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界钟》的女权思想探析
2015-02-28陈文联刘姗姗
陈文联,刘姗姗
(中南大学 历史文化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83)
《女界钟》的女权思想探析
陈文联,刘姗姗
(中南大学 历史文化研究所,湖南 长沙410083)
摘要:《女界钟》是近代中国第一部系统论述女权思想的著作,是金一将西方女权理论与当时中国时局、妇女现状相结合的产物。《女界钟》女权思想全面而深刻,它包括两项重要内容:对束缚妇女解放的封建伦理道德及其恶俗进行揭露和批判以及在此基础上对女子权利的大力张扬。《女界钟》女权思想极富有时代气息,更注重中国女性之权利;将复女权与兴民权、女权革命与君权革命结合在一起;对争自由、复女权,既抱定决心,又充满信心。这些特点充分展现了资产阶级革命派所特有的朝气与活力。《女界钟》虽有某些时代局限性,但对启迪妇女觉醒、引导妇女走向革命所起到的振聋发聩的作用是不可抹杀的。
关键词:20世纪初;《女界钟》;女权思想
《女界钟》,上海大同书局1903年出版。该书由清末革命家金天翮撰写而成,为中国的女权运动敲响了第一声振聋发聩的钟声。著者金天翮,又名金一,十分关注妇女问题,被誉为“中国女界之卢骚”。为唤醒两万万女同胞,帮助女性“渡苦海以慈航,照漆室之一灯”[1]2,他用时四周撰写了《女界钟》。该书的最大价值在于全面论述妇女权利问题。其阐述的女权思想深刻、全面而又富有前瞻性,不仅为当时寻求妇女解放的先进分子们奉为圭臬,而且,其表现的锋芒锐气,于今也不失其借鉴与启迪价值。囿于《女界钟》一书印数不多,流传甚少,学术界对该书的女权思想剖析较少。鉴于此,本文试图对该书女权思想的渊源、主要内容、时代特色及其社会影响作一简单的探讨。
一、《女界钟》撰写的两大直接动因
马克思指出:“一切划时代体系的真正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代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2]金一的女权思想也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时代的产物。亡国灭种的危机与欧风美雨的浸染,是金一撰写《女界钟》的两大直接动因。
首先,金一著《女界钟》,是受亡国灭种的危机感与救亡图存的使命感的驱使。金天翮出生于19世纪70年代,家乡江苏吴江紧邻上海,亲身感受了帝国主义侵略的步步紧逼。中华民族濒临灭亡的残酷现实,使他整日坐立不安,尤其是中日甲午战争中“天朝大国”的惨败,深深地刺激了这位正在成长的青年知识分子。他发誓救国,与陈去病于吴江同里镇组织雪耻学会,向知识分子晓以民族大义,激发他们的爱国精神,以发愤图强,誓雪国耻。这种亡国亡种的危机感和救死不遑的紧迫感在《辛丑条约》之后更加强烈,正如他在《女界钟》所言:“今日中国革命之烈火,星星其燎;瓜分之祸水,汪汪其溢。”中国国内民族危难,革命危机都已达到了极点,大革命的风暴就要到来。“破坏而建设,乃吾男子与女子共和(同)之义务也”,然而,当时中国女界却仍处在沉沉黑狱之中,“春眼潦倒,妖梦惺忪”。有感于斯,金一1903年从上海回到吴江,“伤政党之憔悴,痛女界之沦胥,侘傺无聊,代舌以笔,竭四星期之力”[3],而著《女界钟》一书。显然,强烈的忧患意识与炽灼的爱国热情是金一撰写《女界钟》的重要驱动力。激励和号召广大女性参与反清革命,因此成为其女权思想的重要方面。
其次,金一著《女界钟》更是直接受到近代西方女权理论的启迪与影响。20世纪初,伴随着资产阶级民主学说的传播,西方女权理论著作也相继译介到中国。其中,马君武于1902年至1903年翻译出版了第二国际的《女权宣言书》、斯宾塞的《女权篇》和约翰·弥勒的《女权压制论》等女权理论,引起了国人关注,也为《女界钟》女权思想提供了思想理论渊源。金一在《女界钟》中谈到他写此书的理由时,曾明确指出,20世纪初,斯宾塞、赫胥黎、约翰弥勒等“数子之学说”,“掠太平洋而东,至于中国”,使古老黑暗中的中国大地,已有一线阳光射入,“天赋人权”“不自由毋宁死”“最大多数之最大幸福”等思想,“日养养于心,而昌昌于口也”[1]1。金一正是以这“数子之学说”为借鉴来倡导中国女权。通观全书,我们不难发现,约翰弥勒等女权理论对《女界钟》的影响。例如,第二国际有关女权划分的标准和约翰弥勒的女权理论,就对金一女权思想的形成产生较大影响。第二国际和约翰·弥勒虽然均力主男女平权,但两者有所差别。第二国际的《女权宣言》将女权划分为公民权、婚姻权、教育权、经济权和政治权等五种权利;而约翰·弥勒则更注重妇女的公民权,强调妇女应该享有与男子一样的公民权,并把公民权划分为过问国事、出任政府高级职务、监督与组织政府等五方面[4]。
