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鲁迅小说中的日语借词
2015-02-21陈思琦
陈思琦
黄山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黄山,245041
试析鲁迅小说中的日语借词
陈思琦
黄山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黄山,245041
以《鲁迅作品全编》小说卷《呐喊》(15篇)、《彷徨》(11篇)、《故事新编》(9篇)中35篇小说为研究对象,分析了鲁迅作品中的日语借词,发现鲁迅作品中的日语借词有两大类,一类是日语汉字词,该类词由日本民族创造,所表达的概念来自日语;另一类是汉语回归词,该类词原本借自汉语,但以日语借词的身份回到汉语中,其意义和用法已发生了改变。鲁迅先生在其小说作品中运用日语借词,充分表现出了作品独特的语言风格——纳新、创新和凝练。
鲁迅小说;日语借词;语言风格
1 问题的提出
对长期留学日本并深受日本文化浸润的鲁迅来说,留日经历对其语言风格有一定的影响。“鲁迅的小说创作正处于文言文与白话文交替,海内文化与域外文化大碰撞的‘混血的时代’。”[1]鲁迅用日语创作的作品达13篇,说明鲁迅先生具有深厚的日语基础。此外,用汉语创作的小说作品中吸纳的日语借词数量也不可小觑。“日语借词顾名思义就是借自日语的词语。”[2]从某种意义上说,日语是鲁迅小说语言从古典文言向现代白话转换的过渡性语言。
《鲁迅作品全编》小说卷分为《呐喊》《彷徨》《故事新编》三个部分,共收录35篇小说(表1)。本文以这35篇小说为研究对象,分析鲁迅作品中的日语借词现象,以探讨日语对鲁迅语言风格的影响。
2 鲁迅小说中“日语借词”统计
关于日语借词算不算汉语外来词这一问题,语言学界产生了激烈的争论。王立达在《现代汉语中从日语借来的词汇》一文中旗帜鲜明地指出:“正如同日语中有许多古汉语的借用词汇那样,在现代汉语中,也有许多从现代日语借来的词汇。”“在现代汉语中,实包含着许多从日语借用过来的词汇。由于这些词汇的输入和流行,不仅使汉语的词汇更加丰富,同时也给我们在接受近代科学技术时带来了很大便利。”[3]本文采用王立达的观点,认为日语借词属于汉语外来语的范畴。由刘正琰等编著的《汉语外来词词典》共收录日语来源词892个,表2详细统计了鲁迅小说中出现的日语借词,并按照为首字母进行了排序[4]。虽然日语借词在《汉语外来词词典》中的数量不占优势,但在汉语中的使用频率相当高。
表1 《鲁迅作品全编》小说卷中的作品
3 鲁迅小说中的日语借词分类
汉语中的日语借词绝大部分是表意汉字词。鲁迅小说中的日语借词大致可分为两类。
第一类:“日语汉字词指汉语本来没有这个词,日本在翻译英语词语的过程中引进的,又利用汉字的构词能力所创造的新的词语,日本人加入了自己对汉字的理解和创新,将汉字重新组合赋予新的概念,创造出全新的汉字词。”[5]
表2 鲁迅小说中出现的“日语借词”
(续表)
按字母排序鲁迅小说中出现的日语借词出现次数鲁迅小说中出现的日语借词出现次数S社会11神经2生理学1时间8时事2世纪1受难1输入1思想17随员2T特长1体操1条件3同情7投机3投影1图书馆7W卫生6文化9文明2文学11X喜剧1现象1相对4消化1消极1新闻记者1猩红热5刑法1宣传1宣战1Y医学3遗传1义务1决议1艺术8意义4银行2印象2运动7Z杂志2主义6展览会3资本4哲学1资料1知识1自然75直觉3自由4直流1作品4指导1作者1主观1主人公3
第二类:“来自古汉语的回归词,主要包括日本人借用古汉语去译介欧美语词然后回归中国的词语,借用古汉语来表达日本本国事物然后回归中国的词语,中西文人利用古汉语创制的新词,被日本借走然后又回归中国的词语三方面内容。”[6]1自从王力先生提出回归词后,很多学者都谈及过这种特殊的语言现象。意大利学者马西尼在其论著《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19世纪汉语外来词研究》中提出了“原语借词”和“回归借词”两个概念[7]。后来,有更多的学者关注来源于古汉语的日源汉字词,一时间“回归借词”“回流词”“回流外来词”“回归词”这些名称被频繁地使用。直到20世纪90年代,香港《词库通讯建设》上刊登的《“回归词”论》和《也谈“回归词”》两篇文章,才对“回归词”这一名称以及“回归词”和外来词的关系进行了分析探讨。虽然当时学术界并
