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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我”走向“超我”的困境
——康拉德《吉姆爷》对人性的反思

2015-02-28

许昌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康拉德岛民吉姆

范 丽 萍

(郑州大学 西亚斯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0)

“本我”走向“超我”的困境
——康拉德《吉姆爷》对人性的反思

范 丽 萍

(郑州大学 西亚斯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0)

英国作家康拉德在其小说《吉姆爷》中,描写了英国青年吉姆在“丛林”地区道德失足,然后追求道德重建,力图赎还过错的故事。通过吉姆的经历,小说对人性的多个层面进行了展示,显示了“本我”走向“超我”的困境,表达了作者对人性的深刻反思。

《吉姆爷》;道德理想;本我;超我

康拉德的创作比较丰富,其作品内容涉及了他那个时代多方面的生活,文学史上和评论者大多将他的作品按题材不同,划分成“航海小说”、“丛林小说”和“社会政治小说”几大类型。从这个角度说,“丛林”在康拉德的创作中就有了独特的含义。“丛林”在康拉德的创作中,指与西方相对应的、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仍处于不发达甚至较原始状态的广大非西方国家和地区,在康拉德作品中,主要包括亚洲(特别是东南亚)、非洲、南美洲等地区。因而,“丛林”既指特定的地理区域,也同时包括了对所指地区的文化状态的描述。康拉德尝试以“丛林”为背景,探讨西方人的人性的表现。《吉姆爷》中的主人公吉姆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吉姆爷》中的故事发生在海上,但小说中的大部分篇幅是以丛林为背景而展开的,吉姆在海上犯下了过错,然后在“丛林”中来赎还。在这部以“丛林”为背景的作品中,康拉德的描述并没有像他的其它“丛林小说”那样放在西方与殖民地的关系上,而是展示了吉姆在道德上失足,然后重建道德理想的行为过程,这其中所涉及的,是人的(特别是西方人的)道德理想、价值观念等,是人性复杂性的多方面展现。

小说的主人公吉姆,是一个来自英国牧师家庭的年轻人。吉姆的人生道路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他从“帕特那号”上往下跳之前,这包括了他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所有成长过程。第二阶段是他跳船之后,这一跳,使他失去了原先的自我,并导致一段对以往自我的痛苦追寻,直至死亡。

吉姆人生道路的第一个阶段是很重要的,因为他的人生理想和道德观念都是在这个阶段形成的,正是由于这个阶段的生活在他心中塑造了理想化的生活模式和行为规范,才有了后来失足后的痛悔与赎还。但对吉姆成长的背景这一阶段的生活,作品中并没有给以过多的描写,读者只能看到不多的几笔具体交待。一是,吉姆出身于一个牧师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个正直、仁爱、慈善的牧师,他是他父亲特别喜欢的儿子;二是,是吉姆曾在海员学校学习,学习期间他经常幻想着能够遇到什么严峻的考验,好让他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勇敢与高尚。这不多的几笔交待已经向读者暗示了吉姆身上的一些重要特征。首先,牧师家庭的出身暗示着他有良好的教养,纯洁、善良、诚实等美德应可在这样一个家庭中培养出来,他父亲对他特别喜爱,说明他的品行让他父亲满意;其次,对严峻考验的期待甚至是渴望,表明吉姆对自己的品德和勇气充满了信心。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在危险面前挺身而出,像一个高尚的英雄一样去为人们解危救难,他只是害怕没有机会让他向人们证实他的这种品德。作者向人们说明,吉姆是一个纯洁、正直、道德高尚的青年,他怀着坚定的道德自信心,准备用行动去实现自己的道德理想,亦即成为“超我”的人。

小说的重点在第二阶段,写吉姆犯了过错后人生发生的巨大变化。尽管吉姆有坚定的道德自信心,但命运还是在他最没有准备的时候给他以突然袭击。已经身为“帕特那号”轮船大副的吉姆,在执行往穆斯林圣地运送朝圣信徒的航行中,于茫茫黑夜里遭遇了撞船事故。在面临沉船危险时,船长、轮机长等打算抛弃船上正在熟睡中的八百多名穆斯林,悄悄划救生艇逃命(他们害怕乘客们得知船只遇险消息后发生混乱,加速船只的沉没)。吉姆对船长等人的行径非常不满,并拒绝帮他们放下救生艇。但面对着乌云低垂、风雨欲来的漆黑海面,死亡的威胁突然向他展现出恐怖的画面:“船身悄悄地飞快举起,给大海残酷地扔开,无底的深渊就来抓住了,接着是他们没有希望的奋斗,星光从他头上消失了,上面漆黑得好比坟墓里的窟窿……他心里一瞧见这些情景,整个人打脚底到颈项都化做冷冰冰的石头了”。[1]76在这一刻,他好像不由自主地从“帕特那号”的甲板上跳下已被船长等人放到海面的救生艇里。而他这一跳,也让人看到人类“本我”求生欲望的强大影响力。吉姆的故事从这时才算真正开始。

