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文化在《西游记》中的融合及其成因探析*
2015-02-23解晓红
解晓红
(山东轻工职业学院纺织工程系,山东 淄博255300)
作为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的浪漫主义小说《西游记》在我国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曾被《美国大百科全书》誉为“一部具有丰富内容和光辉思想的神话小说”,而其中不乏丰富的丝绸文化,所蕴含的丝绸文化意象为我们提供了研究明代丝绸发展的生动佐证。比如,《西游记》中车迟国国王一句话:“宫中所用之物,无非是缎绢绫罗。”一语道出当时的四种丝绸品种,64回三藏谈诗用句“好句漫裁抟锦绣。”“三公之诗,高雅清淡,正是放开锦绣之囊也”“诚然锦心绣口,如不吝珠玉,赐教一阕如何?”将斐然文彩比作“锦绣”只是丝绸文化运用在小说中的一小方面,《西游记》中更多的丝绸文化意象集中在环境的描写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两个方面,成为传文达意的助力工具。
《西游记》中出现了丰富的丝绸品种和丝绸技艺,还有少量的丝绸纹样,从一个侧面生动地展现了明朝时期的丝绸发展盛况,同时也看出社会环境对作者的影响。
1 环境描摹中的丝绸品种
小说中大多将丝绸文化意象蕴含在诗词中进行环境的描摹和比喻,不论是室内环境和自然环境,都有丝绸文化意象的映衬,涉及到锦、绮、罗等丝绸品种。
有关室内环境的诗句,如96回寇员外喜待高僧的斋堂描写:“香云叆云逮,烛焰光辉。满堂中锦簇花攒,四下里金铺彩绚朱红架,高挂紫金钟……”铺设的筵宴也是“阶前鼓舞按宫商,堂上果肴铺锦绣。”作者的评价是:“寇员外迎送唐僧,这一场富贵,真赛过珠围翠绕,诚不亚锦帐藏春!”而在第七十九回的寿筵场景是“桌挂绣纬生锦艳,地铺红毯幌霞光。”宴席上“油札糖浇,花团锦砌。”当取经回国,太宗率众迎接,宴会东阁的布置:“门悬彩绣,地衬红毡……黄金盘,白玉碗,嵌锦花缠。”“结彩飘巉,香烟馥郁。戗金桌子挂绞绡,幌人眼目;彩漆椅儿铺锦绣,添座风光。”91回中元夜灯会的盛况:“玛瑙花城,琉璃仙洞,水晶云母诸宫,似重重锦绣,迭迭玲珑。”“绿水桥边,闹吵吵,锦簇簇,醉醺醺,笑呵呵,对对游人戏彩。……锦绣场中唱彩莲,太平境内簇人烟。”
运用在自然环境的丝绸文化意象更是丰富多彩,锦的出现频率最高。94回御花园内看到的美景是:“牡丹亭,蔷薇架,迭锦铺绒……一处处红透胭脂润,一丛丛芳浓锦绣围。”85回人工园林美景,描写了朱栏峰山、奇花翠竹,绿柳乔松之后,着墨道:“红拂拂,锦巢榴;”“丹桂映金井梧桐,锦槐傍朱栏玉砌。”而 “幽花摆锦,野草铺蓝。”是对盎然春天山野的动情描写。三秋霜景的笔墨是这样的:“薄云断绝西风紧,鹤鸣远岫霜林锦。”“有处花开真布锦,无端卉发远生香。”566是对荆棘岭的描摹,89回“山前有瑶草铺茵,山后有奇花布锦。”90回孙悟空按云头观看高山,但见:“峰排突兀,岭峻崎岖。深涧下潺湲水漱,陡崖前锦绣花香。”“秋到黄花布锦,冬交白雪飞绵。”最有意境的是三僧攒一怪的战斗场面:“呼呼棒若风,滚滚钯如雨。降妖杖举满天霞,四明铲伸云生绮。”65回“第六十五回“一岭桃花红锦涴,半溪烟水碧罗明……芳菲铺绣无人赏,蝶舞蜂歌却有情。”
