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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光

2015-03-12左海

中学生博览 2015年6期
关键词:文具店墨镜姐姐

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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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胖其实不叫阮小胖,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阮文雨。因为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吃了一些特殊的药丸,她开始变得越来越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里同学就给她取了这个滑稽的名字——阮小胖。

那是还有好多事情都不懂的稚嫩年岁,所以她并不在意这个外号,依旧和那些称呼她为“阮小胖”的小伙伴们一起玩捉迷藏和跳皮筋的游戏。童言无忌嘛,就算说了又怎样呢,毕竟大家也不是真的嘲笑她,因为她实在胖嘛。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青春期就到了。阮小胖也爱上了穿美美的衣服,讨厌难看的校服。每次和妈妈上街买衣服都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她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衣服两眼放光,可是往往都没有自己能穿得下的尺码。妈妈总是温柔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别难过,妈妈给你做。”

半个月后,阮小胖穿上心灵手巧的妈妈做好的衣服兴高采烈地去上学,在同学艳羡的目光里骄傲地微笑。阮小胖当然不可能知道,同学们羡慕的只是她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妈妈能做出那么多漂亮的衣裳。

夏天到了,校园里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地生长,太阳的光线愈发强烈。但这却是女孩儿们最喜欢的季节,她们终于可以穿上各种颜色花样的裙子,踩上一双美美的凉鞋,把头发扎成一个利索又好看的马尾。还有爽口的西瓜和美味的冰激凌作伴,真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

可阮小胖最讨厌最害怕的却是这个季节,她仅仅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鼻尖和脑门上就会冒出一团汗珠,每天都像蒸桑拿一样燥热难受。有时同学路过她身边,都会捂住鼻子皱着眉头说:“这么大的汗味,真难闻。”

阮小胖像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样脆弱敏感,她每天听很多类似的话,看很多类似的表情,只期盼着快点结束每一天,回家用香喷喷的沐浴露好好地洗个热水澡。妈妈在客厅看完电视剧,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阮文雨,家里的水不要钱吗,还不快点出来,也不怕把皮肤擦伤了。”

长胖的烦恼实在是太多了,阮小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唉声叹气。跑步测试永远不达标。午休时间根本不敢睡觉,生怕打呼噜的声音把同学吵醒。拍照片的摄像师总是对她说把眼睛睁开,她难过地想我明明已经睁得很大了啊。天知道她有多想减肥,可是肚子太空了,不吃两份饭根本支撑不了一个下午。

有一天阮小胖一屁股坐坏了同班女同学放在椅子上的复读机,她赶紧站起来道歉。女同学双手叉腰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指着她的鼻子说:“你看你干的好事儿,每天就知道吃吃吃,死胖子。”阮小胖咬咬牙,抬起涨得通红的脸把女同学推倒在地夺门而去。

一个礼拜后,阮小胖给女同学赔了一个全新的复读机,并在妈妈的陪同下收拾书包离开了学校。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阮小胖。有人说她变瘦了成了校花。有人说她没有再念书,在家和妈妈学做衣裳,开了一家日进斗金的淘宝店。还有人说她和一些同样胖胖的姑娘组了一个组合,去各大电视台表演。

到底哪一个说法才是真的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阮小胖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她是容易出汗的体质,便主动要求一个人坐最后一排。她知道自己会拖班级后腿,便退出了阳光运动会的接力赛。她给教室里的饮水机换水,帮同学扛着坏掉的课桌去一楼换新的,在有人说她胖的时候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她只是希望自己也能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我相信,她正和一群善良的人们作伴,在某个地方快乐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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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艺姐姐那年我十二岁,她十六岁,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只不过我是小花苞,她正绚烂地绽放。

那是盛春时节,鸟语花香,万物生长,只可惜艺姐姐没有机会看到这些美丽的风景。

艺姐姐搬过来的那天,我正好放假。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空空的房间里,戴着一副黑漆漆的墨镜。她的父母进进出出,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到屋里来。

我像个小大人那样走到她身边坐下,清了清嗓子说:“我妈妈说戴墨镜对眼睛不好,你快取下来吧。”

