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打虎”记

谢鹏

“年薪20万、五险一金、多项福利补助，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电脑识别色情淫秽网站。”据光明网和新华网等权威官方网站报道， 2013年4月，北京某网络安全公司在智联招聘网站发布了上述招聘广告。招聘的是“首席淫秽色情鉴定官”—俗称“鉴黄师”。

2013年的这个“鉴黄师”招聘广告更像是互联网公司的一次自我调侃、自娱自乐和自我炒作。但在2014年4月13日启动（将持续到11月）的扫黄打非“净网2014”专项行动开展以来，互联网公司纷纷自查自纠，删除黄色等不良信息，对“鉴黄师”的需求真正变得迫切。

“净网”行动启动半个月以来，一些“老虎”级的互联网公司被查处。涉及到的公司包括快播、新浪，以优酷、搜狐为代表的几乎所有视频网站。其中快播和新浪是内容涉黄被调查，而优酷和搜狐则是被要求下架一些热门美剧和自制剧。

净网行动并不是第一次，与2013年相比，这次的打击面有所缩小，但打击力度更大，持续时间也从两个月延长到七个月。

跟往年扫黄打非最大的不同在于，这是扫黄打非活动首次将主战场定位于互联网，而且采取的是“严打”式的高压扫黄政策。4月24日的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在曝光新浪涉黄时引述了一个专家的观点：过去更多是行政处罚，这次是创新性引入了刑事处罚手段，即双罚。

一时间，互联网圈风声鹤唳。

终结者

“终结者”，深圳快播科技有限公司CEO王欣4月16日晚在微博上发了这三个字。

这一天，快播科技宣布启动商业模式转型，将清理低俗内容与涉盗版内容，转做原创内容。

快播被称为“男人的看片神器”。据新华网报道，通过苹果应用商店下载了快播软件，除了常规的视频搜索外，还有一个名为“推推”的选项，只要按住一个按钮便可进入一个名为“推推房间”的聊天室，通过推送自己终端里面的视频便可以观看其他网友的共享，除少量常规电影外，大部分网友共享的均为色情影片。此款软件的搜索区还可搜索到大量盗版以及禁止公映的影片。

4月16日，就在快播宣布“从良”的同一天，中国最主要的门户网站之一—新浪网收到了一份来自北京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总队（北京市“扫黄打非”办公室）的行政处罚告知书，决定对新浪公司拟吊销其《互联网出版许可证》。

此时新浪掌门人曹国伟正在美国忙着新浪微博上市的事情。第二天，4月17日，新浪微博正式在美国纽约纳斯达克上市。上市当晚，曹国伟表示，微博上市后，新浪的发展有三个方向：更加移动化、更加视频化、更加垂直化。不过，此时新浪视频已经成了扫黄打非的目标。

4月19日，曹国伟在微博上发了一组纽约街头复活节的彩蛋的照片。他还去看了看宝马的一款新车样车，说自己很震撼。

此时的王欣也在美国，心情看起来不如曹国伟。他在新浪微博上发了一首《领悟》的歌词：“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却没有。我只是怔怔望着你的脚步，给你我最后的祝福，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有些员工跟帖说：“老板不哭，站起来，加油”。

但转型并未让快播免于扫黄风暴的冲击。4月22日，深圳市快播科技有限公司发表声明称，上午确实有警察来快播了解一些情况，但公司运营正常。

曹国伟在美国逛街的轻松状态也没有持续太久。就在警察进驻快播的第二天，4月23日，新浪收到了北京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总队受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委托向新浪送达的《北京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听证告知书》（[2014]1号、3号），拟吊销新浪《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

4月24日，第二份通知到来的第二天上午，新浪在其首页刊发《致歉声明》，承认新浪读书频道原创小说连载、新浪视频频道播客栏目部分内容存在涉嫌传播淫秽色情信息的问题。并将原因归结为对部分内容把关不严、疏于监控。新浪称对于网络主管部门给予的严厉处罚，认真执行，决不推诿。

