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阅读《浙江词史》,欣赏浙词精彩——兼谈解读作为文学批评

2015-02-22刘勇刚陈国凤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浙西风雅格律

刘勇刚,王 莉,陈国凤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225000)

许伯卿教授新著、浙江大学出版社刊行之《浙江词史》①,是首部成功的区域性通代词史专著。拜读《浙江词史》,不仅可以深入了解浙江地方文化对词这一文体的影响,而且可以全面把握浙江词的发展情况和总体特色。另外,《浙江词史》重视胪陈代表性作家作品,进行赏析和论证的撰述特色,是解读式文学批评的又一次成功运用,也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兹将笔者研阅该书的几点体会和认识写在这里,与同好分享。

一、阅读《浙江词史》,了解浙江地域文化对浙江词的深刻影响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不同地域的环境形成了各自独特的文化形态。浙江省东临东海,西靠江西、安徽,南接福建,北与上海、江苏接壤,历来是鱼米之乡,资源富足,经济发达;南宋之后,经济中心进一步南移,浙江更趋繁盛。自中唐起,杭州与苏州即并称人间天堂。加上浙江山川秀美,河湖众多,气候温润,适宜居住,农业、渔业、林业都很发达,进而形成了温婉、淳朴、灵动、进取的文化特质。在此种文化浸淫、熏染之下,浙江省的词文学一脉相承,不断发展,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

一是连续性。正如历史的脉络绵延不绝,地域文化自有其延续性。纵观浙江词史,呈现出连贯、延续的特点。唐代张志和的渔父词是浙江词的光辉起点,已显示出鲜明的浙江地域特色;靡丽、感伤的五代词,是特定历史时期浙江文化某一特质的突显;百花竞妍、繁荣昌盛的两宋词,则是浙江文化催熟词体的明证;处于低谷的元明时期,浙江文化仍对词体有着不要或缺的重要影响力;而清代的浙西词派,竟然独领风骚,大放异彩,迎来词体的复兴;到了近代,谭献、朱祖谋、张尔田、王国维等杰出词家,将浙江词推向全面成熟,并拓展出新的艺术境界。正因为有浙江文化持续不断的滋养,浙江词史才保持住了发展的连续性。

二是承传性。浙江区域文化发展的相对稳定性,使浙江词的演变呈现出明显的承传性。许先生在《浙江词史》一书中,将传统所言“格律词派”和“风雅词派”合而为一,名之曰“格律-风雅词派”。且以格律-风雅词派为例,说明浙江词发展的承传性。北宋前期,张先是该词派的探路人和开创者;北宋后期,周邦彦成为该派的奠定者和掌门人,是格律-风雅词派正式形成的标志性人物;南宋后期,吴文英在继承周词典雅精致的基础上,发展成幽深密丽的创作风格;宋末元初,张炎、王沂孙、周密等词人,追攀周、吴等前贤,不但努力学习前贤词艺,而且还在总结前贤创作实践的基础上提出了填词须“清空”、“骚雅”的词学理论主张。元代的朱晞颜、张雨,也是格律-风雅词派的中继者,只是成就稍逊。明代浙江词虽有洄流逆转现象,但明清易代之际,浙西诸邑众多词家又重返格律-风雅词派传统。至于清代的浙西词派,主张“醇雅”、“清空”,“家白石而户玉田”,更是以对词格-风雅词派的集成和弘扬。

三是多样性。浙江虽仅一省,文化有相对的稳定性和整体性,但由于地形多样,省内各地文化仍表现出一定的差异性。这些差异,便构成浙江省内区域文化的丰富性;与此相应,浙江省内各区域的词体创作也呈现出多姿多彩的态势。不仅有以张先、周邦彦、吴文英、张炎为代表的格律-风雅词派,以陆游、陈亮为代表的豪放词派,以舒亶、陈克为代表的婉约派,还有以张志和为先导的隐逸派,以及隐括词人和宗教词人。正是这种多样性,浙江词坛才显得生机勃勃,浙江词史才显得曲折生动。