艺姐姐笑了,她的笑声特别清脆,她说:“你是住在这里的小朋友吗,从今以后咱俩就是邻居了,我叫黄艺,你可以叫我艺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执着于那副墨镜,差点就伸手去替她摘了,我说:“你把墨镜取下来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时,艺姐姐把一个大箱子放到地上,走到我身边蹲下来说:“小朋友,艺姐姐和你不一样,她是可以戴墨镜的……简单来说就是,我呀,眼睛根本就看不见,所以戴了墨镜也没关系,明白了吗?”艺姐姐耐心地解释给我听,从她的声音里我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的伤感和失落。

从那以后,艺姐姐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经常到她家里玩,我们坐在木桌两端,她读书,我看连环画。艺姐姐读书的方式和一般人不同,她读的是盲文,我第一次见到满页凹凸不平的小点,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艺姐姐就会拉着我的小手去触摸那些小点,然后告诉我这个字是什么那个字是什么。

当然,并不是所有小孩都像我一样喜欢艺姐姐。有的小孩会故意在艺姐姐面前做鬼脸,甚至拍她一下然后迅速逃之夭夭。艺姐姐也不生气,只是温柔地笑笑,抬头看一看那些她根本没办法看到的蓝天和白云。我有时候看到这种情形,都会拼了命地去追那些小孩,用可怕的话吓唬他们,然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问艺姐姐,为什么要放他们走,应该狠狠地教训他们才对。艺姐姐笑了,笑声依旧爽朗又清脆,她说:“小孩子都没有恶意的,等他们长大一点想起今天的事情就会感到惭愧,更何况我不是有你这个小护卫吗,你可以保护我的呀。”

冬天很快就到了,气温骤降。下初雪的那天,我兴奋地指着窗外说:“艺姐姐快看,下雪了。”可我马上就意识到她是看不见雪的。艺姐姐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艺姐姐以前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也见过雪的,那时候下的雪真的就像鹅毛一样,一大片一大片地飘下来,不一会儿整个世界就变成了一片白色。”原来艺姐姐并非先天性失明,在她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她也感受过这个世界各种美好的颜色。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无价的记忆珍藏在脑海里,想念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还有一些风景,艺姐姐还没来得及看一看,比如大海。但是她说,她听过大海的浪涛声,她可以跟随那个声音在脑海里描绘出大海的样子,蓝蓝的,和天快连成一片,壮阔又无边。

“只是,”她又说,“我还没见过流星呢,可是流星划落的时候没有声音,我不知道它有多美。”

我说:“狮子座流星雨就要来了,咱们一起去看吧,我说给你听。”

那天晚上很冷,我和艺姐姐坐在空旷的公园里看流星雨。每当有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我就会讲给她听,告诉她流星的光度、大小,划落的速度,她一边听一边点头。我永远无法感知,那一刻她到底有多向往那一片星空。

艺姐姐的父母工作忙碌以后,给她带回来一只导盲犬。那是一只金毛,在导盲犬训练基地上了两年课,现在正式上岗成为了艺姐姐的眼睛。艺姐姐给它取了一个可爱的名字:团子。因为它特别能吃,长得好胖,很有肉感。艺姐姐在家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文具店,每天早上起床洗漱后给团子喂一顿早餐,然后牵着它去文具店呆上一整天。文具店门口竖了一个小牌子,上面说明了艺姐姐是盲人,请顾客参照价格自觉付钱。文具店的生意很好,没有人拿了东西不付钱,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团子,常常和它玩一两个小时还不肯走。

我去上大学的那天,到艺姐姐的文具店买了很多东西。艺姐姐执意不收钱,团子也在一旁汪汪叫摇着尾巴配合。走的时候,艺姐姐拍拍的肩膀说:“一转眼长得比我高这么多了,我妈总说你长得帅,可惜了,艺姐姐没机会看你长得到底有多帅了。”我说:“你以前不是看过刘德华的电影吗,我和他长得差不多。”艺姐姐啧啧嘴:“厚脸皮。”我俩面对面站着,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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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个故事是我自己的。我得承认,我有那么一点儿紧张。毕竟,这是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起过的事情。

