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的最后岁月
2015-03-12
江津,长江上游的一座历史名城。历史上的江津,是川东大县,地属要津,交通发达,商贸繁荣,人丁兴旺。
陈独秀先生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8月3日晌午时分抵达江津的。这位因抗战爆发而被最高当局特赦的中共创始人和前五届中共最高领袖,由年轻的女友潘兰珍陪伴,乘小客轮抵达江津码头。那会儿,长江流域最便捷的交通线是水路。从重庆到江津,180华里航程,逆水行舟,要跑上半天。战乱时期,酷暑时节,挤在逃难的人群里,一路上旅途劳顿自不待言。须知,彼时,陈独秀已经是虚龄60岁的老者,且是身患高血压、心脏病与慢性胃病的病人矣!
陈独秀来投奔的是同乡好友邓仲纯
邓氏,名初,字仲纯,安徽省安庆府怀宁县人,与陈独秀同籍。邓氏的五世祖为清乾隆时代的书法巨匠邓石如,其父邓绳侯是清末民初安徽省教育界最有声望的人,曾任省军政府首任教育司司长,为陈独秀的师长。邓氏早年留学日本帝国大学医学专科,初入日本时,曾与陈独秀、苏曼殊三人同寝室。民国以后,陈独秀到北大任教,而邓仲纯亦在北京谋事(任内务部佥事),两家在故宫东墙外的箭杆胡同比邻而届,可见关系之密切。1919年6月11日晚陈独秀第一次被捕那次,同往公众场合撒“过激主义”传单者其实还有两个安徽人,一个是协助陈独秀办《新青年》的主要写手高一涵,一位即这位姓邓的中央政府官员。只不过他们比陈独秀幸运,没被警察盯上罢了。但后来邓仲纯远离了政治,回归悬壶济世的本行,与成为中共创始人和最高领袖的陈独秀没了联系。
1930年春,也就在陈独秀被中共开除之后未久,国立青岛大学创办,邓仲纯跟着北大教务长杨振声赶赴世外桃源一般的青岛特别市,在前德国殖民地的军营旧址,成为这所新建大学里受人尊重的校医;而杨振声则是青岛大学的首任校长。邓与杨的相识,似与其大弟邓以蜇有关,即邓以蜇与杨振声曾是同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哲学博士的同窗(邓以蜇回国后长期任教于清华和北大,为中国美学奠基人之一,“两弹元勋”最主要的人物邓稼先即其长子)。
抗战爆发,加之杨振声、梁实秋等故友都已经离去多年,邓仲纯便携家眷离开了居住七载的美丽青岛,逃难到了大后方,在与战时首都重庆若即若离的江津落下脚,与当地名门邓蟾秋、邓燮康叔侄结为同宗,在城内四牌坊街开设了一家诊所。在缺医少药的小地方,因战乱而来了这么一位日本帝国大学医科专业出身的名医,而这位名医又每每主动出诊甚至义诊,所以,邓氏诊所的声誉很快就起来了。邓仲纯便时常要下到重庆采购医药器械。从报章上得知故友陈独秀已经出狱抵达重庆且不再问政事后,邓仲纯便赶到渝州,在禁烟委员会重庆办事处找到寄届于斯的老友。见其不堪燠热,便敦请其移居江津,理由很简单,却也很让陈独秀动心:江津比“火炉”重庆凉快一些。江津还有很多安徽老乡一一教育部已经批复邓的小弟邓季宣的请求,要存江津開办以安徽流亡师生为主体的国立九中,皖籍教师中很多人都是陈独秀的学生和追随者。
于是,陌生的江津古城,就成了陈独秀这位傲然宣称“我不代表任何人,我已不隶属于任何党派”的思想巨子的最后归宿。
被骂作风不正,搬出邓家
不料,陈独秀抵达江津码头之日,因通讯不便,邓仲纯并没到码头迎候!陈独秀、潘兰珍只好雇脚夫乘滑杆找到四牌坊街的邓氏诊所。万不料,邓仲纯当天出诊不在家,而对陈独秀素有怨言的邓太太竟然拒见来客!陈独秀很无奈,只得打听着找到另一位皖籍故交,经这位朋友介绍,才在江津名流曹茂池的郭家公馆一隅住F。
数月后,邓仲纯在黄荆街租下一座带院的楼房,开设了“延年医院”,极力劝慰,才将陈独秀、潘兰珍以及后来赶到江津的陈的继母谢氏、三儿陈松年一家接进自家楼上住一一楼下是邓仲纯与邓季宣兄弟两家均住。
