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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孚《异物志》之物类记述及其影响

2015-02-24江永红

关键词:咏物异物

江永红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杨孚《异物志》之物类记述及其影响

江永红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东汉求异之风盛行,博学洽闻逐渐成为学者追求的学术目标。在此种情势下,杨孚之《异物志》成为中国古代地志中异物志著述的先河之作,历魏晋南北朝至唐,开启了汉唐间地志中异物记述的繁盛局面。同为写物作品,《异物志》体现出与东汉咏物赋不同的创作形式和手法,且对东汉以后各个历史时期的物类写作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杨孚;《异物志》;物类记述;东汉咏物赋

杨孚,字孝元,东汉南海(治今广东广州)人,是岭南地区晋升朝官的第一人。据明欧大任《百越先贤志》记载,杨孚在政治上具有远见卓识,敢于直谏。在学术方面的主要成就便是撰写了《异物志》一书,成为中国地志第一部重点记述南方异物的著作。自其开始至唐代中叶房千里《南方异物志》,汉唐期间尤其是魏晋时期出现了不少类似的著作。《异物志》中记述了大量南方地区的动植物、器物以及不同于中原地区的社会文化习俗,是地志著作中的一种特殊现象。

一、《异物志》之创作动机

《百越先贤志》卷二叙述了杨孚作《异物志》的原因:“时南海属交趾部,刺史夏则巡行封部,冬则还奏天府,举刺不法。其后竞事珍献,孚乃枚举物性灵悟,指为异品以讽切之,著为《南裔异物志》*欧大任以及后文屈大均所言《南裔异物志》均应指杨孚《异物志》,《隋书·经籍志》作杨孚《交州异物志》,后又有作杨孚《南州异物志》者,当系流传征引过程中讹误所致。。”[1]可见,当时的刺史夏季在各个地区巡行,冬季要还朝禀明巡行所见的不法行为。而岭南地区的奇珍异宝助长了官员们的腐败风气,纷纷掠夺它们以贡献朝廷。杨孚暗自引以为耻,作《异物志》来讽切刺史们掠夺岭南珍宝竞事邀功的腐败行为。另外,范晔在《后汉书》中也曾提及竞献珍宝之事:“旧南海献龙眼、荔支,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腾阻险,死者继路。时临武长汝南唐羌,县接南海,乃上书陈状。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其敕太官勿复受献。’由是遂省焉。”[2]为了贡献珍品,运送之人必须冒着生命危险,前赴后继。幸有与南海相邻的汝南唐羌上书陈状,这种为满足口腹之欲而劳民伤财的行举才得以制止。由此可以想见杨孚身处南海之地,亲历地方官员掠夺珍宝之事,举笔而作《异物志》以抒讽切的情状了。

“异物”主要指远离中原地区的动物、植物、器物以及边陲或域外的特殊风俗习性,所以《异物志》的出现必然是以边陲地区的开发与对外交流为前提的。早在先秦时期的《逸周书·王会解》中就已记载,周室既宁,四夷八方以职来献,其中所献的“远方之物”达七十余种之多。继而秦始皇统一六国,设置桂林、南海、象郡三郡,对于岭南地区的开发就已经开始了。至汉武帝征战边陲,南平众越,交趾郡即是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 年)所开,属交州,又迁移大量的汉人来加强中央政权与南部少数民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联系。这种开发和交流,使得南方地区多种多样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原地区。杨孚所处的汉章、和帝时期,虽与蛮夷、匈奴等战乱频繁,灾异不断,但还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局面。南方地区少数民族时常进献贡品,如元和元年(公元84 年),日南徼外蛮夷来献生犀、白雉;永元六年(公元94 年)春,永昌徼外夷遣使译贡献犀牛、大象;十三年(公元101 年)冬十一月,安息国遣使献狮子及条枝大爵等。这些输入中原地区的南方“异物”必然引起人们的关注,见到这些异物的人们往往将之记录下来,以满足他人的好奇心理。正如向达先生所说:“汉时南方渐与中国相通,殊异之物,多为中原所未有。览者异之,遂有《异物志》一类书籍出现,与《山海经》、《博物志》相先后。”[3]这种解释是很有见地的。

