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原苏联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理论关键词
2015-02-25郭芳丽
郭芳丽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
世界文学研究
·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专题·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原苏联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理论关键词
郭芳丽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苏联文学和文学批评的基本方法,在苏联文学界一直居于主导地位,同时也是苏联世界文学研究的一个关键词。在第二次全苏作家代表大会上,吉洪诺夫作了《现代世界进步文学的报告》,他以“世界进步文学”为核心观念描画了一幅世界文学地图,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由于“进步”的政治性成为世界文学的评价标准。1957年4月,苏联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举行的“关于世界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问题”的学术讨论会从文学内部发掘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世界性”因素,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世界性”在于“民族普遍性”与“理想超越性”的统一,它立足于各民族共同的传统,同时又超越各民族局限,强调一种对世界性理想存在的表达。苏联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其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研究为中国的世界文学研究也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中国世界文学理论的构建,应该尝试建构一种新的不同的对“文学”的理解,对“世界”的理解。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世界文学;苏联文学;马克思主义
“世界文学”研究在进入21世纪之后,随着全球化的推进,不仅是国际文学研究关注的重要问题,也日益成为国内学术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就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理论研究而言,国内学者关注的焦点多集中于杰姆逊、卡萨诺瓦、莫莱蒂等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或后马克思主义者的研究,对苏联的世界文学理论却鲜有涉及。苏联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研究是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研究不可忽视的视域,因此对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马克思主义与世界文学的关联进行分析研究,具有典型的意义。由于苏联学者关于“世界文学”研究的理论和实践情况复杂,本文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为切入点,分析苏联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理论的基本观点及建构特色。
一、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与世界“进步”文学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个命名首先是由高尔基在1932年提出。其后在1934年第一次苏联作家代表大会上,作协章程中正式规定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内涵及在苏联文学中的地位,即“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苏联文学和文学批评的基本方法,要求艺术家从现实的革命发展中真实地、历史地和具体地描写现实,同时艺术地描写的真实性和历史具体性必须同用社会主义精神从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劳动人民的任务结合起来。”[1]39虽然苏联文艺界其后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理解一直处于争议中,并在1977年走向了马尔科夫的“认识世界的实际上是无限的可能性、艺术真实性的广泛的观点和独特地、形象地体现生活现象的广阔的实际上也是无限的可能性”的“新的美学体系”[1]14,但不可否认的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苏联文学界一直居于不可撼动的主导地位。同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苏联文学界的主导的地位也使其在苏联的世界文学研究中成为一个绕不开的关键词。
