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明观:乡村、城市平等观
——乡村文明复兴引领生态文明新时代①
2015-02-16张孝德
张孝德
新文明观:乡村、城市平等观
——乡村文明复兴引领生态文明新时代①
张孝德
从人类文明历史演化的大时空和长周期看,乡村与城市的关系不是先进与落后的关系。城市与乡村作为人类文明全部演化信息的携带者,就像阴阳两极构成的太极一样,它们之间是一种不可分离、不可替代、生克制衡的平等关系。城市与乡村的公平性,不仅表现在人类文明演化过程中两极交替演化的规律,还表现为两极之间生克制衡的平衡关系。农业文明时代是携带着乡村文明信息充分显化时代,也是东方文明鼎盛的时代,近代以来是城市文明信息充分显示的时代,也是西方文明复兴走向世界的时代。当代人类所面临的人与自然失衡、南方与北方失衡、物质与精神失衡、农业与工业失衡、科技与文化失衡等一系列阴阳失调的危机,都与城市与乡村失衡密切联系。从乡村文明复兴中重构城乡两极文明的新关系,是人类走向生态文明新时代的历史必然。在当今世界范围内,能够担当起对有巨大惯性的世界城市文明走向进行校正使命的国家是中国。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可能是单纯城市文明复兴,只能是在中国乡村文明复兴中,重构生态文明时代的新城乡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乡村有大乾坤,乡村文明复兴是事关人类文明的天下大事。
城乡平等文明观; 乡村文明复兴; 生态文明时代
我们生活在诸多关系失衡的时代。人与自然失衡导致了能源环境危机,工业与农业失衡导致了全球粮食危机,传统与现代失衡导致了多样化文化破坏的危机,物质与精神失衡导致了世界性精神缺失的危机,南方与北方失衡导致了全球贫富两级分化的危机。
我们发现,所有这些失衡危机与乡村、城市失衡密切相关。乡村与城市作为携带人类文明演化信息和能量的两大载体,二者关系的失衡是造成当代人类文明危机的深层原因所在。
近代以来,起始于西方的工业文明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新时代,城市成为影响人类文明的天下大事,成为人类文明发展方向与文明程度高度的时代标杆。然而,星斗运转,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人类文明从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的转型,当时代太阳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并登陆到东方大陆的时代背景下,我们发现,在时代春天阳光沐浴下,“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乡村中也有大乾坤,乡村不仅是命系中国的大事,也是事关世界文明的大事。
在时代给予的制高点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城市文明主导时代的式微,乡村文明复兴渐起时代的开启。乡村文明复兴并不意味着人类文明将再度回到农业文明的时代。乡村文明复兴是对当代世界出现的城市与乡村两极文明失衡矫正的时代需要。在乡村文明的复兴中,重构乡村与城市的均衡关系,不仅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必然,也是21世纪生态文明时代发展的必然。
一、一种新文明观:乡村、城市平等的文明观
(一)乡村与城市是人类文明演化全信息的两个载体
在现代城市文明主导的理论与话语体系中,乡村与城市属于两个不同等级的概念。城市是这个时代文明、进步的标准,乡村是这个时代落后、愚昧的代名词。
然而,当我们将视野从工业文明时代这个有限时空,拓展到人类文明历史的大时空和长周期中,则可以发现,乡村与城市的关系不是先进与落后的关系。城市与乡村作为人类文明演化信息的携带者,他们之间是一种不可分离、相互不可替代的关系,就像中国古代的阴阳两极构成的太极一样,乡村与城市特有的相互生克、对立统一的平等关系,是构成人类文明生生不息演化的原动力所在。