《异物志》的出现与当时博学洽闻的学术风气和今古文经学之争的影响亦有不可忽视的关系。随着儒学的衰微,人们逐渐摆脱体国经野的治学理念,学术视野日益开拓,写作对象愈加广泛。至东汉舆地及博物之学盛行,精通此学者亦受到人们的重视与赞赏。据谢承《后汉书·臧旻传》记载,汉末臧旻曾任匈奴中郎将,击溃敌军,返回京城,“见太尉袁逢,逢问其西域诸国土地风俗、人物种数,旻具答言西域本三十六国,后分为五十五,稍散至百余国。其国大小,道路近远,人数多少,风俗燥湿,山川草木鸟兽异物名种不与中国同者,悉口陈其状,手画地形。逢奇其才,叹息言:‘虽班固作《西域传》,何以加此?’”[4]。可见当时人们对于域外异物的兴趣及关注程度之高。此时的经学家也不再如西汉时期专于一经,他们大多博古通今,今古文经学不再有严格的界限。东汉经学家马融才高博洽,精通今古文经学,而且还为《老子》、《淮南子》、《离骚》、《列女传》作注。其门生郑玄,更是一代博儒。在此种学术氛围之中,一些以记述动物、植物为主要内容的著述便应运而生了。至于《异物志》的物类记述逻辑,应该源于在今古文经学之争中逐渐显现优势的古文经学的训诂义法。东汉初期的今古文经学第二次交锋后,古文经学逐渐显露头角,并在东汉末期压倒今文经学成为当时的显学。在此时期,古文经学家们为巩固自己的理论主张和扩大其影响,纷纷立说著书,如东汉中期的许慎和其后的刘熙,以古文经学训诂之义法分别作《说文解字》和《释名》。刘熙系交州(今两广及越南北部地区)人,与杨孚同属南方人,可见当时古文经学训诂之风早已南渐。与他们处于同时期的杨孚的《异物志》,自然也不免受到训诂之学的熏染。

二、《异物志》之物类记述

《异物志》中主要记述了岭南地区的动物、植物、器物以及南方特殊的民俗习性等。笔者据吴永章先生《异物志辑佚校注》初步统计,《异物志》中涉及动物52 种,植物37 种,器物9 种,特殊风俗物类14 种。从总体上来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颇具文学性的神话传说类,二是质实雅重的记述说明类。

《异物志》中具有文学性的记述大多是民间传说,兹胪列如下。

獬豸兽性情忠恳,能够判辨是非曲直,并为执法人员所折服:

东北荒中有兽名獬豸,一角,性忠,见人斗,则触不直者;闻人论,则咋不正者。楚执法者所服也。今冠两角,非象也。

懒妇兽的传说故事:

昔有懒妇,织于机中常睡,其姑以杼打之,恚死。今背上犹有杼文疮痕。大者得膏三四斛,若用照书及纺织则暗,若以会众宾歌舞则明。

鹧鸪鸟飞南方不飞北方的记述:

鹧鸪,其形似雌鸡。其志怀南不思北,其名呼飞,但南不北。

鲸鱼死后无目,传说化为明月珠的记述:

鲸鱼,长者数十里,小者数十丈,雄曰鲸,雌曰鲵。或死于沙上,得之者皆无目,俗言其目化为明月珠。

猦母被打死后,得风复活的故事:

猦母,状如猿,逢人则叩头,小打便死,得风还活。

以上传说中的异物中,鲸鱼目化为明月珠以及猦母复活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色彩,獬豸辨明是非、鹧鸪徂南被附加以某种意志,而懒妇兽更带有一种因果的荒诞意蕴,充溢着夸饰之气。文约事丰,趣味性极强,且风格雅重,简明清新,文学性颇浓。

