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鱼山抒怀

作者简介

罗华英 罗华英，网名小花眼镜，退休教师，中文副教授职称，中共党员。重庆市江北区作家协会理事，1987年开始发表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纪实文学、中、短篇小说等文学作品。出版散文集《青春梦已老》。

今年的春天延缓了脚步，以至立夏后天气仍然不凉不火。借这宜人的气候，我搭乘新季的班车，去了位于重庆市丰都县的五鱼山——听说那里是天堂圣境。

春天没有因五鱼山处于武陵山系的末端而嫌弃，仍然把万紫千红留在五鱼山的村落，也苍翠了五鱼山层层叠叠葳蕤而神秘的丛林。初夏的风绽放着新季的温婉，拽一把百花齐放多情的絮语，掬一袭层林尽绿的清幽，带着对天堂的倾慕漫天轻飏。峻峭的山势，搭建起从人间通往天堂的云梯;绯红的三角梅如火如荼地盛开了，牵起藤蔓悬在路边高高的崖壁上，裹挟起七里香花浓郁的氤氲，撒满天宇苍穹。五鱼山的钟灵毓秀，流光溢彩，举眉揽韵，惹文人骚客落墨成香，玉皇起驾将天堂圣境迁驻五鱼山。

原来只知道丰都的名气，在于一座叫冥都鬼府的名山。几十年前去过，以为早就得知了自己未来生死在天的宿命，常常感怀人死如灯灭的悲悯。却不料想，因为五鱼山，我经由天堂的大门，有了与地府相对的天堂之行，也让自己有了登天成仙的企望。

五鱼山晨雾

成仙的期待，一大早被裹进了五鱼山浓浓的晨雾里。夜里臆想着探秘五鱼山的事难以成眠，现在更是扑朔迷离。

推窗远望，大雾似一泓暴发的江水，把天和地统统淹没。于是，整个五鱼山都被浓浓的大雾紧紧锁住，只若隐若现显出山的海市蜃楼。

天空还在飘着小雨，粘连着浓浓大雾拉起长长的幕帐，本来非常开阔的视野变得一片茫然。眼前不远处，浩瀚的长江被雾气掠进天际，水与天浑然一体。淅淅沥沥的雨夹在白茫茫的山雾中，变成晶莹剔透的珠线，与雾交织成一张硕大的白缎子披肩，将五鱼山的丰腴，五鱼山的峻峭，五鱼山的青枝绿叶，五鱼山的修篁红花，都绣进白亮的缎子披肩里，即使天地一片混沌，也生出万千风情。掩映在大山深处罅缝里的小路，似一条若隐若现的黑褐色腰带，系住披肩下五鱼山的婀娜身姿。我们的目光，顺着交错回环的山间小路走进雾霭笼罩的山中，兀自涌动的心潮在空濛的天空下，就像在注视一段隐秘的人生。

呆在房间里，犹如身处海中小岛，周围一片茫然。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是在一个汪洋中的孤岛上，喧嚣的世界被隔挡在无边无际的海天之外，热闹与自己渐行渐远，世间的精彩似乎已经与自己无关。很想谁来孤岛上与己为伴，心灵却又在抗拒挣扎。不禁叹惜雾海茫茫，江水淼淼，心已不知所依。于是有一丝落寞侵袭心房，化为雨滴，相随腾然雾气，滑进五鱼山的深处。

五鱼山释缘

早饭后，雨终于不再下了。屋檐滴答着最后的晶莹，掠过一把早晨的凉风，抹去窗棂前的迷蒙。雾就像游动的浮云渐渐散去隐入长江。天与江有了朦胧的分界线，被雨水洗过的青山巉岩洁净清新，薄薄的轻纱下，汉子般的峻峭中飘逸着迷人的秀美。