四是阶段性。《浙江词史》还告诉我们,与历史发展的阶段性一致,浙江词史也呈现出比较明显的阶段性特征。肩负历史责任的浙江词人,跟随时代洪流浮沉起落,或登高呼号,或浅吟低唱,表现出不同的创作风貌。比如晚唐五代割据动乱时期,浙江词坛弥漫着感伤凄迷的色彩;北宋承平时期,虽则承继花间、南唐作法,但主体性大大增强,显得从容优游;靖康之难后,南宋词人在继承苏轼豪放词风的基础上创作了大量悲愤豪壮、抒怀言志的作品,竟使豪放词成为可与格律-风雅词派、婉约词派鼎足而立的一支劲旅。

五是派别性。地方文化具有聚集同道的倾向和功能。同一区域内,人们易受区域和家族的影响而形成比较一致的价值取向和审美宗尚,互相交流、切磋,进而形成流派。两宋时期的格律-风雅词派、豪放词派、婉约词派,已可看出浙江文化、浙江词坛内部的差异性,以及由此种差异性而形成的区域性流派。再如明清之际,浙西地区形成柳洲、西陵、梅里等创作群体,而最后竟又融汇成声势浩大、影响全国的浙西词派,更可称典型。从祖籍秀水、开浙派先河的曹溶,到浙派宗主朱彝尊,以及与朱彝尊并称浙西六家的李良年、李符、沈皞日、沈岸登、龚翔麟,他们同气相求,互相唱和,以南宋姜、张为宗主,揣声侔色,共同促成浙西词派的兴起和发展。贯穿有清一代,浙西词派的影响巨大而深远。

二、阅读《浙江词史》,欣赏浙江词富有地方特色的精美艺术

浙江文化既有清丽婉约的特点,也有雅正沉厚的质性。两相磨合与熔铸,使浙江词形成一些区别于其他地方词的艺术特色。阅读《浙江词史》,读者可以轻松把握浙江词所具有的带有地方色彩的一些艺术特色,进而欣赏浙江词的艺术魅力。

一是雅致。《宋史·地理志》称两浙“人性柔慧,尚浮屠之教,厚于滋味。善进取,急图利,而奇技之巧出焉。”浙人,尤其在浙西杭嘉湖地区,懂得享受生活,并营造精美生活。而浙东的义乌小商品、东阳木雕、宁波服饰、绍兴黄酒、金华火腿同样驰誉中外。反映在词体创作上,便是追求雅致和风味。最突出的当属清真词和梦窗词。《浙江词史》第三章论周邦彦词典雅精工,词乐谐美,章法错落有致,字句雕琢锤炼,是格律-风雅词派的旗帜和灵魂。又论吴文英填词千锤百炼,瑰丽精美,乃词家之李商隐。周、吴是浙词雅致、醇厚的典型。其实所有格律-风雅词家的创作,都有这样的特色,显然有浙江文化的深刻影响在内。

二是自然。浙江山明水秀,舒适的自然环境让广大士子悠游于山水田园,吟咏唱和,抒写他们对周围环境和日常生活的感受,作品也往往率真自然、清美可爱。《浙江词史》第一章着重讨论张志和的《渔歌子》组词,在辨明词作所涉地名的同时,大展浙江山水田园之美。张志和通过对世外桃源式的浙西山水的描绘,塑造出一个超凡脱俗的渔父形象,在无意中开启了隐逸词的先河。至于历代浙江词家的那些写景词、咏物词,更是对本山风光景物热爱之情的自然表达。即使在伤春悲秋词中,也同样流露出对本地美好景物的眷恋。

三是清婉。水的质地是清澈温柔,反映到文化或人的性情上,便是清婉。浙江地区雨水充沛,河湖密布,随处可见碧波荡漾,垂杨纷披。浙江,尤其是浙西地区,民风谦逊温和,含蓄委婉,与苏南近似。另外,自古以来,越女之艳美、聪慧天下闻名。浙江词中的婉约词,极尽轻柔婉美,与当地风光、风情的熏染是分不开的。许教授在书中设专节讲述浙江明、清两代的女性词,大概也是为了突出这一点吧。明、清浙江闺阁中能词者渐多,甚至出现了像徐灿、吴藻这样可与杰出男性词家一较高下的著名女性词家。自晚唐花间以来,词以婉约为正宗,甚至出现“男子作闺音”的现象;而今女子填词,自然更是尽显其柔美细腻的本色。浙江的女性词委实是女性词史、甚至大词史上浓墨重彩的篇章。

