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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后日本人“中国观”的历史流变

2015-02-25柯劲松

学术交流 2015年5期
关键词:邦交对华层面

柯劲松

(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长春 130024)

政治学研究

二战后日本人“中国观”的历史流变

柯劲松

(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长春 130024)

“日本人的中国观”属于民间层面对中国的认识,“日本的中国观”则属于政府层面对中国的认识。二战后的日本(人)中国观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1.邦交断绝期(1945—1971年)。日本政府在冷战环境和意识形态下对华采取对立、政经分离的政策,而民间的主流意识认为,发展日中友好是日本争取民族独立和实行民主政治的保障,反省战争罪恶则是日中友好的基础。2.邦交正常期(1972—1995年)。日本政府重视对华经济合作,以友好和利益共存为基调,民间层面的中国观也受其良性影响,普遍对中国抱有好感,两国之间成功地建立了近代以来的最良好关系。3.邦交转型期(1996—2014年)。日本政府困惑于应该如何应对日益强大的中国,且不断涌现新民族主义思潮,导致国民层面的中国观受到负面影响,对中国的印象不断恶化。

中国观;日本人;日本;中国认识;二战后

一、引言

早在1980年代初野村浩一就指出:日本的近代历史是一段对“中国认识失败的历史”,并清醒地认为,对该历史认识的失败“即使现在也无法说发生了基本的变化”[1]47。诚如其所言,泡沫经济破灭后的日本在经历了连续20年的经济停滞后,国内蔓延着“应在亚洲和世界恢复失去的影响力”等情绪,政坛也不断右倾化,出现了以美化侵略史为核心的新民族主义动向。由此可见,这种现象并不像一些分析所说,日本政客的许多言论是出于大选的考虑,不必过于当真,而是很有必要对日本人的中国观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这有助于解读日本是如何看待中国,进而提高我国对日本的理解和认知程度。这些研究在制定对日外交政策之际可以为开展中日间对话、处理焦点热点问题等提供依据和佐证,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学术界对古代、近代以来日本人的中国观以及在其反向上的中国人对“日本认识”等方面的研究论述比较多,有关二战后日本人对华认识的成果却多以期刊论文的形式出现,形成自身的学理体系的学术专著并不多见。但是,这一时期中日关系经历了一系列结构性变迁,如新中国成立、日本经济腾飞、中国的“文革”、中日建交、中国改革开放、日本泡沫经济崩溃以及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等等,日本人的中国观也随之发生阶段性变化。在当前中日关系恶化、两国国民缺乏相互信任的情况下,深入研究当代日本人的中国观具有迫切的重要性。基于上述认识,本文将归纳和探讨1945—2014年期间日本人“中国观”的历史流变及其特征,以期在处理和改善中日关系方面提供一些依据和启示。

二、关于“日本人的中国观”与“日本的中国观”

关于“日本人的中国观”和“日本的中国观”,目前学术界还没有对这两个概念进行严格的区分,甚至在同一篇论文中出现混淆使用的现象。这就容易造成概念上的混乱和研究的缺陷,所以首先对这两个概念进行辨析厘清是很有必要的。

已有学者尝试对“日本人的中国观”“日本对华认识”“日本的亚洲观”等概念进行界定。例如,严绍璗曾将“日本人的中国观”定义为“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中,日本社会占主导地位的对中国的一种相对稳定的社会意识”[2]37。之后,他进一步对该概念予以提炼,将其定义为“日本人在特定的生存状态中,即在一定的‘文化语境’中形成的对中国的一种‘认知状态’”[3]32。班玮则把“日本人的中国观”分为三个认识层次:政治家及官方的中国观;民间的中国观;介于这两者之间的社会舆论及专家的著述评论[4]201。周维宏将“日本对华认识”具体划分为政界、学界、民界三个层面来进行概念界定[5]8。包霞琴把“日本的亚洲观”归纳为三层含义:日本对亚洲的认识;日本与亚洲国家的关系;日本对未来的选择[6]83。周维宏、马铭则将“日本的亚洲观”分解为“日本的”和“亚洲观”两个概念分别进行了界定[7]289。

