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成熟时

史翔宇

沈黎晖第一次见到张曼玉，听完她录的五六首样歌后直接对她说：“你签摩登吧！ ”尽管事后回想起来，他觉得这一切挺不可思议的。

在沈黎晖看来，这样级别的明星还有这样好的音乐审美，刚好自己心气儿比较高，要不也不敢提这事儿，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在张曼玉看来，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2014年3月，“摩登天空”以一个“不那么苛刻，但也不是非常小”的价格签下张曼玉，10天后对外公布，同时确认张曼玉将参加今年北京草莓音乐节第三天的演出。回想起来，沈黎晖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但可以确定的是，沈黎晖对这事儿看得特别透，只要有大牌参加门票肯定好卖。草莓传递的是春天、浪漫的气息，而不是一群愤怒的人用摇滚宣泄和寻找存在感。

低谷时代

摩登天空这家已经成立17年的公司，可以以10年为节点划分为两个阶段，前10年用沈黎晖的话讲：“在商业上是完全失败的”。

1997年，成立摩登天空的初衷是给沈黎晖组建的“清醒乐队”出唱片专辑，后来陆续也签了些艺人，最早有新裤子、果味VC等。1998年摩登天空推出同名有声（磁带）杂志，前几期被一抢而空。紧接着CD迅速普及和盗版横行给沈带来沉重打击，迅速蔓延的盗版毒瘤让所有卡带和正版CD的出货量衰滞下来。

最低谷的时候摩登天空欠债200多万元，公司只剩下两三个人。沈黎晖在北京平谷的四套房子里堆满过期杂志。在最困难的时候，房子全卖了，沈去收拾房子的时候还被邻居当成从事盗版举报了。

卖掉房子的沈黎晖乘公交、住公司，甚至把公司分一半租出去，还不得已为一些品牌商做些音乐顾问和活动执行的业务，包括Levis的校园乐队比赛、摩托罗拉的电子音乐杂志，他还和苹果联合推出一款以摩登天空命名的限量版iPod Shuffle。

2002年，在著名的瑞典胡尔茨弗雷德市大型摇滚音乐节上，沈黎晖找到了一直想要的感觉。这座位于瑞典东南部的美丽城市有成片的原始森林，音乐节就在一片临近湖泊的草地上举行。“整个音乐节就像一个大Party，最奇怪的是竟然有个发廊在剪头发。”他说，“我觉得音乐节最重要的是把大家连接在一起的元素，最重要的是快乐，不是苦大仇深的垃圾筒。”

那时的摩登天空还无力举办一场音乐节，但一年后的Suede北京演唱会算是一次演习。2003年摩登天空和竹书文化联合承办2003年Suede北京演唱会，这是Suede首次来华演出，这支世界顶级乐队在此次演出后不久就宣告解散，也让此次演唱会增加了许多传奇色彩。

草莓前传

4年后，当2006年公司财务状况逐渐好转，账面上有了100万元的盈余时，团队人数也恢复到十几个人。有一天沈黎晖对员工说：我们要做一个场音乐节。一个负责宣传的主管当场就辞职了—摩登此前完全没有做这种规模的活动的经验。

想法在2005年已经萌生，沈黎晖认为时机基本成熟了，在对怎么做音乐节完全没有概念的情况下，沈黎晖每天关注的问题甚至具体到一个灯箱怎么设计上，但对于如何维持现场秩序、如何查验假票这样的大事情却迟迟没有重视起来。

2007年10月，热情有增无减的沈终于如愿以偿。

一场音乐节的成败，关键在两个环节：一个是艺人，一个是钱。演出前三个月，美国当红摇滚乐队Yeah Yeah Yeahs 确认参加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无疑极大鼓舞了团队的士气。当时国内的音乐节，无论MIDI迷笛、雪山等等，音乐节还都没有邀请国外大牌艺人的先例。