四是厚重。古越国的建立和争霸,吴越国的偏安,南宋的稳定和发展,使浙江成为历史文化积淀厚重的省份。与许多北方省份相比,浙江文化保存相对完好,反映词的创作上,便是浙江词的沉博厚重。比如第四章所论陆游,其身上就体现出非常明显的地域特色。陆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乡绍兴度过,具有浙人典型的气质特征:睿智、儒雅,而又激越、沉雄。他深沉慷慨,一生牵系国家民族,成为宋代浙江豪放词派的旗帜和统帅。除游之外,“五虎上将”张镃、陈亮、戴复古、黄机、吴潜,也都具有沉雄厚重的特色。格律-风雅词派,本以典重博丽深情见长,自是厚重的典型。即使以清切婉美见长的婉约词派,其优秀作品,深情意切,深微细腻,同样有厚重的一面。像张志和这样的隐逸词人,之所以选择退隐江湖,多是人生不得意后的选择,他们看似轻逸愉悦的文字背后,乃是深沉凝重。

三、阅读《浙江词史》,认识浙江词对大词史的重大影响

阅读《浙江词史》,还可认识浙江词对大词史的重大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题材内容的开拓,和词艺、词境的发明创造两大方面。

先看浙江词对词的题材内容的开拓。张志和反映隐逸情趣的渔父词,皇甫松的风土词,周邦彦反映个人私密生活的艳情词,陆游的爱国词,吴文英的梦境词,刘基的咏物词,以及秋瑾的女性词,张尔田的咏史词,王国维具有现代意义的咏怀词等,都是显例。

再看浙江词在词艺、词境上的贡献。以格律—风雅词派为例。开创者张先将俗世的男女私情提炼出高雅的情怀和意境,并尝试用小令手法来创作慢词,显得“韵高”、“高古”,风雅蕴藉。周邦彦借鉴其他文学样式谋篇布局的技巧,结构严密,回环往复,典雅精工,在词律的完善、词艺的深化上做出了卓越贡献,王国维甚至誉其为“词中老杜”。吴文英进一步向纵深发展,以自己的情感和心理的流变为线索,组织结构,甚至直接描写心理和梦境,将词艺、词境推进到一个新高度,成为格律-风雅词词派艺术极变的标志。

最后从影响力较大的词人词作来看浙江词对大词史的贡献。且以两宋为例。据许先生所著《宋词题材研究》上编第二章《宋词名篇三百首及其所属题材类型一览表》统计,浙籍名家16人、名篇76首,分别占所有宋词名家、名篇的23.19%、24.84%,皆近四分之一,比例不可谓不高。更重要的,是宋代浙江词对后世的深远影响。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清代浙西、常州两大词派,尽管主张、取径不一,但他们宗尚和效法的主要对象,竟都是宋代浙江词家。辛弃疾也是常州词派效法的大家,辛虽为鲁人,但长期在浙江生活,深受浙江文化的影响。

事实上,《浙江词史》中梳理、揭发出的浙江词的特色、成就和发展规律,也都曾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地影响过大词史的发展演变进程,因此对研究大词史也有重要的参考和借鉴意义。我们相信,《浙江词史》能为今后的词学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新的范例。

四、阅读《浙江词史》,感受解读式文学批评的魅力

许伯卿先生认为,解读作为文学批评的前提和基础,是文学批评的有机构成。事实上,也有以此成名成家的学者,周啸天先生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孙绍振先生则是另一位卓有建树的以“古典诗词个案微观分析”见长的学者。大学问家钱钟书先生的许多文字,也都是立足在解读之上。还有著名学者周振甫先生,同样以解读作为重要的治学手段。事实上,以解读为文的文学批评书籍,往往是最为畅销的学术书籍。上海辞书出版社刊行的“鉴赏辞典”系列便是典型,《唐诗鉴赏辞典》印数高达数百万。在学术期刊界,《文史知识》、《古典文学知识》每期都刊发一定数量的解读赏析类论文,甚至还有专刊赏析文章的《名作欣赏》杂志。另外,许多以中学语文教学为办刊宗旨的期刊杂志,自然更少不了作品的解读和赏析。具体到词学研究,前辈学者陶尔夫先生,是把解读作为重要批评手段的著名学者。其所著《南宋词史》,甚至以解读作品为重要撰述方法。

