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去痛片先生

骆可

[1]

唐小可扔凉鞋时，周远正好经过班级门口，他看一眼唐小可，再看一眼躲在桌子底下的肖琛，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唐小可气得直跳脚，她觉得要不是肖琛，周远怎会匆匆走掉！其实她明白，就算没有肖琛，周远也不会因为她而停留。

肖琛怯怯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手里拎着唐小可的那只粉红凉鞋，“说多少回了，你下次扔时能不能不扔脸！”

“你这种360度全死角美男也怕毁容吗？”唐小可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故意将全死角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周琛拍拍身上的尘土，也不恼，“难道你不觉得我属于那种颜值已经爆表的类型吗？”

唐小可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他，从他手中恶狠狠地夺过凉鞋，扭身走了。

像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会上演，只是偶尔道具会换成笔袋、椅垫、矿泉水瓶子、甚至钉书器这些凶器。

不光是肖琛习惯了，连周围被连累的“街坊”都见怪不怪了。只要唐小可手一举，肖琛百米之内肯定寸草不生！基本上唐小可刚一喊肖琛两个字，他周围的人便“嗖”一声没影了。

反正唐小可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大到高数考试不及格，小到去小卖部买水时没了西柚味的果维C，肖琛都会成为她下手的对象。

有一次，唐小可扔急了，最后看没什么可扔的，顺手从桌洞里一抓，半包开封的卫生巾就以天女散花的姿势落到了肖琛的头上……

就算唐小可长成个天仙，一般人也会和她say good-bye！结果肖琛将那些洒向祖国大地的卫生巾捡起来放回包装袋，语重心长地说了句：“有本事你下次扔那个高数老头！”

很多人都不明白，肖琛虽然长得比李敏镐那个欧巴能差那么一点点，可放眼望去，整个大学里明着暗着喜欢他的女生也不下一个连啊！犯得着天天让唐小可这么蹂躏吗？

连唐小可同宿舍的曾书瑶都直抒胸臆，说唐小可要是不要你我要你！

面对众多疑惑的表情，肖琛说了句很富哲理的话：“你以为你天天遛狗玩，其实没发现是狗在遛你吗？”

[2]

周远其实也没那么好看。

既没长成一张妖孽的脸，也没有看一眼就入心入肺的魔法，可唐小可就是喜欢。

高、瘦、一笑左脸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这些成了唐小可喜欢他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对唐小可总是爱理不理。

他说喜欢女生长发，为了让头发长得快唐小可就天天洗头，哪怕大冬天里学校热水房还没开门，她就将刺骨的凉水浇到头上。

他说喜欢有点小肉的女生，唐小可便创下一顿饭吃6个馒头的记录！

幸好他没说喜欢会背圆周率的女生，要不然她非得死在那个3.1415926……上面。

肖琛又一次被唐小可打到抱头鼠窜，趁她中场休息时，怯怯地问：“你真的喜欢外语系的那个周远吗？”

唐小可重又举起的手顿在那里，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地盯住他，“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开什么国际玩笑！”肖琛臭着一张脸。

唐小可嘿嘿奸笑两声，“约周远的事要是办砸了，就等着给自己收尸吧！”

后来人是约来了，结果还带了一姑娘。

结局很明显，唐小可被负分滚出！走时扔下一句话，那个周琛倒是很配你！

小酒馆里，喝高了的唐小可自动开启了无理取闹模式。

先是摔烂了一套餐具，肖琛一顿早饭没了。接着又碰碎了收银台附近半人高的花瓶，肖琛一个月的午饭也没了。最后当她冲着放高脚杯的酒柜冲过去时，肖琛终于忍无可忍将她扛了出去。

唐小可喝了酒，又被夜风一吹，胃里开始不停翻滚，吐了肖琛一身还不算，最后趴在他背上干脆开始干嚎，说我要是喜欢的人是你该多好！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呢？

