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后殖民时期的文化身份认同
——以本·奥克瑞的小说《饥饿的路》为例
2015-02-20吴晓梅
吴晓梅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
论后殖民时期的文化身份认同
——以本·奥克瑞的小说《饥饿的路》为例
吴晓梅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
本·奥克瑞的《饥饿的路》以后殖民时期的尼日利亚为背景,讲述曾经沦为殖民地的国家和民族在政治上获得独立之后,依然无法摆脱殖民主义的影响。殖民主义思想以隐形方式悄然渗透于新独立国家的各个方面。通过分析小说中两位主要人物的文化身份认同,可以揭示出原宗主国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冲突对人们的文化身份建构的重要影响,以及殖民霸权对发展中国家和人民造成的伤害。
本·奥克瑞;饥饿的路;殖民主义;文化身份
本·奥克瑞(1959—)是尼日利亚新一代作家,在西方文坛享有盛誉。其作品始终关注发展中国家的社会、政治、文化、历史与民族发展等问题,并对殖民关系进行批评性思考。1991年,奥克瑞最著名的作品《饥饿的路》获得英国最具权威的文学奖——布克奖。《饥饿的路》以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将幽灵世界、梦的世界与现实世界交织在一起,以独特的视角反映出后殖民时期的尼日利亚人在原宗主国文化的影响下产生的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在后殖民时期,殖民统治虽然已经画上句号,但其带来的影响却根深蒂固。对于曾经沦为殖民地的国家和民族来说,本土文化与原宗主国文化的相互冲突对文化身份的建构产生了重要影响。诚如有学者所言,“身份不是由血统所决定的,而是社会和文化的结果。种族、阶级、性别、地理位置影响‘身份’的形成,具体的历史过程、特定的社会、文化、政治语境也对‘身份’和‘认同’起着决定性的作用。”[1](P6)因此,从后殖民主义批评视角分析小说中具有代表意义的两位人物——酒铺老板娘寇朵大婶和主人公阿扎罗的爸爸,可以反映出后殖民时期人们在双重文化的冲击下面临的文化身份困惑以及文化身份定位,揭示殖民主义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以及殖民霸权对发展中国家和人民挥之不去的伤害。
一、寇朵大婶——新殖民主义的代理人
酒铺老板娘寇朵大婶是一位值得研究和深思的人物。小说开始时,她对贫民窟居民总是施以援手,后来,为了追求政治权力与金钱,她与政党“富人党”勾结,变得唯利是图,对贫民窟居民麻木不仁。在她身上体现出后殖民时期部分尼日利亚人对新殖民主义的迎合。新殖民主义是“殖民主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延续……殖民主义者为了保护已有的利益,在殖民撤退过程中,千方百计地把老殖民主义向新殖民主义转化,企图保持新生国家对原宗主国的依附性,继续维持旧的国际不平等关系和国际经济旧秩序”。[2](P30~31)新近独立的尼日利亚无法摆脱原宗主国的影响,新兴的政治力量仅仅是西方民主制度的复制品,无法改变社会现状。寇朵大婶的变化反映出后殖民时期部分尼日利亚人在两种文化中的游离状态,揭示了他们在文化身份上逐渐认同原宗主国文化的过程。
首先,小说通过描述寇朵大婶的大量外部细节变化反映出她接受新殖民主义的过程。在看望大病初愈的阿扎罗时,她穿一身考究的便衫和笨重的外套,显得气度不凡;在摄影师躲避“富人党”打手们的追打时,她穿着镶有金边的上衣,手执一把鳄鱼皮做的大扇子,热情地招呼客人进酒铺;公开支持“富人党”后,她常常穿着束腰的新罩衫和高级袍子,脖子上挂着一串珊瑚珠,两个手腕上各戴一只铜镯,还学会描眼影,把眼睛周围涂得乌黑,脸上擦了一层粉。显然,奥克瑞旨在通过描述她的打扮揭示其在外表上开始认同原宗主国文化。
其次,寇朵大婶的精神世界开始堕落,道德不断腐化,逐渐沦为新殖民主义的追随者。小说中的“富人党”隐喻新殖民主义势力,是旧殖民势力的悄然变身。旧殖民主义的目的不仅仅是控制殖民地政治、经济等方面,而且要侵占殖民地人民的精神领域,要“清除被殖民者脑中的一切形式和内容”。[3](P66)因此,新殖民主义继续在精神上奴役人们。寇朵大婶在加入“富人党”之后开始拥有政治权力,变成富贵、权力和威望的化身。小说通过阿扎罗的视角反映出她的巨大变化,让人们觉得她似乎充满了邪恶,不再是大家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由此可知,她在精神上已经被金钱和权力彻底腐化,逐渐沦为新殖民主义的奴隶。
