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作家自传的成长叙事
2015-02-20雷莹
雷 莹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人文科学系 福建福清 350300)
现代作家自传讲述“自我”由少及长的人生经历和心路历程,展示个性的形成与发展。它不仅要表现传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关注传主是怎样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因此,现代自传是一种成长叙事,而且特别关注童年经历及成长中的关键性因素。
一
童年叙事是现代自传区别于传统史传静态叙事的一个重要特点。按照传统的传记观念,一个人未进入社会就意味着他未参与历史的进程,因此个体成年之前的生活没有进行郑重记录的价值。现代自传则很符合人的价值的发现,重视自我的童年经历。勒热讷认为:“人是通过他的历史,尤其是通过他在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成长得以解释的。写自己的自传,就是试图从整体上、在一种对自我进行总结的概括活动中把握自己。识别一部自传的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就是看童年叙事是否占有能够说明问题的地位,或者更普遍说来,叙事是否强调个性的诞生。”[1]8
现代自传中“自我”的建构和“个性”的诞生,都是由童年叙事展开的。大多数作家都将自传的叙事重点放在自己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经历及所受的影响上。《四十自述》、《从文自传》、《达夫自传》、《资平自传》都是叙述了作者童年时期和青少年时期的人生经历和体验。在郭沫若、巴金、庐隐等的自传中,童年叙事所占的比例也都很大。
每个人都有来源和历史,这种独特的来源和历史造就了现在的“自我”。“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孩提时代并非其它,常常似乎是一连串的稀有事件。它产生的映像非常强烈,甚至在岁月流逝之后,那精神上所受的打击也仍有使我们颤动的力量。”[2]现代作家站在已功成名就的存在点上,追根溯源,回顾着、审视着、剖析着,他最初是如何有了这种存在状态的胚芽以及这胚芽如何发展。蒙台梭利认为:“儿童并不是一个只可以从外部观察的陌生人,更确切地说,童年构成了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一个人是在他的早期就形成的。”[3]17鲁迅甚至提出:“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4]566自传中的童年(青少年)叙事着重讲述孩子的内心经历,以及童年经历和以后的生活之间隐含的密不可分的联系,使童年真正成为个人历史的第一幕。
巴金在创作活动中一直都很关注主人公的人格构成和精神力量,他的自传就是以童年和少年时代为叙事重点,展现自我人格的形成与发展。巴金虽然生长在一个封建大家庭,但是从母亲那里接受的“仁爱”思想,使他渴望爱并企图把爱分给他人。巴金在《我的幼年》中说:“是什么东西把我养育大的?我常常拿这个问题问我自己。当我这样问的时候,最先在我的脑子里浮动的就是一个‘爱’字。父母的爱,骨肉的爱,人间的爱,家庭生活的温暖,我的确是一个被人爱着的孩子。在那时候一所公馆是我的世界,我的天堂,我爱一切的生物,我讨好所有的人,我原意揩干每张脸上的眼泪,我希望看见幸福的微笑挂在每个人的嘴边。”[5]5然而,亲人的死亡使巴金感受到了失去生命、爱和幸福的悲哀,产生了悲剧意识。女仆杨嫂的死,使“‘死’在我的眼前第一次走过了”,“我哭得很伤心”。母亲的死,使“我深深地感到了没有母亲的孩子的悲哀”;二姐死后,“我感到了恐怖”;“父亲的死使我懂得了更多的事情。我的眼睛好像突然睁开了,我更看清楚了我们这个富裕大家庭的面目”。死亡在巴金心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气质敏感的巴金开始用悲剧的眼光审度人生,思考社会和人生中的诸多问题。由童年体验建构的这种心理图式具有某种稳定性,能潜在地规约或控制着成年后的行为方式和性格特征。巴金在封建家庭中所目睹的仆人们的种种苦难遭遇,使他感到了社会的不公,并产生了反抗的思想。“我找到了我的终身事业,而这事业又是与我在仆人轿夫身上发见的原始的正义的信仰相合的。”