在1954年12月召开的第二次全苏作家代表大会上,苏联作家协会副总书记吉洪诺夫作了《现代世界进步文学的报告》。在这个报告中,吉洪诺夫首先分析了世界的政治局势,表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威胁依然存在,在这样的形势下,为了保卫世界和平,为了世界所有民族人民的自由,现代进步作家必须团结起来。接下来,吉洪诺夫明确提出了“世界进步文学”的概念,而且还用这一概念描绘了一幅世界进步文学地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好像有另一个太阳升起来了,照耀着那苦难重重的、破坏不堪的欧洲”[2]284。这“另一个太阳”就是苏联,它是新的世界文学体系的中心。吉洪诺夫以形象、生动的描述表明了苏联在这个世界文学体系中的重要地位。
这个体系的第二层就是新的、年轻的人民民主国家的文学,主要是被苏联解放了的东欧人民民主国家的文学,“波兰、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亚、匈牙利、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的作家们,都积极地参加了他们本国的社会生活,并且成为国际保卫和平运动中坚贞不渝的战士。这些作品渗透着想用爱国主义精神来教育读者的意图,渗透着想从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立场通过艺术的方法来解释人民生活中伟大变化的愿望”[2]284-285。关于德国作家的进步文学活动,吉洪诺夫以沃尔夫冈·凯平和基尔斯特等人为例作了说明。他还指出新南斯拉夫文学对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马其顿、门地内哥文学的继承和发展及积极意义。处于体系第三层的是中国、蒙古、越南、朝鲜等人民民主国家的文学,吉洪诺夫不仅提到了茅盾、郭沫若、丁玲、老舍等作家,还高度肯定了毛泽东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中指出的中国作家创作的基本方向: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东方的印度、土耳其、伊朗等国家位于这个世界文学体系的第四层,这些国家进步文学的出现,是和争取民族独立解放的斗争密不可分的。同时,为民族独立而斗争的主题,也渗透在近东阿拉伯国家、叙利亚、黎巴嫩、伊拉克及埃及作家的作品里。第五层是资本主义国家的进步文学。吉洪诺夫指出,在英国、荷兰、意大利、西班牙、希腊、挪威、丹麦、冰岛,澳大利亚、加拿大、美国这些国家,虽然环境非常困难,可是这些国家的进步作家,如法国的阿拉贡、英国的多丽丝·莱辛、美国的霍德华·法斯特等,为自由与和平的正义事业写作,在自己的创作活动中取得了不少的成绩。这些国家的进步文学“跟和平阵营一样不屈不挠地成长着、巩固着”[2]300。最外层是拉美洲,如阿根廷、墨西哥、巴西以及中美洲,如哥斯达黎加等国的文学。聂鲁达诗歌对普通平凡的人民的歌颂和系统中心的苏联文学遥相呼应,吉洪诺夫对此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吉洪诺夫描绘的世界文学图景以“进步文学”为标准对“世界”进行了重构,文学地图的中心和边缘与研究者之前的普遍认识迥然不同。那么究竟何谓“进步文学”?吉洪诺夫在描绘完世界文学图景之后,马上给出了答案——“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他指出,面对复杂的现实问题,“如果作家不为自己寻找具有明显倾向性的正确的创作方法,提高先进文学的斗争任务,就得不到顺利的解决。对苏联来说,这方法就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方法。它要求艺术家从现实的革命发展中真实地、历史地和具体地描写现实,同时艺术地描写的真实性和历史具体性,要为以社会主义精神进行思想上改造与教育劳动人民的任务服务。”[2]309由此可见,“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不仅是苏联文学居于世界文学地图中心的关键,是苏联文艺理论界辨别本国作家创作、文学作品是否先进的重要标准,也是吉洪诺夫在报告中对世界文学体系划分的重要甚至是惟一依据。
同时,在吉洪诺夫的报告中,他还引述了不少国家作家的论述来支撑其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世界进步文学”评判标准的合理性。比如,他就引用了周扬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的讲话来说明标准的合理性,周扬说:“我们把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方法作为我们整个文学艺术创作和批评的最高准则。工人阶级的作家应当努力把自己的作品提高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水平,同时积极耐心地帮助一切爱国的、愿意进步的作家都转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轨道来。”[2]289吉洪诺夫还引用了阿拉伯诗人和政论家拉特凡·少哈利的观点——“阿拉伯作家只有在对和平自由阵营的关系上确定了自己的立场,才创造出真正的艺术作品……创造这种作品的惟一道路在于现实主义。”[2]296支撑其观点的还有波兰作家爱叶惹·普特拉门特的表述,“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要有深刻的认识,不研究苏联的文学是不成的;把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方法运用到实践上、证明这种方法不仅能够写出具有真正艺术价值的作品、而且是我们今天文学中有远大和丰富发展前途的唯一方向的,苏联文学还是头一个,同时到现在为止还是唯一仅有的一个。”[2]310