一花一世界,一个种子中有大乾坤,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复杂多元化的生命世界的统一性,以及其演化的秘密都隐藏在小小的一粒种子中,显示在一朵花中。
考察人类文明演化的秘密,可以发现乡村与城市就是构成人类文明演化的阴阳两极,是人类文明演化“种子信息”的携带者。文明是人类社会在不同地区和不同时代,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居住方式和文化形态的总和。在属于人类文明的组织中,能够把属于人类文明的全部要素集合起来的是乡村和城市。虽然国家也集合着人类文明的全部信息,但国家不是人类文明演化的种子态信息源,而是乡村和城市所携带文明信息的显化形态,国家与城乡的关系就像种子和大树的关系一样。
(二)乡村与城市携带的信息等量、功能生克互补
乡村与城市就像构成太极的阴阳两极一样,属于一体两面、对立统一、相生相克的关系。按照“孤阴不生、孤阳不长”的自然演化之道,城市与农村之间的对立统一、相生相克的互动机制,形成了人类文明演化生生不息的动力。
近代以来,在西方城市文明占据主导地位的背景下,人类形成的所有理论既根源于城市,也都是为城市文明服务的。即使关于乡村的理论,也是站在城市的一端所看的乡村。在当今世界主流理论与话语体系中,乡村缺乏属于自己的独立的解释理论。在这样一个有限的时空中,我们误认为,这就是世界本来的全部存在。其实根源于城市的信息,只表达了人类文明的部分状态,绝不是全部。一个完整世界文明的信息来自乡村与城市两极。其实乡村与城市根本没有高低之分,他们所携带的信息是等量的,所具有功能既正反相对又阴阳相合。两者不可分离、不可偏废(见表1)。
表1 乡村与城市携带对称信息
表2 乡村与城市携带的功能
在工业文明主导的时代,人类形成了一整套根源于城市文明系统的概念,并以这些概念为标准,又形成了一整套现代化的理论标准。如来自城市的开放、自利、竞争、创新、自由、理性等概念都被认为是先进的概念,相反,与此相对的封闭、利他、共生、传承、保守等被认为是落后的概念。如果我们滞留在当下工业文明主导的世界空间中,这是对的。
但是在21世纪的今天,当我们站在时代高度看乡村与城市时,可以发现乡村与城市是构成人类文明演化不可缺少的阴阳两极。中国太极理论告诉我们,一阴一阳则为道。老子在《道德经》(第二章)中讲“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一阴一阳谓之道,讲的就是宇宙中不存在绝对孤阴、孤阳的事物,宇宙生生不息的演化动力,就在于阴阳的生克互动之中。
城市主导的文明标准,认为自足封闭的乡村一定落后,然而恰恰是在自足封闭的乡村中形成的城市没有的物质财富自养体系,使乡村获得了城市所欠缺的持续发展与安全发展的特性。中华民族成为世界上最长寿的文明,其秘密就在于中华民族有一个由乡村所提供的稳定安全的自养系统。这个高度分散的乡村自足、自养体系文明,一方面使中华文明获得了一种长治久安的稳定的物质给养保证,另一方面也使得中华民族文明种子在大空间高度分散中,获得了规避风险的能力。而各种要素高度集中的城市系统,能使城市获得乡村没有的要素集聚效应,但城市在开放中依靠外源获得财富快速增殖功能的同时,也使城市文明成为持续发展差、规避风险不足的文明。两千多年前,快速崛起古希腊、古罗马的城邦文明,就是一种短命的文明,其根源就在于此,今天的工业文明出现不可持续危机也是如此。
乡村形成的封闭熟人社会和以宗法、村规民约为纲纪的乡村自治治理模式,与城市生人社会和基于个人权利保护的民主法治模式相比,就一定是落后的治理模式吗?其实不然,基于内生约束机制的乡村自治管理模式,恰恰使中国古代社会成为一个管理成本低、难度小的国家。我们希望的理想的社会治理模式是小政府大社会,其实这个理想治理模式在中国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在老子无为而治、儒家仁德治理思想的指导下,古代中国建立起世界上管理成本最低、政府干扰社会最小的治理体制。中国汉朝官员人口比是1∶7 000,唐代是1∶3 000。而今中国官员与人口比为1∶194。如果以国家财政养的口径,中国官员与人口比是1∶18,美国是1∶12,日本是1∶28。
