎物，比方说，一只白兔。

这样的一只白兔如何挣脱？它被耻辱压倒，

短暂的眩晕难以克服。

血腥的气味在夏日弥漫着，

简单的一切始终意味着什么，你要继续

谋取生存，任凭失败如一块巨石从山顶反复滚落。

你曾经见过大海，怀着青春的盲目与轻信，

怀着爱情的无知和幻梦。

但你或许想重新见见大海，也许是为了

感到羞愧……

9、生活在落叶之中……

生活在落叶之中，

生活在无恶意的悲哀中，

并非无法描述，但无人去描述。

熟悉因而厌倦，

犹如从火车窗口往外看，

人人觉得有趣，感到自己

不再是固定者，因而有了自由。

拯救者只有一个，永恒的信仰

赋予你想象的权利。

你必须祈祷，必须长途跋涉。

落叶的速度，就是你的速度，

你必须把难以吐露的话语

写进岩石的笔记本。

并非难以表达，但无人敢于表达。

他们在安静的蔷薇园中

度过细屑的光阴，

那里少女成长，

长成她们梦想的模样。

随后毁于噩梦的残暴，毁于

长年累月的惊吓，毁于大地巨大的

财富：落叶灿烂，果实沉重。

10、耳朵如树叶在风中……

耳朵如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夜色，沉重的铅和石块。

写作者的惊惶。

一个隐喻使某种事物更为出色。

大地，温暖的鼹鼠之家。

沉思者是谁？

历经跋涉后似乎不再可笑，

如在汉白玉的质地上进行的雕镂，

如此鲜明的痕迹，

任何表情都无法夺走它。

写作者究竟是谁？

也许是命运本身。是谁来到一个

如此陌生的地方，在风沙下梦想

改变自己的命运。是谁在张望，

完全不记得为什么会在那里。

谁也无力承受，她想。

也许可以痛哭一场，因为爱

如此盲目又如此优越地

凌驾于她的生活，而命运

则是不可理解的，如果有人确实在追寻

它的踪迹，并试着在文字间

猜想它的城堡的话。

11、秋风的时日已经来临……

秋风的时日已经来临，

你的始终增殖的意志被洗得洁净。

总有一天，你在了无踪影的花朵的劝慰下

结识自己奢华的青春。

花朵的幻影没有增厚这个空间，

这里简单的事物一目了然，

在你午夜的眼眸中缺乏睡意，

在那明澈的湖水中群星嬉戏。

……哦，一个女人活下去的耐心

不可能借助人们认识到的事物。

存在于习俗之外，无须人们来爱她，

却需要一种疯狂旋转的勇气

来承接某种狂暴的占有。

秋风的时日已经来临，

空气里仿佛充满响亮的嘶鸣。

马背上的女强盗，眼神犹如鹰隼，

使你在这样的夜晚，依稀梦见风中的她。

作者简介：千叶，1968年生于宁波，1990年毕业于浙江农业大学。大学时代开始写诗，至今已在《诗刊》、《人民文学》、《诗林》、《江南》、《青年文学》等发表诗作300余首;作品入选多种诗歌选本;曾获“刘丽安诗歌奖”、“南湖文艺奖”等多种奖项。著有诗集《光线》（合著）、《千叶诗选》、《我们都是木头人》。现居浙江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