相对而言,第二国际对女权的认识和划分更显合理化。受其影响,金一也把妇女应享的权利分为教育权、婚姻权、经济权和参政权;同时,又将它们归为“公权”和“私权”两类。金一认为,私权是个人的基本权利,主要包括入学、交友、营业、出入自由、婚姻自由、掌握财产六大权利,当前应当首先恢复。私权恢复后,才有公权。对于公权,金一特别提倡“女子议政之权”。金一《女界钟》深受约翰·弥勒和第二国际等西方女权理论的影响,对权利意识的彰扬是其思想的显著特色。
显然,《女界钟》一书,是金一将西方女权学说与20世纪初国内社会现状、妇女状况相结合的产物。
二、《女界钟》女权思想的两大主题
对束缚妇女解放的封建伦理道德及其恶俗进行揭露和批判以及在此基础上对男女平权的大力张扬,是《女界钟》女权思想的两项重要内容。
(一)揭露和批判封建伦理及其恶俗对妇女的种种压迫和束缚
首先,要争取女子权利,就要冲破封建罗网,破除邪说陋习。因此,《女界钟》对束缚广大女性的封建伦理及邪说陋习进行犀利的批判和无情的揭露。
金一集中揭露和批判传统性别伦理说教对妇女的摧残和毒害。他把旧中国几千年来束缚妇女的旧道德,归纳为三条,并逐一进行批驳。
一是“对于一己之道德”,就是世俗所谓的“女训”。金一认为,道德智识乃天赋俱来,无男女之分,所谓“幽”“淑”“贞”“静”的“女德”“女训”,是与世界文明进步潮流相悖逆的,是桎梏妇女心灵的枷锁。据此,他疾呼广大女性应摆脱“幽囚妆阁,琐琐筐箧”的局面,走出家门,走向社会,去读书、交友、游历,以长知识、增道德。
二是“对于男子之道德”,即世俗所谓“相夫”。它是偏抑、摧残女性的男权道德,它使广大女性“束身圭壁,别无希望”,摧残广大女性的才智。
三是“对于家庭之道德”,就是世俗所谓“阃范”[1]7。金一认为,传统的“阃范”使人养成狭隘卑微、自私自利之人格,应当铲除。需要指出,金一在抨击封建伦理对广大女性压抑与摧残的过程中,始终是把挽救民族危亡、谋求国家强盛作为其立论的基点。他强调指出,妇女应当以“爱国与救世”为公德,认为“爱国与救世,乃女子之本分也”。希望妇女“以炯炯之眸,横览世界”,“以纤纤之手,扶住江山”[1]12。号召妇女放眼世界,爱国、救国,拯救苦难的妇女和人民。
其次,金一还集中控诉了缠足、装饰、迷信、拘束四大“障害”。其议论较有特色的是批判缠足和装饰对广大女性造成的苦痛与危害。金一认为,缠足是极不人道的残忍的野蛮行径,与近代文明格格不入。这一“天刑”使广大女性惨遭伤筋折骨畸形变态的肉体痛苦和精神折磨,“宛转呼号,求死不得,血肉秽臭,肢体摧残”,严重侵犯了广大女性的身体权利。缠足不仅严重戕害女性的身体健康,而且它与吸食鸦片一样,均“趋于禽门鬼道”“自速其丧魂亡魄而斩绝宗祀也”[1]16,危害中华民族。将妇女缠足之害上升到民族危亡的高度,虽有拨高夸大之嫌,但更易唤起人们对反缠足问题的高度重视,激发人们的民族爱国热情。这也是当时新型知识分子力禁缠足思想的一个重要特色。
在装饰打扮方面,金一认为,女子重装饰于己于国均不利。绣领四缘,挖云镂月,花样翻新,必使心力日力,“耗诸无用之地”;珊瑚玛瑙,金珠奇异之工,皆足以玩物丧志,借琐耗奇,“安有余暇以攻书史谈天下事也”;涂脂抹粉亦有害无益,因为“天然二字与天赋人权同其珍贵”;至于穿耳与盘髻,不仅给女性带来苦痛,浪费时间和精力,且是“野蛮时代男子降伏女子的一大确证,一大表记也,而反以为荣耶”[1]16。这样,金一从社会事业、个人生理卫生和美学三方面指出了女子注重装饰的弊害。言词虽有偏颇之处,但他所提出的个人的装饰应与社会进步、科学文明相一致的重要观点,即装饰不应妨碍卫生、事业、社会进步,无疑是值得肯定的,即使在今天也颇有启发意义。
金一还强调指出,缠足、装饰、迷信、拘束这四大“障害”,造成女子“卑屈不异于囚虏”,这正是男权社会培养“女子奴隶品性”的重要途径。而且,女子一旦沦为奴隶,成为“非人”,不仅会危害女性自身,更会危及男子乃至全体国民,其恶劣影响是可怕而又深远的:女子“处于万重压制之下,养成其奴隶根性既深,则全国民皆奴隶之分子而已。大抵女权不昌之国,其邻于亡也近”[1]36。据此,他大声疾呼广大女性消除四大“障害”“跳出旧风气”,养成“新品性”,创造“新风气”[1]23。