而基于外部约束的法治社会,则是一个高成本管理的社会。当然,并不是中国的乡村宗法自治管理就一定比城市生人社会的法治民主管理优越,而是要说明这两种管理是适于两种不同的社会关系而形成的,有自己独特的适应性和功能的治理模式。从20世纪80年代末起,我们把本来属于生人社会的民主选举制度,不加改造地输入到熟人社会的农村,到20多年后的今天,这一实践仍在乱象中,无法流畅运转。
受土地制约导致物质财富的有限供给,所形成的节约、低能耗、慢节奏、慢流量的乡村生产与生活方式,就一定是落后的吗?并不完全如此。开放的城市系统,形成的交换经济,确实有乡村所没有的高效率生产方式,但维系这种高效率的生产方式,又必须以高能耗来支持,以不断膨胀的高消费来满足,以高成本的政府管理和社会管理来支撑。以一系列高度分工复杂的系统所支撑的城市文明,是一种高能耗、高消费、高成本,同时也是高风险、不可持续的文明。当代人类遭遇的能源环境危机,恰恰是城市文明形态发展到一定程度所带来的。我们孤立看城市与乡村所携带信息,各具不同功能,也各有利弊。
(三)东西方文明属于两类不同的文明模式
人类文明的演化史就是一部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交替鼎盛的演化史。人类文明非常公平地为两极文明提供了信息显化的机会。
乡村与城市作为人类文明的两颗种子,生发出两种不同的文明模式: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近代以来对于东西方文明和文化差异的研究是国际学者持续关注的热点。从显化形态来看,我们可以发现一系列中西方文明的差异性:在生产方式上,中国是一个农本经济国家,西方从古希腊开始是一个工商业经济的国家。在社会治理上,西方是民主法治,中国是宗法德治。在社会伦理上,西方是崇尚个人自由、自利竞争,倡导诚信、正义与公平,而中国是崇尚集体互助,利他共生,倡导孝悌、仁爱与忠信。在思维方式上,西方善于深入微观的实体分析,定量分析和理性分析,东方则是善于面向宏观的关系思维,进行系统整合的悟性思考等等。我们把所有这些差异从根源上进行探究,可以发现,东西方复杂的差异根源于构成这两种文明模式的逻辑起点不同。这个逻辑起点就是乡村与城市。尽管在东西方文明的体系中,都有乡村与城市的存在,但是城市与乡村在东西方文明形态中扮演着迥然不同的角色。中华民族是根源于乡村社会的文明,西方文明是根源于城市社会的文明。
乡村是生发出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的种子,中国的五千年文明根源于农耕经济,农耕经济的载体是乡村。中华文明属于世界上成熟度最高、最具有持续性的乡村社会主导的文明。乡村不仅是农耕经济的载体,也是中华文化发育、储存与传承的载体,更是中华五千年文明长寿的秘密所在。自秦始皇统一中国以来,在两千多年的朝代更替、外族侵扰中,古代城市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但中国文明的传承没有中断,因为中国文明的种子在乡村,只要乡村存在,中国文明传承就会延续下去。
复兴与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已经成为当代中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战略内涵。但是,有一个问题必须澄清:使当今中国人感到自豪的绵延五千年的华夏文明,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国学,也不能等同于孔子和老子。从文化生发的角度看,中国五千年的传统文化是依托古代高度发达且成熟的农业经济而形成的,而农业经济的载体是乡村。
作为中国文化渊源经典的《诗经》《易经》《道德经》,我们不能简单地将其归结为古圣贤的天才之作,应将这些经典视为在中华文明这棵大树上绽放的花朵。为这棵大树提供营养的是这棵大树的根,而这个根就是中国乡村文明。《诗经》就是中国古代乡村农耕祭祀、乡村农耕生活、乡村民风的诗意表达。《易经》系辞讲,是古人仰观天象、俯察地理、中看人和的成果。为什么中国古圣贤要观天象、察地法、观人和,是因为这些是古代农业生产所需的最基本的三大要素,即天地人。所以构成《易经》逻辑起点的三爻就是从天地人开始。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讲的道,也是农业生产无法离开的天地演化之道。不论是治国还是做人,都要遵循天地之道,都要按照天地之道进行。