巴金在自传中讲述了个体生命的成长历程和自我人格的形成与发展。《最初的回忆》和《家庭的环境》中的讲述都比较详细,包含了大量的场景和各种细节,而思想人格基本定型以后的《写作的生活》就相对简略,由此可见,叙事的重点是对人格形成与发展起关键作用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郁达夫在《小说论》中指出:“小说家在小说上写下来的人物,大抵不是完全直接被他观察过,或者间接听人家说或在书报上读过的人物,而系一种被他的想象所改造过的性格。所以作家对于人物的性格心理的知识,仍系由他自家的性格心理中产生出来的。”[6]26在小说中成功地塑造了零余者形象的郁达夫,在其自传中围绕自我生命体验,展现了自身人格特征的形成与发展过程。零余者的性格特征在郁达夫身上主要表现为孤独、自卑、敏感,而这种性格特征是由郁达夫的童年经验造成的。童年世界是人格行为最初形成的地方,童年经验直接影响着人的个性、气质及思维方式的形成和发展。郁达夫出生在一个破落的乡绅家庭,三岁丧父,母亲代替父职为家计经常外出,两个哥哥又在外求学,年幼的他主要由一位婢女照顾,孤独与郁达夫如影相随。在孤独的童年里,郁达夫体验最深的就是饥饿。少年时孤儿寡母试图向店家赊一双皮鞋的经历,又使郁达夫体验到了因贫穷而遭到羞辱的痛苦。贫困是一种经济上的压迫,从表面上看它直接指向物质生活条件和环境,制约和规定着人的社会地位,事实上它却能通过人肉体的承担进而渗入和压迫人的精神和灵魂。孤独和贫困造成的精神压抑都对作者的个性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经济上的窘迫又造成了自卑,使他更加敏感,“又因自小就习于孤独,困于家境的结果,怕羞的心,猥琐的性,更使我的胆量,变得异常的小”。他在同学们眼中是“一个不善交际,衣装朴素,说话也不大会说的乡下蠢才”,在学堂里自然成了“一个不入伙的游离分子”。留学时在异国他乡面对日本人的侮辱与欺凌,他产生了更强烈的自卑感和孤独感,在精神上是“一个无祖国无故乡的游民”。郁达夫借助这些关键性的人生事件,勾勒出个人的成长经历和心路历程,展示了自我人格的形成和发展。
《从文自传》在对湘西世界的整体扫描中包含了自我的成长史,作者将自我成长的根源追溯到湘西的自然山水和古朴人事的蕴育。沈从文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校教育,独特的湘西生活给了他最重要的人生养料。儿童时代的沈从文厌倦私塾教育的沉闷枯燥,却热衷于探索课堂外、自然中的一本大书。“尽我到日光下去认识这大千世界微妙的光,稀奇的色,以及万汇百物的动静……”。与自然的亲密接触,培养了沈从文非凡的观察力,而频繁的逃学被惩罚又恰好锻炼了他的想象力。“按照天气寒暖,想到河中的鳜鱼被钓起离水以后拔刺的情形,想到天上飞满风筝的情形,想到空山中歌呼的黄鹂,想到树木上累累的果实。”敏锐的感知力和强烈的艺术直觉,是作者从事文学创作的必备素养。“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同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与水的亲密接触不仅陶冶了沈从文的性情,而且对他的创作也有直接的影响。沈从文作品的背景都少不了水,水在他的笔下不仅是一种自然景象,更是蕴涵着他对生命的理解。不受拘束,在自然中生活、成长的经历,促成了沈从文“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却常常为人生远景而凝眸”的性格,使他拥有了更开阔的人生视野,使他笔下的人事更加贴近血肉人生。沈从文的早期经历形成了他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处世理念,也影响了其作品的知觉方式和表现手法。沈从文在自传中追溯童年和少年生活,梳理了自己成为作家的缘由和自我人格的发展轨迹。
其他几位作家的自传也是以充分的童年叙事强调其个性的诞生。郭沫若童年时代对古代诗文的接触和偏爱,是其后来文学成就的远因和源头。谢冰莹作为中国第一代女兵参加北伐战争的壮举和四次逃婚反抗包办婚姻的坚韧,从其童年时对穿耳、裹脚等残害女性身心健康的封建陋习的敌视,以及绝食换取求学机会的果敢中可窥见端倪。
“自传不仅仅是一种内心回忆占绝对优势的叙事,它还意味着一种把这些回忆加以组织、使之成为一部作者个性历史的努力。”[1]8在现代自传中,作者通过对早期的、印象最深的人生体验予以理性概括和感性重塑,书写自我个性形成和发展的历史。
二