(二) 积极倡导男女平权,伸张女子之权利
以近代西方女权为借鉴,积极倡言恢复女子之权利,这是金一《女界钟》女权思想之中心,也是其最富特色的部分。他认为,20世纪的世界是女权革命的时代,女子应争回她应有的一切权利。具体而言,中国女子应该争回以下六种权利。
1.入学之权利。即女子受教育权。金一认为,女性享有与男子同样的受教育的权利,是伸张女权、实现男女平权的前提,是女性应该恢复诸种权利中的“第一着”:“巾帼而欲含有新造中华之资格,舍教育其仍无由,其所代替兴复权利者亦教为归”[1]39。在金一看来,女性享有与男子平等的受教育权,不只是对女子有益,还有益于整个民族。如果排斥女子于国民教育之外,这种教育则是“偏枯之教育”,国家定会受病[1]37。对于女子教育的宗旨,金一列举了八条:“教成摆脱压制、自由自在之人”“教成高尚纯洁,完全天赋之人”“教成德性纯粹、模范国民之人”“教成体质强壮、诞育健儿之人”“教成改造风气、女界先觉之人”“教成思想发达、具有男性之人”“教成热心公德、悲悯众生之人”“教成坚贞激烈、提倡革命之人”[1]45。不难看出,金一的女子教育主张超越了纯贤妻良母的范畴,与保国、革命相连,倡导德、智、体三育并举,带有鲜明的近代意义和革命色彩。
2.交友及出入自由之权利。金一认为,“权利思想之发达,半由内界之生长,半由外界之刺激”[1]50。因此,广大青年男女必须打破男女有别、内外大防,实行自由交往,这样才能为女子参加社会活动创造条件,女权思想也才会借此发达。
3.营业之权利。即女子应有一技之长,掌握谋生本领,以做到为家庭“生利不分利”,方能不依附男子而在经济上取得独立地位。“无权利故不能营业,不能营业故依赖而无独立性;依赖而无独立性,故无分利不生利,公私内外,交受其害”[1]51。在金一看来,没有营业权利,经济上就不能自立,也就不能摆脱对男子的依赖性,实现男女平等,也只能成为一句空话。马克思主义认为,“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妇女重新回到公共的劳动中去”[5]。从职业权利、经济自立的角度来探讨妇女解放道路,无疑切中妇女问题的本质。
4.婚姻自由之权利。金一认为,“婚姻者,世界最神圣最洁净的爱力之燃烧点”,是至为圣洁的,为每个人不容侵犯的自主权。媒妁专制婚姻及金权婚姻剥夺了男女双方当事人的自主权,是没有爱情的婚姻,造成了无数的婚姻悲剧,成为“今日婚姻之间一大问题”。因此,今日中国应效仿欧美,尽快实行婚姻自由。他说,欧洲结婚之事,“虽尊亲如父母,不能分毫干涉”,男女当事人“熟悉数年,爱情翕合,坦然约契,交换指环,然后结婚”。这种自主婚姻其乐融融,“风流而快意也”。因此,应尽快将欧洲自由婚姻制度移植到中国,“使四百兆同胞齐享幸福”。当然,婚姻自由是一夫一妻制下的自由,结婚之后,男女双方就应当维护婚姻的神圣、洁净,坚决反对第三者的插足:“夫婚姻交合,既由两人之契约而成,则契约之中,决不容有第三位者插足之地……神圣、洁净之谓何?我同胞欲实行其社会主义,必以一夫一妻为之基础。”[1]79婚姻自由是严肃专注的,是以一夫一妻制下的自由。这可谓是对婚姻自由本质内涵的透彻理解与深刻把握,于今也是颇有启发意义的。
5.政治参与之权利。金一认为,女子既然与男子平等,在政治上理应享有同样的权利,即女子应有“监督政府与组织政府之两大职任”。然而,由于“政府之习惯”和多数政治哲学家“深闭固拒”,女性未能享有参政权。基于此,《女界钟》批驳了女性不宜参政的生理差异决定论,宣称:女子议政之问题,在今日世界已不可得而避矣,“女界风潮,盘涡东下,身无彩凤,突飞有期”[1]62。但是,“专制之国无女权”,广大女性要实现参政的社会政治理想,惟有参加革命,“先破坏后建设”,以脑、以舌、以泪、以剑、以枪炮来争权利夺自由。为此,他疾呼广大女性积极投身于推翻清朝专制、建立共和政府的革命斗争之中,“以革命为实行,以共和为目的”[1]63。这样,金一巧妙地赋予争取女性参政权以国民革命的意义,这也是他与晚清维新启蒙思想家所提出的女性参政思想最大的不同之处。
6.掌握财产之权利。金一盛赞中国女性有理财能力,应当在法律上得到公认。但遗憾的是,他未能作一详细解释。
