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荣誉、恐惧和命运:奥赛罗和麦克白的矛盾内蕴

2015-02-21张霞张东东

关键词:奥赛罗麦克白莎士比亚

张霞 张东东

(武汉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5)

荣誉、恐惧和命运:奥赛罗和麦克白的矛盾内蕴

张霞 张东东

(武汉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5)

莎士比亚在《奥赛罗》和《麦克白》中,以两位传奇将军命运的逆转为主题,对荣誉、恐惧和命运进行了哲学思考。借其悲剧,莎士比亚解读了王朝更迭背景下英雄人物自身的矛盾内蕴:荣誉是具有欺骗性的自我,自我探究与怀疑的矛盾是最大的恐惧,而一切命运的悲剧,都源于自我欲求和社会秩序的失衡。

奥赛罗;麦克白;荣誉;恐惧;命运

莎士比亚悲剧的源流,是中世纪的道德剧和王子落难式的悲剧故事。前者使得毁灭、众生之路、罪恶报应成为万能的悲剧主题,而后者则为莎士比亚提供了丰富的创作题材。到16世纪最后20年,英国戏剧把目光投向表现人类直面死亡和恐惧的无畏,与命运抗争并且掌握命运的勇气,以及对生命的忠诚。因此,莎士比亚悲剧中地位显赫的主人公们,无不面临着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与社会或者自我斗争的困境。

《奥赛罗》和《麦克白》创作于1603~1606年期间。这一阶段莎士比亚创作的悲剧作品,更强调内心的苦楚、良知的折磨和精神的悲怆。这些力量,毁灭了剧中的角色。读者往往将奥赛罗和麦克白的死归结为其性格缺陷、奸人陷害或者抉择的错误,并且就更改他们命运的轨迹,做出了种种假设。然而,莎剧主人公性格中的过失,远不及他们心灵的冲突带给观众和读者更大的悲剧意识。[1]因此,对这两个悲剧人物的命运轨迹进行对比研究,从造成其心理冲突的原因追溯其必然的命运,有助于了解莎士比亚在多铎王朝向斯图亚特王朝过渡时期,对悲剧进行的哲学思考。

一、以荣誉开场的奥赛罗和麦克白的命运

作为莎士比亚唯一的一部婚姻悲剧的主人公,奥赛罗也是剧作家创作的唯一一个黑人英雄。在第一幕第二场,奥赛罗便以庄严高贵的开场白捍卫了自己的荣誉:他对威尼斯政府的军事贡献,足以抵消勃拉班修(苔丝狄蒙娜的父亲)对他们私自结婚的抱怨;出身皇族,他的身份绝对配得上威尼斯贵族的女儿。当不怀好意的依阿古试图激起他与岳父之间的矛盾时,奥赛罗平静地说:让他们找到我吧,我的美德,我作为苔丝狄蒙娜合法丈夫的身份和我的清白,会保护我。奥赛罗的首个荣耀时刻,出现在土耳其人进攻塞浦路斯,公爵紧急召见奥赛罗时。公爵热情地呼喊:“英勇的奥赛罗,我必须派你出征。”而当勃拉班修指控奥赛罗拐走了他的女儿时,公爵在听取了奥赛罗的辩词后,命令他接受了这桩婚姻。他甚至说:我的女儿也会被他的故事所打动。总之,莎士比亚似乎在暗示:奥赛罗面临的战争是身份和声誉之战。第二幕中,新婚伴随着对土耳其海战的大捷,将奥赛罗的荣誉和幸福提升到了顶点。他站在城堡上高呼:“啊,亲爱的,我自己太高兴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忘形的话来。”此时,他幸福得“语无伦次”,同时也“爱得发昏”。

反之,《麦克白》取材于编年史,但是评论界认为它的艺术价值高于历史剧。《麦克白》也被认为是莎士比亚最成功的悲剧。麦克白在开场时,也被塑造成英勇庄严的战神,忠诚可靠的栋梁。战场回来的队长向国王汇报:“英勇的麦克白果然名不虚传,他没把命运放在眼里。”叛军的进攻,在他看来,是“除非麻雀能吓退雄鹰,兔子能唬住狮子”。这个用钢铁般意志嘲笑命运女神,将叛军视作燕雀野兔的将军,得到了国王邓肯和其他领主的盛赞。他英勇可敬,如同“战争女神的新郎”。邓肯甚至迫不及待地命人通报麦克白,加封他为科特领主。与奥赛罗一样,莎翁在开场时,就把他推向了荣誉的顶点,却也为其埋下了自我迷失的伏笔。

从《亨利四世》(第一部)到《哈姆雷特》,莎士比亚一直将对荣誉的思考,与自我认同联系在一起。从中世纪骑士的荣誉感,到捍卫家族、国家的尊严,他的荣誉观,反映了人文主义者对国家统一和个性解放这一哲学命题的探索。到了1603年之后,他的荣誉观便更多地偏向了自我探究。