另外,在日本学界,研究自己国家和国民的中国观时,也很少有人对此概念进行严格定义。只发现历史学家芝原拓自在研究1868—1885年期间的日本对外观时,将其分成政府首脑和五大主要报纸两个层面进行分析;学者伊藤之雄在研究1868—1894年期间日本的对华对朝认识时,采用了政府和民间(又分为报纸和思想家)两大层面进行分析的手法[5]13。但是,以上所有论述中都未将“日本人的”和“日本的”进行区别和明确的界定。

“日本人的中国观”与“日本的中国观”这两个概念看似含义相近,其实不然。说到前者,虽然其限定语是“日本人”,但很显然并非单指日本人个体对中国的看法或认识,而是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的、特指某个时期的日本社会对中国的一种认识倾向或主流认识。当然,作为这种中国认识的代表,可以具体表现为某个或某几个日本人的中国观,也可以体现在社会舆论上或学术界的对中国研究中。该中国观属于民间层面,包括学者、民间人士、媒体、社会舆论、大众意识中的对中国认识。例如,“夏目漱石的中国观”“二战期间日本媒体的中国认识”“近代日本知识分子的中国认识”等表述都应属于此类。

后者则一般是指“日本的”国家政策中对中日关系的定位和对中国的政治层面(广义上包括政治体制、外交、军事、价值认同、意识形态等内容)上的理解与认识。该中国观属于政府层面(包括政府部门、军队等),政府首脑及政治家、军政要员等个人的中国观在代表日本行使话语权的情况下也属于此类。例如,具体表述为“冷战体制下日本的中国观”“美日同盟框架中日本的中国观”“近代以来日本的对华认识”,等等。

概言之,前者是文化论观念下对中国的认识,后者是政治论观念下对中国的认识。不过,国家政策的制定和实施都是由政治家——具体的“日本人”个体来操作,于是在学界的表述上就会出现诸如“吉田茂‘两个中国’政策观”[8]188之类的情况,把日本对华政策通过个人的中国观具体表现出来。而且在实际的政治活动中,往往会有学术界的研究来配合国策,另外也会出现国策引导社会舆论、反过来学界研究对国策产生影响等各种情形。因此,此二者是互为表象、相互影响的,但是为了学术研究的科学严谨性,在使用时有必要进行严格区分并对号入座。如果当“日本”和“日本人”两个概念同时并存,无法截然将其割裂开来进行辨析的情况下,建议以“日本(人)的中国观”为表述方式似乎较为稳妥。

三、关于二战后日本人“中国观”的阶段划分

在先行研究中,关于日本人的中国观的历史流变,如何进行准确的定位和分阶段研究,中日学界均尚无一致的定论。王屏针对中日两千多年的交流史,认为日本人的中国观共发生过三次大的变迁:第一次变迁自唐朝衰落、日本停止遣唐使开始,日本从对中国崇拜变成挑战华夷秩序;之后,足利义满时代发生第二次变迁,明朝向幕府派出使节团,日本与中国恢复外交;到了甲午战争中清朝败北,遂发生了第三次中国观的变迁,日本开始蔑视中国[9]175-184。

严绍璗将战后60年分成三个时代加以考察:1)日本战败至中国“文化大革命”,这20年期间占主流的中国观主要是在民间发生的“反省与原罪”的中国观。2)十年“文革”:分裂的中国观。出现赞成“文革”派和反对“文革”派。3)“文革”之后的30年:变异的中国观+和平主义中国观[3]33。马场公彦以《世界》杂志迄今为止的中国关联报道为分析对象,探讨日本知识界和媒体描绘现代中国像的主流话语。他所作的阶段划分是:1940年代后半期至50年代前半期;1950年代中期至60年代前半期;1960年代后半期;1960年代末至70年代中期;1970年代末至80年代;1990年代以后[10]67-74。