除此之外,《异物志》中大多数异物记述都沿袭了志书的征实精神,表现出严谨、简明的写作风格。描写南方动物,如:“豻,猿属,头形正方,发长尺余,皆苍色。犬类似人,欲有所视,辄摇头,两手披发;不尔,则覆障其两目。衣毛皤皤,若披狐裘。木居深藏,密伺乃得见尔。”[5]50“(犭畾)之属,捷勇于猨(犭内)。面及鼻征倒向上,尾端分为两条,天雨便以插鼻孔中,水不入。性畏人,见人则颠倒投掷,或堕地奔走,无所回避,触树冲石,或至破头折胫。俗人骂恃力人云痴如(犭畾)。”[6]4047细致地描述了豻与(犭畾)的外形特征以及日常习性,虽是两则简短的说明性叙述,读来却饶有兴趣。有关南方植物的记述,也生动细致,如:“槟榔,若笋竹生竿,种之精硬,引茎直上,末五六尺间,洪洪肿起若瘣木焉。因折裂出,若黍穗,无华而为实,大如桃李。又生棘针,重累其下,以御卫其实。剖其上皮,空其肤,熟而贯之,硬如干枣。以扶留藤、古贲灰并食,下气,及宿食消谷。饮设以为口实。”[6]4305“椰树,高六七丈,无枝条。叶如束蒲,在其上。实如瓠,系在于巅,若挂物焉。实外有皮如胡卢。核里有肤,白如雪,厚半寸,如猪肤,食之美于胡桃味也。肤里有汁升余,其清如水,其味美于蜜。食其肤,可以不饥;食其汁,则愈渴。又有如两眼处,俗人谓之‘越王头’。”[7]“芭蕉,叶大如筵席。其茎如芋,取镬煮之为丝,可纺绩,女工以为絺绤,今‘交阯葛’也。其内心如蒜,鹄头生,大如合柈,因为实房,一房有数十枚。其实皮赤如火,剖之中黑。剥其皮,食其肉,如蜜甚美。食之,四五枚可饱,而余滋味犹在齿牙间。一名‘甘蕉’。”[6]4320以上三则将槟榔、椰树和芭蕉及其果实的形状、滋味、色泽、功用等特征都一一加以细述,运用譬喻等修辞手法,语言质朴无华,却也增添不少娓娓道来、缓缓叙出之意及耳目一新、沁人心脾之感。又如记述南方的原始族群或部落,黄头人“群相随行,无常居处,其类与禽兽同。或依大树,以草被其枝上,而庇阴其下。发正黄,如扫帚。见汉人散入草,终不可得近”[5]24。雕题国“画其面及身,刻其肌而青之,或若锦衣,或若鱼鳞”[5]1。前者记述了黄头人的外貌特征、居处习性以及胆小避世的性情特点;后者记述了古代百越民特有的文身习俗。总之,此类记述的文学性较弱,皆呈现出客观说明性的征实倾向。

三、《异物志》与东汉咏物赋之物类比较

东汉时期,人们对于异物的关注,不仅体现在地志散文中,此时的咏物赋较西汉时期种类更丰富,数量更多,题材也得到开拓。据廖国栋先生统计,东汉时期的植物赋为7 篇,动物赋为11 篇,器物赋为16 篇,人物异族赋为2 篇。与西汉时期的咏物赋相比较,在题材上,不仅增加了人物异族一类,植物赋与动物赋的创作数量分别增多了75%和83%。*见廖国栋:《建安辞赋之传承与拓新——以题材及主题为范围》之《西汉、东汉、建安辞赋题材篇数比较图》,高雄:高雄复文图书出版社,1998 年版,第228 页。这与上文所论述的东汉求异风气之于《异物志》的创作动机是一致的。就题材类别而言,《异物志》与东汉咏物赋基本相似,都包括动物、植物以及域外民俗习性。以下按题材类别列表明示:

类别《异物志》东汉咏物赋

同为写物体裁,《异物志》与东汉咏物赋的题材、序文趋于相类,而两者的主题、创作手法则有很大差异。

(一)写物主题不同

一般情况下,《异物志》在进行物类记述时主要从客观的角度出发,对物类进行说明性的描写;而咏物赋则往往是托物言志、咏物抒怀之作。如赵壹《穷鸟赋》:“有一穷鸟,戢翼原野。罼网加上,机阱在下,前见苍隼,后见驱者,缴弹张右,羿子彀左,飞丸激矢,交集于我……鸟也虽顽,犹识密恩,内以书心,外用告天。天乎祚贤,归贤永年,且公且侯,子子孙孙。”[8]827作者以穷鸟自喻,当初深陷困顿之中,幸有友人相济;而今又身处水火,友人再次相助,感激涕零之情溢于言表。又如赵岐《蓝赋》序云:“余就医偃师,道经陈留。此境人皆以种蓝染绀为业。蓝田弥望,黍稷不植。慨其遗本念末,遂作赋。”[8]636今虽其正文只存一句不足以观全豹,但从赋序中亦可知其托物言理之意。

