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活在世上的真正使命
2015-03-01邵晓昱
文/李 娟 图/邵晓昱
一只猫活在世上的真正使命
文/李娟图/邵晓昱
我家养过很多的猫。仔细想想,与其说是我养着它们,不如说是它们某天路过我家,一看,猫窝、猫食、猫砂都是现成的,便将就着住了下来。有来过冬的,有来消夏的,有来过夜的,有来借厕所的,有来求偶的,有来寻仇的,有来疗伤的,还有来生崽儿的。我家俨然成了一个喵星人同乡会暨野猫会馆。由于没法颁布管理条例,整天满房子喵来喵往,你追我赶,上蹿下跳,把家里的几条狗都快烦死了。
生崽儿的那位最可恶。平时在镇上浪迹江湖,一到快临盆的那两天就蹲在我妈赶集必经的路口等着。一看到我妈,远远迎上前,蹭裤腿,舔手指,极尽谄媚之能事,尾随我妈走了两里地。我妈无奈,只好抱它回家。
到了家,它矜持而有礼貌,见到牛打个招呼,见到鸡也点点头,见到狗赶紧上前握手。拖着个大肚皮,把周遭原住民统统问候了一遍。夯实人际关系基础后,才吁口气登堂入室。
我翻出一件旧毛衣垫在一只柳条筐里,给它准备了一个五星级猫窝当作产房。结果人家还没看上,嗅了嗅,满脸嫌弃。我想可能是毛衣太粗硬,又去找细软一点的。等找到一件旧T恤,一转身,它已经在我铺着松软被褥的床上生了两只崽儿了!
我既惊且怒,一把拎起它扔进柳条筐,又捏着两只湿漉漉、滑溜溜的小肉团塞进它肚皮下。只见它蜷缩在筐内,第三个小崽儿隐约冒头。它埋头温顺地舔着头两个崽儿,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感受到我的注视后扭过头来,眼睛明亮平静,深不可测。
每逢家中添丁,小狗赛虎最亢奋,每十分钟过来瞅一眼进度。我便把筐放到高处,开启防骚扰模式。看不到小猫,赛虎急得在筐子下面“哼哼叽叽”团团转,猫夫人便从筐内探出头,悠长地“喵”了一声,像是在安慰:“别急。”又像在优雅提示:“肃静。”赛虎立刻安静下来,蹲坐仰望,一动不动。猫夫人也长久低头看它,那眼神情真意切,内涵万千。
按理说,带崽儿的母猫最惹不起了。可这位呢,不但当众产崽儿,不避闲人,连闲狗也不避。
头几天,这位产妇尽心尽责,寸步不离几只小崽儿。然而第四天开始就昼伏夜出,渐渐恢复本性。十天后,看在营养餐的份儿上每天回来喂一次奶。往后回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半个月后彻底撂了摊子,重返江湖续写传奇去了。
我妈恨得咬牙,只好稀饭拌白糖,亲自拉扯几位猫孤。好在小猫一个个还算壮实,夜里也不闹。只是渐渐长大后,越来越能吃,越来越挑嘴。再加上家里原有的其他猫孤(我妈从牛圈后面拾回来的),我家大有养不起的倾向。我妈只好满村挨家挨户打问,好容易才送出去三只。剩下的一直养到能闯荡江湖、独当一面为止。这只猫妈,可真会托孤。
这还没完。到了第二年,还是这位“心机婊”,又怀上了,又在老路口熟门熟路地等我妈。我妈怒斥:“生崽儿的时候想起我家了,捉老鼠怎么从来没想到过?”