是啊，为什么唐小可喜欢的人不是肖琛呢？

她说东，他不敢说西。她说虱子是双眼皮的，他立马去找一双眼皮的虱子出来证明她永远是对的。

曾经夜里十二点，唐小可突发奇想，打电话给肖琛，点名非要吃学校外五百米远的小笼包。

结果，肖琛真的将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用篮子给她吊了上去。代价是胳膊上打了一星期的石膏，连一向油盐不进的舍管大妈都举了白旗，说孩子再有什么急事，大妈给你开门，再别跳楼了，那可是三楼啊！

如此种种，换成一般姑娘大概早就从了。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

一群人去广场看烟花，浩瀚的烟花缀满天空时，唐小可兴奋得大叫，和他又蹦又跳时。入冬第一场大雪，她偷握了雪球塞进他衣领，被他反手握住时。一起去吃饭，他很嫌弃地将她嘴角的菜叶擦掉时……

可唐小可觉得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感觉。

那个时候的唐小可，觉得这个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命都重要！

[3]

周远过后，唐小可又陆续换了好几茬男友。有帅得掉渣型的，有张嘴darling闭嘴宝贝型的，也有头脑简单善于奔跑型的，但无一例外，都是高、瘦、左脸有个浅浅的酒窝。

当然，也无一例外，都在天空中嗖嗖转了两圈后吧唧一声掉地上，寿终正寝。

因为唐小可面包只吃经典家的，对方一次两次后，忍不住埋怨，谁给您惯成这样的？

唐小可努力想了想，罪魁祸首是肖琛。

看电影，只坐第七排正中间两个位置。对方跑断了腿，恶狠狠地问道：“你生下来就非得坐那儿吗？”

唐小可又努力想了想，罪魁祸首还是肖琛。

好不容易换了一个既能容忍她“面包强迫症”和“电影定位症”，还能陪她逛街的男友。结果逛到一半，唐小可直接脱了高跟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运动鞋。

对方不是肖琛，当然领会不到她的中心思想，要赶紧把脚上的鞋脱下来。于是，最后一个希望的肥皂泡也“啪”的一声，碎了。

唐小可回宿舍抱怨，都怪周琛，如果不是他给养成的那些臭毛病，她至于这么龟毛这么矫情，明明一巨蟹座偏偏弄得像处女座！

住在唐小可对面床的曾书瑶忍不住发话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还求不来呢！我可一直都是你最有力的接班人！”

“行啦行啦，全世界都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知道就好！”曾书瑶八卦地靠过来，“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音乐系的系花向肖琛表白了！”

“哦，是吗？”唐小可并无半点失恋的影子，也看不出对于肖琛的新欢有什么震惊，连打探的兴趣都没有。

她唯一的想法是，如果明天的选休课他占不到她喜欢的教授的课，她该找什么凶器比较好。

肖琛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唐小可之所以选这个教授的课，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像那个日本影星小栗旬。

这个教授的课堂堂爆满，所以占到座的机率并不大，唐小可悲哀地想，男友属性里还得再加一条：占座技能五颗星……

等唐小可举着书大叫“让一让让一让”，好不容易挤到肖琛身边，发现旁边一姑娘正用打探的眼神看着她。

唐小可指指肖琛，再指指那姑娘，“音乐系系花？”

肖琛用“不是她难道是你吗”的眼神回答了她。

唐小可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系花你好！”

系花姑娘也很友好地回握她，“我知道你，唐小可。”

“怎么？”唐小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残害老弱病残的光荣事迹这么快就人尽皆知啦！”

系花一努嘴，“你自己看。”

后一秒，唐小可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那张比无头女鬼好不了多少的大头照，正触目惊心地飘浮在肖琛的手机屏保上。

“肖琛，你大爷的！”那是唐小可上次喝多时，被肖琛偷拍的。

“别那么小气，用来辟辟邪而已。”那一刻，唐小可突然觉得不喜欢肖琛是太太太明智的选择。

[4]

十个手指头还没数完呢，系花就和肖琛吹了。

至于原因，肖琛藏着掖着不肯说。唐小可顺手飞过来一手机壳，据说她的高等数学又考砸了。

肖琛一不留神，没躲过去，被手机壳砸个正着，血顺着额头就下来了。

唐小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冲过去胡乱摸一纸糊脑门上，“你说我这刚得手一帅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给我庆贺，多不合适，这礼也太大了。”