(二)创作手法各异

东汉咏物赋中亦有单纯写物之作,其创作动机与《异物志》中的物类记述是一致的,但二者的创作手法有很大的差异。首先,在形式上,《异物志》力求简洁明了,而咏物赋则注重铺排渲染,故前者篇幅较后者为小。如同样是写郁金和荔枝:

郁金出罽宾,国人种之,先以供佛,数日萎,然后取之。色正黄,与芙蓉花裹嫩莲者相似,可以香酒。(《异物志》)

荔支为异,多汁,味甘绝口,又小酸,所以成其味。可饱食,不可使厌。生时大如鸡子,其肤光泽,皮中食;干则焦小,则肌核不如生时奇。四月始熟也。(《异物志》)

比光荣于秋菊,齐英茂乎春松。远而望之,粲若罗星出云垂。近而观之,晔若丹桂曜湘涯……上灼朝日,下映兰池。(朱穆《郁金赋》)

乃观荔支之树,其形也,暧若朝云之兴,森如横天之彗,湛若大厦之容,郁如峻岳之势……皮似丹罽,肤若明珰。润侔和璧,奇喻五璜。仰叹丽表,俯尝嘉味。口含甘液,心受芳气。(王逸《荔支赋》)

显然,《异物志》短短几十字即将物类的形状、颜色、口感、功用等一一记述清楚,且客观准确,简明严谨。而咏物赋则运用大量的比喻以及夸饰之语,对所咏对象从多个角度反复描摹,篇幅不免稍长。

其次,在语言上,《异物志》接近白话口语,且语句长短不一,错落有致;而咏物赋作为赋体,以四六言为主,整齐庄重。举数例如下:

木蜜,名曰香树。生千岁,根本甚大。先伐僵之,四五岁乃往看。岁月久,树材恶者腐败,唯中节坚真芬香者独在耳。(《异物志》)

郁林大猪,一蹄有四五甲,多膏,卖者以铁锥刺其头入七八寸,得赤肉乃动。(《异物志》)

绿房翠蒂,紫饰红敷。黄螺圆出,垂蕤散舒。缨以金牙,点以素珠。(张奂《芙蕖赋》)

有王孙之狡兽,形陋观而丑仪。颜状类乎老公,躯体似乎小儿……齿崖崖以齴齴,嚼(口任)(口杂)而嗫唲。(王延寿《王孙赋》)

《异物志》运用散文化的叙述方式,随意性极强。根据记述的需要,语句或长或短,如以上记述木蜜及郁林大猪,作者运用二言、三言至十一言、十二言长短不等的语句,文辞通俗易懂,节奏张弛有节。咏物赋摹写芙蕖及王孙则分别采用四言和六言,且对仗工整,读来气势充沛。

再次,在修辞上,《异物志》善用比喻等手法,而咏物赋则较多运用夸饰、衬托等。如:

瑇瑁,如龟,生南海。大者如蘧篨,背上有鳞,鳞大如扇,有文章。将作器,则煮其鳞,如柔皮。(《异物志》)

惟籦笼之奇生兮,于终南之阴崖。托九成之孤岑兮,临万仞之石磎。特箭槁而茎立兮,独聆风于极危。秋潦漱其下趾兮,冬雪揣封乎其枝。(马融《长笛赋》)

《异物志》运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将物类描述得既生动又形象。赋中作者极夸饰之能事,荔枝躯干之庞大挺拔若朝云若峻岳,其枝叶之繁盛茂密有如繁星。作者在描写制作长笛所用材料籦笼时,突出强调生存环境的恶劣,反衬手法的恰当运用使其顽强生命力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异物志》与赋序写作方式相类

赋序,一般可以给读者提供赋作的创作动机与主题性质的线索等。东汉咏物赋不仅有此方面的功能,部分赋序记述所咏之物的方式与逻辑,亦与《异物志》如出一辙。如蔡邕《短人赋》,其序曰:

侏儒短人,僬侥之后。出自外域,戎狄别种。去俗归义,慕化企踵。遂在中国,形貌有部。名之侏儒,生则象父……蒙昧嗜酒,喜索罚举。醉则扬声,骂詈咨口。众人患忌,难与并侣。

赋中对侏儒人的种族、风俗、嗜好等进行介绍,这种记述逻辑与《异物志》中对于域外异人的描写是一致的。如雕题国有文身的风俗,西屠国有染齿致黑的风习,而有关乌浒人民“巢居”、“鼻饮”、“食人”的怪异习俗,《异物志》更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记述:

乌浒,南夷别名也。其落在深山之中。其种族为人所杀,则居其死所,且伺杀主,若有过之者,是与非则仇而食之。

《异物志》对乌浒人的记述从种族、嗜好、风俗等方面入手,与上述有关侏儒人的写法十分相似。

总之,对于物类的关注及描写,杨孚《异物志》与东汉咏物赋在我国文学史上是具有开拓性的。魏晋以后,文学自觉之风日盛,加之玄学及佛学的影响,有关异物的记述从未间断。

四、《异物志》之影响

《异物志》的出现激发了人们写物的热情,涌现出大量以描述物类为主的作品,并开启了后世地志作品中物类记述的新局面。其对汉唐期间大量出现的地志作品,尤其是专门记述南方物类的著述产生的影响极为重要、深远。寻检地志类著述,可以发现,大量的物类记述主要集中于以异物志和州郡命名的私撰地志作品中。且从杨孚《异物志》开始至唐代,地志著述中的异物志创作呈现出繁盛的态势。参考王晶波先生的考述*王晶波《汉唐已佚〈异物志〉考述》载于《北京大学学报》2000年第S1期;《〈异物志〉的编纂及其种类》载于《社会纵横》1993年第4期。、六朝子书及注书、唐宋地理书及类书,可得魏至唐间单以“异物志”命名的著述就达二十余种*分别为:三国吴沈莹《临海水土异物志》、薛莹《荆扬已南异物志》、薛翊《异物志》、万震《南州异物志》、朱应《扶南异物志》,三国蜀谯周《巴蜀异物志》,晋续咸《异物志》、佚名《凉州异物志》、孙畅《异物志》、佚名《南方异物志》、佚名《南中异物志》、佚名《南中八郡异物志》、佚名《郁林异物志》、佚名《南征异物志》、宋膺《异物志》、陈祈畅《异物志》,南朝曹舒雅《庐陵异物志》、佚名《郭氏异物志》、佚名《广州异物志》,唐沈如筠《异物志》、孟琯《岭南异物志》、房千里《南方异物志》、佚名《领表异物志》。。现举数例以观:

三国吴沈莹《临海水土异物志》中记述安家之民的悬棺丧葬习俗:安家之民,悉依深山,架立屋舍于栈格上,似楼状……父母死亡,杀犬祭之,作四方函以盛尸。饮酒歌舞毕,仍悬着高山岩石之间,不埋土中作冢椁也。又薛莹《荆扬已南异物志》描述槟榔树的产地、外形、果实以及药用性:槟榔树,高六七丈,正直无枝,叶从心生,大如楯。其实作房,从心中出,一房数百实,实如鸡子皆有壳,肉满壳中,正白,味苦涩……交趾、日南、九真皆有之。

晋孙畅《异物志》关于鹦鹉毛色、叫声的描写:鹦鹉,其毛色或苍绿,或紫赤。喙曲如鸮而目深,行如鸠雀而能效人言,故见殊贵。

佚名《南方异物志》对玳瑁形状、功用的描述:玳瑁如龟,生南海。大者如籧篨,背上有鳞,大如扇。发取鳞,因见其文。欲以作器,则煮之,刀截,任意所为。冷,乃以枭鱼皮籍治之。后以枯木条叶莹之,乃有光辉。

以上所举数例,异物描述的手法和内容都表现出与杨孚《异物志》相同或相似的逻辑及特点。

六朝州郡地志中,也呈现出大量有关物类的记述。有的专以记述物类为主,虽以州郡地志命名,实为“异物志”系列,如西晋嵇含《南方草木状》*现存典籍中,南宋尤袤的《遂初堂书目》最早著录《南方草木状》,题为嵇含所作。清文廷式在《补晋书艺文志》中首次对其作者及著作年代提出质疑,其后余嘉锡、辛树帜、石声汉、缪启愉、胡道静、马泰来等人亦认为此书系后人伪作。而清纪昀、周中孚、姚振宗及今人彭世奖等,则认为作者确为嵇含。由于两种观点的辨正资料均不充分,笔者暂依嵇含所作之说。,徐衷《南方草物状》、《南方记》、《南州记》*《南方草物状》、《南方记》、《南州记》均不见于现存史志及私撰书目著录。现存典籍中,《南方草物状》、《南方记》最早见于《魏王花木志》和《齐民要术》的征引,均不题撰者姓名,《南州记》最早见于《太平御览》征引,亦不题撰者姓名;《后汉书》李贤注文首次在《南方草物状》前冠以徐衷之名,在《初学记》、《太平御览》中又作徐哀、徐表;《艺文类聚》首次在《南方记》前冠以徐衷之名,《太平御览》征引中作徐衷、徐哀、徐里、徐褒、徐裒等;《证类本草》首次在《南州记》前冠以徐表之名,后《本草纲目》的征引也以徐表冠之。盖“表”、“哀”、“里(裏)”、“裒”、“褒”等皆为“衷”字在传抄过程的谬误所致,故笔者认为三书皆为徐衷之作。,东晋刘欣期《交州记》,南朝宋沈怀远《南越志》等。其中关于动植物的记述,无论内容还是写作手法与《异物志》基本上是一脉相承的。