“锦绣”历来是个喜庆美好的字眼,《西游记》中的这几处室内布置都用锦来作比喻。锦从来就是高档的丝绸品种,古有“寸锦寸金“之说,及至明代也不例外,甚至明代的锦花样翻新之丰富,衍生品种之多,当属最为“锦”彩纷呈的时代了,一方面蜀锦、宋锦、云锦以及明代新品改机等传统彩丝锦都有生产,还有些衍生品种运用新工艺另立名目,自为一家,比如织金锦和妆花锦等,诸如此类在《西游记》均有呈现。除了锦,提花丝织物绮和轻薄丝绸品种罗也屡次被提到。作为汉代之前通称的“绮”作为丝绸品种后来渐渐被“绫”的称呼所取代,但其“绮丽”的含义却被沿袭下来,在汉代以来的诗词歌赋中常被用到。罗在《西游记》中的人物形象塑造中多有出现,在此先不赘言。
2 人物形象塑造中的丝绸文化
《西游记》中善于将丝绸意象用于对人物(含神魔鬼怪)形象塑造中的描摹和譬喻,以达到形象塑造的文学目的,这包括对人物服饰打扮方面的具体描写,以及借助丝绸意象对人物的形象比喻。
对人物神魔妆扮的具体描摹在小说中多达十几处,先看对神魔鬼怪的形象描写。91回中的妖精:“一体花纹如彩画,满身锦绣若蜚英。”第8回中的菩萨“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锦绒裙,金落索,瑞气遮迎。”第46回的真仙 “足下云鞋堆锦绣,腰间宝带绕玲珑。一双纳锦凌波袜,半露裙襕闪绣绒。”星员奎木狼下界作妖,变做一个轩昂美俊英,穿着简单,只是一件广袖飘迎的“玉罗褶”。60回的牛魔王“身上贯一副绒穿锦绣黄金甲。”64回的仙女“绫袜锦绣尼”“翠袖中取出一个蜜合绫汗巾儿。”73回中女道姑的打扮:“头戴五花纳锦帽,身穿一领织金袍。脚踏云尖凤头履,腰系攒丝双穗绦。”第18回高老庄的行头是“戴一顶乌绫巾,穿一领葱白蜀锦衣。”玉华王为答谢孙悟空救难之恩,命令针工,为行者三人各做一件袍服,文中提到:“取青锦、红锦、茶褐锦各数匹”。第97回行者便叫:“列位长官,不必打了。我们担进来的那两个包袱中,有一件锦襕袈裟,巧妙明珠缀,稀奇佛宝攒。盘龙铺绣结,飞凤锦沿边。”后两句提到的16回中观音院悟空与院僧比袈裟,老和尚,在天井中将袈裟一件件抖开挂起:“果然是满堂绮绣,四壁绫罗!行者一一观之,都是些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下文赞诗有一句道:“上下龙须铺彩绮,兜罗四面锦沿边。”第23回“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中“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黎山老母等四圣设局试探师徒四人的禅心,八戒眼中的妇人穿戴 :“穿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上罩着浅红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着高底花鞋。”
《西游记》中重彩浓墨渲染的一件丝绸织品出现在十二回中,西行取经前菩萨送玄奘一件可“免大鹏蚕噬之灾,得超凡入圣之妙”的袈裟,小说中详细介绍道:
这袈裟是冰蚕造练抽丝,巧匠翻腾为线。仙娥织就,神女机成。方方簇幅绣花缝,片片相帮堆锦饾。玲珑散碎斗妆花,色亮飘光喷宝艳。穿上满身红雾绕,脱来一段彩云飞。三天门外透玄光,五岳山前生宝气。重重嵌就西番莲,灼灼悬珠星斗象[1]。