音乐节拼的是艺人和钱，沈这次成功邀请海外乐队的背后还有个滑稽的故事。

2006年一天，摩登天空一位员工收到一封来自一个名叫Michael的美国人的邮件，要求来摩登天空免费工作三个月。简历显示，他有在美国各大唱片公司从事跟音乐有关的公关活动经历。沈黎晖摸不着头脑地望着同事说：“那……就让来吧！”一个星期后，Michael真的站在公司门口。Michael每天喝得醉醺醺，经常酒后闹事儿被打成青眼圈。他在摩登干了三个月的结果是，他忽悠沈黎晖在纽约成立了个办公室。后来沈黎晖才发现，当时包括日本、台湾在内的亚洲唱片公司都没有在纽约设立办公室的。“太不靠谱了！”沈黎晖大笑着说。

2007年摩登决定要做一场音乐节的时候，Michael就已经联系了一圈美国的艺人，恰好Yeah Yeah Yeahs当时很渴望进入中国，于是就很快敲定了，算是被忽悠的意外收获，后来纽约办公室成了摩登和海外艺人保持密切联系的天线。

国内的艺人则要邀请到新裤子、后海大鲨鱼、PK14、Joyside，港台的My Little Airport、陈珊妮，以及当年快乐男声冠军陈楚生在内的总计超过120组艺人，阵容可谓豪华。

沈黎晖认为国内没有任何一个音乐节主办方像“摩登”在节目单上花这么多时间，“它们都是谁有号召力请谁。我们会为了明年的节目单提前签艺人。我们每年都试图在内容上差异化，然后为了新的内容签艺人，而不只是为音乐节。”

当时摩登的账上有100多万元现金，沈黎晖给做杂志时积累下来当年打过交道的品牌商打了一圈电话拉赞助，最终摩托罗拉和Levi's赞助了100万元。沈又和供应商谈判账期，基本保证了音乐节的现金流有了保证。

音乐节前一天下午，Yeah Yeah Yeahs到达北京，沈打车去接机。夕阳的余晖洒进车里，想到这一切就要发生了，他的眼泪瞬间流下来。后来，沈黎晖曾在多个场合重复提及这个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经典画面，这一自我感动的时刻。

2007年10月2日，音乐节在海淀公园开幕的当天，沈黎晖惊奇地发现居然冒出很多黄牛和假票贩子，“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年就有这么多人盯上我们，有人拿着一看就是翻印的门票，还有农民工模样的人挂着K14的演出证。”甚至演出人员换证的帐篷里，100多张演出证被人一把抢走跑了。”endprint

对讲机里乱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嘶吼。沈黎晖坐在指挥中心一个角落，把对讲机一关，“我觉得特别疲惫。”直到音乐响起那一刻，一切才真正拉开序幕。

第三天下午，开始暴雨如注。重塑雕像的权利乐队的演出已经结束一个小时，Yeah Yeah Yeahs却迟迟不肯上场。不得已，DJ杨悦上台安抚大家，几千人一片嘘声，一边喊“下去”一边往台上扔东西在骚动。

暴雨下个不停，沈黎晖沿着一条半封闭的路跑到距离舞台100多米的艺人休息室。到了休息室一看人没了，沈黎晖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往回跑，跑到一半时音乐声突然响起，现场瞬间沸腾了。

扬声器传出来主唱的声音：“我们要感谢这个人—沈黎晖。”

“这是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乱七八糟的音乐节，也是最炫的一场音乐节。”沈说。Yeah Yeah Yeahs在暴雨中谢幕的场景至今还时常被当时在场的乐迷们提起。最近万能青年旅店突然火起来了，沈黎晖发现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的演出名单里就有他们的名字，当时还被排在正中午一个很偏的舞台上。

第一届音乐节最终亏损100万元，摩登的账面现金瞬间清零，但沈黎晖亏得很爽，看到了这个市场强烈的需求信号。

第二年的音乐节沈黎晖用“幸福”两个字来形容，这一年是北京奥运会，爱国情绪空前高涨，气氛一片祥和。沈黎晖很明智地主打起“国货”的概念，一个海外艺人也没请。

那一年新裤子的新专辑《龙虎人丹》正是国货风的标志性信号，沉寂多年的张楚又站在海淀公园的舞台上唱起了《姐姐》。

“还有件事情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第一届摩登音乐节有很多鸡冠头、满身铁钉子的摇滚青年;第二年的时候漂亮姑娘特别多，我都惊了，这些人平常在哪儿？倍儿美那种。”

