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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视域下《大瀑布》中的选择与责任

2015-02-18

山花 2015年12期
关键词:欧茨吉尔伯特德克

梁 黎

存在主义视域下《大瀑布》中的选择与责任

梁 黎

选择与无奈

对《大瀑布》进行文本细读就会发现,文本中出现了一系列“选择”的主题。

小说女主人公阿莉亚在29岁的时候选择了嫁给吉尔伯特,同时,吉尔伯特也选择阿莉亚作为即将一起走过后半生的合法妻子。人的一生不停地做着选择,存在主义者认为选择是必然的、绝对的,也是无法逃避的,它存在于一切理由之外。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对于任何人来说,自由仅意味着“是选择的自由,而不是不选择的自由”①“不选择,实际上就是选择了不选择”①,这就是说,人必须进行选择。人的本质以自由选择为基础,并以自我选择得以确立。阿莉亚在29岁这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嫁人,选择是无条件的,但选择什么、如何选择却是有条件的。阿莉亚处于现实生活此时的处境中,做出了结婚的选择。萨特认为,“处境,既不是客观的,也不是主观的”①,是主客观两方面组成的总体,“是自由意义的范围境界,是人自由选择的场所”①,反映了“自在”与“自为”的一种总和关系。萨特并不是在讲人与客观环境的关系,而是突出“自为”的作用,也就是人在环境中的自我感觉、自我意识的作用。因此,选择什么、如何选择的条件就是人的自我意识。“自由选择”只是人拥有的权利,人通过“自我意识”行使这种权利,使选择带上行为个体的个性色彩。正是这种个性化的色彩使人获得自己本质的选择成为“自我选择”。阿莉亚作为女人,年龄的变化对于内心世界的影响是微妙而具体的:

无论如何,阿莉亚在关键时候订了婚。29岁可是濒临悬崖的年龄,距被遗忘的年龄30岁只有一步之遥。阿莉亚曾对这种传统观点嗤之以鼻,而到了30岁后来的几年里,过了中界线25岁,情况就不一样了,她知道的和听说过的所有人都在谈婚论嫁,进入订婚、结婚、生孩子、幻想破灭以及噩梦开始的生活轨道。仁慈的上帝啊,赐予我一个人吧。让我的生活从此开始。我求您了!②

即将跨入30岁的阿莉亚选择结婚,因为她不再具有生理及心理上的优势去对传统观点嗤之以鼻了,这正是她的自我意识在起作用,在不同状况下选择,就是根据一个人的内心变化而采取的行动。

吉尔伯特是小说中的另一位主要人物,他与阿莉亚的命运密切相关。欧茨为吉尔伯特的境遇设置了伦理层面的障碍,使其面临“自由”且艰难的选择。吉尔伯特是有地位的牧师,同时也是一个同性恋者。特定社会身份的束缚,以及同性恋对象皈依社会传统的刺激,迫使吉尔伯特重新选择今后的道路。但是,自由选择的结果好坏难料,人的自由只体现在进行选择上。这里的选择是违心的、错位的、非本真的,因此导致了吉尔伯特后来的痛苦与死亡。在无奈与痛苦的深渊中,吉尔伯特再一次做出了自由的选择,并且是终极选择:

他知道自杀带来的羞愧和绝望会在他死后长时间留存,而行为本身所包含的勇气将会被淡化,但是他不在乎,因为这一时刻来临了,此时上帝虽然将永不宽恕他,却赐予他自由的权利。②

痛苦深渊里的挣扎

《大瀑布》从一开始就抛出悬念:有人自杀了。读者不禁要问:他/她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紧接着,小说的叙述断裂,画面闪回彩虹大酒店蜜月套房,悬念揭开,阿莉亚的新婚丈夫吉尔伯特纵身跃入尼亚加拉大瀑布。吉尔伯特与阿莉亚的自由选择一开始造就了看似幸福的婚礼,然而,吉尔伯特的崩溃却由此蔓延——他不可能爱上任何女人;阿莉亚的噩梦也从此开始——她嫁给了一个不可能爱她的男人。吉尔伯特因无法忍受现实的痛苦——道德的、心理的、身体的,选择了死亡。吉尔伯特并非小说重点刻画的人物,却因其强烈的悲剧色彩震撼着读者。在意识流、心理独白、碎片化等表现手法的烘托下,人物因自由选择导致的极端痛苦的内心状态以及与外界事物激烈的矛盾冲突不断冲击着读者的阅读感受。细读文本不难发现,在吉尔伯特身上有着三个方面的对立错位,我把它们总结为身份的对立错位、性别的对立错位、生存环境的对立错位(如下图所示),具有深刻的存在主义哲学蕴涵,下面揭示其存在悲剧的必然性。