在吉洪诺夫对世界文学地图的描画中,苏联的“世界文学”研究是以“世界进步文学”为核心观念展开的,是否代表先进的无产阶级利益的阶级分析落实到具体的文学活动中,则是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依据。在苏联的“世界文学”理论研究中,“世界进步文学”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划上等号的。这样一种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为标准来研究世界文学的思路,很大程度上是由当时苏联国内外的政治文化形势所决定的。“两极”的政治思维影响了文学研究,苏联的文艺理论界在文学中也建立了一个以苏联为中心的社会主义文学世界,这个世界是和欧美的资本主义文学世界相对立的。政治对文化的决定使“先进”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成为了衡量世界所有文学的惟一尺度,其武断性不言而喻,但有意思的是,这样一种由中心到边缘的分析思路却在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中重现。沃勒斯坦认为,世界体系是目前为止唯一的社会体系,可以“简单定义为一个带有单一劳动分工和多元文化体系的单元”[3]。它包括世界经济体系和世界帝国两个变种。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中有三个结构性位置:核心、半边缘、边缘。莫莱蒂在世界文学与世界体系之间也坚持一种类比思维。对他而言,“世界文学的确是一个体系,一个充满了变数的系统。这个系统是个整体,但并非整齐划一的。居于系统中心的盎格鲁-法兰西力图使这一系统整齐划一,但是要抹平现实的差异是完全不可能的。”[4]虽然不能说吉洪诺夫影响了沃勒斯坦或莫莱蒂,但他在20世纪50年代研究文学时所具有的世界性视野却是不能忽视的,更重要的是,吉洪诺夫的世界文学地图也使得在欧美文学地图中被忽视的国家和民族的文学得以凸显,对世界文学研究中的欧美中心构成了冲击。
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世界性”
如果说在吉洪诺夫的描述中,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世界性”主要是在于“进步”的政治性的话,那么1957年4月苏联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举行的“关于世界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问题”的学术讨论会就是从文学内部来发掘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世界性”因素。苏联文学研究界经过20世纪40年代的“反世界主义”之后,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的研究基本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后来研究者提到苏联比较文学的复兴一般认为是始于苏联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于1960年1月召开的题为“民族文学的相互联系和相互影响”的大型学术讨论会,但1957年的关于现实主义问题的讨论实际上已经预示着苏联世界文学研究的重启。
歌德的世界文学论述侧重于世界不同民族间的交流,而马克思的世界文学表达则强调一种普遍性的文学产品。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所谓“世界文学”就有两种不同含义,一种是世界范围内的各民族文学,另一种是超越民族文学存在的一种新的实体性的存在“世界文学”。在1957年的讨论中,“世界文学”主要是第一种含义,即世界范围内的文学。所以,讨论的主题即是在世界各民族、国家文学的视野下来考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及现实主义)的“世界性”问题。在讨论中,各位学者报告的突出特点是:以“民族性”为理论基点,探究“现实主义”的世界性。这一特点和苏联的文学研究者从“民族”出发的研究传统相关。捷林斯基在《民族形式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报告中指出,苏黎支教授马格斯·维里在1955年出版的《普通文艺学》一书中,把近二十年来西欧和美国文艺学家探索的问题作了归纳,发现,“苏联的文艺学的中心问题是艺术方法、发展的规律性、各民族间的相互影响,以及民族形式的问题或者文学的民族特色问题、文学与民族土壤的联系问题。”[5]64所以,苏联学者即使是研究“现实主义”的“世界性”问题也是从“民族”出发,这里的“民族”是复数的,不仅指苏联各民族,也指世界各民族。
