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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为何选择辞职

2015-03-11蔡如鹏

公务员文萃 2015年2期
关键词:下海公务员官员

蔡如鹏

“在得知辞职获批的消息之后,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吁……”2014年7月,浙江省平阳县原副县长周慧在经过了半年多的犹豫后,终于辞去公职。在辞职感言中,他写道:“这一刻,仿佛云淡风轻,自由的气息似微风拂面。”

38岁的周慧,此前的仕途顺风顺水。22岁从镇党政办秘书起步,经过县政府办秘书、综合科副科长、县司法局副局长、乡长等岗位的历练后,33岁即担任温州市龙湾区副区长,成为该市最年轻的副县级干部之一。

周慧的辞职令很多人不理解,包括他的家人。他的一位长辈将他的辞职形容为“晴天霹雳”“大家庭的巨大损失”。

不理解和反对,似乎早在周慧的意料之中。他在辞职感言中对自己的举动解释说,“每个人都应该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就像我明白我想要的是自由的、能够自我掌控的生活。”

辞职,让周慧在官场显得有些另类,但他却并不孤单。

这两年,官员辞职的新闻频繁见诸报端。仅广州一地,自2013年以来就有至少6名处级以上干部辞职下海。

除此之外,被媒体广泛报道的辞职官员还有国家质检总局原新闻发言人陈熙同,杭州市金融办原党组书记、副主任俞胜法,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信访局原副局长黄力群等明星官员,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在近期辞去公职,选择下海。

事实上,见诸报端的辞职官员只是这个特殊群体中的一小部分。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了解,仅国务院某部委去年上半年辞职的公务员就多达20余人,其中大多数为副处级以上官员。这一数字超过了该部委前年全年辞职人数的总和。

尽管对于当前中国是否迎来新一波官员下海潮舆论界仍存在分歧,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辞职正在成为越来越多的官员的选择。

中断的仕途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通过采访梳理后发现,这批体制出走者在行政级别、地域和去向上呈现出一些共同的特点:以副处级、处级官员居多,大多在35岁左右;主要来自发达地区,如广东、浙江和北京等地;绝大部分的去向都是商界,具体行业则是五花八门,既有汽车、房地产、酿酒等实体经济,也有金融业、互联网等虚拟经济,但多数都与之前从政时主管的业务有关。

比如,有报道称,近几年从广州市城建系统辞职的8名官员,除1人跳槽到建筑行业外,其余7人全部选择到房地产企业落脚,业务联系非常明显。

一位不愿意具名的辞职官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辞职是一个很私人化的话题,在每一位辞职官员背后,或许都有他不愿为人所知的原因,比如仕途、收入、志向,甚至对子女的培养,很难笼统地归咎于某项政策。

尽管如此,舆论仍认为,当下环境客观上降低了公务员岗位的吸引力。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央明显加大反腐力度,使得官员不好当;转变工作作风,严格执行中央‘八项规定,公务员灰色收入拿不到或减少,并且容易受到公众质疑;中央加大查处裸官的力度。这种大环境的改变,一定程度上与官员辞职有关。”国家行政学院汪玉凯教授说。

他认为,所有迹象表明,国家正在加大对公务员队伍的治理力度,所以会出现“大浪淘沙”的现象。而部分公务员,尤其是在一定领导职位上的官员也会权衡自身在政界发展的前景。

2014年8月,深圳市大鹏新区原党工委书记刘燕辞职曾引起不小的轰动。

44岁的刘燕,曾创造了多个深圳官场上的“奇迹”:32岁任团市委副书记,成为深圳最年轻的副局级干部之一;36岁被任命为南山区委常委、纪委书记,成为南山区最年轻的区委常委;38岁当选深圳团市委书记,成为深圳最年轻的正局级干部,也是深圳首个70后正局级女干部。

当地媒体报道称,刘燕辞职的理由是“个人和家庭的原因”。但据新华社记者调查,刘燕辞职的真实原因是因为她是一名裸官。她告诉新华社记者,她丈夫上世纪80年代末留学移民,1998年回国,他们于同年底结婚。也就是说,婚前,刘燕的丈夫已经是外籍人士。

