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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溪山琴况》审美观念中的人格理想

2015-02-28

许昌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中正中和古琴

王 婧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论《溪山琴况》审美观念中的人格理想

王 婧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明末著名琴学家徐上瀛所作的《溪山琴况》,反映了其人格理想的三个特点,即中正平和的君子美德,贞静宏远的高雅气度,以及遗世独立的隐逸情怀。体现了作者审美观念中儒、道思想互补的特征,并秉承了中国艺术重品格的优良传统。

溪山琴况;音乐美学;人格理想

《溪山琴况》为明末娄东(今江苏太仓)著名琴学家徐上瀛所作,是中国古代音乐美学名著,系统而全面的论述了古琴艺术的美学原则,对后世琴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综观《溪山琴况》(以下简称《琴况》)的二十四况,可以窥见其艺术观念中所包含人格理想的基本特点。

一、中正平和的君子美德

《琴况》开宗明义地写道:“稽古至圣心通造化,德协神人,理一身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于是制之为琴。其所首重者,和也。”[1]733徐上瀛把“和”推为琴乐的“首重者”,认为圣人制琴的目的在于陶冶性情,从而促使天下人的性情归于“和”。因此,“和”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中国古乐向来以达到和谐为指归。《庄子》中写道:“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薰然慈仁,谓之君子。”[2]983按该时代的一般看法,所谓君子,就是那些以礼来规范行动,以乐来调和性情,表现出温和仁慈的人。嵇康音乐美学思想的核心观念之一即“和”为音声之体,且他在《琴赋》中提出古琴在众乐曲中有最优秀的品德,因而“和”与“德”也有密切关联。

后世的古琴文化与先秦的礼乐文明一脉相承,尤其受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审美观念的影响。孔子强调过犹不及,坚持中庸之道,曾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3]88他推崇君子之美,中和之美。儒家的和谐观在本质上是一种道德的和谐,因此,《琴况》高度重视对中正平和之德的追求。而中正平和在《琴况》中的涵盖面是丰富而立体的,既包括演奏者的道德修养、演奏技巧,又包括琴声的音调和旋律所传达出来的思想情感:

故于兴到而不自纵,气到而不自豪,情到而不自扰,意到而不自浓。及睨其下指也,具见君子之质,冲然有德之养,绝无雄竞柔媚态。[1]748

在徐上瀛看来,若在兴致来时不自纵,情感来时不自扰,意趣来时不自浓。等到他下指弹琴时,就可显现出君子的品质,具有良好的道德修养,丝毫没有争雄或柔媚之态。就人的个体气质而言,这便是孔子所欣赏的非狂非狷的中行之属。内心中正平和、以理性节制情感的君子正是孔子与徐上瀛共同的理想人格。

凡弦上之取音惟贵中和,而中和之妙用全于温润呈之……故其弦若滋,温兮如玉,泠泠然满弦皆生气氤氲,无毗阳毗阴偏至之失,而后知润之之为妙,所以达其中和也。[1]757

在这里,徐上瀛强调用温和柔润的指法来表现中正平和的妙处,满弦之音如柔和的美玉,没有忽强忽弱、有失偏颇的毛病,从而达到中正平和的境地。古人常以玉来比喻君子美德,说明了中正平和与君子美德的关联性。

不轻不重者,中和之音也。起调当以中和为主,而轻重特损益之,其趣自生也……要知轻不浮,轻中之中和也;重不煞,重中之中和也。故轻重者,中和之变音;而所以轻重者,中和之正音也。[1]766

疏疏淡淡,其音得中正和平者,是为正音,《阳春》、《佩兰》之曲是也。[1]770

徐上瀛亦十分看中乐曲音调与旋律的中正平和,视之为正音。因为这样不轻不重、疏疏淡淡、不疾不徐的曲子,传达出来的情感也才是平和的,不会引起听者内心情绪的波动。

此外,徐上瀛在“古”况中还援引苏燮《乐志》中的一段话云:

琴有正声,有间声。其声正直和雅,合乎律吕,谓之正声,此雅颂之音,古乐之作也。其声间杂繁促,不协律吕,谓之间声,此郑卫之音,俗乐之作也。雅颂之音理而民正,郑卫之曲动而心淫。然则如之何而可就正乎?必也黄钟以生之,中正以平之,确乎郑卫不能入也。[1]744