在此次讨论中,虽然各个报告相对独立,但其间也还是存在一定的逻辑联系,基本思路可以这样概括:首先,现实主义在苏俄有悠久的民族传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生长于苏俄历史土壤中的;其次,现实主义在世界其他各民族、各国亦有其民族基础,因为在西欧至晚从文艺复兴时期起现实主义创作就已相当繁荣,在东方国家现实主义文学的创作也不少,如日本、中国的现实主义文学创作就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在1957年的讨论中,研究者指出,“现实主义”和各国的民族传统和具体现实紧密相联,是作家对现实干预的一种选择。对“现实主义”与俄国民族现实亲和性的论述主要集中在布拉果依《十九世纪俄国现实主义的特点》中。布拉果依认为俄国文学中的古典主义、感伤主义、浪漫主义不仅兴起较迟,其发展也比欧洲各主要国家的文学差。但是相反地,俄国文学的现实主义却起着主要的作用,现实主义从19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开始成为俄国文学发展的主流。他认为这一切是与俄国民族历史过程、社会关系、政治制度的特殊条件有关的。“俄国解放运动的基础是农民世世代代的压迫者积累而成的山岳般的仇恨。这也规定了俄国文化、尤其是俄国文学的发展。也由于这些社会政治状况,俄国文学要漫长的时间内就负有使命要在其他思想体系中起领导作用”。[5]136布拉果依认为在现实主义里,俄国文学的民族传统与民族特殊性得到了最充分的艺术体现。萨马林在《论文艺复兴时代西欧文学中的现实主义》中,也认为之所以在16世纪能产生拉伯雷、蒙田、莎士比亚、塞万提斯这样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一是因为欧洲各民族丰富的历史经验,同时还因为“16世纪至17世纪世纪之交尖锐化了的社会及思想冲突的复杂性赋予了他们的创作异乎寻常的积极性和战斗性”,所以西欧文学“从仍旧和小寓言、短篇小说的传统联系着卜伽丘和乔叟的绚烂瑰丽、然而娴静的人物素描,到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的富有最复杂的内心生活和深刻人生观的悲剧人物之间,文艺复兴时代的进步文学走过了一条漫长而光荣的道路。”[5]225
同时,讨论中还强调了“现实”的鲜活性、人民性也是各民族文学传统中的一种共识。李哈乔夫在《俄罗斯文学中的现实主义的起源》中,对现实主义在俄国在传统作了分析。李哈乔夫对俄国文学的历史进行了梳理后,认为11世纪至13世纪的文学是神学的,中世纪的作者以为全部真理已经为神学所认识。所谓的“现实”不过是公式化的,和人的现世生活基本无关联。当然,也存在一些例外,主要是民间创作为主的《伊戈尔远征记》或《拔都侵袭里亚》。可见,在李哈乔夫看来,“现实”的具体性和民间的鲜活生命密切相关。报告最后指出,17世纪的艺术认识,突出了人民创造作用与民间口头创作对于文学发展的意义。17世纪民主的讽刺作品中人的发现,十分具体的来自日常生活的人的个性:普通青年,酒徒,农家子,合唱队歌手等人的个性得到了充分的呈现。日常生活、风景描写亦随之被发现。“现实主义以其成熟的形态出现,乃是俄罗斯古代文学、18世纪与19世纪初期的文学许多世纪以来发展的结果。它的个别因素是通过各种艺术认识的发现逐渐培养起来的。”[5]134康拉德在《现实主义与东方文学》中,对东方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进行了梳理,并着重分析了日本的《浮士草纸》,“以西鹤为代表的文学派别,故意令人注目地使用这个术语(浮世)标志‘这种’而不是‘那种’生活;它是尘世生活,是实在的生活;世界不是‘空无世界’,而是人类活动的世界”[5]208,并且,这些作家的目的不是让读者拒绝这个世界,而是用最热烈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世界。他也对中国韩愈的“现实观”进行了分析,认为对于8世纪到12世纪的中国人来说,“事物”是指“物质自然对象、人本身、社会和国家”[5]215。并认为包括韩愈、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苏东坡在内的具有此种“现实观”的诗人作家创作的作品称之中国的人道主义文学。
在苏联文学研究者看来,民族性不是一种抽象的存在,而是和各民族的具体文化现实和社会现实紧密相关的。所以现实主义对“现实”的关注,对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和人生的关注就显得具有广泛的民族亲和性,因而也具有了民族普遍性。“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之所以能成为世界先进文学的衡量标准,固然有“现实主义”广泛的世界性民族基础的因素,即能“真实地、历史地和具体地描写现实”,但是在苏联大多数文艺研究者看来,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现实功能,能够“用社会主义精神从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劳动人民”。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从产生之日起,就以其高扬的理想性区别于以往的现实主义,特别是批判现实主义。谢尔宾纳《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中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就是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绥拉菲摩维支、富尔曼诺夫、法捷耶夫、阿·托尔斯泰、肖洛霍夫、巴比塞、阿拉贡、艾吕雅、郭沫若、茅盾、贝希尔、西格斯、勃莱希特、拉克司奈斯、亚马多、聂鲁达、旭恩·奥凯西、伏契克、普依曼诺娃、涅兹瓦尔以及其他许多闻名世界的作家。