仕途受阻,历来就是中国官员辞去公职的主要原因之一。

吴敏一被称为温州下海高官第一人,于2003年5月辞职。他曾坦诚地告诉媒体,他辞官和当时温州市换届中未能当上市长有直接关系。

“对于从政的人来说,更高的职务意味着更大的发挥平台和更广阔的发挥空间。但能不能做市长不是我能决定的,这里有很多我不能控制的决定因素。当得知没有这种可能性时,我就选择人生新的目标,决定去商界尝试一下。”他说。

在温州期间,吴敏一一手打造数码温州、信用温州,并大力推动温州信用体系的建立和政府改革。如今,数码温州已成为“新温州模式”的一个重要内容,而吴敏一也被称为该工程的总设计师。

一位不愿具名的辞职官员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很多人之所以选择在县处级岗位辞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再往上升难度太大”“你熬一辈子,最后最多到副厅,还不如趁年轻,出去闯一闯”。

有数据显示,能够升至处级的中国公务员有60万,其中只有6000人可以成为厅局级后备干部,至少需要11年才能升到正厅局级。

就辞职原因而言,廖曜中无疑是这个群体中一个另类。

曾任湖南衡阳市司法局副局长的他,2011年10月与时任司法局局长在“进干部”人选上产生分歧,继而在党委会上“互殴”,并最终导致他结束了25年的公职生涯,在2013年12月辞职。

事隔多年后,廖曜中谈起此事仍难掩内心的激动。他告诉记者,“当时我觉得很窝囊。我为什么要做一个窝囊的人?人生几何?总是这么窝囊、委屈地活着,有什么意义?他压了我这么多年,我是个男人,必须站出来,冲冠一怒!”

但就是因为他这“冲冠一怒”,官场上的朋友开始疏远他,甚至躲着他走。互殴事件过去后几个月,组织部想调他到衡阳贸促会,廖曜中不愿意,结果领导告诉他:“人家不想与你为伍,你这种性格,人家谁敢要你?”

廖曜中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事实上,让他下决心辞职的,是看不惯当地官场上那一套,“我感觉人活着要有尊严,我为什么要按官场中的生活模式来活?”

钱的事儿

除了仕途,收入始终是辞职官员一个无法绕开的话题。

去年6月,北京基层法官张伟晒出了辞职前的最后一张工资条:实发收入5555.8元。虽然在媒体采访中他一再强调,辞官“真不是钱的事儿”,但薪酬低促使很多人离开体制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2012年7月,四川泸州古蔺县石宝镇原副镇长赵光华辞职时,发表了一篇《我为什么要辞去副镇长职务和公务员身份》的感言信,吐槽工作压力大、收入低,工资仅够给孩子买奶粉和尿布,工作6年了还靠父母接济养家糊口。

如今当律师的赵光华,收入是以前的五六倍。他告诉媒体,辞职后,近2万元的月收入,除去房车按揭和生活必需开支外,还能剩5000多元,“再不像以前那么拮据,也不用父母接济了。”

公务员和国企高管之间的工资水平到底如何?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2010年中国公务员工资是最低工资的6倍;而国企高管的薪水是最低工资的98倍。

据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研究员高文书介绍,公务员薪酬在全部19个行业中的排名,2008年为第8位,2009年为第9位,2010年为第11位,2011年已下降到第12位。

高文书认为,目前我国公务员工资仅仅是与社会平均工资基本持平而已。从变化趋势看,近年来公务员工资是相对下降的。

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了解,在北京从国家部委辞职的官员,进入企业后,收入基本上都可以翻上五六倍。一位刚辞职去外企的正科级官员告诉记者,他现在的年薪是30万,比他原来的领导还要多得多。

体制内外

一位刚离开国家某部委不久的辞职官员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对于辞职,他们需要权衡的因素很多,包括个人的前途、家庭、收入、社会地位、别人的评价……

“有时候真的很纠结。”他说。

这位辞职官员说,在整个过程中,最让他们不舍的还是体制内的身份。“一旦脱掉这身衣服,你很可能会发现,你什么也不是。”他告诉记者,辞职后他感觉最大的变化是“以前是别人求你办事,现在是你求别人办事”。这种身份的转变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适应的。

