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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心学影响下的徐渭诗歌创作流向变化探析

2015-02-20

关键词:心学徐渭王阳明

李 丹

(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

明代的徐渭是一位杰出的书画家、文学家。徐渭自己说:“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薛应旂评他的诗是:“句句鬼语,李长吉之流也”。袁宏道称他:“有明一人”。黄宗羲《青藤行》说:“岂知文章有定价,未及百年见真伪。光芒夜半惊鬼神,既无中郎岂肯坠。”[1]可见,他们都给予徐渭的诗歌很高的评价。

徐渭的一生都在创作诗歌,他始终把诗歌作为其生命存在的主要形式之一。他十分看重自己的诗歌,曾自己在经济拮据时筹集资金刊刻自己的诗集,目的是让自己的诗歌能够流传后人。徐渭的诗歌创作以受到王阳明心学的影响为分界。早期诗歌创作多模仿拟古之作;中年时期受到心学影响逐渐将目光投入到现实社会政治之中,创作逐渐显现出自身的特点;到其晚年,其诗歌创作越发深刻,注重挥洒个人内心真情实感。徐渭的诗歌直面现实人生,具有震撼人心的深刻力量。

一、前期诗歌创作流向

(一)模仿与雕琢

自唐代以后,从宋元以来,诗歌领域就逐渐形成了尊崇盛唐诗的风气。到了明代以后的前后七子,更将拟古的风气发展到极端。徐渭自小才情甚高,早期诗歌创作虽然已经非常成熟,但受到整个诗坛风气的影响,明显可以看出受崇尚盛唐的复古风气的影响,诗尽力写得开阔壮大,但雕琢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如作于嘉靖二十一年的《韶州观音洞》:

释门临水不胜奇,旧说西天本若斯。石自生成元五色,峰如削出只三支。空中云气妆难象,炉里香名问莫知。直欲追游昏黑境,休辞秉烛尽兰脂。

诗人作此诗时正值青年,胸中自是充满豪情与抱负,诗人只有登高远眺才能看到诗中的“释门”、“石”、“峰”等景物。诗中所选取的景物都是宏大之景,并不显得狭小局促。但是可以明显看出诗中对于景物的描摹只是停留在表面,一味追寻开阔与宏大。“空中云气妆难象,炉里香名问莫知”一句,虽然眼界很宽,但是对于空中之景与炉中之物的描摹则显得只是流于表面。因此从整首诗可以看出,诗人极力模仿盛唐诗歌来进行创作,但极少有自身创新之处。再如《登滕王阁》:

南浦雄州开水上,高台积翠绕天涯。匡庐地远连秋树,荆楚山长入晚霞。新阁不巢唐幕燕,暮林多下汉江鸦。归船便取章门路,西去郊原日易斜。

这首诗与《韶州观音洞》作于同一年。从整体上看,这首诗的意境比较开阔,写得已经很成熟,能看出是模仿杜甫的风格。但诗中欠缺的是一些作者真实的情感,因此诗就显得比较平淡。再加之选取了“树”、“晚霞”、“燕”、“鸦”等一些意象的单纯叠加,少有新意。从整首诗来看,似乎显得形式大于内容,让人感觉诗人只是在炫耀自己的技法,只是在显示才学,呈现自己作为儒士的文化素养,并没有实质性的创新。

(二)呈现浪漫青年才士形象

徐渭年幼时父亲就已去世,因自己为父亲与婢妾所生,徐渭自知改变不了庶出的命运,再加之他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与徐渭年龄差距很大,都已娶妻生子,因此徐渭的内心从小就有一种自卑的孤独感。但徐渭从小就聪慧过人,他也自视才情甚高,所以徐渭身上表现出的就是极端自卑又极度自负的性格,这也是其后发狂的原因之一。徐渭早年的诗歌理所当然地体现出与其性格相似之处,这一时期的作品大都注重形式上的表现,旨在于向世人呈现自我的青年才士形象。如《桃花堤上看美人走马》:

一镜围湖水,千峰绕梵宫。大娘回剑器,小伎落惊鸿。影深穿柳日,蹄响带花风。望断梨腮粉,红尘一道中。

古代文人大多风流倜傥,徐渭也不例外。诗人骑马到桃花堤上看美人,既见舞剑器之女性,又见舞姿惊鸿之伎。诗人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来看待所见美人之技艺。伴随着花儿中的马蹄声,诗人穿过堤岸边的柳树,远远看那暗自垂泪的美人,愿与她一同在尘世走一遭。诗人作此诗正值青春年少,对于爱情也心生向往。从诗中可以看出,作为一个站在男性角度审视女性姿态与神情的男子,诗人展示的是一个具有才情的青年男子对于一个女性的同情与爱慕。读者也可以从中看出一个青春浪漫的青年才士的形象。

又如《海樵山人新构二首》(其一):

古莽伏圆址,新构敞方榭。去家不百步,连山凡几架。衡门夹栟榈,卑池注微泻。群峰列窗牖,佳木依檐瓦。碑碣墙垣中,阶级陂陀下。旷霁坦以来,远暮苍然化。亭北指夕月,高台啸清夜。嘉宾燕屡入,丽人时或迓。卧榻楔岩石,旁户达僧舍。主人胡不归,樵海未云罢。束樵溯游风,于兹焉息驾。

此诗为嘉靖二十三年诗人二十四岁时所作。徐渭从小跟陈鹤学画,奠定了他绘画风格的基础。陈鹤字鸣野,号九皋,别号海樵山人,出身于绍兴世袭百户的军官家庭,因少年病弱,辞去世袭军职,在绍兴怪山修建飞来山房和息柯亭,广交宾客,是当时绍兴文坛的盟主。这首诗写的就是息柯亭以及周围的景色。诗人在诗中写到息柯亭的棕榈树、小池、山峰、碑碣、台阶、亭北的清啸台,并回忆往昔此地宾客来往时的繁荣景象。徐渭在作此诗时正值与陈鹤等绍兴文人结社而被称为“越中十子”,他们大多数都具有江南市民文化人的普遍特点:“性格豪放不羁,不屈服于权势,多才多艺,尤其爱好民间文艺形式。”[2]此诗中表现的大概就是追忆往昔与陈鹤等人在此互相唱和,从诗中也可想象到他们无拘无束、高谈阔论、调笑谐谑时的情景,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群青年才士的形象。

总体来说,此时期徐渭的诗歌创作从总体上来说都只流于表面,关注的也大都是外在,大部分都是拟古模仿雕琢之作。正如大部分诗人那样,青年时急切渴望得到他人认同,因而大多在诗歌里展露自己青年才士形象。他在《畸谱》中说道:“六岁。入小学,书一授数百字,不再目,立诵师所。”[3]正是由于徐渭少年时就才情过人,才能够在早期写下这些诗作,虽然大多为模仿雕琢之作,但正是由于这些积累,才为日后的创作打下了基础。此时期的诗歌值得一提的还有《西北三首》,这三首诗是与友人观看女艺人表演之后的唱和之作,诗中首句即以“西北谁家妇?雄才似木兰”开篇,描绘了一位英武女性的形象,从这一点来看,徐渭的思想是比较开放与前卫的,这也为日后接受王阳明心学奠定了基础。

二、中期诗歌创作流向

嘉靖二十七年(1548),徐渭开始追随季本、王畿探究王阳明学说,这对他的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畸谱》中说:“廿七、八岁,始师事季先生,稍觉有进。前此空过二十年,悔无及矣。”[3]他几乎把接触王学视为生命的更新。而这一年也是徐渭诗歌创作的分界线,前后创作存在着明显的不同。

徐渭对于王阳明心学的研究,始于季本以及王畿。季本与王畿都奉王阳明为师,季本虽然从王阳明受学,却依然保留了较多的传统儒学色彩,他是王门中比较保守的一位。而王畿则是王阳明最得意的弟子,是王学的激进派。在这二位的影响下,徐渭的诗歌创作流向发生了变化。

(一)继承与创新

与前期的诗歌创作相比,徐渭此时的诗歌创作不再单纯模仿前代诗人,而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创新,形成了自身的特色。徐渭在《叶子肃诗序》里斥责“‘今之为诗者’,不过是‘鸟之为人言’”的鹦鹉学舌,提倡诗歌应“出于己之所得,而不窃于人之所尝言者也”。他已经注意到了当时诗坛复古模拟倾向的弊病,提出诗歌中要写出自己的东西。

