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
2015-03-04罗维扬
明明是人,有血肉之軀的人,却被人不当人,呼之为扁担。去找个扁担来!去喊两个扁担!
扁担在哪儿?扁担在街上,在屋檐下蹲着,在围栏外靠着,在三角地晃荡着,在十字路口徘徊着,扁担抱着一条扁担,扁担头上挽着两根麻绳。扁担们睃着眼睛寻找着招呼他们的人,有的被相中,于是被领走,领到机动车和人力车无能为力的地方,去除建筑垃圾,去挑砖,去扛水泥包,去背沙袋,一步步地上楼,又一步步地下楼,一趟趟地上楼,又一趟趟地下楼。
扁担的腰伸不直,总是佝偻着身子;扁担从不放眼看人,总是埋着头做事;吭哧吭哧地做,麻利麻利地做,做完了好从老板手里接下几块钱、十几元钱,一次能挣几十元钱的就是难得的大生意了。扁担做的是零活、杂活、没有工种的活儿,做民工都不愿做的小工,挣民工也不屑挣的小钱。
扁担清除建筑垃圾时,尖着眼睛从中挑出些铁物件、木板板、硬盒子、空瓶子,挑出一切可以卖钱的东西,塞进他随身带的蛇皮袋子里,弄到只有他们知道的地方去卖。扁担中午就坐在屋檐下啃着从小摊上买来的馒头或包子,喝着别人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几个扁担碰在一起了也甩几把扑克,大声地争吵着,旁若无人;有的看别人扔下的报纸和小册子。
扁担的衣服总是皱巴巴的,从未伸展过,缺扣子的中山服,褪色了的迷彩服,肩头有绊子的破军服,拉链不管用的夹克衫,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少有合身的。扁担在烈日下用袖管擦汗,背心的汗渍像印象派的画;扁担在寒风中双臂笼进袖管里,套得很紧。晚上几个十几个扁担挤在一间屋里过夜,房租一个月一人出二十元钱,用着捡来的旧的破的还能用的电扇扇风、电水壶烧水。
扁担喊人,开口就是老板,领他的人他喊老板,指派他的人他喊老板,给他钱的人他更喊老板,训斥他的人他还是喊老板。满世界都是老板,惟独他是扁担。扁担从未想过将来我也当老板,这辈子怕是不行了,且看下辈子吧。
扁担的家就在离省城不远的县里,那乡下有他的老婆和孩子。老婆病歪歪的,出不了门;孩子在读高中,成绩很好,扁担要挣钱供孩子读书哩,明年要考大学了。扁担的父母还在,只能靠他们自己在地里刨食。扁担不是不孝敬,有孝敬之心,无孝敬之力,扁担还想着,过年时给娘老子带一件减价的新袄子回去哩。
扁担什么技术都没有,只有力气;扁担胆子小,没有勇气出远门,不敢南下,不敢北上,也不敢东征,壮着胆子才结伴来到省城。扁担做梦都想挣大钱,可一不敢偷,二不敢抢,三不敢横,只有下憨力,做苦力。扁担偶尔也买两块钱一张的福利彩票,为啥总中不了奖呢?只怪自己的运气不好。扁担愤愤不平地想,那些王八日的咋那好的运气,一买就中了呢!
(选自 《罗维扬文集》/罗维扬 著/武汉出版社/ 2014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