另外,也有观点主张应将战后中国观分成日本战败至1970年代中期、1970年代中期至冷战结束、冷战后至今这三个阶段[11]46-48。还有的研究则把1970—1980年代形容为中日的“蜜月期”,1990年代属于对峙期,进入21世纪之后则是裂变期[12]72-73。

综观以上研究,主要是把“文化大革命”、中日恢复邦交、东西阵营冷战等作为时间节点进行阶段划分。众所周知,当年的“文革”以未曾有过的形态而受到全世界关注,也给日本各阶层带来了巨大冲击。不过,正如马场公彦在上述论文中将该时期分割成两部分来进行分析那样,日本人的中国观里既有初期的礼赞“文革”,也有后期对“文革”的重新审视,其间还夹杂着对侵华战争责任和赎罪意识的存在,并无一个始终统一的“文革期”中国观,因此没有必要硬性地将“文革”作为一个完整的阶段来考察此期间日本人的中国观,而应该把该期间内另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中日恢复邦交来作为阶段划分的依据。其理由是:处于冷战时期的1950、1960年代,中日分属东西两个不同的阵营,对立与不正常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导致双方的相互了解仅限于民间不多的交流渠道,日本人的中国观也带有一定的主观性和模糊性;1972年中日建交后,两国之间的交流逐渐增多,日本对中国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和认识,并且随着两国睦邻友好关系的不断升温,大多数日本国民对中国普遍抱有亲近感,此现象一直持续到1990年代。因此1972年无疑是一个很明显的分水岭。

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节点是1995年,即战后50周年。此前的50年期间,日本政府一直对中国保持较低姿态,这主要是由于对中日战争的赎罪意识的存在。但是从1996年开始,日本政府对中国采取了比以前强硬的态度[13]。1996年,首相桥本龙太郎参拜靖国神社,美日安保体制重新定义,民间出现编撰出版以歪曲历史为目的的右翼教科书的动向。1997年,“美日防卫合作新指针”制定。1998年,当时国家主席江泽民作为国家元首第一次访日,欲实现让当时的小渊首相通过书面形式向中国表达战争谢罪之意但未果。1999年,日本先后通过了《周边事态法案》和《自卫队修正法案》等,之后两国关系不但未得到改善反而走向恶化。因此可以把1995年看做是之前的邦交正常期的终结。

综合以上分析,本文把战后近70年期间日本人的中国观分为三个阶段进行考察:1945—1971年(邦交断绝期)、1972—1995年(邦交正常期)、1996—2014年(邦交转型期)。

四、二战后中国观的历史流变及特征

(一)邦交断绝期(1945—1971年)

第一,民间层面——日本人的中国观。战后初期,由于中日之间处于隔绝状态,日本国民的对华认识存在一种理想化的想象状态,即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崇和社会主义革命的憧憬情感相交织[14]42。日本知识界和舆论界感受中国革命所具有的全新性,同时对巨大的社会变革瞠目结舌,由此唤起了国民对新中国的憧憬和梦想。进入1950年代中期,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亚非会议等为标志,亚洲各国在国际社会呼吁和平与独立的话语权不断增强。正是在这样的国际环境中,日本人的中国观有一种传统的回归,强调中国与日本的同质,主张同亚洲相联合才是日本的民族使命。

同时,二战的失败使许多日本人从宗教式的迷狂中警醒,开始意识到战争的罪恶和责任,并寻找日本民族新生的道路。“反省与原罪”的中国观成了当时日本人中国观的主流形态,主要表现在承认日本侵华战争罪恶的“原罪意识”、感谢中国宽大日本战犯并放弃战争赔款的“谢恩意识”、以革命的新中国为日本未来榜样的“追求意识”等三方面[3]35。