现代自传叙述传主的成长经历,反映其思想、个性由幼稚走向成熟的过程,因此传主的形象不是静态的统一体,而是动态的统一体,传主本身及其性格在自传中都成了变数。现代作家在自传中再现个人的成长经历,并突出成长的原因和方式,呈现斑斓的人生和世界。
“从社会学的角度看,每一个人的成长都会受到一些人的影响,这些人从正、反两方面丰富着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和对社会的认识。在观察这些人扮演的社会角色过程中,青少年领悟到不同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逐渐确立自己的角色意识和生活方向。”[7]125心智尚未成熟的青少年在认识自我和建构人格的过程中,需要成长引路人指点迷津。在现代作家自传的叙事结构中,成长引路人是一个重要的构建要素。
个人的成才需要正面引路人,引导和帮助他健康成长。在儿童成长过程中有一个较长的对父母的依赖期,因此,在人生的最初阶段,父母通常对儿童的成长有最重要的影响意义。父母的言行举止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儿童对周围世界的认识,甚至左右着他们个性气质的形成和发展。在男主外女主内的封建家庭中,孩子在幼年时代和童年时代受母亲的影响会更大。母亲的影响是作家自传中不可或缺的环节。胡适将《我的母亲的订婚》作为自传的“序幕”,介绍了母亲的身世和经历。《九年的家乡教育》则更详细地讲述了传主和母亲共同度过的九年家乡生活,及母亲的言传身教使他得到的做人的训练。沈从文也认为他的气度似妈妈的较多,“她告我认字,告我认识药名,告我决断——做男子极不可少的决断”。郭沫若在自传中用大量笔墨介绍了母亲的出身和个性,在他眼里,母亲是一位开明、乐观、资质聪明的女性。她虽未读过书,但耳濡目染也识字并背诵好多唐诗。“我之所以倾向诗歌和文艺,首先给予了我以决定的影响的是我的母亲。”巴金也把母亲看作他的第一位老师。父母是孩子的保护伞,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不再满足于家庭的狭小天地,他们要探索未知的事物,接触真实而复杂的社会,逐渐地长大成人。在传主告别童真,踏上探询新知的旅途时,“兄长”扮演了伙伴式的引路人的角色。“兄长”们接受了新学,在传主的成长过程中给予了必要的教育和引导,对传主自我精神主体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积极的导向作用。
在郭沫若的发蒙阶段,他的大哥郭橙坞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一个人。郭橙坞年轻时喜欢做诗,刻图章,讲究写字,也学过画画,13岁进学,但几次秋闱都未能及第,1903年考入成都东文学堂。在外来文化的影响下,他成了启蒙运动的急先锋,除了提倡放足、女子读书外,还把大量的新书报源源不断地寄入家塾中。《启蒙画报》、《经国美谈》、《新小说》、《浙江潮》等书报都成了郭沫若的课外读物,各种上海出版的蒙学教科书,如格致、地理、地质、东西洋史、修身、国文等等,也成了他在家塾里使用的课本。1905年,郭橙坞赴日本留学,他想让郭沫若同去,但遭到父母的反对。郭沫若虽未能同去,但大哥向他灌输的富国强兵、实业救国等思想,却启迪他去思索:“我这以后的生活是应该采取了另外一种路径的。”郭沫若曾说:“一个人在年青时的可塑性最大,一个人要成为什么,主要就在年青时的教育。”[8]426郭沫若虽然并未像大哥期望的那样走实业救国的道路,但大哥的浪漫主义气质,积极接受新事物、新思想,勇于创新等精神品质对他人格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郭橙坞去日本后并没有学实业,而是随时流学了法政,回国之后成了一个军阀的官僚。
谢冰莹的二哥对她的成长产生过很大的影响。谢冰莹在县立高等女子小学读书时,二哥曾寄给她一本胡适翻译的短篇小说集,在这本书的影响下,她对短篇小说感到莫大的兴趣,自己也想学着写,从此与小说发生了关系。谢冰莹能够从军也是由二哥促成的。二哥认为,当兵是锻炼她的体格,培养她的思想,供给她写作素材的好机会。他为谢冰莹指出了一条解放自己,改变命运的道路。
巴金在精神上的觉醒和智力上的发展都得到了大哥的帮助。巴金通过阅读大哥购买的新书报,得到思想上的启蒙。他离开成都到上海,以及后来到法国留学,都得到了大哥的资助。巴金一直怀着感激的心情怀念他的大哥:“我本来是一个愚蠢的、孤僻的孩子。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助,也许我至今还是一个愚蠢的、孤僻的人罢。”但善良聪慧的大哥却变成“旧社会中一名诚实的绅士”,最终被旧制度杀死。