我叫张若海,我妈妈是一个小公司的普通职员,我爸爸走了。每当我和别人说起这个的时候,他们都会好奇地问我“走了”是什么意思,是离开了还是去世了。“走了就是走了,没什么意思。”我总是这样回答。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也问过妈妈,为什么非得说得如此模棱两可。妈妈告诉我,只有这样讲我们才能活得不那么艰难。

事情发生在我五岁那年,我爸爸因为一些事情被送进了监狱,刑期二十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妈妈变成了一个对撕日历特别着迷的人。小时候不懂事,看妈妈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撕一页日历,我以为那是很好玩的事情,于是站在凳子上一连撕了好几张。妈妈发现了以后特别生气,一边拍打我的屁股一边说我不乖不听话。我不解地把这件事情告诉奶奶,奶奶告诉我说:“你妈妈呀是在等你爸爸回家。”

关于我爸爸的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没人乐意和我家有任何来往,就连街角的小卖铺都不愿意卖东西给我和妈妈。于是,我和妈妈离开了北城,来到现在的南城生活,没有人知道我们家的事情,我们过得很平凡也很充实。

只是随着我一天天长大,看到同学们的爸爸接他们上下学,写《我的爸爸》这种命题作文的时候无从下笔,开家长会总是被问为什么一直是我妈妈来参加,我才逐渐意识到没有爸爸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甚至开始埋怨爸爸,要不是因为他犯了事被关了进去,我现在也可以要求他送我上下学,写一篇能得满分的《我的爸爸》,在他参加家长会的时候骄傲地把他介绍给我的同学。可是,为什么他要做坏事呢,做坏事肯定会受到惩罚的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懂,为什么爸爸不懂呢。

每年秋天,妈妈都会带我去见爸爸。小时候见到他会很开心,毕竟我想念他,想念他的大手掌,想念他的大胡子,想念他的幽默感。可上了中学以后,我越来越抗拒去见他。直到有一年秋天,妈妈早早地起了床,撕了日历,叫我也赶快起床洗漱好准备去见爸爸,我紧闭着眼赖在床上不起,任凭妈妈如何催促甚至拉扯,我都死死地抓着床沿。那天妈妈哭得声嘶力竭,然后擦干了眼泪独自一人去见爸爸。

晚上放学回到家,我提心吊胆地打开房门,心想我一定要表现得乖巧一点,不要再次惹妈妈生气。没想到,妈妈听到开门声就笑着迎上来,为我卸下书包说:“快来吃饭吧,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半夜起床上厕所,我看到妈妈卧室的房门虚掩着,我悄悄地走过去,看见她借着微薄的灯光颤颤巍巍地抚摸着一张合照,合照上的我被爸爸笑眯眯地抱着,那是我三岁生日时候的照片。我转身欲走不小心碰到房门,妈妈闻到动静回过头来,我看到了她那双哭红的眼睛。

妈妈说:“小海,原谅妈妈,妈妈很自私,没办法再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当年你爸爸也是被人骗了,他那么笨的人,怎么可能去做什么坏事呢。所以妈妈要等爸爸,如果妈妈和小海都走了,爸爸就真的没有家了。”

转眼已过十五年,原来等一个人也并不是那么难的一件事情。现在我在离家两百五十公里的省城上大学,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亮手机屏幕,看一眼日历。

又到了秋天,我和妈妈一起去看爸爸。和往年一样,见到我的第一眼,他总会说:“小海长大啦。”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妈妈又一次埋怨见面的时间实在太短。

“爸。”看到爸爸的背影,我突然叫住了他。爸爸缓缓回过身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很精神很健康,真好。

我说:“我和妈妈,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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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很大,我们都很渺小,我们相同,也不同。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个阮小胖,有很多个艺姐姐,也有很多个我,还有很多其他特别的孩子。我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行走在同样的阳光里,吹着同样的风。

我们和周围大多数人相比是特殊的群体,但我们也和大多数人一样用心地生活着。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普通又平凡的个体,各有各的光芒。虽然,我们发出的光和大多数人相比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但我们同样温暖,同样有着生命的热度。<E:\花刊\2015\03\围标.t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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