寇朵大婶的一系列变化暗示旧的殖民势力通过隐形的新殖民主义继续对尼日利亚的政治、经济等方面实行间接统治。正如一位学者所言:“新殖民主义与旧殖民主义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新殖民主义采取了不同的形式。它们的根本不同点是,旧殖民主义进行直接的殖民统治,新殖民主义不进行直接的殖民统治,而是承认政治独立。……新殖民主义无法进行直接的武力征服和殖民统治,而是采取各种方式,尤其是隐蔽的方式进行间接支配,达到控制、干涉与掠夺落后国家和地区的目的。”[2](P31)因为投靠新殖民主义势力,寇朵大婶获得了大量的财富与政治权力,但是奥克瑞在小说中用文字直接描述她活得并不快乐,常常会郁郁寡欢。显然,奥克瑞想要表达的是,金钱与权力并不会给人带来真正的快乐与幸福,依靠旧殖民势力扶植的政治力量只会让人的精神世界更加空虚。寇朵大婶的变化反映出部分尼日利亚人在新殖民主义的影响下对文化身份的错误定位,致使整个国家处于混乱状态,并由此表达了对殖民主义的强烈批判。殖民主义的入侵改变了整个国家,颠覆了尼日利亚美好的往昔,即使在独立之后,处于转型时期的尼日利亚仍然深受隐形的新殖民主义的影响,传统文明被破坏殆尽,整个国家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发展趋势。
二、阿扎罗的爸爸——双重文化中的 智者
“殖民主义不是个人之间关系的一种模式,而是对一个民族的领土的占领和对其人民的压迫,殖民主义就是对一个民族进行了军事占领之后的有组织的统治。”[4](P142)尼日利亚的本土文明曾经饱受殖民主义的摧残,在后殖民时期,人们依然摆脱不了原宗主国文化的影响。阿扎罗的爸爸是社会底层人物的代表,他遭受的苦难生活具有普遍意义。奥克瑞在小说中通过描写阿扎罗的爸爸历经苦难、改变、重生、反思的过程,反映出尼日利亚的普通民众在原宗主国文化的冲击下对本土文化与西方文化,对如何构建自己的文化身份,以及对于本民族前途和命运的思考与探索。
(一)顽强不屈的斗士,坚守本土文化
新独立的尼日利亚当权者模仿西方的民主选举制度,在国内掀起了轩然大波。然而,盲目的模仿给人们带来的并非希望和光明,而是无尽的混乱,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奥克瑞在小说中通过阿扎罗的视角反映出“爸爸”的艰难与困苦——“他头发是白的,沾满水泥粒儿的脸像戴了一副面具。他几乎完全赤裸,下身只穿了条我从未见过的、破烂不堪的短裤。他们把两袋盐压到他的头上,他喊了声‘上帝啊,救救我吧’,身子站立不稳,顶上的那袋盐便掉回到卡车上。……盐袋巨大、坚实,像一块块又鼓又圆的岩石,盐粒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掉出来,洒落到爸爸的肩上。”[5](P160~161)人们生活的艰难与困苦跃然纸上,他们在充满压迫的世界里饱受折磨,遭受侮辱。当阿扎罗的爸爸发现儿子看到自己时,他的表情更是让人感到无比心酸——“他的脸不住地抽搐着,脖子的肌肉颤个不停,好像突然得了痉挛症。……盐粒撒落在他肩上的同时,泪水从他眼里潸然流下。他带着一脸羞惭,从我面前步履踉跄地走过,一双大脚趔趄着几乎要把我踩碎。他装作没有看见我,扛着袋子低头向前,尽力表现出重负之下的尊严,根据重量的偏向调整着自己的承重支点。……就在拐弯的当口,他绊了一下,又重新站稳,接着又打了一个趔趄,在路面的泥土和垃圾上滑了一下,然后摔倒。……爸爸没有从地上爬起来,他满身是泥,像死去的人一样僵卧着,血从后背滴下来,同地上的垃圾掺和到了一起。”[5](P161)奥克瑞对阿扎罗的爸爸摔倒的细致描写具有特别的涵义,他摔倒并非仅仅因为承受不了水泥袋的重量,更多的是承受不了社会的不公平和羞辱的重压。[6](P13)尽管生活充满艰难,但是阿扎罗的爸爸并没有因此退却,而是对生活充满希望。
