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故事不一样的李逵:杂剧《李逵负荆》与《水浒传》之“李逵负荆”比较研究
2015-02-28杨欢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1883(2015)01-0014-03
收稿日期:2014-12-10
作者简介:杨欢(1991-),女,陕西西安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戏剧影视。
一、“李逵负荆”之版本探究
杂剧《梁山泊李逵负荆》的作者康进之,元代戏曲作家,棣州(今山东惠民)人。著有杂剧《黑旋风老收心》、《梁山泊李逵负荆》,今存《李逵负荆》。世人称之为“本色派”作家,善于把握喜剧关目,作品风格豪放,曲白生动。明代戏曲家孟称舜评康进之为“曲语句工当行,手笔绝高绝者”。《梁山泊李逵负荆》亦作《梁山泊黑旋风李逵负荆》简明《李逵负荆》、《黑旋风负荆》、《杏花庄》。与元杂剧“四折一楔”不同,本剧无楔子。讲述了江湖恶棍宋刚、鲁智恩行至梁山泊下冒充宋江、鲁智深抢走酒家老儿王林之女满堂娇。李逵来至杏花村老王林酒肆,听罢老儿哭诉信以为真,不加分明,拂袖上山大闹忠义堂,质问宋江与花和尚鲁智深为何败坏梁山名誉,一怒之下砍倒杏黄旗。宋江为证清白与李山儿立下军令状,连同鲁智深与李逵一同下山对质。真相大白后,李逵恍然大悟,悔恨自己急躁鲁莽,负荆请罪,与花和尚鲁智深一同下山捉拿贼人将功补过。据博惜华《元代杂剧全目》和朱一玄《水浒传资料汇编》可知,在现存的24种水浒戏中,与李逵相关的剧目为12种,其中较为著名的有高文秀《黑旋风双献功》、李文蔚《同乐院燕青博鱼》、康进之《梁山泊李逵负荆》、李致远《都孔目风雨还牢末》及无名氏《争报恩三虎下山》5种,其中《梁山泊李逵负荆》是元代众多“水浒戏”中成就最高者。
《水浒传》则是一部白话文章回体小说,作者署名多为施耐庵,也有署罗贯中或施耐庵、罗贯中合著。鲁迅先生曾在《三闲集·流氓的变迁》中评价道:“一部《水浒》,说得很分明,因为不反对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替国家大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去了。终于是奴才。”其七十三回“黑旋风乔捉鬼梁山泊双献头”以元杂剧《梁山泊李逵负荆》为蓝本。描述了元宵节外出看灯的李逵、燕青二人返回梁山泊,途径刘太公处夜宿,夜听得刘家夫妇啼哭整夜,究其原因。太公告知自家小女前几日被宋江和一个后生掠去,李逵大怒,径上梁山大闹山寨。燕青道明缘由,宋江为证明清白与后生柴进连同李逵、燕青一同下山对质,结果刘太公连说并非二人。李逵自知有错欲割头被燕青拦下,效仿廉颇负荆请罪,最终戴罪立功与燕青拿下贼人董海、王江救出刘氏女。
顾学颉先生说过:“黑旋风李逵,在‘水浒传’上、在元曲里,都是被描写得很有生气,很逗人喜爱的一个人物。——是一个憨直、淳朴、鲁莽、富于反抗性和同情心,农民气息很重的英雄。” [1]。在负荆请罪中,两位大家不约而同的为我们展示了一位爱憎分明,见义勇为,胸怀坦荡,疾恶如仇的李逵。可细究情节,二者有关李逵人物塑造尚有出处,辨析作品背景有助于我们了解二者文本上诸多异同。
二、艺术风格辨析
一部作品总是在一定社会背景下酝酿并问世的,探究一部作品首先要了解它特定条件下的历史背景。历史上元代文人地位低下,科举制被废除,大批文人融入社会底层与青楼妓女相伴,成为“书会才人”,市井文化由此盛行。为了迎合观众,“娱人娱己”,杂剧创作重视关目和曲白,强调内容通俗易懂,形式樊华;处于民族歧视、统治残暴的高压政策下,世人借戏曲聊以慰藉,于是乎忠肝义胆、惩奸除恶的草莽侠士形象呼之欲出。宋代流传的“水浒戏”就广受喜爱,其中出身底层,敢于斗争、率性洒脱的李逵就成了宠儿,成了失势文人和贫苦百姓的精神寄托。在杂剧《梁山泊李逵负荆》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天真烂漫,淳朴爽直,除暴安良,呆而狡猾的李逵。如第一折李逵下山言道:“俺这里雾锁着青山秀,烟罩定绿杨洲。他道是轻薄桃花逐水流,俺绰起这桃花瓣儿,我试看咱,好红红的桃花瓣儿,你看我好黑指头也。恰便是粉衬的这胭脂透。”这段细节描写将李逵的憨态可掬,率直天真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以黑指头衬粉桃花的戏弄,突出了“戏”的色彩,加之元杂剧是一门综合性艺术范式,形式上曲唱宾白结合,插科打诨的戏剧结构与“一人主唱”的音乐结构相结合,酣畅淋漓地塑造主要人物形象,作品的市井娱乐功能较强。