二、令人恐惧的自我探究和怀疑

对于将奥赛罗和麦克白塑造成悲剧人物的创作意图,莎士比亚毫不隐瞒。《奥赛罗》第一幕中,就笼罩着依阿古咬牙切齿的怨恨和恶毒的誓言:“虽然享受着盛大的欢乐,也免不了受烦恼的缠绕。”同样,《麦克白》第一场以三个女巫叫嚣着“美即丑,丑即美,破雾穿瘴展翅飞”的气氛,铺陈麦克白大胜叛军的捷报,给剧情发展,设定了阴霾污秽的基调。这种开头,给读者不寒而栗的感觉。而莎士比亚要做的,就是回答一个问题:“将军百战胜,因何身名裂?”为此,剧作家创设了一明一暗两条线索。

依阿古和女巫作为反派角色都站在明处,而且开场就高调亮相。与其说他们用蛊惑心灵的妖言,令奥赛罗和麦克白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不如说剧中最大的反派就是奥赛罗和麦克白自己,因为两部剧中的妖言,都针对英雄的自我——奥赛罗对妻子的爱,实际上是自我的投射;而女巫预言麦克白将成为国王,恰恰契合了他自我的膨胀。为了找到这个自我的真相,他们经历了各种探究和怀疑的痛苦挣扎,而他们各自的妻子,则象征着自我的背叛和肯定。因此,这两部莎剧的剧情,展现的是主人公自我探究和怀疑的心路历程,给观众带来了怜悯和恐惧的审美体验。以《奥赛罗》为例,奥赛罗对依阿古编造的苔丝狄蒙娜不忠的谎言,第一反应是“我在没有亲眼目睹以前,决不妄起猜疑;当我感到怀疑的时候,我就要把它证实”;但是随着依阿古的蛊惑,他开始懊恼:“为什么那时我要结婚呢?”他内心的烦恼很快演变成宿命的结论:妻子的不忠“是富贵者也不能幸免的灾祸,他们并不比贫贱者享有更多的特权;那是像死一样不可逃避的命运”。这是将不忠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一个危险信号,让奥赛罗呼号“事业已经完了”和“爱情啊,把你的王冠和你心灵深处的宝座让给残暴的憎恨吧!”当遗失的手帕和卡西欧的无心之语,成为奥赛罗证明妻子不忠的证据时,他咆哮:”我要把她剁成一堆肉酱!”在《麦克白》中,当三个女巫尊称麦克白为科特领主和国王时,他用“不可能”和“奇怪的消息”来形容自己的看法;而当信使的到来证实了他成为科特领主的预言时,他开始期盼“最大的荣耀还在后边”。然而,谋杀国王邓肯的念头让他汗毛倒竖,在他眼前展开的是“胡思乱想”。回到家中,他在独白后,决定“不再干这件事”。即便最终他经不住妻子的唆使和激怒,他也知道下定决心所做的是“可怕的伟业”。在邓肯的床前,他将自己比喻成“邪恶的梦”、“形容枯槁的谋杀者”,内心的苦痛挣扎达到了顶点。到了第二幕第二场,他已经堕落成一个暴君,因为“要知道我所干的事,最好还是把我自己忘掉”。主人公这种反复的自省和尖锐的内心矛盾,向读者和观众暴露了他们的内心世界。

事实上,奥赛罗最真实的自我是充满野性的黑人,他表现的文明和高贵总是与他的野性相冲突,而麦克白是一个被个人野心扰乱心智的文明人。第一幕与后面情节反差巨大的荣誉的光环,具有强烈的欺骗性。因此,奥赛罗和麦克白对真实自我的探究和怀疑,都必须找一个参照物:代表他们身份认同感的妻子。莎士比亚为两个将军自我迷失的悲剧埋下了一条暗线:他们的妻子都是他们自我意识的投射。奥赛罗对待苔丝狄蒙娜的态度摇摆不定:他们的婚姻实际上是摩尔人步入上流社会,被主流(白人)价值观认同的象征。因此,认为妻子贞洁的时候,奥赛罗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感也牢靠;当认为她不忠的时候,其思想则完全混乱,不知道自己是谁。依阿古正是抓住了这个致命弱点,设计诱导奥赛罗相信妻子不忠,最终造成了他的自我毁灭。从莎士比亚对苔丝狄蒙娜的描述来看,奥赛罗娶了她是放弃了无拘无束的生活,“俯就家室的羁缚”。同时,他的爱如此强烈,以至于“当我不爱你的时候,世界也要复归于混沌了”。心智混乱的奥赛罗绝望地恸哭:“永别了!奥赛罗的事业已经完了。”同样,麦克白夫人对于很多读者来说,就是第四个女巫。她的话潜入麦克白的潜意识中,激发他去挑战既定的社会秩序。在第一幕第五场,麦克白夫人对丈夫的性格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并且决心说服麦克白,为了实现其野心和欲望,采用卑鄙的手段。她教导丈夫要做潜伏在花丛里的毒蛇。她主动承担刺杀的准备工作。在麦克白决心坚守良知和伦理的时候,她怒斥他为懦夫。当麦克白忧虑计划失败时,她出谋划策。她甚至把侍卫的匕首放在麦克白绝对看得到的地方,以便行刺并且嫁祸于人。及至麦克白因弑君而神智昏聩时,是她保持清醒主持大局。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的推波助澜,麦克白的命运绝对不会逆转。该剧前半段,麦克白夫人象征着麦克白迷失的,同时也是最真实的自我;最后一幕麦克白夫人的病死,则象征着麦克白彻底失去了自我。