如《丙辰八月十七日与肖甫侍师季长沙公阅盒山战地遂登冈背观潮》:

白日午未倾,野火烧青昊。蝇母识残腥,寒唇聚秋草。海门不可测,练气白于捣。望之远若迟,少焉忽如扫。阴风噫大块,冷艳拦长岛。怪沫一何繁,水与水相澡。玩弄狎鬼神,去来准昏晓。何地无恢奇,焉能尽搜讨。

诗中一连用了“捣”、“扫”、“拦”等几个富有动感的词来描摹钱塘江潮的躁动不安,使诗具有很强的力度感,比较像韩愈的诗风。而诗中的语言明白浅显,则像白居易的诗歌一般。虽然诗中几乎没有一个生僻字,但却生动描绘出汹涌澎湃的钱塘江。诗人正是吸取了韩愈与白居易的特点,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即充满力度与气势却又自然流露。

又如《阴风吹火篇呈钱刑部君》:

阴风吹火火欲然,老枭夜啸白昼眠。山头月出狐狸去,竹径归来天未曙。黑松密处秋萤雨,烟里闻声辨乡语。有身无首知是谁,寒风莫射刀伤处。关门悬纛稀行旅,半是生人半是鬼。犹道能言似昨时,白日牵人说兵事。高幡影卧西陵渡,召鬼不至毗卢怒。大江流水枉隔侬,冯将咒力攀浓雾。中流灯火密如萤,饥魂未食阴风鸣。髑髅避月攫残黍,幡底飒然人发竖。谁言堕地永为厉,宰官功德不可议。

此诗明显可以看出是相仿李贺体所作,篇名就是由李贺《长平箭头歌》中“回风送客吹阴火”一句而来。“有身无首知是谁”一句把恐怖气氛渲染到极致,“寒风莫射刀伤处”则渲染了悲凉可怜的气氛。“半是生人半是鬼”则将战争对人民的祸害直陈诗中,成为流传至今的名言。而“髑髅避月攫残黍”一句把饿鬼又怕被人看见、又迫切求食的情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从整首诗可看出模仿李贺体又出于李贺体。

徐渭为人称道的诗歌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模仿李贺的诗歌,他之所以对李贺的诗歌如此青睐,是因为两人有着共同的人生体验与情感基调:两人皆命途多舛,作为极具抱负志向的文人,又屡次科举无望。在此基础之上,二人在诗歌中共同追寻而形成的审美体验也不谋而合。对于李贺诗中的那些常常刻意选取的色彩浓郁而阴暗的语言,徐渭往往把它引入到自己的诗歌中,创造出凄烈神奇、意境怪诞的形象世界。这是为了一方面凸显自己与众不同的才华与桀骜不驯的性格,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表达隐藏在内心世界的孤寂哀愤之感。“尽翻窠臼,自出手眼。有长吉之奇,而畅其语;夺工部之骨,而脱其肤;挟子瞻之变,而逸其气。”[4]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徐渭的诗歌在继承与创新之后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二)对社会现实的关注

从徐渭的心理来说,由于他从小就生活在受压制、受歧视的环境之中,内心极其敏感。在成长的过程中屡次遭受挫折,尤其是自视才学出奇的徐渭在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失败后,比起一般的文人,他的内心无疑更加悲苦。可以说,徐渭由于自身的一些遭遇,导致他在精神上的压力与痛苦是超过常人的,因此他的内心潜藏着强烈的不安定感和自卑感,对人生感到无望的同时又无能为力,但表现出来就变成了偏执与孤傲,容易与外部世界产生对立。徐渭在胡宗宪幕府中时,胡宗宪权倾东南,为人也比较高调猖狂,许多文人对其避而远之,但他对徐渭却自始至终保持着宾客的待遇,徐渭有时候去见胡宗宪也不拘礼节。从这个例子一方面可以看出徐渭确有其才智过人之处,另一方面也表现出他性格孤傲,自尊心极强。这也导致了徐渭恃才傲物的同时却对人生无能为力的双重矛盾心理,在这种心理之下,很容易对外界产生对立情绪。而王阳明的心学这时则恰恰符合徐渭的内心需要。心学从本质来说,是一种引导人们通过内省的方式致于“圣人”的学说,王阳明把自身的内省与道德修养结合起来,提出著名的良知学说。作为继王阳明之后在心学领域最著名的哲学家之一,王畿也自述:“余自闻阳明夫子良知之教,无日不讲学,无日不与四方同志相往来聚处。”[5]良知学说把自我完善作为人生的最高目标,因而要做到不以外界事物和事功的成败作为评判标准,而是以自己内心的意志为中心。在此影响下,徐渭把目光投向自身的精神领域,但最终目的不外乎通过完善自身而受到世人的肯定,他也曾幻想自己通过政治这条道路实现自己的价值,因此在精神上不同于以往与外界尖锐对立,而是转向更为现实的社会,开始对现实生活和百姓疾苦开始有所关注,反映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如《野蚕》:

越桑虽云盛,不及吴中繁,越女卖钗钏,仅可完蚕山。如斯苦拯救,良亦可悯怜,如何野蚕种,孳息多今年。曳丝满郊郭,食叶留其觔,叶叶如虫纲,枝枝垂钓缗。涎缕无所用,胶衣粘头巾,过者苦拂拭,桑女交攒颦。提筐往西园,空手归东邻,即欲贸钗珥,有钱无桑树。嗟彼机上抒,秋来鲜闻声,匪来犹可说,国输良有程。衣食无二理,蠢衣与食均,尝闻捕蝗法,及此同瘞焚。

此诗描写越中地区遭受虫灾,野蚕吃光桑叶以致越女无处采桑,无法养蚕纺丝的情形。人们不仅失去生活来源,还要面对土匪的威胁和捐税,生活陷入窘况。诗人以 “叶叶如虫纲,枝枝垂钓缗”细致地描写了桑树遭灾的情况,以“提筐往西园,空手归东邻,即欲贸钗珥,有钱无桑树”描写越女往来无助的窘境。在这种情况下,国家不但没有给予捐助,反而捐税不减且放任山匪来劫。诗人将批判的锋芒直指当局统治者,批判统治者置人民的死活于不顾。诗中对苛捐杂税与贪官酷吏给予了鞭挞和揭露。

自嘉靖三十一年之后的东南倭寇之乱,徐渭以一个平民的身份积极投入到抗倭斗争中。他对军事素有爱好,倭寇的侵扰一方面直接威胁着徐渭的家乡,激发了他抗敌的热情,一方面他也想在抗倭斗争中展示自己平生所学。这时期徐渭留下了许多与抗倭斗争相关的诗歌,如在战事结束时,有《龛山凯歌九首》赠吴成器:

短剑随枪暮合围,寒风吹血着人飞。朝来道上看归骑,一片红冰冷铁衣。(第四首)

夷女愁妖身画丹,夫行亲授不缝衫。今朝死向中华地,犹上阿苏望海帆。(第九首)

第四首是对战争情形的描绘,前两句写将士持短剑长枪,将倭寇四面包围,奋不顾身,浴血拼杀。“寒风吹血着人飞”一句则突现了惊心动魄的激战场面,寒风把飞溅的鲜血吹到战士身上。同时也表现出战斗之激烈,伤亡之众多,把双方生死搏斗的场面描写得生动传神。第九首则是写一位日本女子在家乡眺望远行打仗的丈夫,其望夫不归的期待与苦楚也被诗人以“犹上阿苏望海帆”细致描摹出。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徐渭不仅在诗中对战争有所刻画,也从日本女子的角度侧面揭露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伤害,这一点恐怕在当时是没有几人能及的。同样,从第九首也可以看出徐渭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意识,虽然是与倭寇作战,但对他们也有同情的一面,这也是在心学影响之下产生的一种难得的先进思想。

(三)对自我生命意识的探索

徐渭一生都在追寻政治上的成功,他满怀壮志,热切盼望建功立业,不过他的壮志不是将个人意识消融在家国民族的集体意识当中,而是不可遏制地迸现出个人意识。这与心学密不可分,王阳明强调“心即是理”,认为由于理存在于心中,因此“人人可以成尧舜”,并提出了“满街皆是圣人”的惊人之语。徐渭受到影响,再加之他本身就具有的平民色彩思想,使他对个人意志更为看重,因此对于他自身来说,体现的是凡夫俗子的远大理想,突显的是自我价值的不懈追求,对生命意识的探索。他积极投入抗倭战争,就是期望自己的作战才能能被发现,期望自己的价值被发掘。如《寄彬仲》:

学剑无功书不成,难将人寿俟河清,风云似海蛟龙困,岁月如流髀肉生。

万户千门瞻壮丽,三秋一日见心情,平原食客多云露,未必于中识姓名。

从诗中可以看出,“学剑无功书不成,难将人寿俟河清”一句难掩诗人对生命流逝的失落,而自身却“似海蛟龙困”,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仍然一事无成。在诗中,诗人并不直接说富贵功名,但字句之间却依然透出强烈的人生物欲。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诗人的生命意识已经觉醒,并把人生的物欲追求上升到审美的高度,追逐生命意识在审美中的体现。

徐渭诗中常常会塑造理想化的自我,他将自我推崇至理想化的境界,通过对自我的重新建构,自我创造,试图展现一个真实的自我,一个作为个体的人而存在的“自我”,这也在其诗文理论中有所呈现。如《恭谒孝陵正韵》:

二百年来一老生,白头落魄到西京,疲驴狭路愁官长,破帽青衫拜孝陵。

诗中将自身的现实遭遇与朱元璋的开国事业并列,也明白地流露出他自己的人生向往。诗中表现的情绪是自负与自哀相杂,对于现实自己心有不甘,但对现实却又无可奈何,两种情绪复杂地渗透在里面。而这一切痛与无奈的情绪最根本的原因都在于诗人渴求实现自我价值,但却无法实现。虽然极其自负,但诗人在写到自身尴尬困窘的境况时,用的是“白头落魄”,“疲驴狭路”,“破帽青衫”等词语,可以看出诗人对于现状也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因此也对自身有了准确的认识。从这些便可看出诗人对自我和个人意识的呈现。

这一时期可以说是徐渭人生中最起伏的几十年,诗人怀着满腔的热情与期待,想要通过科举实现自己的价值,但没有一次获得成功。诗人也只能通过在胡宗宪幕府实现自己的理想,但徐渭自身的性格决定了他在幕府中的生活也是不尽如人意的。徐渭生性喜爱自由、不受拘束,这也使他在幕府中生活得也并不遂意。正是由于此,徐渭才向着阳明心学中追求心性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在注重心性修养的基础上,诗人内心转而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精神上的痛苦。虽然心学给徐渭带来了精神上的缓解,但同时也为徐渭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更丰富的途径,才使得徐渭在这时期留下许多奋勇抗敌、追寻自我生命意识的著名诗篇。

三、晚期诗歌创作流向

(一)超越与发展

嘉靖四十三年左右,徐渭到达北京为李春芳掌书记。因徐渭生性不受拘束,加之李春芳不能像胡宗宪以宾客一样礼遇徐渭,因此不久徐渭便请求辞归,但受到李春芳的威胁。在这种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精神刺激之下,加上早期生活仕途上的种种不幸遭遇,嘉靖四十五年,徐渭最终发狂,将其继室张氏杀死获罪下狱。徐渭在狱中所作的大量诗篇,少了中期诗歌那种冲腾激荡的表现。在经历了世事磨难之后,表现出的是一种深沉的伤感,诗中很少有中期诗歌中的紧张情绪。徐渭这一时期的诗歌,已经在超越了中期诗歌模仿创新的基础之上,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并得到了一定的发展。

如《园中春雪》:

春雪浩茫茫,羁人坐欲僵。分明落桃李,只是少芬芳。

一片凄园栅,中宵醉洞房。何心分苦乐,人自异肝肠。

《越望亭》:

更有意思的是,这样充满悲情之智的言论,出自卓别林这样以制造笑声和欢乐为己任的喜剧大师。是的,温存有限而辛酸无限,那又如何?正是懂得了这一点,卓别林才不是浅薄的“笑匠”,他制造欢笑,是为了抹去泪水;他编织喜剧,用以超越人生的悲凉。