《女界钟》的上述主张,是极富有时代气息的,它充分反映了新兴资产阶级要求摆脱束缚、尊重人权和个性解放的强烈愿望,表现出敢于同封建礼教决裂的巨大勇气。就个中某些论断,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仍未失其意义。
三、《女界钟》女权思想的时代特色
20世纪初,中华民族“咽喉已经被人扼住,亡国之祸已在眼前”,向外国追寻救国良方成为先进分子第一要务。从1901年起,资产阶级革命派在开始大量出版革命报刊和书籍的同时,也向国内大量介绍和编译了一些西方女权理论著作。正是在民族危机更加深重、西学东渐进一步加深的背景下,金一的女权思想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
其一,更注重女性之权利。我国近代妇女运动发端于戊戌时期。当时维新思想家在大力推动维新变革运动过程中,亦十分重视女性在挽救民族危亡中的作用,大声疾呼解放妇女,使之为民族与国家作贡献、尽义务。重视女性为救亡图存尽义务而相对淡化了女性作为人的权利意识,成为戊戌时期妇女解放思想的重要特色[6]。与维新思想家“重义务、轻权利”的倾向不同,20世纪初,深受西方女权理论影响的金一,在认识到“天下兴亡,匹妇有责”的同时,更注重女子天赋之权。他在《女界钟》第六节中,专论“女子之权利”,这是其思想最富特色的部分。金一之所以对女性权利格外关注,直接源于他对“权利”的认识。在他看来,权利于个人而言至关重要,两者关系就像“空气之于天地”。他反复强调,人的权利决不容任何人侵犯;倘若人能牺牲一身之权利,则“去奴隶、禽兽不远矣”[1]47。因此,人的权利一旦被侵犯,就要“竭一身之力,以战斗之”[1]48。
据此,他号召广大女性要像古希腊正义神那样,“一手执衡,以示较量其权利重轻之意;一手提剑,以示实行其权利之意。故有剑无衡,则为虎狼之力;有衡无剑,则权利亦终无效。剑衡相需,无所偏废”。想要取得权利并保卫它,就要“取正义神之衡,一权度其轻重,而以剑继之”,决不能忍受“以天赋之权利长供牺牲于民贼独夫之手”[1]50。如此公开系统的权利思想,是维新思想家所没有的。
其二,把复女权与兴民权紧密结合在一起。在讨论妇女的各项权利的同时,金一还对权利与义务、女权与民权的关系进行了论述,充分彰显出鲜明的民权主义色彩。金一认为,中国女权之剥削,“半自野蛮时代对圣贤之垂训,半由专制世界君主之立法使然”[1]48。因此,在当时封建专制政体下,女权与民权是相伴而生、密不可分的:“民权与女权,如蝉联跗萼而生,不可遏抑也。”[1]4具体说来,由于满清专制政府仍旧“践躏私法,紾夺主权”“使沈秾猛烈之权利思想,日冷而日缩,日冲而日淡”,因此妇女不仅要争自身权利,还要争国民权利。不然的话,只争女权,不争国权,即使女权到手,也没有保障,只好任凭统治者出卖,“不知异日将为张氏奴,抑李氏妾也”。据此,金一大声疾呼广大女性“战民贼,战外虏”,以捍卫自身权利与国民权利[1]54,从而将复女权与兴民权有机结合起来。
其三,强调复女权应通过自身努力甚至用暴力的手段去争取。金一认为,由于广大女性权利遭剥夺是与圣贤“垂训”、专制统治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在封建专制政体依然存在的条件下,要恢复女权终不能“乞而得焉”,必“自出手腕,拼死力以争已失之权”,甚至要求“泪尽而迸以血,血溢而助以剑。剑穷而持赠以爆裂丸与低列毒炮,则破坏之事也”[1]48。据此,他号召广大女性积极投身于反清爱国革命斗争,为造就新国家、建立民主共和新政府而奋斗。把女权与革命、共和联系在一起,显然是对维新思想家主张用改良方式以争女权思想的升华。
其四,对争自由、复女权,既抱定决心,也充满无穷的信心。金一强调,争自由、复女权,应是不折不挠,毫不气馁,即或受到苦痛也是快乐的:“苟欲侵犯我分寸之权利,则必竭吾一身之力以战斗之。故为权利而出于苦痛,虽谓之苦痛之快乐可也。”[1]48甚至宣称:“如有独夫民贼,欲施其压制解散之手段,则吾将提摆伦(英诗人助希腊独立战死)、乐欢脱(法公爵,尚侠义,年二十闻美利坚独立,直撞剑往助)之剑,为同胞一效其死力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吾亦失权利受压制之人,为知己死,所不辞也。”[1]53如此主张,都充分表达了他为女界复女权、争自由的决心。同时,他对复女权的未来充满信心,坚信“自由之花”终将在神州大地大放光彩。他乐观地预言,20世纪之中国,必将“一跃千丈,登于世界竞争之舞台”,并期望女性能够在诸如“海军、陆军、大藏、参谋、外务省”等国家政治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1]65。他这些主张是十分进步、大胆的,集中地展现了他所代表的新兴资产阶级革命派具有的朝气与活力。