总之,两个主人公的堕落,都伴随着无数探求自我和否定自我的挣扎,而莎士比亚在两个英雄最终被毁灭之时,都用到了一个关于自我的暗喻:奥赛罗杀妻前后,周围的人已经认不出曾经的他;而麦克白在忘记自己是谁之后,便彻底摆脱了良知的折磨。观众从两部剧中所体会到的惊恐,来自于最古老的哲学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三、命运逆转背后的悲剧根源

在《奥赛罗》和《麦克白》中,莎士比亚的悲剧哲学主要围绕着自我和对自我的探索与怀疑,反映了其对社会现实和个人发展的思考。

首先,人文主义者该如何面对崇高的荣誉。奥赛罗用故事赢得了苔丝狄蒙娜的爱情,使得不能踏上主流社会却又勇猛超群的他被人们所认可,同时也被人们所嫉恨。同样,麦克白凭借卓越的战功,赢得了本来不该属于他的科特领主的头衔,这也诱发了他邪恶的自我。此时,莎士比亚把荣誉定义为具有欺骗性的自我,它带来的反而是不安和怀疑。奥赛罗的遗言中声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荣誉,并要求人们真实地记录他。这反映了他自我的回归。而麦克白最后才醒悟:所谓的荣誉,带来的不过是唯心的赞美,它会随着岁月而消逝。

其次,自我探究与怀疑的矛盾,困扰着莎士比亚,让他产生了敬畏和恐惧之感。奥赛罗对妻子是否忠诚的探究,象征着他自我意识的三个阶段:坚信她,代表着对自我的肯定;寻求她不忠的证据,则是在自我否定和肯定之间徘徊;杀死妻子,则意味着毁灭自我。奥赛罗故事的魅力在于:莎士比亚将主人公的罪恶转变成无知。同样,麦克白对女巫和妻子的蛊惑的反应,也对应了他自我意识的三个阶段:不相信女巫的预言,代表着对自我欲望的抑制;在仁慈和杀戮之间的动摇,代表着寻求自我发展和背离自我的困惑;妻子的死,同样代表着泯灭自我。

最后,莎士比亚的戏剧基于更宏大的哲学观:它随着道德观念长存,而不是局限于个人情感和经历。奥赛罗和麦克白的悲剧属于所有的时代,原因在于,一切命运的悲剧,都源于自我欲求和社会秩序的失衡。前者是想突破种族差异、宗教冲突和社会背景,而不被既定的社会秩序所接受,因而造成了自我意识的扭曲;后者则是试图将自我发展凌驾于伦理、道义和法律之上,这必然将以毁灭自我而告终。莎士比亚用他的人物,诠释了生活的法则。

[1]叶倩.悲剧世界的终极力量说与莎士比亚悲剧的审美性解读[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2).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Honor,Horror and Fate: Intrinsic Contradictions between Othello and Macbeth

ZhangXiaZhangDongdong

(ForeignLanguageDepartment,Wuhan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wuhan430065)

InOthelloandMacbeth,Shakespeare takes the reversal of two protagonists’ fate as his theme,and are involved in a philosophic thinking of honor,horror and fate.Both Othello and Macbeth begin with a hero but end up as a murderer of innocent and noble victims.By virtue of his two tragedies,Shakespeare expounds intrinsic contradictions of in character of Othello and Macbeth in the context of transformation of dynasties.In his mind,Honor is deceptive;Horror stems from conflicts between self-exploration and self-skepticism,all the tragedies in fate are rooted in the unbalance of self-promotion and social order.

Othello;Macbeth;honor;horror;fate

2014-12-14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490038)

张霞(1971-),女,湖北黄冈人,副教授,主要从事莎士比亚研究。

I106

A

1673-1395 (2015)03-0025-03

猜你喜欢

奥赛罗麦克白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素描)
向威廉·莎士比亚致敬
论《麦克白》的悲剧艺术
《奥赛罗》
麦克白欲念产生因素的分析研究
奥赛罗悲剧成因:嫉妒、轻信还是其他
台湾地区莎士比亚研究的一点启发与反思——读《从纯真年代到理论年代:检视国内莎士比亚研究的硕博士论文》一文有感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选译30首
人文主义视角下对《麦克白》的解读
一场无规律可循的噩梦:浅析《麦克白》中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