许伯卿先生对于解读也情有独钟,认为好的作品要有好的解读文字相匹配,否则便掩盖甚至损伤了作家作品的价值和声誉。他先后撰写过不少作品赏析类论文,刊发于《名作欣赏》、《古典文学知识》等期刊。此外,在许先生发表的读书随笔当中,不少也是基于解读的延展和发挥。《浙江词史》作为一部论述历代浙江词体创作特色和成就的学术专著,对具体词家、词作的解读,自是职责所在。

阅读《浙江词史》,可时见作者对词家词作的精彩解读。张志和《渔歌子》五首的地名辨正,以文献考据见长,姑且不论。且听第二章论钱俶《木兰花》二残句云:“当时代的风雨袭来,即使是国王也无可奈何。‘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眼’,寄人篱下的国王钱俶与普通文士其实同样脆弱,同样茫然无措。可问题是,只要生命还在,就得有所依附,就得去爱,哪怕仅仅是苟且偷生,哪怕仅仅是依附于回忆。所以风雨凄凄的江南,花草凋零的江南,依然是他们生命的根据。钱俶不愧是国王,对痛苦的感受也比常人来得阔大,来得沉重。你听他说,春愁如烟雨无涯无际,无法挣脱,伤心流泪又有什么用呢?虽然已经失去,泪眼婆娑里,远望去似乎一片烟雨迷濛,我的‘帝乡’和‘故国’啊,如果我的游魂归去,你博大的胸怀还能容它寻找一个渺小的归宿吗?一个国王混到这个份上,其实生不如死,不杀他比杀他还要狠呢。所以,笔者认为,钱俶这两句,具有非常强大的概括力,写出了晚唐五代所有江南词人的精神状态。虽是残句,竟胜完篇。”再如第四章解读陆游《鹊桥仙》(一竿风月)云:“上片前三句,渔父自报家门,无可争议;但后二句的自我解释,已像民间传说中的那个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某甲,将内心的秘密泄露出来了。‘大隐隐于市’,果真没有名利之心,对名利是不会那么紧张和抗拒的。抗拒名利令人起敬,但抗拒本身也表明尚未真正超脱。所以,一曲浩歌之后,寂寞就像罗网中冲突的鱼,宁愿回到汹涌的波涛里去。再举一例。第六章这样解读婚姻美满的女词人汪淑娟所作《虞美人》:“上片说春来娇慵,久不梳妆;下片说绿窗寂寥,不如看书消愁。妙的是末二句,写相思人瘦,竟拿腰支去比柳丝,说还‘肥了那丝丝’。莫非嫌自己的相思还不够深?真是匠心独具的慧心人。这样的慧心,拿去做什么不能成呢?当然,有这样美满的婚姻,其他也许都不足道了。”全书中诸如此类的解读文字在在皆是,恰如行走山阴道中,一路美不胜收。解读作为文学批评所具有的独特魅力,于此可证。

总之,许伯卿教授所著《浙江词史》,将历代浙江词的创作和发展情况,汇于一编,具有填补区域性通代词史研究空白的学术价值。全书思维新颖,章法严谨,论据充足,论述全面,精雕细琢,言简意深,流畅优美,是一部融知识性、理论性、启发性和文学性于一炉的优秀学术论著,让读者充分领略到浙江词的精美艺术及其精彩解读,相信它的面世能给词学研究和学术研究带来积极的影响。

注释:

①许伯卿.浙江词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本文所引诗词均引自该书。

猜你喜欢

浙西风雅格律
論詞樂“均拍”對詞體格律之投影
赴一场风雅,赏诗词中的琴棋书画
格律诗词中散文化句式小议
宫毯:所谓礼仪尽在脚下方寸格律间
谈诗词格律的极端化
颂风雅征稿
浙西传统民居生态观探析
静守流年亦风雅
浙西屋脊清凉峰
着风雅汉服,做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