淡淡的雾，清粼粼的天空，滴翠的植被，雨后的天地格外清亮干净。深深吸一口五鱼山那鲜朗朗的空气，洗净肺部的浊闷，把清新和愉悦一起掺进五鱼山下天堂圣境的神光中去。

天堂因有玉皇而名。人生追寻的最后境界，莫过于升天，幻化成仙。在天堂圣境中穿行，曲径通幽，流水潺潺，绿树环绕，风景如画。我十分虔诚地仰视玉皇大帝，心中但求玉皇赐我一世恬静安平。

玉皇殿前，阅“晨钟灌耳惊醒人生梦，经道引路拨开前程懵”，想一夜酣梦虽溢满渴盼，却无从抓住那梦的源头，不知梦的真谛得来何方，及至有得真经点拨，恍然醒悟，方知前程也好，钱财也罢，无非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也带它不走，何必一生碌碌你争我夺，到头来还是白茫茫世界一地无迹！

缘分亦当如此。“鼓响鼓歇起伏定常在，缘来缘去深浅当自明”。一番情爱轰轰烈烈，如鼓发聩，山盟海誓，不离不弃;却忽然有一天偃旗息鼓时，所谓生死相依，已然移情别恋，哪还记得那曾经的铮铮誓言，卿卿我我。如是缘分留不住的，无奈何，还是不要了吧！

关于缘分的理解，同心道上有一番诠释。一挂陡峭的石阶，依“缘”字起步，然后攀石梯铁链栏杆蜿蜒而上，梯步有点高，每一步都要高抬脚步才能攀沿而上。

人与人之间有一个相互依托的关系存在，却也有亲疏深浅之分，这也体现一个缘分。故同心道下，首起即点明主旨，花岗石上镌刻一象形“缘”字，假其字而意赅：那恋人间心心相印，牵手同步，续一世良缘，以心当鉴，再挂一同心锁在道旁铁链护栏，以示锁定终生，比翼双飞;同谋事者在同一片天下讲究个步调一致，相帮相携，同德同心，则事业有望蓬勃;夫妻相合，夫唱妇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睦生福，美满白头，岂不乐哉！“云水相逢一声慈悲路相同;烟霞逸隐三句无量心不远”。这同心道的打造，实在意味深长，让人思绪万千。

遇仙桥上，青石铸成的拱式小桥精巧玲珑;桥下淙淙流水，淌出多少红尘故事。西子湖上人与仙在拱形小桥上演绎的那一场生死不离的爱情故事，早已成为千古绝唱。那么，在天堂圣境的遇仙桥上，又会演绎什么样的天堂情缘扬名今生后世呢？古时候爱情成为一种模式，似乎信物不可缺少：一把油纸伞，一柄绣花扇，一只发簪子，一方丝绸帕即可。而现代人结成情缘的方式却变化无常，没有了封建礼教的束缚，思想开放和放任，要想将情缘进行到底，唯有彼此精心呵护，相知相携。否则桥也好，路也好，都会走到头而不得已转身。

长在悬崖边的那棵巨大的黄桷树，据说已经有150年，看着有些苍老，树皮褶皱里满是青苔和黑褐色的水渍，是岁月录下的旧痕新迹。树干至少三人才能合围，树冠伸出很远，像张开的一把巨伞，为树下草木挡风遮雨。

站在黄桷树下，牵出好多遐想。人生百年即会入土为安，然黄桷树历经百年仍枝繁叶茂，年年落叶年年绿芽，老枝新叶，生生不息。或许是树后麻姑藏身不显，却以神灵护佑，黄桷树因而可以吸甘霖而助根深，经风雨而倍坚强。黄桷树看似孤独，却非寂寞，究其渊源，莫非一个缘也。与天地之缘，黄桷树有了立足之所，有了与周围花草树木的契合;与神灵之缘，黄桷树得以根深蒂固，叶茂枝繁，经久不衰。这似乎暗合了人世间的许许多多事情。我们常常觉得孤独，却忽略了陪伴我们的亲情，这是我们生存于斯的土地啊！我们常常觉得寂寞，却忘记了朋友就在身旁，这是我们灵魂得以充实的护佑啊！是我们不珍惜，还是我们对他们的忽略？其实都是自己的不为而为！所以不要叹息自己的不幸，幸福靠自己去维系，快乐靠心态去发祥。