草莓红了

2008年冬天，通州运河公园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摩登天空，说有一块儿场地希望他们去看看，他不知道这是命运在招手。沈黎晖觉得这地太远了，后来对方三番五次打电话，沈就答应去看看。

当他站在了那个绿油油的大草坡上，“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于是沈黎晖决定在次年“五一”的时候，做一个新的音乐节。

在距离公司不远的一个胡同里，沈黎晖和两个同事在一个小饭馆里开始讨论新的音乐节应该叫什么名字。“我们就想，在北京的一个大草坡上，特别春天的感觉，显然应该是一个挺小清新的音乐节，但它离城市有点距离，也希望它也稍微有点儿‘野的感觉。”

当有人随口说出“草莓”时，这成为中国文化流行符号的名字就被注定了。为了和摩登音乐节比较酷的气质区分开来，草莓请了很多像老狼、曹芳这样比较文艺的音乐人。

2009年5月1日，第一届北京草莓音乐节如期举行。

当时，北京暴雨。沈黎晖心里不断念叨“完了完了”。现场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第一个乐队唱完第一首歌，天空突然就晴了，台下的人欢呼起来。这时远远的山坡上渐渐出现了一些人，披着英伦风格的国旗、拿着气球的乐迷们才陆续进场。第一次就有很多人戴着各种含有草莓元素的配饰，还有乐迷用一块十几米长的布做成的巨幅海报铺在草地上，上面印着一个草莓火箭——音乐节的logo。

那一次，沈黎晖隐隐感觉到，“草莓”可能会做得很大。

沈黎晖自认为与那些不做赔本买卖的竞争对手不同，他有着独特的冒险精神。“我们的做法基本上是我有多少钱就要把它全花掉，我们在不断挑战自己，假如去年是1000万元投资，今年就会变成1500万，明年2000万，逐步给自己加码。”他也不满足于只在北京“草莓”上赚钱，北京草莓音乐节收入达到几千万元后，他又拿着这些钱去开成都站、深圳站，开拓新的市场。

2011年，草莓音乐节登陆西安，随后进入上海、镇江、武汉、广州、长春等地。沈的草莓种子正在迅速繁殖。

2013年，摩登天空公司在音乐节板块的业务收入达到6000万元，远超行业第二梯队，是“前辈”音乐节收入规模的近10倍。其中，“草莓”收入占比60%。

2014年，摩登天空计划公布了首批10个城市，到年底完成10到15个城市举办草莓音乐节，明年会翻到20个，最终做到30个城市。沈黎晖目前已经停止扩张，开始精耕细作这30个草莓。

与此同时，摩登天空开始收购各种区域性小的音乐节，其中包括西安的“张冠李戴”音乐节、昆明的“五百里城市”音乐节，以及“影响城市之声”—这是一个会展、博览会、会议加现场音乐的音乐节。

但摩登天空并没有将收购来的音乐节消化吸收进草莓。“音乐节必须要保证多样性，未来肯定是朝着更细分的方向发展。”沈黎晖说。

据他估计，2014年全国音乐节的数量约为100～150个，平均收入400万元。“日本的Summer Sonic音乐节单场收入4.5亿人民币，门票就占95%。”沈黎晖对“草莓”寄望甚殷。

“草莓”成了摩登天空的品牌，但音乐节远非这家公司的全部，它的收入只占全部的一半。它涉及的业务还有经纪、剧场演出、演唱会、版权交易等。“音乐节从来不是独立的事情，”沈对记者说，“‘摩登在音乐领域是一个全产业链的公司，所有的业务都基于深耕音乐来展开。现在，音乐领域之外，我们希望变成一个消费类公司，包括我们在做的Live House（集现场演出、酒吧、自主品牌零售等为一体的娱乐休闲体，类似798的尤伦斯）这种跟生活方式有关的事情。”

一颗超级草莓正在快速膨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