在文学方面,《异物志》中的物类记述对六朝咏物赋影响亦颇深远。这个时期咏物赋的创作体现出与地志著述中物类记述趋同的特点,即创作数量大增,且单纯咏物之作所占的比重较大。仔细研读会发现,许多咏物赋的创作直接取材于或借鉴了六朝地志中相关物类的记述。尤其是《异物志》或以记述异物为主要内容的州郡地志,不仅为咏物赋的创作提供了大量可参考的资料,而且拓宽了咏物赋的摹写题材。如晋张协在《安石榴赋》中明确写道:“考草木于方志,览华实于园畴。”又如左思《三都赋》,其中涉及了大量的动植物与器物,并且在赋序中也叙述了《三都赋》的创作缘由及写作方法:“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左思在序中还评价司马相如《上林赋》、扬雄《甘泉赋》、班固《西都赋》以及张衡《西京赋》“考之果木,则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则出非其所。于辞则易为藻饰,于义则虚而无征”[9]。这种征实的创作动机,与《异物志》也是一致的。约与左思同时的刘逵为《三都赋》所作的注中,也涉及不少有关物类记述的地志著作。可见,左思作《三都赋》的确参阅了大量地志作品中有关异物的资料。以至清代袁枚评介云:“古无志书,又无类书,是以《三都》、《两京》,欲序风土物产之美,山则某某,水则某某,草木鸟兽虫鱼则某某,必加穷搜博访,精心致思之功。是以三年乃成,十年乃成,而一成之后,传播远迩,至于纸贵洛阳。盖不徒震其才藻之华,且藏之巾笥,作志书类书读故也。”[10]《三都赋》搜罗大量物类以至可以视为志书、类书,由此可以证明地志中的物类记述之于六朝赋作的影响。同时,如《三都赋》这样包罗万象的赋作也发挥了志书的作用。

除六朝咏物赋之外,这个时期的博物杂记类著述以及子书中也呈现出大量的物类记述。如西晋崔豹《古今注》描写鲸鱼,夸张虚诞的写法与《异物志》中关于鲸鱼的记述几乎相同。西晋张华《博物志》写蒙双民,具有浓烈的神秘色彩。晋郭义恭《广志》描写芭蕉,对其形状、根茎、果实以及功用的记述方法与《异物志》完全一致。东晋葛洪《抱朴子》记风生兽,字里行间充溢着荒诞色彩,与《异物志》中有关猦母打死还活的记述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唐宋,以“异物志”命名的地志著述逐渐消亡。但相当数量的异物记述被保留在类书中,如《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等。唐宋时出现的地志作品,如唐段公路《北户录》、刘恂《岭表录异》、袁滋《云南记》,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也记载了数量可观的异物。其记述的内容和写法皆基本沿袭《异物志》的创作思路,但记述的文学性明显增强。有的俨如一篇短小精炼的小品文,如《岭表录异》描写朱槿花:“岭表朱槿花,茎叶皆如桑树,叶光而厚,南人谓之佛桑。树身高者止于四五尺,而枝叶婆娑。自二月开花,至于仲冬方歇。其花深红色五出,如大蜀葵,有蕊一条,长于花叶,上缀金屑,日光所烁,疑有焰生。一丛之上,日开数百朵,虽繁而有艳,但近而无香。暮落朝开,插枝即活,故名之槿,俚女亦采而鬻,一钱售数十朵,若微此花,红妆无以资其色。”[11]作者不仅将朱槿花的形态描述得极为细致,且句式整齐,语言流畅,文辞华重,读来别有一番美感。有的呈现出情节曲折的叙事性倾向,如《桂海虞衡志》记述蚺蛇:“蚺蛇,大者如柱,长称之,其胆入药。南人腊其皮,刮去鳞,以鞔鼓。蛇常出逐鹿食,寨兵善捕之。数辈满头插花,趋赴蛇。蛇喜花,必驻视,渐近,竞拊其首,大呼红娘子,蛇头益俯不动,壮士大刀断其首,众悉奔散,远伺之。有顷,蛇省觉,奋迅腾掷,傍小木尽拔,力竭乃毙。数十人舁之,一村饱其肉。”[12]作者用寥寥数语将蚺蛇的形态和功用几笔带过,而重点讲述捕蛇、杀蛇过程的细节,行文呈现出小说的特点,文学性较强。正如王晶波先生所言:“在唐以前的《异物志》中,知识性与文学性共存是其基本特征……进入唐代之后,知识性、文学性二者共存的局面被打破,文学性一举压倒知识性,成为决定唐代《异物志》性质的主要因素。”[13]这种转变是《异物志》与学术氛围以及文学自身发展等多重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规模较大的地理总志《太平寰宇记》、《方舆胜览》、《舆地纪胜》等不仅征引前代地志作品中的物类记述,而且在记述某地物产风俗时也沿袭《异物志》中的写法,如《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六十记述南海物产:

又有醋鱼,南越谓为坏雷鱼,其大一丈,子朝出食,暮则宿其母腹,常从脐中入,口中出。腹里有两洞,贮水以养其子。一腹容两子,两腹则四子居焉。风惊浪涌,亦还也……又黄雀鱼,常以八月化为黄雀,到十月后入海,化为鱼。

与《异物志》中对鰽鱼与鰽鸟随时节更替而变化的记述如出一辙。另外,作者在行文的过程中,往往添加一些故事或传说来增强记述的文学性。如:“又有巨龟,其大不知几千里,今渡海往往见巨龟在沙屿间,背上生树木如洲岛。昔有商者,或倚以采薪,及作食,龟觉热,便入海,于是死者辄数千人,然后知为龟也。”[14]作者运用夸张的数字来衬托龟之大,为后面龟觉热入海导致数千人丧生作铺垫。故事情节虽简单,但语言流畅,节奏紧凑,也呈现出唐以后地理著述物类记述文学性增强的趋势。

异物记述文学性的增强,使物类记述也成为文学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唐代段成式所著《酉阳杂俎》虽为小说,但其中分卷记述了大量的动植物。综观这些动植物的描写,虽然呈现出志怪或传奇小说的意蕴,但大部分的物类描写都较为准确、简洁、严谨。举例以观:

吐绶鸟……大如鸲鹆,羽色多黑,杂以黄白,头颊似雉,有时吐物长数寸,丹采彪炳,形色类绶,因名为吐绶鸟。又食必蓄嗉,臆前大如斗,虑触其嗉,行每远草木,故一名避株鸟。

鲫鱼,东南海中有祖州,鲫鱼出焉,长八尺,食之宜暑而避风……浔阳有青林湖鲫鱼,大者二尺余,小者满尺,食之肥美,亦可止寒热也。

《酉阳杂俎》虽为小说,但其内容与《异物志》的有关物类记述并无本质的区别,只是在语言方面前者较后者更为雕琢整齐。

明清时期,与《异物志》关系最为紧密的当属清屈大均所著的《广东新语》。全书二十八卷,分卷以述物类,囊括了广东地区天文地理、山川水道、文学艺术、物产风俗等各个方面。其中涉及广东地区物类共九卷,占总卷数近三分之一。且据笔者统计,《广东新语》所记动物146 种,植物166 种,器物36 种,三者之和超过了其涉及物类总数的三分之一。屈大均在其《自序》中道:“知言之君子,必不徒以为可补《交广春秋》与《南裔异物志》之缺也。”[15]1作者在此提及杨孚作品,也是有意于记述广东地区异物的。《广东新语》沿袭了《异物志》的记述体例。如“诸山果”及“藤”条记载:

广中山果曰谷子者,大如橄榄而长。初亦苦涩,后甘……树高丈余,叶如槐,子如川楝,白色,有文理。核作六棱,亦初苦涩后甘……曰鬼目子,大如梅李,皮黄肉红,味甚酸,人以为蔬。以皮上有目名鬼目,一曰麂木,麂者鬼之伪也。