谁都有关于缘分的臆想，然而不是谁都能享受缘分的深沉。一生可能会听到很多关于缘分的倾诉，却只有与某个人相向时才会泛起刻骨铭心的情愫。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复杂的，唯有心有灵犀者无须语言就能感悟到那份情感的真诚和温情。爱是心中的美好和憧憬，留住那份独特的爱意，对亲情，对朋友，对所有留与馨香温暖我心灵的人！

登临五鱼山

登临天堂，探寻五鱼山之为天堂圣境之谜的兴奋，刺激着我们要去探寻五鱼山得名的真髓。因而，那茅草覆盖的阡陌羊肠自然不能阻止我们登临五鱼山的脚步。

雨过天阴，羊肠小道路陡湿滑，杂乱丛生的茅草遮住了泥土。为了我们上山方便，景区工人把路边的茅草割去一些，然后在泥土上面用锄头刨出了一个个小窝，权当修成了一条简易小路。翻过几个山头，终于站在五鱼山的顶峰——祖师堡。凉风从山垭口那边吹过来，带着初夏的问候，吹散了五鱼山的神秘。五鱼山由五座山峰组成，处处可见深山藏古寺、云雾锁飞檐，远眺近看皆为风景。五座山峰都与传说中的天堂、地府有关。

与祖师堡相连的山叫鹿鸣山，传说是仙鹿的苑囿。仙鹿曾经引颈长鸣，唤来无数仙鹤在长江两岸架起虹桥为玉帝护驾。远处为九龙山，隐约中九个小山头绵延逶迤直达江水，如蛟龙戏水扑腾江中。双桂山像一只圆头大鲸，在江中昂首遨游。与双桂山相依的是平都山，“平都天下古名山，自信山中岁月闲。午梦任随鸠唤觉，早朝又听鹿催班。”这是苏氏父子自成都去汴京途经丰都时苏轼写下的诗。后人依据苏轼“平都天下古名山”这句诗，改平都山为“名山”，一直沿用至今。平都山山势和缓，似鱼儿慢悠悠地游向长江，阴曹地府就建于此。祖师堡在名山之上，主祭祀玉皇大帝，与平都山主祭祀地府阎王形成一阳一阴两重盛景。

昨天我们才到过名山阴朝地府，十八层地狱还留在我们惶惑的记忆里。当我们从幽森地府来到高峻明朗的祖师堡，想象着山堡下面被茅草掩映的一大片土地上，臣服于此的芸芸众生一起朝拜玉皇，祈福合家安康，仕途顺畅，福禄绵长，那宏大的场景何等壮观！

此时我看懂了五鱼山的名副其实。五座山的山势绵远，底部都沉浸在长江之中，翘首弄尾，就像五鱼戏江。山依水而活，江因山而远。江水终年不断拍打着山体，似母亲轻拍怀里的婴儿。江涛轻波，无不打动玉皇从天庭安居五鱼山，再赐一把天堂种子种遍五鱼山，五鱼山遍地青翠，花香馥郁;赐一挂银河从天而泻，五鱼山飞瀑直下，一波三叠，雾涌云蒸;赐一袭和风吹拂大地，心中的爱与被爱，都充满温暖和慈祥，人间一如天堂，天堂圣境由此而名扬天下。

沉没水下的月亮城

傍晚时分，没有雨的五鱼山静谧而清凉。在天堂圣境散步，犹如身处天庭，四周青山幽径，鸟噤木森。曾经游历过很多称为仙山琼阁的地方，照样是气势恢宏的庙堂，照样有长廊红柱的亭榭，可是在这里，因为丰都的沧海桑田，却给人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感受。