《女界钟》的金一女权思想愈加突出妇女应得的权利,愈加强调以革命手段来恢复女权。这一内涵指向,不仅使人们对妇女问题的思考上升到较高的层次,还直接促进了妇女解放在实践层面的展开,有力地扩大了女权思想的社会影响。
四、《女界钟》女权思想的评析
《女界钟》是中国近代第一部全面论证女性权利的著作,其女权思想深刻而全面,不失为“女界黑暗狱之光线”“女界革命军之前驱”[3]86,在中国女权主义思想史上树起一道丰碑。《女界钟》出版不久,就告售罄,在知识界引起极大震动。1904年1月出版的《女子世界》第2期用“看!!!看!!!看!!!”来渲染《女界钟》。《女界钟》的许多思想观点,被当时先进分子所直接引用。比如,柳亚子在《哀女界》[7]一文中,就援引《女界钟》的一些原话作为自己的论点。《女界钟》的名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妇亦有责焉”,更多为《中国新女界杂志》《神州女报》《女子世界》《女报》等诸多知名报刊文章屡加引用,风行一时,并成为激励广大女性奋进的精神力量。
《女界钟》对启迪妇女觉醒、引导妇女走向革命,也起到了震古烁今的作用。众所周知,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里,男尊女卑、三纲五常等一整套男权性别伦理道德在斗转星移的历史长河中,业已渗透、熔化在人们社会生活和社会习俗的各个方面,成为规范人们生活的社会准则。金一在《女界钟》中,以西方女权理论为思想武器,倡导男女平权,以犀利的笔锋、饱满的热情、勇敢的精神和战斗的姿态向封建性别伦理道德及其恶俗宣战,大声疾呼“女界革命”,恢复女性失去的种种权利和地位,期望将在沉沉黑暗中昏睡了两千年的女界震醒,使之从传统的家庭中解放出来,真正成为“国民”之一员。
这些思想虽在今人看来简单明了,但在20世纪初的中国,却是含有真理性的创见,具有强烈的反封建的启蒙作用。尤其是,《女界钟》在近代中国思想史上首次明确地将争女权与兴民权、女权革命与君权革命有机结合起来,号召广大女性和男性一道,“以制造新国民为起点,以组织新政府为终局”,同心协力去为推翻清王朝的封建专制统治、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政权而冲杀。这种认识,颇有前卫性和深刻性的,它是对戊戌时期具有改良色彩的妇女解放思想的大胆超越与升华,对唤醒和动员广大女性参与行将到来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起到了积极作用。诚如柳亚子在《女界钟·后叙》所说,“金君此钟,乃应时而响”,不十年后,中国式苏菲亚之徒,“必接踵于中国”。
事实上,正如柳亚子所预言,几年之后就涌现了以秋瑾、何香凝、唐群英等为代表的一大批知识女性群体。她们冲决封建罗网,走出家庭,积极从事各种革命活动,探求革命和救国的道路,成为推动近代中国社会前进的一支新兴力量。
当然,囿于时代条件所限,《女界钟》也还有其局限性。金一声言,他著此书是面对“两万万同胞之善女人”,但通观全书,他是凝视着风帘翠幕人家的千金小姐,并未扫视蓬门荜户的劳动妇女,这显示了当时一代知识分子的思想局限。尽管如此,金一那种勇于为妇女解放鼓与呼的精神,仍超出同时代进步的思想家之上。《女界钟》对近代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影响是广泛而又深远的。
参考文献:
[1]金天翮.女界钟[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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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何黎萍.论中国近代女权思想的形成[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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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陈文联.西学东渐与中国近代女权思想的形成[J].妇女研究:人大复印资料,2004(3).