与这些艺术家的名字联在一起的作品,最能说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说明现代文学运动中最有意义的东西。”[5]39谢尔宾纳还指出,批判现实主义艺术家由于历史条件的原因,在他们的创作中,更多地表现了外部社会环境对人的压迫,表现人在极端残酷环境中的妥协、退让乃至庸俗化。在过去的现实主义文学中,为反抗对人和思想的迫害而奋起斗争的人物是极其稀少的,只有像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伏尼契的《牛虻》中的人物是这样的。“这样的人物是极其稀有的,并且可以说是一种例外。”[5]46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艺术展示了巨大的历史改造图景,把人改造环境的积极的影响和作用提到首要地位。“创造正面人物的典型问题,早已经是而且将来也仍然是先进文学和美学的注意的中心,因为正面人物可以成为千百万人民行动的模范,可以带动千百万人民前进。”[5]48-49“这些作品能够使千百万人得到真正的美感和快感,能够丰富他们的精神世界,能够使人变得高尚起来;这些作品能鼓舞人去进行反对帝国主义压迫者的斗争,去争取各族人民的自由和独立,去争取和平民主思想的胜利和争取我们时代最光辉、最崇高的理想的实现。”[5]62换言之,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能够以文学的方式传达苏联或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或资本主义国家的先进作家对“理想世界”、“理想生活”和“理想的人”的想象,并以这种想象影响世界。即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世界性”之“普遍性”在于它为世界提供一种超越现实的新的普遍理想。
所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世界性”就是“民族普遍性”与“理想超越性”的统一,它立足于各民族共同的传统,同时又超越各民族局限,强调一种世界性理想存在的表达。就像普列汉诺夫关于社会主义艺术未来的性质的预测所表述的那样:“新艺术只有在社会主义革命后才会巩固起来。它将表现什么东西呢?人的全面发展:它将与基督教禁欲主义背道而驰,它将与资产阶级的局限性背道而驰,它将恢复希腊艺术的完满性。”[5]25
三、对中国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研究的启示
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为着眼点,对一个发言(吉洪诺夫在第二次全苏作家代表大会的《现代世界进步文学的报告》)和一个文集(“关于世界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问题”的学术讨论会后出版的《世界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问题》)为主要材料,我们对20世纪50年代的苏联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理论建构进行考察,粗浅梳理其历史演变,其建构路数可窥一二,也可发现其对中国马克思主义“世界文学”理论建构的有益启示。
首先,苏联世界文学理论具有鲜明的实践性特征。苏联的世界文学研究不仅注重理论的建构,也注重世界文学的具体实践。以世界范围内文学作品的翻译为例,吉洪诺夫在《现代世界进步文学的报告》的最后,对当时苏联当时对世界其他国家文学的翻译情况作了一个介绍。“苏联有一大批出色的翻译家,他们不辞劳苦,每天都在翻译世界古典作家和新的进步作家的作品,把外国文学的成就介绍给千百万苏联的读者。”[2]311“从1918年至1954年这段时间,苏联出版了3698种法国作家的作品,总发行印数为76237000册;2399种美国作家的作品,总发行印数为50782000册;2120种英国作家的作品,总发行印数为37601000册。最近翻译中国作品的数量也增加了,到1954年9月15日止,中国作家的作品总发行印数是8830000册。波兰作家的作品印行了440种,总计10457000册;捷克与斯洛伐克作家的作品印行了263种,总计8099000册;朝鲜作家的作品,单在近四年来,就印行了25种,总计1545000册;丹麦作家的作品出版了319种,总发行印数为9138000册;印度作家的作品印行了98种,总计1416000册;德国作家的作品印行了2145种,总计36308000册;用西班牙与葡萄牙文写作的作家的作品,印行了277种,总计3649000册;意大利的作品,共有286种,总计4312000册印数。匈牙利、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作家的作品,加拿大、土耳其、日本等国作家的作品,出版了也有好几百万册。外国人翻译苏联文学的作品,也有了同样的发展,单是到1954年为止的前三年间,苏联作家的作品在国外被翻译和出版了的,就有94196000册。”[2]312-313虽然吉洪诺夫并没有具体列出翻译的作家作品,但据报告的前文,这些作家是“世界文学的骄傲、人类的荣誉和光荣的作家的名字”,他们应多为“进步作家”。苏联翻译了大量的世界范围内的“先进文学”到苏联,又以苏联为中介使这些作品得到广泛的传播。还有在世界文学史的书写方面,苏联也可谓成绩斐然,如由俄罗斯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历经30余年组织、编撰而成的十卷本《世界文学史》,就被称为世界文学史研究领域的“航空母舰”。