没有将“回归词”定为权威的名称,但它已经不胫而走,应用于语言学界了[6]8。该名称比较形象地概括了这类词的特点,而且仍应定性为日语借词。
上述两类词的相同点都是采用汉字作为表记方式,不同点是:一出处不同,前者来源于日语,后者的“老家”是汉语;二前者主要借形,后者借形且借义;三前者表达日本本土概念,后者用来翻译西方语言。
3.1 日语汉字词
“日语汉字词”有着强大的活力。它们有的是自创新义,有的是翻译西方新义。由于汉字是表意文字,当用汉字“表意”方式创造新词时,有可能使汉字在不同民族文化环境下的构词普遍能理解。与汉语本土词语不同的是,日语汉字词的创造者是日本民族,所表达的概念来自于日语。例如,出版、关系、教科书、解放、经验、科学、理想、美术、批评、时间、喜剧、义务、艺术、杂志、主义、资本、哲学、作品、主观等。这些词都是以近代西方新知识的引入和介绍为主旨,多为表示抽象概念的名词,下面详细分析几例。
3.2 回归词
日语在古汉语中借用了许多词语,当用它们来翻译西方概念时,意思发生了程度不一的变化。有的看得出与古汉语原词的联系,有的则变动很大。对这样的词语该不该算作日语借词,在汉语语言学界曾有过激烈讨论,后来人们逐渐取得了共识,即应该把它们看作是日语借词。判断主要依据两点:一是出处;二是意义和用法与古汉语词语是否有变化。这些词语原本借自汉语,现在又以日语借词身份回到汉语,所以形象地称其为回归词。根据相关资料初步统计出鲁迅小说中有如下这些回归词:“博士、代表、发明、法律、反对、分配、分子、革命、环境、机关、机械、计划、交通、教授、经济、精神、抗议、会计、能力、偶然、骑士、社会、神经、时事、世纪、输入、思想、条件、同情、投机、卫生文化、文明、文学、现象、相对、消化、刑法、宣传、医学、遗传、艺术、意义、印象、知识、自然、自由。”
下面详细分析几例。
(3)“革命也好罢”,阿Q想,“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8]101
(4)“赵府上的两位男人和两个真本家,也正站在大门口论革命。阿Q没有见,昂了头直唱过去。”[8]102
(5)“‘革命革命,革过一革的,……你们要革得我们怎么样呢?’老尼姑两眼通红的说。”[8]104
(6)“他们想而又想,才想出静修庵里有一块‘皇帝万岁万万岁’的龙牌,是应该赶紧革掉的,于是又立刻同到庵里去革命。”[8]105
(7)“仍然留起,嫁给人家做媳妇去:忘却了一切还是幸福,倘使伊记着些平等自由的话,便要苦痛一生世!”[8]51
(8)“总之,这幸福的家庭一定须在A,无可磋商。家庭中自然是两夫妇,就是主人和主妇,自由结婚的。他们订有四十多条条约,非常详细,所以非常平等,十分自由。而且受过高等教育,优美高尚……”[8]185
“自由”最早见于《后汉书阎·皇后纪》,“晏执金吾,兄弟权要,威福自由。”意为“由自己做主,不受限制和约束”,后用来对译英语“freedom”,指在法律或制度规定范围内,随自己意志活动不受限制的权利。古汉语中的“自由”和回归词“自由”意义基本相同,后者主要增添了在法律规范范围内的限制因素。
4 日语借词对鲁迅语言风格的影响
鲁迅作品中的语言可称之为富有新鲜血液的语言。鲁迅青少年时期正好是变革剧烈的近代中国社会,文学语言处于转型时期,加之,长达七年半之久的日本留学经历又带给他深入了解日本社会、熟稔日语的机会。“鲁迅在作品中大量地吸纳了日语的营养”[9],可以说,鲁迅独具特色的语言风格是迎着语言改革的浪潮,在中国文言文的基础上吸收了外语尤其是日语的营养逐渐形成的。鲁迅对日语借词的“拿来主义”,促使其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