在战后最初的20多年间,中日两国国民的心灵逐渐沟通,日本社会上左翼力量比较强,他们揭露侵华战争罪行,各阶层尤其是经济界有着很强的呼声要求与中国大陆发展经济关系,主张日中友好。虽然当时两国之间没有正式的外交关系,可是民间友好的渠道却不断扩宽,特别是通过各种民间贸易和准政府间贸易而与中国建立起特殊的关系,并最终在国际局势(尼克松访华、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等)的作用下和日本国内社会舆论的推动下促成了两国邦交正常化。

第二,政府层面——日本的中国观。日本战败后中日之间一直没有正式外交关系,直到1951年旧金山对日媾和会议之后,日本被美国赋予在冷战中发挥封锁中国的前线基地作用。1964年,法国宣布承认北京政府,这给尚无明确的对华政策的日本带来巨大冲击,于是日本政府发表了“外务省关于中国问题的统一见解”,主张在保持与台湾“国家关系”的基础之上发展同中国大陆的关系,在政经分离的原则下与大陆维持贸易等事实关系①见日本1964年3月5日《朝日新聞》夕刊。。而中国则坚持“政经不可分”原则,通过推进民间的经济交流,用“民间先行、半官半民”的模式保持了同日本狭窄的交流渠道。

之后,一直到1972年中日恢复邦交前,日本政府的对华政策受到冷战环境、美国的对华政策和美日关系的制约,与中国大陆的关系长期处于疏远、对立、不正常的状态。在自民党内属于非主流的亲华派议员们以及在野党积极支持了对华民间交流,主张通过中日政府间的谈判和接触来扩大中日贸易,并且支持中国加入联合国。他们后来被喻为中日关系的“挖井人”,正是在包括他们在内的广泛舆论和经济界亲华主流的影响下,田中角荣首相才下定政治性的决心去实现对中关系正常化。

综观此邦交断绝期,日本国内有着强烈呼声要求与中国大陆发展经济关系,但日本政府对此进行了抑制,一直把台湾作为正统中国,在对华关系上追求政经分离下的关系积累,并参加了国际社会的对华战略物资禁运,所以恢复邦交之前的中日经济关系发展得非常艰难。而民间以经济界、知识分子和被宽大遣返的原日本军人及战时居留中国的移民们为代表的主流意识认为,发展日中友好是日本争取民族独立和实行民主政治的保障,反省战争罪恶则是日中友好的基础。这种由民间发生的“反省与原罪”的中国观对各种政治势力也发挥了很大的影响作用,并最终成为推动两国建立邦交的重要力量之一。

(二)邦交正常期(1972—1995年)

第一,政府层面——日本的中国观。进入1970年代,“友好”成为中日关系的主流,1972年的邦交正常化虽说是中美接近的副产品,但无法否认,它使得中日两国自19世纪以来第一次处于对等的、和平的关系。特别是战后20多年持续了太长时间的对立与不正常状态,使得双方政府都对刚实现复交后的新关系抱有朴素的期待。并且,在中日联合声明中明确写道:“日本方面痛感过去的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的重大伤害之责任,表示深刻的反省”,此为该时代日本政府的主流中国观。1970年代末至整个1980年代,中国处于改革开放初期,中日之间亦建立了十分良好的关系。在美、日都希望有一个强大而稳定的中国的背景之下,中日双方都基本上承认“援助国与受援国”关系的结构,当时的日本经济也足以维系此关系。

“日中友好”“一衣带水”等词在日本朝野风靡一时,尤其是政府及各阶层的上层人士中,出生于战前、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战前派”居多数,他们怀着内疚和反省的心态尽量避免在有关“历史认识问题”方面刺激中国,于是此问题并没有被激化和公开化。日本政府层面的中国观也受此影响,与此前基于意识形态的反共、遏制等对华认识相比有明显好转,可以将其定位为邦交正常期。