由于在此之前吉姆对自己的品德非常自信,所以一旦做出违背道德信条的事情,他的内心必然会受到巨大的冲击。作为一个船员,他深知在危急关头船员应先帮助船上乘客逃生,这是船员的职业道德。正是出于对这个职业道德的信守,他才在撞船刚发生时对船长等人的行为表示不屑。但是,他自己最后也跳船逃生了,他抛弃了八百多名船上的乘客,与他所不齿的船长等人一起逃跑了。虽然他从刚跳到救生艇里的那一刻起就后悔了,但大错已经铸成,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痛心疾首,羞愧难当,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陷于痛苦的追悔与反思之中。他对自己在那一刻的行为感到不解,他不断地自我剖析,向人辩解,他的精神处于高度的紧张中,有时甚至濒临崩溃的边缘,而这一切,其实就是因为他心中原有的精神世界的平衡被“本我”的出现破坏了,他心中曾有过的道德理想国在“本我”的冲击下倒塌了。

毕竟吉姆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青年,在发生了跳船逃生的事件后,他决定要承担起自己的罪责,接受惩罚。在所有跳船逃生的几个高级船员中,他是唯一一个到法庭接受审判的。对于极端看重自己荣誉的吉姆来说,到坐满了旁听者的法庭上去接受讯问、接受判决(被判吊销船员从业执照)是需要勇气的。法庭审判后,吉姆无颜返回自己的家乡。他一边在东南亚各个港口之间打工流浪,一边继续着他的追悔。一个朋友的举荐,使他得到一个到偏僻的马来人居住的巴多森岛上工作的机会,同时,也让他看到一条走出迷惘的道路。当时,巴多森岛上的居民正受到一帮匪徒的骚扰而不得安宁;巴多森居民的日常生活中也有许多困难,但却没有人站出来领着大家克服这些困难。吉姆在这里发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他率领当地居民打跑了占山为寇的匪徒,使当地恢复了安宁,他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为老百姓服务,帮许多人解除了困难。他勇敢和无私的服务换来了岛民们的尊敬,当地人都尊称他为“吉姆爷”(Lord Jim)。在为岛民服务的过程中,他逐渐恢复了内心的平静,在岛民们的拥戴与赞扬声中,他慢慢树立起在心中恢复道德理想国的信心,他甚至在与一个姑娘的爱情中尝到了甜蜜的幸福。他相信,他可以在为他人服务的过程中把“本我”造成的过失带给他的耻辱洗刷干净,倒塌了的道德理想国可以在造福人群的行动中重新建立起来。

然而,亡命徒白朗的到来使事情发生了变化。白朗是一个来自西方的冒险家,带着一伙儿越狱逃犯来到巴多森,抢劫杀人,被愤怒的当地居民包围在一个山头上。为避免因战斗而带来更多人的伤亡,吉姆找白朗谈判,由岛民给他们让出一条退路,让他带着手下退出巴多森。不讲信义的白朗一伙儿在撤出巴多森时袭击了毫无准备的岛民,打死了土著头人的独生子。愤怒的头人怪罪于吉姆,开枪把他打死。

在旁人看来,吉姆在巴多森似乎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在平静的外表下,吉姆心中的阴影却一直存在,他始终忘不了他曾犯下的过失。在一心为岛民的事情而奔忙时,他可以忘记发生在“帕特那号”上的事,当岛民们因感激而对他表示出应有的尊敬时,他会感受到暂时的满足,但当夜静更深、静心独处之时,以往的痛苦与耻辱却会一次次勾起他伤心的回忆。正由于他始终忘不了过去,所以才会对涉及他过去经历的一切特别敏感。在与白朗谈判时,白朗问他“为什么”到巴多森来,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吉姆“吓了一跳,他把脸涨得飞红”。白朗又问他“难道生平没有一点亏心事想得起来的”,吉姆沉默了,“不赞一辞”,但这句话肯定在他心中产生了巨大影响。如果说,在白朗的质问之前,吉姆是带着某种道德上的优越感,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宽恕”白朗一伙儿坏人的话,那么,白朗的质问就把他拉到了与白朗相同的水平上了。在白朗这伙儿人面前,吉姆自认为没有资格谴责他们,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罪人。不管他是多么不情愿,他曾犯下的过失已经把他定格在一个并不完美的人的位置上。吉姆放走了白朗一伙儿,不仅因为他不愿看到更多的人流血死亡,还因为他认为他不配去惩罚。吉姆完全可以躲开被头人开枪打死的结局,因为他有自己坚固的家院可以安身,有大批忠心的追随者随身护卫。可是,他知道危险却还主动孤身去找头人请罪,他是想做一个了断。一段时间以来,他曾努力为岛民服务,想以自己的行动赎还自己的罪过,他曾从岛民的尊敬中找回了自信心,想在心中重建道德的理想国。可在艰难的精神探索和痛苦的心灵跋涉中,他逐渐认识到人性的复杂与局限,认识到现实人生与理想境界之间不可超越的界限,认识到在人间建立道德理想国的目标的虚妄。他对自己的追求已经心存疑问了。