辞职是一个隐秘的话题,在官场更是如此。

浙江省平阳县原副县长周慧在辞职感言中有过这样的感慨:“辞职只不过是换工作,换地点。但如果这个职位是个官位,而且是个有点分量的官位,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如果辞官的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前景还被看好的话,情况就更引人侧目了。我想,这就是中国式辞官。”

一旦辞去公职,跳出体制,除了获得丰厚的报酬外,这些辞职官员认为,最大的享受就是没有了之前官场上的束缚和压力。

赵光华辞职前曾分管镇上的交通。他对采访他的记者说,以前当副镇长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是外面下起了大雨,他总是担心会不会有地方滑坡,翻来覆去睡不着。“但现在晚上就算雨再大,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曾担任北京市昌平区委书记、区长的关成华,2011年辞职后,重返大学校园。如今,人在哈佛大学的他给自己的生活定了三大任务:读书、观察和思考。

关成华婉拒了《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的采访。不过,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他辞职后的生活:少了电话,没了应酬,终于能够尽享自由思考的宁静;远离喧闹,脱身诱惑,可以随时倾听自己内心的呼唤。拥有充分的时间来慢慢咀嚼和细细体味很多知识和道理,对于性格上本属慢热型的我来说更是个恩赐。

破除“官本位”

回顾历史不难发现,体制内的人才曾多次集中“溢出”流向市场,并形成了几次官员下海的浪潮。

在这次下海潮中,一些职位较低的官员们成为了中国官场第一批的“下海”者,而且大多是“半下海”。所谓“半下海”,是指体制内的一种流动,如机构改革后编制的缩减,于是有些官员平级调到部门下属的单位与企业中去当领导。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辞官下海掀起第二次浪潮。这一拨人比1980年代中期的下海官员,无论在学历、经验、官位上,都高出不少。

与前两次不同的,这批“下海”的官员大多身居要职,而且去向基本都是私营企业和一些私人资本控股的上市公司;“下海”的方式也不再是过去的停薪留职,而是辞职或提前退休。

代表人物包括温州市原副市长吴敏一、林佩云,江苏东台市原市长王小平、上海虹口区原区长程光、琼海市副市长王文进等。他们中大部分人辞职后都步入企业高管行列,也有一部分人自己创业。

湖南科技大学经济学教师唐志军一直在关注官员辞职现象。他撰文称,回顾历史不难发现,在改革开放35年的进程中,官员“下海”现象往往与市场作用的强化联系紧密。

他写道:“上世纪80年代,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大量计划体制内的官员纷纷下海经商,出现第一轮官员‘下海潮;上世纪90年代邓小平视察南方加快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步伐,民营企业政治地位提高为新一轮官员下海创造条件;此外,上世纪90年代末,中国政府机构改革与人员精简力度空前,再次诱发了第三轮官员下海现象的出现。”

唐志军认为,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某种程度上,不是市场化了,不是放权分权了,而是官僚化和政府对资源、对社会的进一步控制。

“所以,我们看到,过去十多年中国出现了公务员考试热、人们对体制内身份的无限向往和权力腐败。”他说。

“有些官员的官本位思想不但没有淡化反而越来越增强。”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也表示,“这些年来政府通过权力获取资源的能力在增强,一方面,在政府工作可以获得优厚的待遇和社会资源,另一方面,现在市场上获取成功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了。”

唐志军认为,这两年官员辞职现象增多,与十八大后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制度有密切的联系。

十八届三中全会首次提出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并强调破除“官本位”观念,推进干部能上能下、能进能出。

“这些如能切实落实,都将有利于人员的双向流动。”唐志军说,而官员“下海”潮也有助于催生一批优秀的企业家,支持更多的民营企业做大做强,为实体经济注入活力。

而在这个过程中,改变的还有辞职官员本人。

“走出体制后,我才真正发现自己的价值。在体制内,评价尺度永远只有一个:领导。领导的评价足够左右你今后的人生。”泸州石宝镇原副镇长赵光华说,“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对我的评价尺度不单纯只有是领导,而是整个社会。在这样的评价尺度下,才能发挥出自己真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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