玄奘遂将袈裟抖开,披在身上“……兜罗四面锦沿边,万样稀奇铺绮绣。八宝妆花缚钮丝,金环束领攀绒扣……”无独有偶,本回中女真人(菩萨)在九霄华汉里现身时的妆扮也用到冰蚕丝:“身上穿一领淡淡色,浅浅妆,盘金龙,飞彩凤的结素蓝袍。胸前挂一面对月明,舞清风,杂宝珠,攒翠玉的砌香环珮;腰间系一条冰蚕丝,织金边,登彩云,促瑶海的锦绣绒裙。”
所谓的“冰蚕”其实是对蚕的美称,唐代陈标《长安秋思》有诗:“吴女秋机织曙霜,冰蚕吐丝月盈筐。”宋代梅尧臣的《伤桑》诗:“田妇搔蓬首,冰蚕绝茧肠。”八宝妆花就是饰有传统八宝纹样的妆花锦,妆花是明代用于高档织物的特色工艺,《天水冰山录》记录到的严嵩家产中就有大量妆花丝绸。在《西游记》中菩萨送给玄奘的袈裟用到妆花工艺,足见面料之高贵,玄奘身份之重要。
《西游记》中最新奇的用法是,借用丝绸意象象征女性或者形容女性的美艳。如91回“绮罗队里,人人喜听笙歌,车马轰轰。”还有“只见那三宫皇后,六院嫔妃,引领着公主,都在昭阳宫谈笑。真个是花团锦簇。”有三首赞词,其中蕴含“锦”的诗句:“锦重重,五彩丛中;香拂佛,千金队里。”“黛眉一线远山微,窈窕嫣姌攒锦队。”“花堆锦砌千般美,看遍人间怎若他。”这也算是吴承恩对“锦”的创新之用途。对游春的人们的描写:“红尘紫陌,绮罗弦管,斗草传卮。”也有出现在其他诗句中的丝绸品种,如第九回中两个山中贤人的对答:“草履麻绦粗布被,心宽强似着罗衣。溪边挂晒缯如锦,石上重磨斧似锋。”
3 《西游记》蕴含丰富丝绸文化的原因分析
《西游记》中出现如此多的丝绸文化意象,是值得深思探究的。考察吴承恩生活的时代和地域,以及他个人成长生活的家庭环境,我们不难分析出其中的主客观原因。
从吴承恩生活的大环境大时代来看,他生活的年代正值明代中后期,而这个时期正是中国经济发展史的重要转折点,商品经济浪潮呈现前所未有的高涨势头,尤以江南地区最为繁华,带动涌现出一大批工商业发展显著的村镇,丝绸生产业就是主要产业。在环太湖、东南沿海和运河两岸等地区的村镇,桑蚕丝绸业发达,产品丰富多彩。冯梦龙《醒世恒言》中就有对江苏盛泽镇丝绸生产和丝绸贸易盛况的描写,户户彻夜织造,商贾蜂攒蚁集,这其实也是江南众繁华村镇的缩影。
吴承恩的家位于淮安市淮安区河下古镇。运河经济时代的淮安与扬州、苏州、杭州并称“淮扬苏杭”,成为当时都市繁华的典范,是鼎盛一时的交通中枢。河下古镇历史悠久,处淮城西北部,背靠里运河,处于南北交往的中心地位,明清时期,商贸发达,文化昌盛,鼎盛时有“扬州千载繁华景,移至西湖嘴上头”之美誉。吴承恩祖上都是品极低下、职务清闲的小官,他父亲吴锐成年后娶徐氏为妻,徐家是个开设彩线丝带店的,吴锐弃学从商,也跟着经营这种生意,吴承恩家也因此由书香门第败落为小商人的家庭,吴承恩系其父的偏房张氏所生。
可见,吴承恩身处丝绸生产和丝绸商贸重地,深谙当时丝绸的品种分类,并受其熏染,信手拈来用于小说之中,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4 结语
丝绸文化在《西游记》中的广泛运用,对小说的表达渲染效果起到了有力的烘托作用,从中我们也可探见明代中期的丝绸发展状况,以及个人成长经历和社会大环境对吴承恩文学创作的影响,丝绸文化与名著的相互依托和交相辉映,使古老的丝绸文化和文学名著一同彪炳千秋。
[1] 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