对于吉姆这样一个有着极强道德观念的人来说,追求崇高的生活,追求完美的人格,已经成为他人生的第一任务和不变目标。尽管现实的生活已经使他认识到人的局限性,但要让他放弃对道德理想的追求仍是很困难的。在对所犯过失的反思中,他已经意识到,对死亡的恐惧即“本我”的表现,是导致他从“帕特那号”上跳下的原因。而要真正恢复自己的道德自信心,就一定要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战胜死亡,才能彻底赎清以往的过失,从现实的束缚中解放自己,从而达到理想的目标。在现实与理想的选择中要坚守自己的理想,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要战胜死亡,在这样的境况中,吉姆遇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机会”。头人的儿子被白朗一伙儿杀害了,吉姆为此负有责任,因为是他让岛民撤除包围,放白朗一伙儿走掉的。找头人请罪,是吉姆应做的事情,但去面对因刚失去独生子而悲愤至极的头人是很危险的,吉姆死在了头人的枪口下,临死前,“脸上射出一道骄傲而无畏缩的光芒”。他用死亡证明了自己的勇敢,证明了他对自我本性的征服,用死亡赎清了所有的罪孽。他“矢志不渝地愿为他自己的阴影世界牺牲自己。”他离开了现实的世界,离开了爱着他的姑娘,“来跟阴影似的行为的理想,举行残酷不仁的婚礼。”[1]348

相比于一般的人来说,吉姆的性格似乎是太理想化了。但实际上,这正是作家想要表达的人性困境。康拉德对他笔下的吉姆有着清醒的看法。他在1917年为《吉姆爷》写的序言中说:或者不妨说,我的吉姆并不是十分通俗的典型。这个评价承认了吉姆性格的特殊性,这个特殊性就是对道德理想的执着——“超我”的表现。由于吉姆的这个执着,所以他把自己的追求展现得淋漓尽致,因而可以使人从中看到精神力量在人的生命中能够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一个人仅为了“阴影似的行为的理想”就可以抛弃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这不就包含着令人为之震撼的力量吗?这种力量对于俗世通行的一切实用主义、功利主义、利己主义等等法则不也形成一种冲击与抵抗吗?如果说,在吉姆形象的塑造中存在着某些夸张成分的话,那么,这种夸张也是为了使其特征更加突出,而其特征所指向的意义也就更加易于人们去领会。“吉姆并不是十分通俗的典型”,他的浓郁理想主义色彩使他与俗世的芸芸众生拉开了距离。

然而,吉姆并没有生活在真空之中,他也是一个凡人。就像康拉德所说的,他是“我们中间的一个”。身为一个凡人却想超凡脱俗,天生背负着人类的局限性却想达致完美,这本身就使吉姆陷于不可解决的矛盾中。肉身凡胎的吉姆因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而犯下过失,追求完美的吉姆却接受不了自身一丝的污点,吉姆命运的悲剧性由此就是不可避免的。吉姆痛苦的心路历程,是他认识到人性自身的局限性却又不愿承认这种局限性、想达致完美又力不从心的心态的展现,这种心态恰好揭示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给人生造成的困境。吉姆的意义就在于,他的悲剧命运可以使人们对这种困境有更清醒、更自觉的认识,并使人对人性的复杂性有更充分的了解,在由“本我”走向“超我”的过程中,人类面临的,是一个高尚而艰难的困境。

[1] 康拉德.吉姆爷[M]. 梁遇春,袁家骅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责任编辑:石长平

2015-01-23

范丽萍(1979—),女,河南郑州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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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824(2015)04-009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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