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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攀登地球之巅

2015-03-07刘连满

党的生活 2015年6期
关键词:行军登顶珠峰

□刘连满



1960,攀登地球之巅

□刘连满

刘连满在进行登山训练

在漫长的岁月里,海拔8844.43米的珠穆朗玛峰因其举世无双的高度,曾一度让人类望而却步。

“想从北坡攀登这座连鸟也无法飞过的山峰,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有着丰富登山经验的英国“探险家”们在经过七次努力而失败后得出的结论。

然而,就在1960年5月25日,“珠穆朗玛峰北坡不可征服”的神话却被当时成立仅仅四年的中国登山队打破了。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从北坡登上世界最高峰。

作为55年前攀登珠峰的一员,我有幸经历了这一举世瞩目的壮举。

“逼”上珠峰

在藏语中,珠穆朗玛意为“大地之母”;但在尼泊尔,人们叫它“萨迦玛塔峰”。中方曾建议起个统一的名字:友谊峰。但尼方拒绝:“中国人都没上去过,怎么能说是你们的?”1953 年5月29日,尼泊尔向导丹增·诺盖和新西兰登山家艾德蒙·希拉里从南坡登上珠峰,成为世界上第一支成功登顶的队伍。

在这样的背景下,攀登珠峰就成为一项政治任务。“招兵买马”,刻不容缓。

1956年初,我正在哈尔滨电机厂消防队防火组当组长。一天,突然接到厂里通知,让我去全国总工会举办的登山训练班学习。

我家世代在河北务农,日伪时期逃荒来到东北。1951年,哈尔滨电机厂招收工人,18岁的我从农村报名,顺利通过考核。我天生力气大。锅炉房600斤一担的煤桶,我一挺腰就能挑起来,走个百八十米没问题。我喜欢运动。厂里举办运动会,田径、体操、拔河、篮球等项目我都参加,还能拿到名次。我曾代表哈尔滨市参加全国第一届机械系统职工运动会,获得铁饼项目比赛第三名。一次,单位和公安局联合组织郊游,在沙滩上举行了一场摔跤擂台赛。按规定,三跤两胜,获胜的一方奖励俩苹果。我连胜七场,最后一个上场的选手又让我以二比零挫败。比赛结束,领导问我认不认识最后上场的那个人,我摇摇头。这时才知道,他是省摔跤队的,在全国摔跤比赛中得过第三名。

可能因为异于常人的力气和运动天赋,我有幸被中国登山队选中。

当时,我22岁,新婚不久,尽管心中万分难舍,还是把妻子送到乡下母亲那里,然后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

我们先在全国总工会干校进行体能训练,又到北京西郊接受登山知识和登山技术训练。1956年6月,我们和苏联登山队一起攀登了欧洲最高峰——海拔5642米的厄尔布鲁士峰。此后,又共同攀登了海拔7509米的慕士塔格峰、海拔7530米的公格尔九别峰等。1957年,中国登山队独立登上海拔7556米的贡嘎山顶峰,为登顶珠峰打下坚实基础。

1960年3月,中国和尼泊尔要进行边界谈判。与时间赛跑的国家体委决定于1960年春季实施攀登珠峰计划。苏联原计划和中国共同攀登,但由于两国关系恶化,苏联撤回了教练和设备。国家有关方面决定中国登山队独立登峰,真可谓“逼”上珠峰。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这一行动显然超出了单纯的体育运动范畴。

进军珠穆朗玛

1960年3月,西藏军区派车把上百吨物资和200多名人员送到珠峰脚下,除了60多名运动员,还有气象人员、医生、通信联络员、记者和后勤人员。

大本营设在海拔5120米的一块谷地里。高山气候瞬息万变,暴风雪常常把帐篷刮得东倒西歪,炉灶无法点燃,有时连开水都很难喝上。

尽管条件恶劣,大家仍十分乐观。我们在空地上支起几根木杆,搭成一座象征性的大门,“门”框上写着自编的对联:“英雄气盖山河,敢笑珠峰不高。”

帐篷里,有人在篷布上张贴着自己写的标语和口号:“哪怕珠峰比天高,怎比英雄志气豪。踏雪蹬冰飞绝壁,定叫红旗顶峰飘!”

登山并非简单地拼体力、拼技术,而要讲究战术。根据以往的经验,攀登海拔7000米以上的山峰,很难一次性登上去。于是,经过反复商讨,我们计划先进行三次适应性行军。第一次行军:在海拔6400米处建立三个营地,将物资和装备运过去,然后返回大本营休整;第二次行军:在海拔7007米处建立营地,然后返回大本营休整;第三次行军,在海拔8500米处建立突击营地;最后,集中力量突击主峰。

3月25日,连绵的风雪停息后,征服珠穆朗玛峰的战斗开始了。

我背着30多公斤重的背包走在最前面,用冰镐在冰上刨出台阶,为大队开路。随着高度的不断上升,空气越加稀薄,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做一个动作,胸口都疼痛胀塞,我好几次差点儿倒下来。