南藤有数百种,其可食者曰甘露藤。蔓如箸,花如指甲花,性甘以温,久服令人肥健。一名肥藤。

可见,从东汉《异物志》至清代《广东新语》,物类记述的体例基本没有变化。但在语言方面,二者却有着很大的差异。同为记述孔雀,《异物志》云:

孔雀,形体既大,细颈隆背似凤凰。自背及尾,皆作珠文,五彩光耀,长短相次,羽毛末皆作员文,五色相绕,如带千钱,文长二三尺。头戴三毛长寸以为冠,足有距。栖游冈陵,迎晨则鸣相和。

语言准确严谨,简洁质朴。《广东新语》也有关于孔雀的记述:

孔雀生深山乔木上,高三四尺。通身金晕,五色层叠如锦钱。隆背细颈,口丹黄辅……予尝畜其二。朝则飞向人家取食,暮则归宿榕树。宾至,使童子呼之,翩然俱下,徘徊轩翥,顾影自矜。芳时媚景,歌管杂陈,辄喜而舒张秀毛,盼睐以舞。性好采色,喜与美人相狎。美人鼓掌或弹指,则应节起舞。儿童衣锦绮与戏,或拍其尾,则与儿童对舞。儿童不舞,辄趁而啄之。敝衣垢面者尤啄之,恶其不类己也。

作者不仅描写了孔雀的形态,而且讲述自己亲身蓄养孔雀的经历,展现了孔雀应好声则翩然起舞的生理习性,见美而舞、见丑则啄之的性情好恶。描述详实细致且引人入胜,语言流畅婉转,正如潘耒为《广东新语》所作序中云:“其察物也精以核,其谈义也博而辨,其陈辞也婉而多风。”[15]1整齐自然,虽华美却不失之雕琢;节奏舒缓,如细水般娓娓道来。与《异物志》相比,异物记述的可读性、趣味性都增强了。

从魏晋开始,有关异物的记述已不仅体现在地志作品中,也被载入其他各种文学体裁,如赋、诗、小说等。它们不仅为人们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材料,而且拓宽了文学创作的题材范围。可以这样说,先秦《山海经》为集中记述物类的导源之作,而东汉杨孚《异物志》的出现,则推动物类记述在整个文学史上得以枝繁叶茂。

[1] (明)欧大任.孙顺霞、孔繁士合校.刘汉东,校注.百越先贤志校注[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46.

[2]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M].(唐)李贤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194.

[3] 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M].北京:三联书店,1957:567.

[4] 周天游.八家后汉书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01.

[5] 吴永章.异物志辑佚校注[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

[6]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 缪启愉,缪桂龙.齐民要术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738.

[8] (清)严可均辑,许振生审定.后汉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9] (南朝梁)萧统.文选[M].(唐)李善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73.

[10] (清)浦铣.历代赋话校证[M].何新文,路成文校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3.

[11] 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13.

[12] (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校注[M].严沛,校注.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66.

[13] 王晶波.从地理博物杂记到志怪传奇——《异物志》的生成演变过程及其与古小说的关系[J].西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4).

[14] (宋)乐史.太平寰宇记[M].王文楚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3069.

[15] (清)屈大均.广东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5.

(责任编辑:王 荻)

The Objective Category Description and Influence of Yang Fu′sYiWuZhi

JIANG Yong-hong

(School of Literature,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14, China)

The prevalence of pursuit of differences in Eastern Han Dynasty, erudition was becoming an academic goal that was pursued by scholars at that time. In such a situation, Yang Fu′sYiWuZhibecame the first writing of its kind in Chinese ancient topography works.After Wei,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to Tang Dynasty,it opened prosperous situation of description of "Yi Wu" in topography works between Han and Tang Dynasties.With the similar theme,YiWuZhireflected the different creative form and technology from Eastern Han Dynasty's Yong Wu Fu ,and it produced important reflection ,for "Yi Wu" writing in every historical periods after Eastern Han Dynasty.

Yang Fu;YiWuZhi; description of objects; Eastern Han Yong Wu Fu

2015-05-3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魏晋南北朝私撰史籍与文学之关系及其影响研究”(项目编号:13BZW056)。

江永红,女,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I207.62

:A

:1008-2603(2015)06-009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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