万里一亭孤,高城带海隅。不堪亭上望,帆落晚汀蒲。

这两首诗给人的直观感觉就是少了中年时期诗中的那种激烈动荡。诗人以冷静的笔调来描绘所见之景,即使要表现内心之感,也只用“何心”、“不堪”等词语表现,让人看到的是一位老人历经沧桑之后的沉寂与平静。诗句的推动不再是快节奏的闪现,取而代之的是诗人内心之感,因而显得平和深沉。在经历了下狱而带来的彻底与科举无缘之后,诗人的内心充满无奈的心酸,在《几上篇》中,以几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自比,以“自怜如几上,念此益酸辛”道尽了心中的酸楚。

(二)任情自然

在此时期,徐渭的一部分诗歌,转变为任性直书的风格,犹如他的水墨画那样淋漓放纵。这种风格在其五十三岁出狱后的作品中尤其突出,并在其晚年诗歌中占主导地位。此时的徐渭,面对经历的种种磨难,内心感慨良多,他对社会势力既不抱期望,亦不甘屈服,唯求任情自适的态度在此时期的诗中表现出来。同时,一部分诗歌表现出的是对自然的追求。虽然此时影响徐渭的王学继承人之一季本早已离世,但徐渭诗中的任性与自然仍然是在心学影响之下的表现。心学否定了圣人之“理”的绝对正确性,强调正确的认识必须是在人们自己的“心”中获得,故心学称“至善只在心中”。因而心学具有重要的思想解放作用。“很多时候,徐渭的思维都没有按常规进行,他不求适应现实而求表现内心,不寻求真理而寻求满足欲望。”[6]对徐渭来说,既然外在追寻实现不了自身的抱负,那么不如转向内心,追寻内心的真实想法,在经历磨难之后的内心任性自适与自然也随之在诗中体现。如: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题墨葡萄诗》)

九流渭也落何流?戴发星星一比丘。红袖曾酣楼上舞,黑风仍堕海洋舟。偷醅毕卓生为酒,辟谷张良死在留。每枉鐏罍思一报,几时将辖井中投。(《九流》)

《题墨葡萄诗》中抒发了自己因无人赏识而壮志未酬的无限感慨,同时自己年老力衰,孤苦伶仃的凄凉之情也从诗中表现出。诗人本应像“笔底明珠”一样光彩夺目,可惜却遭“闲抛闲掷”,表现了诗人的怅惘与不平。诗句自然写成,毫无造作之感,实属诗人任情之作。《九流》诗中,诗人用“偷醅毕卓生为酒,辟谷张良死在留”一句将晋代吏部郎毕卓到邻家偷酒喝和汉代张良学辟谷之术自比,可见其狂放自适。正是由于诗人任情自适,才能写心中所想而毫无做作之感。

这一时期徐渭在诸多领域的艺术创作都是成就最高的,除了诗歌以外,绘画与书法等方面也是如此。心学对徐渭的影响仍然不可忽视,在徐渭的任情自然的诗歌中,受到王学提倡的“自然为宗”的影响是不可否认的。正是由于诗人在起起伏伏的经历之后,加之思想上的积累与沉淀,顺应自身内心的想法,充分关注自身的内在需求,才能够创作出这些具有个人特色、自然天成的优秀诗篇。

四、结语

徐渭的一生可谓命途多舛,但在他身上,可以看到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执着与追逐。从他的生活经历来看,不管是少年才高、热衷军事、出入佛老,这些经历都与王阳明本人的经历有着高度的相似之处,可见王阳明及其心学对徐渭的影响之深。但是,徐渭诗歌的创作多呈现出的变化,也并非仅仅是受到王阳明心学的影响。徐渭本身在思想上就有“三教合一”的观念,再加上他本人出入佛道的经历,使他的思想呈现出较为复杂的趋势,影响到他的创作也是如此。因而,不管是他的诗歌、戏剧,还是绘画、书法,都是在诸多思想影响之下形成的,绝非文中提及的心学一家。

[1][明]徐渭.徐渭集[M].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3.

[2]骆玉明,贺圣遂.徐文长评传[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32.

[3][明]徐渭.徐渭集[M].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1325,1328.

[4]钱伯城.袁宏道集笺校[M].第二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769.

[5][明]王畿.王龙溪先生全集[M].台北:台北华文书局,1970:372.

[6]李利军.徐渭诗文研究[D].兰州:西北师范大学,20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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