[7]柳亚子.哀女界[J].女子世界,1904(9).
(责任编辑刘自强)
收稿日期:2014-12-25
作者简介:陈文联(1967- ),男,湖南衡阳人,中南大学历史文化研究所教授,博士后,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社会性别思想史研究;刘姗姗(1992- ),女,湖南衡阳人,中南大学历史文化研究所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思想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D4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71(2015)02-0087-06
OntheFeministThoughtinFeminine World's Bell
CHENWen-lian,LIUShan-shan
(HistoryandCultureResearchInstitute,CentralSouthUniversity,Changsha410083,Hunan,China)
Abstract:Feminine World's Bell, the first book expounded systematically the modern Chinese feminist thought by Jinyi,was combined the western feminist theory with Chinese political situation and status quo of women at that time.The feminist thought in the book was comprehensively and profoundly displayed especially in two important aspects:to expose and criticize the evil nature of feudal ethics in shackling women's liberation on one hand and on the basis of it,to advocate women's rights broadly on the other.The feminist thought in the book revealed some contemporary characteristics of that time:more emphasis on the rights of Chinese women; close combination of feminism with civil rights,feminist revolution with monarchical revolution;great determination and tremendous confidence in reviving women's freedom and rights.These features fully demonstrated the unique vigor and vitality of bourgeois revolutionaries.Therefore, although the book had its own limitations of that time, the roles it played in leading women to the disenchantment and revolution can not be ignored and denied.
Key words:early 20th century; Feminine World's Bell; Feminist thou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