在爬到海拔6600米高度时,我发现一具穿着绿色鸭绒衣的英国登山队员遗体。出于运动员之间的敬重,也为了避免让新队员产生恐惧心理,我用雪铲挖了个坑,把那具遗体掩埋了。

三次行军结束时,已是5月4日了。在这几次行军中,兰州大学地理系教师汪玑和北京大学气象系教师邵子庆先后不幸牺牲,全队有50人出现不同程度的冻伤。

5月中旬,天气转暖,印度洋上的季风将要吹过珠穆朗玛山区,随后,连绵的雨季就要开始了。

根据气象预报,5月25日前有一个周期的好天气,我们必须赶在坏天气到来之前登上珠峰。经领导反复研究,最终确定了四名珠峰突击队员:副队长许竞、刚从北京地质学院毕业的王富洲、西藏班禅警卫营战士贡布和我。

17日上午9点,我们从大本营出发。23日中午,我们赶到海拔8500米处,将此前设立的突击营地改建在一块倾斜30度的雪坡上。

不久,运输队跟了上来,可灶具和食品却不小心滚落到山下。由于缺少经验,我们过于依赖运输队,而没有随身携带食品,只好用罐头盒烧点儿雪水,煮了一点儿人参汤,每个人只能喝上一两口。

44米的“遗憾”

5月23日晚上10点,海拔6400米的第三号营地发出信号弹,表明“24日为好天气”。

次日上午9∶30,我们饿着肚子从突击营地出发了。

由于许竞在前几次行军中体力消耗很大,只前进约10米就感到体力严重不支。他临时决定,把运输队员屈银华调上来接替他。

走了约摸两个钟头,我们四人来到传说中的“第二台阶”。这是一个高约30米的天险,其中最艰难的一段是6米多高、几乎垂直的峭壁。

由于我是开路的,得先往峭壁顶上攀登,可攀了三次都滑了下来。这时,我突然想到以前在消防队时常用的“搭人梯”办法,就对外号“三吨半”的屈银华说:“我用肩膀驮你上去。”

“那不把你肩膀踩坏了?”他说。

由于我们穿的鞋都带铁钉子,他就脱掉鞋,踩在我的肩上往上攀。可鸭绒袜子又软又滑,吃不上劲儿,他就脱掉鸭绒袜,仅穿着线袜子,忍着寒冷的刺痛,先是在岩石缝上打冰锥做支撑点,然后在我的支撑下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终于攀了上去。接着,我用同样的办法把贡布也驮了上去,王富洲又用这样的办法把我驮了上去,最后我们一起把王富洲拉了上去。攀上6米高的峭壁,足足用了5个小时!由于我们在攀岩时脱掉了鞋子,双脚都被冻伤了。屈银华的情况最惨,十个脚指头后来都没了。

因为充当“人梯”,我的体力消耗过大,虽然又咬牙走了几个小时,但身体终于顶不住了,瘫倒在冰雪上。

由于我们的氧气快耗尽了,又必须抢在坏天气到来之前登顶,时间变得极其紧迫。王富洲说:“连满留下,其余人继续上。怎么样?”

我们用眼神儿交流了一下,又用眼神儿表示同意。在海拔8800米,说话很耗氧,所以我们尽量少说话、不说话。

我留了下来,靠在一块岩石旁。望着他们一步一步往前移动的身影,心里难受极了。我多想活下去啊,又多想和他们一起登上世界最高峰啊!但是……一阵伤心过后,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想,我恐怕很难活着下山了,既然要死,就要死得有点儿意义。于是,我关闭了氧气瓶,要把氧气留给从峰顶回来的他们。隔了一会儿,我又想到,如果我不在了,他们回来时怎么能知道我给他们留了氧气呢?于是,我拿起铅笔,写了个字条:

王富洲同志:

我没有完成党和祖国交给我的艰巨任务。任务交给你们三个人去完成吧!我这氧气筒里还有点儿氧,留给你们三个人胜利回来时用吧!也许管用。

你们的同志刘连满

写完,我把字条压在了氧气瓶下面。

我的头昏沉沉的,整夜不能入睡。好在老天眷顾我,一整夜没有刮风。

快到第二天中午时,我在蒙眬中望见他们下山的身影,顿时激动不已——他们登上去了!胜利的喜悦也鼓舞了我,我试试胳膊腿,居然能动了。他们走近时,看到我还活着,都加快脚步朝我赶来。他们来到我的身边,搀起我,四个人相拥而泣……

从珠峰归来后,我又在登山队担任了13年教练。1973年4月,我接到内调介绍信,回到家乡哈尔滨工作,直至1993年退休。

2012年4月,我受《年代秀》节目组邀请录制节目。主持人赵屹鸥问我:“刘老,就剩44米没有登顶,您遗憾吗?”

我告诉他:“我们全队213个人,都为这几个人登顶而努力。这213个人,每个人都是英雄。”

“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您还会关掉氧气瓶吗?”

我说:“当然。”

[编辑:任红禧电子信箱:renhong.xi@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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