通过引用,间接传达出徐上瀛是认可中和的音乐具有颐养性情和教化功能的。他曾在《大还阁琴谱·万峰阁指法閟笺·自序》中,慨叹“古音不复,琴道渐衰,郑卫之声滔滔皆是,世道人心概可知矣!”[1]773可见世道与他的理想相差甚远。琴有正声与间声之分,亦即雅俗之分、古曲与时调之分。要想把音乐引向正道,就需以中正平和的节奏来平衡它。作者推崇古曲,自然以德之中和作为自己的审美理想。

由此可见,徐上瀛认同古人“以琴能涵养性情,为其有太和之气”[1]768的观点,秉承孔子的中和精神,从古琴艺术的美学原则立论,无论是其审美对象还是审美感受,都体现了“和”的深刻内涵,从而表达了徐上瀛人格理想的特征之一,即中正平和的君子美德。

二、贞静宏远的高雅气度

中国哲学是生命的哲学,从而关注生命之养,重视颐养性情。早在先秦时代的孟子就提出了“养气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3]215孟子所讲的“养气”是针对人心理之气的一种修养方法。若想达到这种坚毅、宏大、澄澈的心胸状态,就需要自身的努力培养。庄子哲学中亦有非常丰富的养气理论。较为典型的如“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2]139只有超越感性之“耳”与知性之“心”,听气体道,排除内心的利害观念,才能达到“心斋”的境界,从而实现对“道”的观照,进入高度自由的无限境地。

在《琴况》中,徐上瀛也非常重视养气:“未按弦时,当先肃其气,澄其心,缓其度,远其神,从万籁俱寂中冷然音生。”[1]769他所推崇的一种贞静宏远的高雅气度,实则也是对心性的修炼和人生境界的培植。

他首先在“和”况中提出“神闲气静,蔼然醉心。”[1]734要求弹琴要神态安详,气息平静,全身心投入而忘掉周围的事物。他对内心平静的心理状态尤为重视,又说:“惟涵养之士,淡泊宁静,心无尘翳,指有余闲,与论希声之理,悠然可得矣。”[1]739认为只有修养有素,淡泊宁静,心无杂念并且手指从容的人,才能与之讨论大音希声的道理,才能得到声中求静的真谛。又云:“取静音者亦然,雪其躁气,释其竞心,指下扫尽炎嚣,弦上恰存贞洁。”[1]739还是强调守静要摈除浮躁之气与竞争之心。

作者尚静,实质是追求内心深处的平和。在这种状态下,人可以忘却时间与空间,上下与天地同流,与万物化一。从而使主体达到生命圆融的状态,消弭人与外在世界的隔阂。如此才能“至于神游气化,而意之所之玄之又玄。”[1]743正因美是有限与无限的统一,心灵的意趣达到无所不至、玄妙莫测的境地,才是作者本真的理想追求。

而这种气质,不但要守静,还要有宏远之胸襟和气度。作者在“宏”况中提出古琴是廊庙之器,大雅之气,所以声调必然是空旷而深远的:“盖琴为清庙、明堂之器,声调宁不欲廓然旷远哉?”[1]761为了使弹奏者的心理气质符合这种古雅的音调,就必须“拓其冲和闲雅之度”,又“必胸次磊落”,这样才能达到人琴合一的境地。因而徐上瀛反对“性好炎闹”与“气质浮躁”者,认为这些都是俗的特点。

无论贞静还是宏远,其旨归都是雅,这也是古琴区别于其他乐器的典型特征,理应对弹奏者的素养提出更高的要求。正因“真雅者”与众不同,他们“修其清静贞正,而籍琴以明心见性”[1]751,所以要提倡培养这种气质和风度,“先养其琴度,而次养其手指,则形神并洁,逸气渐来”[1]750。作者还认为“心不静则不清,气不肃则不清”[1]741,而“清”正是“大雅之原本”。由此可见,作者始终追寻和赞赏的是一种高雅的气度,而贞静宏远则是这种高雅之气的具体表现。