我家老鼠多,我妈常常忧虑地说:“怎么办?连我家的狗都随随便便就能捉到几只……”可我家那么多猫,都是吃白饭的。
发现敌情!我妈拎起一只最肥的猫就往仓库跑,指着柜子下瑟瑟不知所措的老鼠对猫说:“看!快看!”可人家看了一眼,扭头就走。
我妈大怒,一把抓回来直接往柜子底下塞。这位猫祖宗一屁股坐在地上,死也不进去。我妈摁其脑袋,掐其腰,拼命往里塞。最后猫实在是没招儿了,这才进去死不情愿地把老鼠捉了出来。我觉得这场歼敌战里,我妈比猫累多了。
除了生在我家、长在我家的猫二代、挂单的行脚野猫、我妈拾回来的老弱病残等住户,我家的猫还有一类:前来搞对象或寻衅滋事的。没办法,我家的母猫总是水性杨花,公猫又树敌太多。
话说这些江湖游侠神龙见首不见尾,直到家中的母猫怀孕或公猫耳朵被撕豁了,才知道它们的存在。偶尔一两次狭路相逢,惊心动魄!纯天然的和吃软饭的果然是天壤之别啊!那体态、那气势、那眼神,何其凶猛凛冽!此种纯粹的凶兽怎么可能被当成宠物养?相比之下,我家的那几位只是裹着皮草混日子而已……又想到这些魔性的家伙出入我家如入无人之境,我多少有点发怵。
我家夏天窗子日夜不闭,猫们出入自由。到了冬天,为保温,窗子都封死了。猫们便被设了门限,晚上九点之前还不回家的话,就另投明主去吧。
说起来,还是红墩镇的猫都太笨了,进不了家门的话只知道蹲在外面傻等。不像之前在阿克哈拉村,那里的猫都会叫门。
在阿克哈拉,我们的住处是由原先的兔舍改建的。卧室紧挨着仓库。仓库的屋顶设有换气的天窗,那里很快成为猫儿们的VIP通道,昼夜不息,冬夏无阻。仓库和卧室间还隔有一道门。夏天随时敞着,冬天随时关着。无数个冬日的深夜里,这些家伙们一边“刺啦刺啦”挠门板,一边喵叫连天,一次又一次将我们从梦中惊醒,从热被窝中拖出。等放进门来,喝水,吃食,上厕所,发愣。等暖和过来了,这些家伙又觉得还是外面自在,于是继续挠着门叫唤。吵得不得了,只好再爬起来把它们放出去。出去之后,没一会儿各位就醒悟过来,这样的天气的确不适合浪荡,于是再回来,理直气壮地接着又挠又叫。我和我妈不知一夜起身多少次去给它们开门……
每一只猫都是有梦想的,因此我家的疗养院再高级也顶多能留得住一只猫两三年的光景,之后它们便逐一消失。在这两三年里,诸位一边混吃混喝,一边长身体、练本领。小时候在院子附近爬爬树,长大了就三天两头出门历练一番。往后离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再往后,只有打架受伤了或三天没饭吃了,才想起来回家看看。
虽然猫儿们最后的命运都是野猫,但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天生的野猫。在相对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几乎所有的小奶猫都有黏人的天赋。高冷这种气质,得在温饱无忧的前提下才养得起来。
小奶猫之可爱,让人恨不能揣在口袋里走哪儿带哪儿,时不时掏出来搓搓揉揉。尤其当猫咪以征服世界的雄心来对付一个线团或一块破布头或自己的尾巴时,简直令人跪地臣服啊。
在猫咪短暂的童年时光里,世界一度只有猫窝所在的房间那么大。终日翻箱倒柜,无所不至。终于有一天爬上了窗台,抬头一看,浑身毛奓,三观尽毁……从此,就再也不理会毛球线和电灯拉线了。窗玻璃成了它的超大屏直播厅,猫咪每天投以大量时间贴在玻璃上观测外太空动静。
总之,猫儿们习惯了敞开的门后,就整天蹲在门口,入神地观望对面的世界,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全线撤退。
每到这时,我妈往往会助它一脚之力。她一脚踹向猫屁股:“笨,怕什么?”猫儿瞬间跌落广阔天地。接下来,有闪电般窜回来的,有僵若木猫不知所措的,还有的略胆大,定定神,再往前试走一两步—总之,总算是迈出家门了。
再往下,一日日地,它的探险范围以房屋为中心,半径成几何级数增长扩张。我妈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唤猫回家,都得喊好一会儿。半年之后或者一年之后,终于有一天,再也喊不回来了。她愤愤关门落锁,说:“野了,又野了一只!”
(梁永清摘自新浪网李娟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