郁达夫的长兄郁曼陀是对他有重要影响的人。郁曼陀工诗善画、作风严谨、品行方正,在他的影响下少年郁达夫养成了勤奋刻苦的习性。学术与知识间的相互切磋,也使郁达夫受益匪浅,尤其是对他在中国格律诗的训练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郁曼陀除了督促弟弟好学上进外,对郁达夫的生活和职业也远为筹划。1913年,郁曼陀赴日本考察司法,携郁达夫赴日留学,这是郁达夫人生道路上最关键的一步。虽然后来由于生活环境和职业志趣的差异,郁达夫与长兄有过矛盾冲突,但他对长兄一直都怀着敬畏之心。
胡适能到上海读书以及报考庚款留学,也都离不开二哥的帮助。人生旅途中偶遇的“兄长”式的朋友也会在作者的成长中扮演起伙伴式的成长引路人的角色。沈从文是通过一名印刷工人接触到“五四”新文化的,但同样对他的思想产生了重大的冲击。在这些作家的成长过程中“兄长”都曾给予他们鼓励和帮助,扮演了正面引路人的角色。但这些正面引路人本身也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他们最终都未能战胜黑暗走向光明,有的腐化堕落,有的被恶势力迫害致死。他们的遭遇给作家们提供了反面参照,在“坏”的对比下,“好”更清晰坚定。
中国最早接触西方文化的知识分子都是通过著书立说或办刊物等方式,深刻地影响了现代作家思想的形成与发展。从自传中可以发现,在青少年时期,中国现代作家都是通过阅读对新的思想文化有了深入的了解,从而促使其价值观念的变革和现代人格的形成。他们通过自己的探索,最终找到了实现自己梦想的道路。这些作家都是在“兄长”的影响下,走上了不同于父辈的道路,但他们在接受新的思想之后,又都超越了他们最初的认同对象。
三
“成长不是一次性的行为,人总是在各种不同的经历中不断成长。”[7]190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总会有些独特的,有象征意义的事件。在现代自传中,“出走”是现代作家生活中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事件,成为能够代表作者阶段性成长的象征性的仪式。他们或是为了求学,或是为了谋生,走进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环境,不断接受新的文化体系和价值观念。
20世纪初,青年人离开故乡到大城市去接受现代教育是很普遍的。“五四”时期,科学精神、科学理念得到大力的宣传和广泛的传播,科学作为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已经深入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的思想中。当时的新式学堂里都开设了数学、几何、地理等课程,现代作家也都在青少年时代的求学中开始接受新知识。郁达夫在少年时代就辗转嘉兴、杭州等地求学,忧郁敏感的郁达夫初次离家到嘉兴时,怀乡之情很强烈,就把全身心投入学习作为排解怀乡愁思的手段。胡适13岁就离开寡母到上海读书,上海的学习生活使胡适从“乡下人”转变成“新人物”。在澄衷学堂念书的胡适,从英文的《格致读本》中“懂得了一点点最浅近的科学知识”,并用它来批判孟子的行善主张和荀子的性恶说,支持王阳明的看法,他以此做的演说《论性》很受同学的欢迎,自己也感到很得意。胡适只在澄衷学堂读了一年半,“但英文和算学的基础都是在这里打下的”。科学在当时的中国知识分子心中不仅是新的知识,而且代表了新的价值体系。科学知识的习得又进一步改造了他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现代作家自从离开故乡,脱离那种由地缘和血缘维系的宗法制度后,人生就带上了明显的流动性。
身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现代作家既强烈感受到西方政治、经济、文化侵略所造成的民族痛苦,有向西方学习探求民族解放道路的迫切要求,又深切地感受着几千年封建专制所造成的精神痛苦,渴望从西方文化中寻求个性解放道路。这双重的历史要求是现代作家接受西方文化的最初动力,也决定了他们对西方文化的选择和吸收的方向。