其实,直至1990年代中期,两国之间虽然时有摩擦和纠纷,但是关系也并未弄僵,可以说仍处于正常期的延长线上。由于中国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当时的中国政府迫切需要日本的经济援助,并不打算扩大矛盾,日本政府也十分配合,出于“两点考虑”(支持改革开放使中国成为稳定势力;应该对中国放弃战争赔偿要求而做一些回报),积极地推进对华经济合作,向中国提供了大量的日元贷款、无偿资金援助和技术方面的帮助,所以中日之间的经济、文化、政治方面的交流在正常期的惯性作用下仍然日趋频繁。

即使是1989年北京“政治风波”时,西方各国对中国进行所谓“严厉制裁”的情况下,日本却采取了相对缓和的态度,只是努力追求事态的平静化。并且在西方国家几乎都中止高级别官员的对中交往态势下,中山外相和海部俊树首相于1991年先后访问中国,同时在中日复交20周年的1992年成功实现历史上第一次的天皇访华。1995年,村山富市首相发表“村山谈话”,明确表明日本“进行殖民统治和侵略”“深刻反省”“由衷的歉意”等,比之前的各种官方表态有了一定的进步。因此这段时期被评价为日本出现了“回归亚洲”的倾向,从追随美国外交开始转移到“重视亚洲、自主独立型外交”上[15]。直到1996年左右,由于美日安保重新定义、台海危机、钓鱼岛纠纷以及中国迅速崛起等因素,中日关系开始发生结构性的变化,日本政府的对华认识也转变为“应从‘战败国’历史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战后50年的了结”“历史问题已经结束”等倾向。

第二,民间层面——日本人的中国观。战后日本出现过两次“中国热”,均在此“邦交正常期”内。当1972年中日两国决定恢复邦交前后,日本国内出现了熊猫热、杂技热、茅台热、京剧热等具有标志性的中国元素,日中不再战、日中永世友好等提法成为媒体舆论的主旋律,甚至成为一种社会现象,此为第一次中国热。

在1980年代前半期日本经济界又掀起了第二次中国热。中日在1978年缔结长期贸易协议后,两国经济交流开始步入正轨。此期间以上海宝山钢铁厂为象征,日本树立了支援中国现代化建设的良好形象,两国之间的人员往来也迅速扩大。自邦交正常化以来,两国的友好协调关系在各个层面得到发展,其中经济交流是实际上支撑两国关系的支柱,当政治关系出现波动时,经济关系起到了缓冲和维护两国关系平衡的作用。

日本人的对华感情方面在此阶段也极为良好。例如,根据日本总理府(现为内阁府)每年实施的舆论调查显示,从签订《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的第二年(1979年)开始,回答“对中国有亲近感”的人数比例每年都占70%左右,尤其是1980年达到峰值,对中国抱有亲近感者上升至78.6%,竟然超过了一直位居首位的“对美国的亲近感”(77.2%)。这种良好的感情状态一直得以持续,直到1989年跌至51.6%,之后略有起伏但仍维持在五成左右,并且有好感者始终多于无好感者。1996年,中日关系进入结构性变动期,日本人的中国观也受此影响,回答“对中国无亲近感”的比例(51.3%)首次出现逆转,超过了有亲近感者(45.1%),至2005年时达到63.4%(有亲近感的比例减少到32.4%),2013年该数据则分别达到80.1%(无亲近感)和18.1(有亲近感)①数据均来自日本总理府(内阁府)《外交に関する世論調査》。。由此可以看出日本人的对华感情和认识是从1990年代后半期开始趋于恶化,此前一直追溯到中日邦交正常化的1972年,均可视为日本人“中国观”的正常期。