自古为说: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水浒》至今为人推崇的莫过于积极的反抗精神。《水浒传》又名《忠义水浒传》创作于元末明初,作者触笔于农民战争中,突出的不再是杂剧中歌颂的个人英雄主义,而是着重北宋社会动乱、民不聊生、官场黑暗的阶级统治,揭示出“官逼民反”的现实思想。通过一百单八将的反抗——斗争——归顺为线索刻画了带有封建伦理色彩的“忠义”思想。小说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农民运动,然而作为封建社会文人阶层的施耐庵在小说结尾的处理上却大大削弱了作品的积极性,故事的结尾颇具悲壮。虽然少了些喜剧意味,但纵观整部剧作的影响还是略高一筹。受文体体裁的限制,《水浒》更像是在娓娓道来的案牍故事,其中少了杂剧独有的插科打诨,作品的戏弄娱乐性也就大打折扣。在小说《水浒传》中施耐庵塑造的李逵形象更具悲剧色彩,人们对李逵的评价褒贬不一。小说中李逵饱受两类诟病:1.对于宋江一味愚忠,以致死后嘱咐他人“让我葬于哥哥处”;2.反抗精神最为强烈,天性莽撞的天杀星,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无辜,让李逵这个角色更为矛盾。在小说第七十五回中,李逵见萧让宣诏宋江皆有怒气,便夺过萧让手里诏书,扯的人粉碎,揪来陈太尉,拽拳便打。只得宋江、卢俊义抱住才肯放手,并公然言道:“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来恼犯着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尽都杀了!” [2]这等直爽、反压迫的气节彰显了李逵粗鲁、勇猛、义气的性格。可以说小说《水浒传》中的黑旋风李逵具有更强的正义性、写实性、全面性。
三、喜剧效果的差异
元杂剧《李逵负荆》作为中国十大喜剧之一,其喜剧手法的运用也是别具匠心。全剧由误会引出再由误会结尾,中间穿插了戏弄、讽刺、反衬、对比等一系列写作手法。例如第三折下山对质,途中李逵对宋、鲁二人的行为甚是猜疑,言道“鲁智深似窟里拔蛇。宋公明,你也行动些儿。你只是拐了人家女孩儿,害羞也,不敢走哩”作者通过对比下山时宋江等兄弟三人的行为、语言,让观众在知道结果的前提下,理性的看待李逵戏于其中,自鸣得意的心理活动。这样一个呆头傻脑,不论缘由的莽夫李逵跃然浮出,无疑增加了喜剧色彩。剧中作者通过夸大想像突出戏剧冲突,在不合理中发挥喜剧效果。如第一折戏中写李逵下山踏青游玩就十分生动:“和风渐起,暮雨初收。俺则见杨柳半藏沽酒市,桃花深映钓鱼舟。更和这碧粼粼春水波纹绉,有往来社燕,远近沙鸥。人道我梁山泊无有景致,俺打那厮的嘴。”除了感受到他对梁山泊事业的忠诚与热爱,也让人心生狐疑莽夫李逵怎能脱口而出如此文雅之句,这样的不合理恰恰铺垫出杂剧的喜剧因素。尾句作者笔锋一转,又回归李逵直爽、粗莽的真性情,让观众在欣赏故事的同时能够看到李逵丰富的性格线条——憨中有滑,粗中有细的性格特点,而这在小说《水浒》中确是无从寻觅的。
小说中李逵笔墨“武”重于“文”,第七十三回“黑旋风乔捉鬼,梁山泊双献头”中李逵在发现冤枉了哥哥宋江和柴进后,面无惧色的吩咐燕青:“只是我性上紧,错做了事。既然输了这颗头,我自一刀割将下来,你把他献与哥哥便了。” [3]丝毫没有杂剧中那个“我死后,墓顶头谁定远乡牌”的人情味与“打一下是疼一下,那杀的只是一刀,倒不疼哩。”的泼皮可爱。在李逵捉拿真假宋江的情节安排上,小说着墨于黑厮的粗鲁与猛锐的一面。“他抢过将来,只一斧,劈胸他砍倒,应把两颗头割下来,拴做一处。李逵性起,砍将入去,泥神也似都推倒了。那几个伴当躲在灶前,被李逵赶去,一斧一个,都杀戮。” [4]一个“栓”字生动体现出天杀星对敌手时“排头砍去”神勇自然的神情,这样的白描手法在原作中比比皆是。同样在第七十三回,当李逵听得刘太公之女被哥哥宋江掳去做了压寨夫人便大动肝火上山找哥哥理论,不由宋江解释便暗自挖苦宋江“杀了阎婆惜,便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这样不论纷说的讽刺颇有杂剧遗风。在故事的侧重布局中不难发现,杂剧偏重处理了李逵下山和押送途中,李逵下山吟诗、对宋鲁二人的揶揄均为作品增加了娱乐大众的歌颂性喜剧精神——英雄的粗豪坦诚、憨厚可爱,嫉恶如仇。明代戏曲家孟称舜在评价《李逵负荆》写到:“曲语句句当行,手笔绝高绝老,至其摹像李山儿半粗半细、似呆似慧,形景如见,世无此巧丹青也。” [5]而小说中作者略写了上山、押送,更着力于李逵怒砍杏黄旗,怒斥宋江强抢民女,破坏“聚义”精神,这样的正面描写比杂剧更加突出李逵重视梁山义军“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核心思想,但缺失了杂剧插科打诨的喜剧风采,从一定角度来说刻板了李逵的人物形象。可以说《水浒》塑造的是一个矛盾重重争议颇大的李逵。他有嗜血成性的一面,也有孝顺直率的性格。作者并没有单独强调人物形象的一面性,而是运用对比交错的复式结构丰富人物性格,让个性典型的
李逵毫不违和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