奥克瑞在小说中通过描写几次拳击比赛反映了阿扎罗的爸爸试图通过暴力与各种邪恶力量进行斗争,摆脱苦难。起初,他与“美洲黄虎”进行较量。“美洲黄虎”是鬼魂,赢得比赛,象征着阿扎罗的爸爸从精神上重获新生。后来,他遇到劲敌“绿豹”。“绿豹”代表的是由西方势力扶植起来的“富人党”,是西方文化的代表,他的种种行为反映出“富人党”的狂妄、贪婪和对普通民众的不屑一顾,为了获得政治利益,不惜一切代价。阿扎罗的爸爸最终打败了“绿豹”,意味着他坚决拥护本土文化,顽强抵抗原宗主国文化。后来,他与穿着白外套的高个子男人相抗衡。“白外套”象征着旧的殖民势力通过悄然伪装,以新的形式对前殖民地继续进行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控制与影响。最终,阿扎罗的爸爸赢得了比赛,扯下高个子男人的白外套,使其本来面目暴露无遗——“他的体毛真多,就像某个丛林动物身上的毛”,“他的腿又长又细,像蜘蛛类动物的腿”。[5](P503)穿白外套的男人被描绘成伪装的动物,意在揭示盲目认同西方文化的人们已经变得像动物一样,失去了人类的基本情感。[7](P97)尽管阿扎罗的爸爸每次都能取得胜利,但他逐渐意识到仅凭一己之力,无法改变整个国家的社会现状,即使消除了现在的统治者,还是会出现更加凶残的新的统治者。
试图通过暴力改变社会现状无果之后,阿扎罗的爸爸决心做一名政治家,当国家元首,把自由和繁荣推向整个世界。他逐渐认识到“穷人党”和“富人党”是一丘之貉,只是为了博取穷人的支持,实际上根本不关心穷人的利益。于是,他想建立一个政党,真正为穷人的利益而奋斗。他试图劝说邻居们支持他,投他的票,得到却是嘲笑与不屑。但他依然付出努力与行动,开始动手扫除街头的垃圾,因为他认为街头的垃圾不扫,人们心头的垃圾又何以扫除?然而,随后出现的结果却令他大惑不解:人们继续将垃圾倒在街上,丝毫不理会他的劝解。民众的麻木使他意识到个人的能力是十分有限的,他不可能只凭一己之力担当国家元首。于是,他开始寻找政治伙伴。在获得乞丐们的支持之后,他劲头十足地四处奔波,试图组织他们清扫垃圾、扫净路面、为摊位刷漆、在水沟旁种树,挨家挨户动员人们投他的票,恳劝人们凑钱帮助乞丐。然而,人们却认为他在给大家的生活增添麻烦。在新殖民主义和本国剥削势力的双重压迫下,穷人们逆来顺受,早已分不清谁是他们真正利益的代表,因而对阿扎罗的爸爸的所有努力置若罔闻。最后,阿扎罗的爸爸试图通过组织自己的政党以对抗外来势力及本土邪恶势力的努力失败了。
由此可知,尼日利亚虽然取得了政治上的独立,可是人们在心理上遭受了殖民主义的重创,无法在短时间内从原宗主国文化的影响中挣脱出来。阿扎罗的爸爸意识到“富人党”和“穷人党”是殖民文化的拥护者与模仿者,支持他们则代表他认同殖民文化。于是,他试图自己建立政党,为劳苦大众争取权利和地位,顽强抵抗殖民文化。尽管他的努力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成果,但是面对原宗主国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冲突,阿扎罗的爸爸是清醒的,他在一步步的取舍与斗争中建构了属于自己的文化身份。
(二)理性的探索者,理智面对西方文化
小说中,阿扎罗的爸爸对社会现状表现出深层的理性思考。与穿白外套的高个子男人比赛之后,他处于昏睡状态,却仍然在睡梦中重新审视着这个世界。小说通过他的梦境反映出尼日利亚的社会现实:贫穷、饥饿,在血腥的战乱中挣扎,被外部势力掠夺,被西方世界操纵,人心涣散。他醒来之后告诉家人:“我们的祖先教会我许多哲学。我的父亲‘道路祭司’在我面前出现,告诫我务必把门开着。我的心必须打开。我的生活必须打开。我们的路必须打开。一条打开的路永远不会饥饿。奇异的时光就要到来。”[5](P528)在经历了暴力和政治对抗社会现实的失败之后,他更加认清尼日利亚的社会现状。他意识到必须用新的目光打量世界,必须用不同以往的方式审视自己,让本民族的文化以开放的姿态迎接不可避免的变化。阿扎罗的爸爸是双重文化冲突中的智者,他站在本民族文化的立场,采取兼容并蓄、宽容、开放的态度对待西方文化。他所代表的是处于尼日利亚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他们虽然在后殖民时期深受原宗主国文化的影响,仍然以顽强的斗志,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化身份建构之路,并对尼日利亚的未来充满希望。