综观此邦交正常期,尽管有一些摩擦不断出现,但从1970年代直至1990年代中期,中日两国之间成功地建立了近代以来的最良好关系。此期间日本一直把推进对华经济合作放在比其他国家优先的位置,主要是基于以下对中国的认识:首先,中国的经济发展有利于加强日中之间的和平友好以及亚洲、世界的和平稳定;其次,经济发展的中国本身就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市场,对日本经济发展有利;再次,日本政界、财界的大多数人均认同中国放弃了战争索赔,为了减轻对“战争的内疚”心理,日本也应该积极进行经济合作、支持发展中的中国。由此,在政府层面中国观的主导下,民间层面的中国观也受其良性的影响,此阶段日本人对中国的感觉也非常好,大多认为两国关系会比较顺利地发展。

(三)邦交转型期(1996—2014年)

第一,政府层面——日本的中国观。中日关系在1996年前后进入结构变动期,之前主要以友好和利益共存为基调的关系出现变化。冷战结束使得日美不再有联华抗苏的需求,并感到中国崛起是一种威胁,官方和媒体对中国的态度日益逆转,并影响到民间对中国的认知。中国经济迅速增长和日本经济处于低迷状态使得部分日本人开始把中国视作竞争对手,1996年的台海导弹危机引起日本的“中国威胁论”,1996—1997年围绕钓鱼岛问题又发生国民层次上的纠纷,在此状况下,新民族主义在政界和舆论上都有很大的市场[16]。“战后已经结束”“重新评估历史”等观念以及历史修正主义开始明显出现,一些领导人公然主张对建立于和平主义之上的战后历史观进行全面调整,这被称为“新民族主义”。他们试图通过回归民族和传统来重建日本的认同感和自豪感,为此就需要对历史进行修正,对和平宪法、民主主义教育等一系列“战后”加以改写,把承认日本侵略事实的历史观斥之为“自虐史观”,目的是描绘一个令日本更加“舒服”的近代史。这些主张意识形态的历史观导致政府层面的中国观同前一阶段相比不断恶化,进而使得国民层次上(媒体、网络等)又形成了煽动威胁与不安、极易发生情绪化的过激中国论。

进入21世纪后,美日同盟关系在小泉与布什执政时代得到进一步强化,在此期间,历史上日本首次公然将中国看做安全防卫上的威胁,更加鲜明地表现出追随美国、干预台湾问题的态度。并且,小泉在担任首相期间再三参拜靖国神社,这被视为导致中日关系恶化的主要原因。在亚洲和其他地区广泛存在着一种认识,即日本领导人至今未明确地担当起当年日本对亚洲各国侵略和统治所带来的空前破坏之责任。日本缺乏足够诚意的所谓反省与谢罪也可看做是“新民族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这种反省显然没有得到受害国家的认可。

上述这些“新民族主义”在对华认识上产生种种问题的背景是:进入21世纪之后,人们常说的“挖老井的人”(为中日两国关系正常化做出贡献的人士)和“挖新井的人”(两国关系正常化之后做出贡献的人士)均已退出政治的历史舞台,而战后出生、根本不知道战争残酷、却盲目主张遗忘“历史”、增强军备、修改和平宪法的新生代议员则不断涌现并逐渐占据主流;日本还没有确定应该如何应对日益强大的中国,究竟是定位为竞争对手还是战略伙伴,日本尚未找到答案,因而十分困惑。与此相关联,新加坡《联合早报》指出了日本的对华外交有两个致命的错误:一是战略定位上,总是把中国看做潜在的敌人或对手,习惯于占据优势地位,总是担心外患;二是日本自视甚高且不尊重中国,不肯换位思考,不能踏踏实实理解中国政府的政策和中国人的心态[17]。实为比较中肯且切中要害的看法。