苏联世界文学理论实践性的另一表现是:在世界文学格局中,强调文学功能的重要性。苏联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和“世界进步文学”划等号,虽然政治色彩浓重,但其政治性、与国家权力的紧密联系却在客观上促进了文学的繁荣,特别是促进了经济落后国家文学的发展,加强了世界各国间文学的交流,推动了歌德所设想的“世界文学时代”的到来。同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也是苏联文学界对新质世界文学的一种发明,对新的世界文学的“新”,苏联文学界给出了他们的一个回答。苏联文学界对新质世界文学功能性的强调固然和苏联国情有关,是当时文学的一种生存策略,但在今天的整个世界文学边缘化的处境中,重提文学的功能性也可能使文学重获生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乌托邦追求,在今天的世界文学话语中也可谓一种异质存在。
其次,苏联世界文学理论具有立足民族的特征。在“关于世界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问题”的讨论中,苏联各位学者实际上谈论了两个层面的现实主义,既讨论了在各个民族、国家具体存在的各有其特点现实主义文学,又讨论了作为一种普遍性存在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所以,当时苏联学者讨论现实主义的思路即是:由“民族的”现实主义到“世界的”现实主义。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其世界文学理论的研究思路:由民族文学到世界文学,新质的实体性的世界文学应以民族文学为基础。而在今天的世界文学讨论中,民族性的问题似乎已经不再是问题。“在比较文学的学科发展中,‘世界文学’历史地生成了诸多不同层面的含义:1.人类有史以来所产生的世界各民族文学的总和;2.世界文学史上出现的那些具有世界意义和不朽价值的伟大作品;3.根据一定标准选择和收集成的世界各国文学作品集;4.歌德理想中的世界各民族文学合而为一的一个时代;5.专指欧洲文学。……只有‘世界文学’的第四种含义常常在比较文学原理或文学原理的著述中被经常使用。”[6]第四种含义强调一种文学的普遍性,但究竟是何种普遍性,哪些东西可以归入这种普遍性?其实缺乏一种明晰的陈述。相反,苏联在五、六十年代倒对这种普遍性作了明确的表达。并且今天文论界即使有对所谓“普遍性”或“世界性”因素的归纳,其“普适性”表达也不能摆脱西方中心论的影响,即欧美的普适价值即世界的普适价值。这样看来,苏联当年的对何谓“普遍性”的表达倒是一种不同的声音。而这种不同声音之所以能出现,和苏联世界文学理论的民族立场是有一定关系的。
在今天的“世界文学”格局中,主导还是西方。首先,理论的输出方还是以欧美为主,理论话语权还是在西方。其次,所谓世界文学的创作实践,如流放文学、离散文学和跨国文学,仍然是以欧美为中心的一种考察,即和欧美有关的才是世界的,中国人用越南语进行的这类“跨国写作”恐怕很难进入今天世界文学研究者的视野。最后,在世界文学史的书写上,国别上的增加也并不能改变其对“何谓世界文学”理解的欧美立场。所以,上个世纪苏联世界文学的理论和实践虽然局限明显,特别是其霸权思维,但至少是一种不同于欧美思路的新尝试。苏联的世界文学研究启示我们:中国世界文学理论的构建,或许应该尝试建构一种新的不同的对“文学”的理解,对“世界”的理解。
[1]令狐郁文.苏联关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论争简述[J].文谭,19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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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沃勒斯坦精粹[M].黄光耀,洪霞,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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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陈庆祝.后现代视野中的世界文学[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31(4):87.
〔责任编辑:曹金钟 屈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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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8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国外马克思主义文论的本土化研究——以东欧马克思主义文论为重点”(12AZD091)
郭芳丽(1980-),女,湖北枝江人,博士研究生,长江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从事文艺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