肖琛大概被她弄疼了，一把扯下脑门上的东西，气呼呼地瞪她，“小心最后变成鸡飞and蛋打！”

是的，唐小可又恋爱了。

医大的高材生。

不光高、瘦、左脸有一酒窝，还是传说中的富八代，从祖上冒青烟开始就是有钱人，张嘴上市，闭嘴道琼斯指数，当医生纯属业余爱好，据说当初考医大是闭眼考上的。

肖琛“哦”一声算对唐小可新欢的认可。

“只是……”

只是什么呢？唐小可没有将后半截话说出来。

等到富八代的正牌女友找学校里闹，肖琛才知道那句“只是”里的含义。肖琛赶到时，战争已经处于收尾阶段。

正牌女友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问候着唐小可家所有女性亲属。再看唐小可除了裙子破了一角，身上连根汗毛都没少，肖琛算松了口气。

说了一箩筐好话外加两箩筐的保证，送走正牌女友后，肖琛将唐小可拉到操场，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怒气。

“说说吧！”

“说什么？”

“那个富八代！”

“我连他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说什么。”

那是唐小可第一次见肖琛发火，他把拳头握了又握，最后从兜里掏出一盒药来。

估计她要不是个女的，他肯定上去揍她了。

“你病了吗？是被我气的吗？”唐小可就是那种典型的不小心把人杀了，还追着人家屁股后面问，是我吗真的是吗，把你送到阴曹地府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肖琛已经放弃了和她对话的打算，一把从唐小可手中把药夺回来，指指胸口的地方，“我不光这里有病！这儿！”又指指脑袋，“也有病！”

理亏的唐小可这次没有还嘴，可是……他刚才指的地方明明是心脏，难道他……

心！脏！病！

唐小可被这个事实惊到了，他还那么年轻……可不对啊，没听说哪个心脏病人要吃去疼片的啊？

“哎！哎！你别走啊！你脑子没问题吧，大男生吃什么去疼片！哎……”

[5]

去痛片先生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理她了。

唐小可打电话，他不接。厚着脸皮去宿舍找他，他不在。就算在食堂里故意拦在他面前，他竟然面无表情地问：“同学，我们认识吗？”

唐小可一口恶气憋在心里，默念着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肖琛，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查仨数，还要不要做朋友你来选！”根据以往的经验，等到唐小可转过身，肖琛写一百页自我反省是没个跑。

可这次，等唐小可转身，偌大的食堂里肖琛竟连个鬼影都没有！

后来唐小可自我安慰，男生也是有尊严的，偶尔也得让他使使性子，需要在上面端一会儿，再从台阶上下来。

唐小可知道曾书瑶和肖琛在一起，已经是半个月后。

这半个月里，唐小可和肖琛很默契地玩了一种“看谁先找谁”的游戏。结果，不相伯仲。

当然，唐小可也没闲着。

这次，她认识了一个美院的男生。

那男生粗犷、另类，和美貌半点儿搭不上关系。所有人迷惑唐小可的审美越来越走下坡路时，一个大雷“咔嚓”一声在她头顶上，炸了。

她瞬间有了一种自己家窝里的鸡蛋被邻居偷走的失落和愤怒。

失落是因为再也没有经典面包，没有第七排中间两个位置，没有光着脚拎着高跟鞋走在后面的男生……

愤怒是那邻居之前还曾半开玩笑似的警告过她！得手后，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因为她提醒过她。

好吧，你看有的姑娘矫情，是因为有人愿意让你矫情。

如今的唐小可开始啃小超市3块钱一袋的起酥面包，看电影随便找个座位便开始昏昏欲睡，至于逛街这种体力活还是留给有男友的广大女青年好了。

看着曾书瑶买爱心早餐，亲手做猪油松子枣泥饼，煲很久的电话粥，将肖琛的衣服晒满阳台……唐小可想发火，却没个理由。

是她不要他的呀。

而且还有个美院的男生在那儿杵着呢。

人们感慨，之前的男生，她还有资本拿出来显摆。如今这个，怎么看怎么像公交车上猥琐二手男青年！

唐小可切一声，“你们懂什么，没看到他左脸有个酒窝吗？”