三、遗世独立的隐逸情怀

徐上瀛在“清”况中提出:“地不僻则不清。”[1]741在僻静的场所才能弹出清音,对环境的要求是由古琴本身的独特性所决定的:“独琴之为器,焚香静对,不入歌舞场中。琴之为音,孤高岑寂,不入丝竹伴内。”[1]746-747弹奏古琴,必须要焚香静坐而弹,还要远离歌舞场这种喧嚣场所。古琴这一高雅的乐器,向来也是高人雅士为了颐养性情、寄托幽思而抚,从不与其他丝竹之乐一起伴奏而悦人耳目。如清人汪绂在《立雪斋琴谱·小引》中说:“士无故不彻琴瑟,所以养性怡情。”[4]8古琴这一特性,恰与隐士的习性与精神相吻合。

徐上瀛生活在风雨飘摇的明王朝之末,社会政治黑暗腐朽,报国无门。明朝灭亡后,他更名为谼,入苏州穹窿山归隐学道。晚年结庐而居,一生与古琴为伴,过着安贫乐道的隐居生活。所以,他才对这种淡泊宁静、与世无争的人生境界有着深刻的体会:

每山居深静,林木扶苏,清风入弦,绝去炎嚣,虚徐其韵,所出皆至音,所得皆真趣,不禁怡然吟赏,喟然云:“吾爱此情,不絿不竞;吾爱此味,如雪如冰;吾爱此响,松之风而竹之雨,磵之滴而波之涛也。有寤寐于淡之中而已矣。”[1]747

作者在这幽静的世外桃源中,怡然自得,心灵返璞归真,惟愿日日夜夜陶醉于淡泊之中,极为享受这种不为物役,身心绝对自由的生命情调。可见庄子的思想对其有深刻的影响。

徐上瀛所快意的这种隐逸情怀,着眼于“淡”字。作者认为那些舍弃华丽而追求淡泊的都是世上的高人雅士:“舍艳而相遇于淡者,世之高人韵士也。”[1]747而作为审美客体的古琴之音色,也是淡的,琴曲的情趣更是淡泊的:“夫琴之元音本自淡也,制之为操,其文情冲乎淡也。吾调之以淡,合乎古人,不必谐于众也。”[1]747因此弹奏古琴就不必迎合众人的趣味。不管他人是否欣赏,但求足以顺应自己的本心:“遇不遇,听之也,而在我足以自况。”[1]751作者着眼于“淡”,与老子“淡乎无味”的哲学思想不无关系,老子曾说:“‘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5]205又说:“恬淡为上。”[5]195徐上瀛的思想恰与道家精神相契合,也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内倾性传统。

作者还认为,摈弃时调的习气,即使是在一室之中,也能进入作者理想中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古”境:“一室之中,宛在深山邃谷,老木寒泉,风声簌簌,令人有遗世独立之思,此能进于古者矣。”[1]745这与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的《高古》一品中所表达的旨趣颇为相似。“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6]21徐上瀛的理想人格恰是司空图所塑造的那御气飞升、手执一枝带露芙蓉且飘然超越于九天鸿蒙的异人形象所具备的。徐上瀛对“古”的向往,体现了对卑俗的超脱。由此可见作者人格理想的又一特点,即遗世独立的隐逸情怀。

总之,《琴况》美学思想中的人格理想,体现了徐上瀛审美观念中儒、道思想互补的特点。中国哲学是生命哲学,十分注重内在的超越。《琴况》中所崇尚的君子美德、高雅气度抑或隐逸情怀,都反映了作者在艺术中对生命境界和心性修养的观照与强调,秉承了中国艺术重品格的优良传统。朱良志曾说:“在中国,艺术不是独立于人精神之外的技术性操作,而是人的心灵境界的体现,人的品格——生命的品味是艺术成功的关键。”[7]393因此,人格理想当是美学史研究不容忽视的重要维度。

[1] 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资料注译[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

[2]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3] (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 易存国.太音希声:中华古琴文化[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

[5] 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6] (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

[7] 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石长平

2015-02-15

王婧(1990—),女,河南登封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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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824(2015)04-006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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