鲁迅小说语言风格的第一个特色是纳新,从其作品中对日语借词的运用可见一斑。由表2可知,鲁迅小说中的日语借词涵盖了多个领域的很多新名词,例如,政治类:代表、革命、公民、国家等;经济类:分配、经济、会计、投机、资本等;哲学类:精神、偶然、思想、现象等;社会类:环境、世纪、文化、文明等;文艺类:文学、骑士、艺术、印象等;文教类:博士、教科书、教授等;科技类:发明、自然等;法学类:法律、抗议、刑法、义务、决议等;医学类:生理学、猩红热、医学等;交通类:电车、人力车、汽笛等。日语借词以它自身代表的“新义”,激发着鲁迅小说语言的活力,进而帮助国人认识新事物,了解新概念、新术语。
鲁迅小说语言风格的第二个特色是创新,其作品正是他运用外国语言的“试验田”。鲁迅作品中既有为数众多的日语借词,也有以“主义”为代表的,根据词缀创造的新派生词,如《阿Q正传》中的“怒目主义”“个人主义者”“利己主义者”等。由于鲁迅作品具有巨大的影响力,所以他使用的创新性词语慢慢融入现代汉语中,这不仅增加了汉语词汇的数量,也丰富现代汉语词汇的表现力。
鲁迅小说语言风格的第三个特色是凝练。“鲁迅的作品语言精练、沉实厚重,能在简约语言之间表达出作者对百姓的同情和对社会的愤懑。”[10]李乐在《论鲁迅的语言艺术》中也称赞鲁迅小说“精奇,无一字陈腔滥调”,又说“鲁迅的小说,却绝不会让人产生这几句是可有可无、这个词语是可以删去也不要紧的想法。他的小说是可以拿来作范文背诵的”[11]。无论是词语还是句式,都经过了精心地选用和锤炼。例如,《采薇》中的“为艺术而艺术”句中的“艺术”来自日语,鲁迅在这篇作品中直指中国国民性弱点的又一实质:善于转化矛盾,以求自保;避重趋轻,苟且偷生。这种爱僧分明的感情自然地流注于笔端,因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5 结束语
鲁迅所在的时代是汉语弃旧图新的时代。长达七年半的留日生活不仅使鲁迅在日语运用方面有着极深的造诣,同时也向他打开了接触近代日本先进科学文化知识的窗户。鲁迅作为语言大师,在思想变革的背后也在努力寻求语言革新,他把留日期间接触到的日语借词“试验”性地引入其小说之中,影射了当时社会思想在外来文化冲击下的巨大革新和改变。这些日语借词大致可分为两类:日语汉字词、回归词。日语汉字词由日本民族创造,所表达的概念来自于日语;回归词则是原本借自汉语,但是当它们以日语借词的身份回到汉语中时,意义和用法却已经发生了变化。无论是日语汉字词还是回归词,它们都代表着各个领域的新概念、新术语、新范畴,都具有鲜活的生命力。从鲁迅先生对日语借词的巧妙吸收运用中,可以看出其作品纳新的语言风格。同时,他又对一些日语借词进行精心的选用和锤炼,赋予了这些日语借词新的用法和内涵,形成了创新、凝练的语言风格,丰富了现代汉语词汇的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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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李乐.论鲁迅的语言艺术[DB/OL].[2006-08-13].http://blog.sina.com.cn/u/57aebf00010005i3
(责任编辑:李力)
10.3969/j.issn.1673-2006.2015.03.015
2014-09-30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日语对鲁迅作品语言风格的影响研究”(SK2012B459)
陈思琦(1985-),女,陕西商洛人,硕士,助教,主要研究方向:日语语言和日本文化。
I21.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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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5)01-005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