彼时，美院男生已经约了她三次去看画，打了无数电话，发过无数短信。

唐小可突然意兴阑珊，提不起半点兴趣。

她在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哪里不对了呢？肖琛怎么就和曾书瑶在一起了呢？

音乐系系花那会儿，她还用一种看热闹的姿态，现在怎么就冒出来不甘心？不甘心到底源自于哪里？

想了一会儿，没有答案。

至于肖琛，该不是最近得了什么绝症，烂俗到为了不拖累她演出戏气她吧？可哪有那么多巧合？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的人生也要继续，可人走背字真是哪哪都不顺心，连学校里公认学分最高随便混混都能及格的羽毛球选修课，竟然挂掉！

挂科就要重修，重修就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

于是，唐小可再一次习惯性顺手一抓，一超大号游戏机正要以定位远投的方式扔出去时，曾书瑶死死地护在肖琛面前。

“唐小可，你够了！”

唐小可愣在那儿，她以为说话的是曾书瑶，结果却是反手把曾书瑶拉到身后的肖琛。

他说唐小可，你真的够了！

[6]

原来，我们都能勇敢的面对你爱的人不爱你，但谁都无力面对一个爱你很久的人转身离去。

一个小时前。

唐小可气呼呼地掏出电话，在上面飞快打字。

美院男生再一次邀请她看画。

她回好，时间，地点。

唐小可去了就后悔了，她连他到底长什么样都没完全记住，那男生将门栓一插，直接将她按倒在沙发上。

唐小可急了，问他想干什么。

男生打定了主意，“你来不就是来研究艺术的吗？”同时手上也没闲着。

眼看着衣服快被扒下来了，唐小可使出吃奶的劲用力踹过去，对方惨叫两声后啪啪两巴掌搧得她眼冒金星，在那么多的金星里，她看到肖琛像那脚踩七彩祥云的至尊宝一样，朝她飞奔而来……

如果时光就此打住，也不失为一种美好。

她是他的紫霞仙子，他是她的至尊宝，唯独那个倒在地上的牛魔王差点儿命归故里。

她死死抱着他，惊魂未定，却又似有千言万语。

肖琛两只手想回抱住她，那是他想了千百次的画面，可最后只能无力地垂在那里。

手机拼命地响。

唐小可像一尾濒死挣扎的鱼，心里喊着一万遍不要走，嘴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话终于归于寂静，肖琛两手用力将她的双臂拉开，喉结艰难涌动着，“曾书瑶在等我。”

他说。

曾书瑶在等他。

这期间，唐小可很想拼命拉住他，拉住那稀薄的希望，可她知道，她只能放手。曾书瑶说的没错，如果她不爱他，只有她放手，他才会继续静静地往前走，哪怕那前面再也没有她。

她终于体会到他的那种痛，那种吃去痛片也无法缓解的痛来自四肢百骸，来自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绝望。

不是不爱，是不能爱。

她每次恋爱，失恋，再恋爱，他都是场下最卖力的那个观众。他把她宠上了天，好让那些人都受不了她。他宁愿和系花分手，也不肯换掉手机上她的照片。他觉得只要他等得足够久，她总有喜欢上他的一天。

只是现在，他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呢？只要那么一小会儿，也许她就会回头，就会和他在一起，说一声谢谢你一直在这里。

可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回头，因为肖琛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一个隐性肺动脉高压患者。

而她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他啊。

什么差了一点点感觉，不过是她用来安慰自己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

唐小可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肖琛时的样子。高、瘦、左脸一笑有个浅浅的酒窝，眉端似覆了湾温柔的春水。

至此，她以后的男朋友，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的影子。她要用那些影子来阻挡爱他的那颗心。

四月阳光下，他说唐小可，你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春风十里，不如你。<E：＼花刊＼2015＼03＼围标.t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