当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两档栏目播出了新浪涉黄事件。北京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总队相关负责人在接受《焦点访谈》采访时说，新浪读书频道二十多部涉黄作品，营业额五十多万元，有的长达五百多章，有的点击量数百万。读者里很多是未成年人。新浪靠色情赚钱的方式，一是靠点击量增加广告收入，二是付费章节的利润分成。

不过，到目前为止，新浪网站首页底部依然有《互联网出版许可证》和《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这“两证”依然是尚未被吊销的“拟吊销”状态。

艾媒咨询CEO张毅认为，如果这两证被吊销，就意味着新浪将失去小说、音乐、视频、游戏业务。作为门户网站，新浪的内容只能是以转载为主。

“净网”利剑

就在新浪涉黄登上了《新闻联播》后一天，4月25日，优酷、搜狐视频等国内视频网站，按照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的要求，下架了《生活大爆炸》、《傲骨贤妻》、《海军罪案调查处》、《律师本色》等美剧。其中搜狐视频独播的《生活大爆炸》是热门王牌美剧。

据《法制晚报》援引知情人士的消息透露，此次禁播部分美剧是“扫黄打非·净网2014”的专项行动之一，接下来还将会有一批英剧、美剧被相继叫停。

很多互联网人一开始都低估了净网行动的烈度。事实证明，他们过于乐观了。

搜狐独播的王牌美剧《生活大爆炸》被要求下架后，搜狐老板张朝阳在4月28日的搜狐一季度财报会议上称，这几部剧的下线只是个案，并不代表广电总局在美剧总体策略的变化。他说，搜狐视频主要想通过《屌丝男士》以及一些其他的自制剧，以一种更贴近娱乐和贴近80、90后年轻一代的方式来制作欢乐的内容。

但张朝阳此话一出，没过几个小时，当晚搜狐王牌自制剧《屌丝男士》就被要求下架。endprint

“净网”利剑四处挥舞之下，互联网圈都在猜测，下一个被查者可能是谁？

有微博用户爆料说，在新浪微博上，除了苍井空，很多日本知名男女情色AV演员的微博都被禁言了。据网易科技的记者实测说，冲田杏梨等人微博确实一度打不开。不过，目前这些微博都能正常打开，冲田杏梨4月28日发微博说：“哎呀，复活了。”引来上千人的评论。

不过在冲田杏梨的微博里，很多粉丝留言确实“很黄很暴力”。

2013年，很多互联网公司都去日本请来拍摄情色影视内容的AV女优给自己的公司年会助阵，有的公司甚至找来日本AV女优奖赏给优秀员工“一日使用权”。这在2014年估计是不可能了。

一些虚假信息更是让业内人士战战兢兢。

比如有传闻说，一些游戏公司收到通知，研发游戏的时候，不能再出现敏感部位，泳装、短袖和短裤以及比基尼等服装，游戏中男女角色之间不能有任何身体部位的接触。据著名游戏网站17173报道，一些网游公司虽然没有接到通知，但却将上述新闻信以为真，要求员工加班修改图片。

另一些网游公司则下架了一些开放式样的时装。比如，4月30日，《笑傲江湖OL》运营研发团队将一些可能被监管者认为比较裸露的游戏时装下架。这些衣服是游戏里的商品，可以购买，名字很梦幻，如“冰雪羽衣”。

受“净网”行动影响，影视动漫、手游、互联网内容、服务提供商等国内A股市场板块近期纷纷下跌。4月25日，影视动漫板块指数跌幅1.91%、手游跌幅1.34%；互联网内容、服务提供商等一些主要公司的跌幅在4%-6%之间。

在美股市场，自《新闻联播》播出新浪涉黄后，新浪、乐居、网易、搜狐、当当网等公司股价都有小幅下挫。因为一些互联网公司已在有做空机制的美股上市，在投资圈里甚至还引发了一小波做空的高潮。一位投资人士告诉记者，他的打算是先做空某家公司，“再去举报他们涉黄”。

打“老虎”

净网行动并不是第一次。实际上，相比于2013年的行动，打击面有所压缩。

2013年的净网行动是从3月份到5月份，主要打击对象是网络文学、网络游戏、视听节目网站、门户网站、移动智能终端应用程序平台、在线视频播放软件、网络资源下载工具、论坛、贴吧、博客、微博客、社交网站、搜索引擎、网络硬盘、即时通信群组。虽然打击的面比较广，但是主要查处的是一些“苍蝇”。