第二,民间层面——日本人的中国观。在1996年台海导弹演习和2005年反日游行等两个时间段上,日本国民的对华印象出现很强的厌恶反应。据日本内阁府“关于外交的舆论调查”显示,2005年对中国感到亲切的国民占32.4%,而感觉对华关系良好的则锐减到19.7%,这两个数据之间的落差说明,即使对中国有好感的国民也有不少人并未感觉到政府对华关系良好,所以与其说在国民层次讨厌中国的情绪已经渗透,不如说在政府层次上有问题,而且给民间层面的日本人“中国观”带来了负面影响。

另一方面,“不断崛起的中国”这一强烈印象,是左右日本国民重建对华认识的重要因素之一[18]。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在亚洲已找不到能与之抗衡的国家,于是形成了日本人傲视亚洲的心态。近来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和军事力量的增强,也有很多日本人将其看做中长期的威胁。面对“飞跃的中国”和“停滞的日本”这一鲜明对照,日本人感到自己国家近代以来一直拥有的亚洲领头羊地位产生动摇,遂萌生出许多复杂的感情,例如困惑、担心、焦虑、不服气、危机感、不自信等关键词皆为其表象。

综观此转型期,中日之间因为存在历史认识、领土争端、美国因素等问题,可以说拥有世界上最复杂的两国关系。在“日中友好交流”方面,无论是遍布日本各地的日中友好协会,还是姊妹城市和各产业间的交流团体的数量,与其他国家相比较,中日之间占压倒性多数,而且,日本ODA的对华贷款在各国里面是最多的,中日两国也互为第一大贸易国,显然中日友好交流之频繁是非常突出的。就促进中日交往来说,仍需要扩大双方民间交流的人数,以及时间的积累和交流质量的深化。除了政府在以国家利益为中心开展活动方面的努力之外,民间层面的中国观如何发挥积极作用,从而进一步带动民间友好交流的效果仍然值得期待。

五、结束语

围绕“日本人的中国观”和“日本的中国观”这两个不同的概念,本文针对二战后的中国观作如下整理和分析:

第一,关于政府层面的中国观。综观“日本的中国观”发生的几次变化,均同当时的国际秩序重组及两国的国内变化有紧密关系,即这些变化的核心原因是两国实力对比的变化导致日本的国家意识和观念发生了改变。日本至今仍未解决但却无法回避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对中国的外交定位问题,即到底是像目前表面上所宣扬的那样把中国看做战略互惠伙伴,还是其内心实质上所认为的战略防备对手?显然这不光需要调整政府层面的国家定位,还需要在民间层面的民族心理方面进行调适。不过从长远来观察日本政府的中国观,其在对华经济方面希望加强合作;在国家安全问题上延续保持戒备、遏制的对华政策;在外交方面尽可能扩大日本的影响力,阻止或延缓中国崛起成为亚洲领袖的进程,这些基本方向应该不会有所改变。

第二,关于民间层面的中国观。在中日复交后的40余年中,日本国民对中国的感情认知过程表现为前期不断上升、后期逐渐下滑。特别是进入1990年代中期之后,两国间的政治关系持续紧张,以往的间歇性摩擦不断演变为结构性的冲撞和对抗,导致两国民众之间的对立情绪也逐渐升高,显示出政府层面的中国观对民间层面的中国观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另外,关于如何看待日本近代史的问题,日本国内并未形成基本共识,政府层面和国民层面都从未好好整理过“战争处理”是否已经完结的问题。当遭受过日本侵略的中韩从国民层次上对战后处理和赔偿问题提出各种要求的时候,日本作为加害者单方面认为“战后已经结束”似乎不可能成立。民间外交也是打开中日相互误解的最切实的通道,在这一方面需要中日社会各界有识之士的持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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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常延廷〕

K313.5

A

1000-8284(2015)05-0086-07

2015-03-23

柯劲松(1970-),男,湖北黄石人,副教授,博士研究生,硕士研究生导师,从事国际关系、中日文化、日语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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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略探讨:有效音乐聆听的三层面教学研究(七)
勃列日涅夫执政初期对华和解政策探析
从语言和体系两个层面理解庄子的“吾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