其间,不断有县长与当地上层人士前来拜访。访客中,就有名绅邓蟾秋与邓燮康叔侄,前者为有仗义疏财美誉的重庆巨富,后者乃江津农工银行的年轻经理。尤其是后者,早年存复旦大学读书时,曾加入C.Y.(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亲聆过陈先生的演讲,是陈的粉丝。
随后,陈曾应邀到邓氏在上游的白沙镇邓家住过两个多月。然而,回到县城后,却终为女主人不容而不得不搬出邓家!本来邓太太就对政治观点过于激进且生活作风过于前卫的陈独秀素怀不满(在北京住邻居时曾为他家惹过麻烦),更对因天热而像当地“下等人”一样赤膊出入厅堂的陈独秀看不顺眼,终于在陈独秀训斥邓季宣6岁小儿子摸他屁股是“没教养”时,她勃然大怒,厉声斥责陈“六十岁的老头子骗娶人家大姑娘(潘兰珍时年30岁,已做陈独秀情侣8年)算什么教养?一个老东西在男男女女一大屋子里赤身露体地走来走去,又算什么教养?”潘兰珍遂挺身而出,与邓太太展开舌战。邓仲纯此时正在前院坐诊,闻声赶来已劝阻不及,况且他一向有惧内的名声。当晚,陈独秀即执意搬出邓家,跑到一家小客栈里栖身。至死不改疏狂
某日,陈独秀在地摊上读到署名“江津杨鲁丞”的一册《群经大义》,觉得不错,便打听作者所在。邓燮康告诉他,杨某乃已故前清进士,家住离城30里外的鹤山坪,其幺孙杨学渊与其相熟,是江津县教育局局长,但住在城里,且自感学问不够,正欲觅找方家整理先人遗下的几大箱手稿呢!所以,陈独秀在离开邓仲纯家不久,即经邓燮康介绍,入住鹤山坪的石墙院。
当年,杨学渊让住在石墙院的侄儿杨庆馀安排陈独秀和潘兰珍住进了西边的两间屋,一间是书房兼会客,一问是卧室。开始,两家人共同开伙,陈、潘二人分文不付。但在整理出杨鲁丞的两本书后,清高的陈独秀却不肯为之写序,原因是他觉得作者的见解不高,不值得他写。杨庆馀有些恼怒,但也没有下逐客令,而陈独秀也无处可去,便雇了一个厨子自己开伙。于是,陈独秀又多了一间伙房。
从城里到乡下,从江边到山上,陈独秀与潘兰珍是乘坐两顶滑杆被抬进石墙院的。存公路交通不发达的70多年前,有身份的人出入坐轿是很正常的事。之后,陈曾多次往返鹤山坪与县城,而从鹤山坪到江边的五举坨码头的蜿蜒山道上,也总能见得有官绅乘滑杆上山造访杨家的房客(胡宗南、戴笠这两位极有权势的军政要员也曾奉蒋介石命微服拜会过陈独秀,只不过无人知晓罢了)。农民们不知道杨家请来的这位老先生究竟何许人也,只知他是一位极有身份的“下江人”。
民间对陈独秀身份的猜测不幸引来了毛贼。1940年秋的某天,陈独秀与潘兰珍外出返回时,发现寓所被盗,小偷从后门而入,从后窗爬进,将他的一个藤箱拎走。追到后门的大黄桷树时,发现他最最在意的、辛辛苦苦写了很长时问的“小学课本”(文字学教材),竟然被自感晦气的毛贼一把火烧了!三个小偷本以为要在这神秘房客身上狠狠捞上一笔呢!这次失窃案之后,陈独秀连埋首故纸堆的兴致也淡了。青灯黄卷,陈独秀在此居住了三年,直至1942年5月27日病逝于此宅。当地在世的亲历者说,潘兰珍和陈松年以及故人的北大学生们跪在床前大哭了一场。
默想那位“终身的反对派”(胡适评陈独秀语)困居此宅,心情何其忧愤!回首叱咤风云的大半生,他意气难平,存此为友人写下“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的篆书对联,也写下“相逢鬓发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的诗句。现在,这些诗句被制成楹联或条幅,
就悬在石墙院里外,让人读过,似仍能触摸到一颗不屈的灵魂的脉动。
1943年1月,陈独秀葬仪存江津“康庄”前坡举行。
摘自中国共产党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