后殖民时期的尼日利亚仍然无法摆脱殖民主义的阴影,本土文化与原宗主国文化的冲突以及遗留的殖民主义思想给尼日利亚国家和人民带来了无尽的苦难。奥克瑞通过再现殖民历史提醒人们进行反思,殖民主义的影响并没有随着殖民统治的结束而销声匿迹,而是悄然渗透于尼日利亚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奥克瑞借助小说中的人物表达了自己对于尼日利亚现实出路的思考。苦难是尼日利亚迈向未来的必经之路,只有坚持本民族文化并顺应时代的要求,尼日利亚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在全球化的21世纪,西方文化的冲击使得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感到迷茫,甚至对本土文化价值观产生怀疑。虽然《饥饿的路》是以尼日利亚作为创作背景,但其中折射出的民族精神和对待西方文化的理性态度,对于中国以及其他发展中国家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1]张京媛.后殖民理论与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2]张顺洪,等.英美新殖民主义[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3](英)巴特·穆尔—吉尔伯特,等.后殖民批评[M].杨乃乔,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4](法)弗朗兹·法农.全世界受苦的人[M].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5](尼日利亚)本·奥克瑞.饥饿的路[M].王维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6]Ernest N.Emenyonu.Teaching African Literature Today:A Review[M].Suffolk:James Currey,2011.
[7]Felicia Alu Moh.Ben Okri:An Introduction to His Early Fiction[M].Enugu:Fourth Dimension,2001.
责任编辑 叶利荣 E-mail:yelirong@126.com
On the Recognition of Cultural Identity in the Postcolonial Period——Take Ben Okri’sTheFamishedRoadas an Example
WuXiaomei
(ForeignLanguageDepartment,AnhuiAgriculturalUniversity,Hefei230036)
Take the postcolonial period of Nigeria as the background,Ben Okri’sTheFamishedRoadargues that former colonized countries and nations still can’t cast off the influence of colonialism after acquiring political independence.Colonial ideology has penetrate into every aspect of newly independent countries in an invisible way.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wo key figures’ cultural identity,it can be revealed that the conflict between the indigenous culture and former suzerain culture has important influence on the construction of people’s cultural identity,and colonial supremacy causes great harm to the developing countries and their people.
Ben Okri;The Famished Road;colonialism;cultural identity
2015-04-20
安徽省人文社科重点项目(SK2015A345)
吴晓梅(1980—),女,安徽庐江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比较文学研究。
I106.4
A
1673-1395 (2015)08-003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