身份错位性别错位生存环境错位化石爱好者牧师同性恋异性婚姻尼亚加拉大瀑布现世上帝之城人间地狱死的安宁生的痛苦

在小说中,吉尔伯特是一位神职人员,刚被任命为纽约州帕尔米拉城首个长老会教堂的牧师,他的职责在于帮助现世的人们解决在生存中出现的心理或精神方面的问题,帮助他们树立和坚定信仰,在有所寄托中不那么痛苦地活下去;然而,从小说的描写中可以看到,吉尔伯特的本性以及他的爱好和兴趣均不在此:

他(吉尔伯特)从小就开始收集印第安箭头和人工制品,但是后来“化石”却更深深地吸引了他。那些被树叶覆盖的精美遗迹记载着一个失落和难以想象的人类史前的时代。正像其他神秘的艺术品一样,这些化石让人对生活在数百万年前的生物有一个骨骼的印象,那可是神秘莫测的6500万年前啊!……②

吉尔伯特与生俱来有一种实证和科学家的气质,作为一个神学院的学生,他根本没有科学方面的教育背景,却对万事万物的存在与灭绝显示出追根溯源的极度热情,他无法解决自己生存的困惑,更没有办法帮助别人,他有太多的关于存在和生存的问题得不到圆满的解释:

……是不是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曾经存活的物种,包括植物群和动物群,都已经开始灭绝并且还在不断地走向灭绝呢?每天都如此?这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上帝创造这么多的生物,难道就是让他们为了生存而疯狂地自相残杀,最终全部都灰飞烟灭吗?人类有一天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吗?②

吉尔伯特对人类存在的终极意义有着极度的困惑和深刻的思考,困惑带来思考,思考加深困惑,他在无限循环的怪圈中无法自拔,内心的矛盾痛苦日益剧烈。他觉得自己带有某种使命,要把心中的疑问弄清楚,才在纵身瀑布的行动中义无反顾、绝不屈服。

生存环境的错位在于小说中不断出现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这一中心意象的象征意义。尼亚加拉就是雷鸣的意思,雷鸣之河,昂加拉印第安人将其命名为饥渴之水。大瀑布千百年来不断吞噬着人类世界的生命——那些粗心者和献祭者。纵身于滚滚洪流中的人们能够轻而易举就忘记忧苦,获得宁静,无数被上帝拒之门外的痛苦魂灵在这滔滔河水中寻得安宁,无数被上帝遗忘者因这一跳而又回归上帝。

自杀,是吉尔伯特的必然结果。自杀的人,总是因为生命的负担过于沉重,因为生活过于痛苦,才选择这种一劳永逸的逃避办法。用死亡这一存在的终极形式与现世的痛苦抗争,无疑是极端消极的手段,但面临崩溃边缘的吉尔伯特决绝地选择用死亡换取对于痛苦的逃遁和解脱,他也许又是幸运和幸福的。吉尔伯特选择了死亡这一最后的可能性,与现世的一切永诀,反抗并挑战了世俗权威。他完成了虚无到死亡的全面体悟,完成了从无到有、由有至无的全过程体悟。这一过程,充斥着孤独、荒谬、痛苦、虚无与绝望。

在欧茨诗化的叙述中,我们看到吉尔伯特崩溃的迹象,思考其陷入思想泥潭甚至疯狂而不能自拔的原因。其实,每一个走向自杀之路的人,都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和勇气解脱自己的内在矛盾,他们都死于这种矛盾的白热化。死亡使吉尔伯特的人生成了一出不可改变的悲剧,使人生中的一切努力和理解遭到贬值。可是,这毕竟是吉尔伯特自己的选择。