出洋留学被现代知识分子看作自我实现的出路和寻求救国真理的必由之路。胡适在度过了一段萎靡堕落的生活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终做出了赴京参加庚款留学考试的决定。“胡适旅居上海的六年,是有关精神探险、个人不受拘束成长的六年。但上海的声望、作为新观念领导中心的地位、它所提供的大量机会、它具有的现代设施等等,都并不能使胡适及许多他的同代人完全满足。实际上,中国社会并不能给予他及其他许多人所要求的东西。这样,上海必然仅成为他新的探险征途中的一个中转站。”[9]19郭沫若在读中学时,对学校的课程十分不满,又没有能够填补这种不满的课外研究,内心异常焦躁,留学热的蔓延更使他对留学欧、美有着很大的憧憬。“在那时最理想的目标是游学欧美,其次是日本,又其次才是京、津、上海”,郭沫若的想法在当时的知识青年中是有普遍性的。
“中国人也敬畏日本的惊人成功,但这种成功仅加强了西方价值优越的信念,使中国人对西方更加向往。中国学生到日本,主要不是学习日本的方法,而是通过日本来学习西方的知识。”[9]22郁达夫、张资平、谢冰莹等都曾留学日本,但留学日本只是他们学习西方的一种折中的办法。张资平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英文程度不够,才选择报考东洋的。谢冰莹也在自传中写道:“我有一个计划,是想在东京再努力读几年日文,然后把托尔斯泰,狄更斯,罗曼罗兰,巴尔扎克……几位我最崇拜的作家底全部杰作,介绍到中国来。我的英文根基没有打好,不能从英文翻译,那么只好走这条比较容易走的路子;何况东京的出版界又是那么迅速,无论一部什么有名的著作,只要运到东京后,不到半月,日译本就出来了;而且售价很廉,怪不得这么多人来东京留学,特别是文人。”这都表明,中国人到日本留学的比较多,可能是由于地理的接近、经济的节省、文字的类似等外在因素,他们纷纷将希翼的目光投向西方。出洋留学使青年们接受新的知识、新的思想,同时也经历了巨大的文化碰撞和价值落差,是他们人生中最具有转折意义的事件。
处在社会动荡、政局混乱的现代中国,个人只能在不断变动的时空中艰难生存。与同时代的其他现代作家相比,沈从文的“出走”经验更为特殊。沈从文15岁就离家开始了行伍生涯,由于部队的不断换防有机会了解湘西各地的地理风光和民俗风情。军旅生活使他看到了愚蠢的杀戮、残酷的压迫及军人的正直和同伴的善良,同时又使他有幸接触到了历史和文学,引发了他对智慧的倾心和对生命价值的思索。“知识同权力相比,我原意得到智慧,放下权力”,因此,他怀着强烈的自主意识迈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走出湘西。
人生中总有一些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契机。出走标志着现代作家开始步入新的人生阶段,虽然未来的生活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坚定的理想和信念,使他们克服了最初的疑惧,走向新生活成为他们的必然选择。一次次的出走经历,像一道道节节上升的螺旋,构建了传主的成长历程。
作家自传的成长叙事对于建构主人公的人格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主人公生命的每一阶段,都既使他的人生经验不断丰富,又使他的人格不断完善。正是从自我个性的诞生、成长的引路人、成长的仪式等方面的叙述中,主人公的个性特征在系列行动中得以彰显。
[1] [法]菲力浦·勒热讷.自传契约[M].杨国政,译.北京:三联书店,2001.
[2] [法]安德烈·莫洛亚.论自传[J].杨民,译.传记文学,1987(3).
[3] [意]玛丽亚·蒙台梭利.童年的秘密[M].马荣根,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
[4] 鲁迅.南腔北调集·上海的儿童[M]//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5] 巴金.我的幼年[M]//巴金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6] 郁达夫.小说论[M]//郁达夫文集.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
[7] 苪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8] 郭沫若.如何研究诗歌与文艺[M]//郭沫若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9] [美]周明之.胡适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选择[M].雷颐,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