2014年的净网行动重点是网站、搜索引擎、应用软件商店、网络电视棒、机顶盒等，打击力度很大，而且持续时间更长—从去年的两个月，变成今年的七个月。

实际上，新浪在2013年的净网活动中就受到过两次惩罚。按照执法者的说法，新浪属于屡教不改。正因为此，新浪这次终遭《新闻联播》点名批评，成为扫黄打非的典型。

一些网站则率先表态积极配合。比如，看书网、潇湘书院、红袖添香、网易读书频道、搜狐读书频道等均在首页发布公告、致网友等表明态度，开展自查自纠。一些文学网站则选择在扫黄风口浪尖直接关闭都市、言情类频道进行自查。这些网站暂时还没有出现在被查处的名单中。

网易、搜狐等网站的读书频道更是严格按照要求自查。不仅将乡村类作品全部下架，官场文近期也不推荐。检查范围可谓十分细致：从标题、封面、简介、章节名、正文内容（含VIP章节）都做了自查。但凡发现有失身、乱性等内容，即刻删改。

据各地扫黄办网站信息显示，专项行动开展之初，一般是由各地的公安网监部门指导本地网站、论坛等互联网单位全面清理涉黄违法信息。同时，网监部门通过日常网上巡查、群众举报等多渠道开展线索摸排、通过深度研判后，联合治安等部门进行打击。

此外，网下清查行动也同步开展，着重以中小学校园周边出版物市场为重点。《人民日报》的评论说，很多未成年人到网吧，看完黄色信息，再通过社交网络寻找一夜情等服务。

北京市网信办第一时间通过驻网站联络室组织重点网站召开专项行动部署会，并对各网站频道负责人进行约谈，要求立即开展自查自纠，主动清理。同时动员由114名未成年人家长组成的“妈妈评审团”，举报互联网站、搜索引擎、移动客户端上的不良信息。

亮剑

互联网实验室创始人方兴东分析说，新浪受罚标志着中国互联网治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这是2月27日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亮剑”。中国互联网正式结束了过去“九龙治水”的多部门交叉管理阶段，开始进入领导小组统筹顶层设计和基层行动的新阶段。

此前，中国对于互联网的管理是“九龙治水”的分散管理格局，这一直被认为是信息安全领域监管薄弱的重要原因。

“互联网业界和网民们遵纪守法的意识需要根本性的提升，互联网公司的管理思路也必须更换脑子了。”方兴东告诉记者，新浪受罚事件具有明显的警示性和导向性意义。不管你喜欢与否，怀念与否，从过去“九龙治水”时代到新的“领导小组”时代已经是大势所趋。

事实上，如今世界各国都加强了网络的监管。比如美国自1996年以来，先后通过了《通信内容端正法》、《儿童在线保护法》和《儿童互联网保护法》等法律，对色情网站加以限制。

根据《儿童互联网保护法》，美国的公共图书馆必须给联网计算机安装色情过滤系统，政府对建立网络过滤技术系统提供资金支持，以防止未成年人上网接触“淫秽、儿童色情和伤害未成年人的露骨描述”。

在方兴东看来，中国并不缺乏类似的监管法律和制度，缺的是统筹解决问题的顶层设计。

如今的中国互联网行业有个说法，认为四分之一的互联网行业GDP靠情色低俗等内容来拉动。方兴东说，这样的说法并不为过。但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互联网公司能完全做到的。

“这是社会系统工程。尤其在互联网2.0和3.0时代，大量用户上传内容等行为发生。光靠互联网公司自律是解决不了色情内容泛滥的。”方兴东对记者说。

实际上，对于净网行动，不少执法对象也是有苦不敢言。在他们看来，对于执法者来说，至少可以做到让执法更加公开透明。

针对这样的情况，某视频网站高管曾经对媒体无奈地表示，广电部门要求下架美剧，从来都不做具体原因的解释。具体到这次的美剧下架，他难以理解的一点是，在视频网站的美剧被下架的同时，《冰与火之歌：权力游戏》等美剧4月27日却在央视开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