我对丰都，并不陌生。1972年以后我多次到过丰都，对这座千年老城印象很深。

为修建三峡大坝，长江水位大大升高，丰都正处于淹没地带。一个以鬼城著称的古都，迁徙去了水城。我们曾经走过的街道，连同一个装满人间生死词话的城市沉入水下。五鱼山因地势高而没有被淹没，天堂仙境和阴曹地府得以完好无损。

现在是退水期间，被淹掉的小城在水里憋闷了很久，终于冒出头来透透气了。

露在水上的石块只是老城曾经的片段。有的如竹简书画，可是就像一本已经翻旧的书卷，页码不齐了，文字也开始模糊起来;有的如鱼跃龙门;有的似青蛙跳跃;有的似晚舟返航，却无法载动沉没水下的悠悠历史。这些浮出水面的石基连起来看，呈半圆形状，好似一轮在江水中浮游的弯月。不是满月，几许遗憾，正如它无法再拼接成一个完整的城市。那墨黑色的石基，可是神曲之乡那阡陌之道？在江波轻推漫溢中，谁还能记住与史实一起没于江水的巴子别都？水下的月亮城啊，还会在将来留下多少记载丰都的历史记忆呢？

老城对岸就是整体迁移过去的丰都新城。在新城逛街，能够感受了一个新兴城市的繁华，那里是人的居所。而在老城这边，仅留下了与五鱼山相连的山峰以及与五鱼山相关的传奇。平都山的名字已经被名山代替——那是鬼的世界。我们曾经来到丰都，心里一直都被引导为丰都就等同于鬼城。“下笑世上士，沉魂北丰都 。”这是诗人李白游览丰都名山“鬼城”之后留下的诗句。这里是人生的终极地，关于死亡的林林总总都在这里被诠释，它告诉人们，死亡就是这样的。然而，当我们在五鱼山上经历了玉皇圣地后，对人生的意义有了新的理解。

晚风温和而凉爽，长江在薄薄的夜雾中轻波荡漾，与堤岸轻吟细语。没有月亮的夜色很暗，但是对岸的高楼大厦上，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光五彩缤纷地变幻着穿透淼淼江雾，张扬地携着高山桥梁楼宇车水马龙，在江中再建起一条银河天街。灯光潋滟了我们脚下的江水，旧城的遗迹在波光粼粼中整理过往历史的碎片，新城多姿多彩的恢弘和灿烂在这些碎片中拼接，于是丰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在光与影的流泻中融合。

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任江水漫过老城的旧痕，冲刷着脚尖，潮湿着温润的心灵。

回过头看看天堂圣境，玉帝仿佛静静地在仙雾飘渺的天庭中坐阵，在威严中的把慈祥施与天下。文昌阁的翘檐塔尖在夜幕里穿透云天，尽显天堂的巍峨和庄严，与凡间的俗气一挥而别。

八点整，天堂圣境突然万盏白炽灯齐齐亮起，犹如天灯点亮，又如漫天星星闪烁。一时间天堂圣境通体明亮，五鱼山摇动着巨大的尾翼，在灯火辉煌里向长江扑面游来。这时候，斑斓和明亮不再只是对岸的新城，或许水下的月亮城也会因为这天堂的灯火而感动，即使没有再跃出江面，天堂也会将永世的慈爱抚慰被冲蚀的水下城池，月亮城留在人们心中的魅力不会因为沉没而终结。

蓦然想起白日里在天堂圣境的见闻，再一次神游这一座不夜天城。看看江对岸五彩斑斓的灯火，闪动在江里的银河天街，一起齐与天堂圣境的灿烂星光交相辉映，丰都不再是鬼的天下。

丰都——五鱼山——天堂圣境，从地狱到天堂的历练，从人间到天堂的升华，完成了一个多么烂漫而美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