道德与责任

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德克·波纳比是阿莉亚的第二任丈夫,是当地声名显赫的大律师,属于上层社会中的人物,他的命运与“爱的运河”诉讼案紧密联系着。“爱的运河”原文为“Love Canal”,位于纽约州北部。该地区于1953年由化学物质填埋场改建成居民区。多年来,不知情的当地居民已一再对莫名其妙的气味和院子里露出地面的不明物体向当局投诉,但常常石沉大海。该地区居民的癌症等疾病的发生率奇高。欧茨关注历史和社会公共事件,使其笔下的律师德克·波纳比在自由选择的过程中艰难地捍卫着道德与责任,展现了作者身上深厚的西方人文主义传统和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感。

德克接受了诉讼案。几乎是一夜之间,德克众叛亲离,遭人误解。上诉过程的艰辛可想而知,结果也不难猜测,德克成了一个悲剧英雄式的人物,不顾一切地毁灭自我。诉讼案被驳回,德克·波纳比被控人身伤害,被撤销了律师执照。不久后死于一场车祸,一场经过精密策划的车祸。“爱的运河”诉讼案涉及尼亚加拉大瀑布市的权力高层,威胁着他们相互依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关系网。这张网绝对复杂、深不可测。个人的良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正义在强大的权势之下如此脆弱。无论怎样努力,就算搭上性命也于事无补。德克的经历让我们感受到一种与人、与现实、与自然抗争所产生的有形和无形压制时的无奈与痛苦。

正如前面所论述的,选择是无条件的,人类每时每刻都面临选择。但怎样选择却是有条件的。这就涉及一个道德的问题。说得简单点儿,就是人在做选择时应该使自己的选择成为一种道德的选择;如果人在选择时不考虑到道德的因素,环境会给他施加压力,逼迫他做出道德的选择。在存在主义者看来,道德选择和选择行为本身一样无法回避,只要选择进行着,选择者就不得不考虑道德因素,这是存在主义选择的附加条件。但是,什么样的选择才是“道德的选择”呢?这也是德克抉择艰难之根本原因。在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中,“道德”并非我们所说的“社会公德”,而是建立在自我选择基础之上的个人道德向度。

然而,两难的境遇、相悖的理论,并不妨碍欧茨笔下主人公的行动以及他们在行动中所显示出来的道德倾向。人是可以自由地超越他过去的重负的,就像德克在将自由选择付诸行动的过程中,对自己所属阶级的超越、对自我的超越。存在主义的选择就意味着具体的行动,实实在在地介入生活,不是天花乱坠的空想,不是站在半天云里对着生活发感慨。做出选择的人,要脚踏实地的把自己的意志付诸行动,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行动中去并做出结果。德克在两难中做出了艰难的选择,便义无反顾地投入了为社会公益而战的事业中。在德克与老朋友克莱德·考博恩的最后一次谈话里,德克道出了这样选择的原因,那就是良心与公正:

“我现在所做的,克莱德,就是要听从我自己的本性一次。不是跟在钱的屁股后面走,而是跟着我的良心走。”

良心!克莱德看着德克,觉得有些恐慌。

“你能负担得起良心吗,德克。你是波纳比家的一员。但这可不会永远改变啊。”克莱德停了一下,他想微笑,这笑容意味着他们还是好兄弟,但是他忍住了。“你这样做是会付出血的代价的,你撑不过今年的。”

“我没想过这些。我只想要公正。”

公正!这个词和良心一样,令克莱德露出了一丝惊恐的神色。②

欧茨让笔下的人物选择尊严和人道,选择责任和正义,赋予德克殉道者的高尚与坚韧,其实是在试图寻找一条体现生命价值与意义,告别荒诞与虚无的道路。

综上所述,《大瀑布》追问和关注的重点是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对此,欧茨的态度是乐观的。就艺术手法而言,小说使用了欧茨擅长的心理描写,如内心独白、意识流、象征、神秘等等,但并不晦涩难懂,在全视角展示人物内心世界的同时,也表达了存在主义层面的哲学思考。

注释:

①[法]让·保尔·萨特:《存在与虚无》(陈宣良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617、617、702、702页。

②乔伊斯·卡洛尔·欧茨:《大瀑布》(郭英剑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9、25、26、26、55、155、201、206页。

梁 黎(1983— ),女,四川成都人,文学硕士,四川广播电视大学讲师;研究方向:西方文化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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