中国古代社会也存在发达的城市,但城市在中国的功能与西方是不同的。就像男人身体中也有雌性激素一样,不发挥显性的作用。中国古代城市也具有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和工商业经济中心的功能,但城市所有的这些功能,不是内生于城市本身,而是内生于与城市联系的广大乡村。决定中国古代经济命脉的农业经济在农村,即使生发在城市的工商业经济也与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城市中生活的许多经商人家在农村,在城市获得的财富,最终会回流到乡村去。为中国提供官员的科举制度的教育,也不在城市而在农村。中国古代教育体制,选拔使用在官府,而教育则在广大农村。在中国官员中实行的告老还乡制度,使城市的政治生态与农村有紧密联系。总之,在古代中国,乡村与城市的关系,是一棵大树的树根与树冠的关系。乡村是这棵大树的根,是这棵大树的生命所在,即使这棵大树的树冠被摧毁了,只要有根在,大树仍然会重新成长。
相反,从城市这颗种子中发育出来的古希腊、古罗马文明,与古代东方文明模式完全不同。西方的城市不仅仅是政治、经济、文化的集聚中心,同时也是政治、经济、文化的载体。在中国,城市则是乡村经济、政治与文化表现的载体,而西方城市本身就是这些因素的根系所在。古代最早诞生于爱琴海地区的城市,不是内生于当地乡村社会,而是来自外来民族对原有定居民族征服之后集中定居而形成的城邦。出于自我保护和统治,征服乡村的需要而形成的城市,决定了西方的城市与乡村的关系是一种征服与被征服、不同等级的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中国的城市与乡村则没有如此清晰的阶级关系。
住在城市中的征服者,为了获取足够的生活必需品,维持集中定居的民族生活,通常要做两件事:一是使被征服的居民变为奴隶,通过对他们的奴役,掠夺获取生活必需品;二是在集中定居地发展手工业,从事商品交换来弥补生活必需品之不足。如此作为西方文明起点的城市具有这样一些特点:一是城市与农村的对立。古代西方奴隶与奴隶主的对立实际上是城市与农村对立的表现;二是城市作为商品生产和交换中心,作为征服民族对全国政治、经济的统治中心,成为外来民族携带的游牧文化显化张扬的最佳场所。而游牧文化所具有的开发性、流动、殖民等文化基因,在城市文明体中得到充分发育,成为后来的西方文化。
城市与乡村在东方文明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不仅决定了东西方不同的文明模式,也导致了东西方不同的文明演化之路。中国古代五千年的文明与乡村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西方文明的兴衰总是同城市与商业联系在一起。从古希腊衰亡到古罗马毁灭都同城市的毁灭联系在一起,近代西欧的复兴,也是从15世纪地中海的城市与商业复兴开始的。
总之,纵观人类文明史,我们会发现,乡村和城市作为人类文明的两极,在不同文明时代,都曾成为引领人类文明的主导模式;在不同文明时代,都为人类文明作出了应有的贡献。由于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在地球空间分布中表现为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所以乡村与城市交替鼎盛的互动,又变成了东西方文明之间的交替兴衰。15世纪以前,是东方主导的乡村文明鼎盛时代,15世纪后,是西方主导的城市文明鼎盛的时代。15世纪后,西方文明走向世界的过程,就是从西方文明这颗大树上结出的城市的种子,不断播种到全世界的过程。
如果说五百年前,人类文明从古老的农业文明走向工业文明时代的春天,是从地中海的城市复兴带来的文艺复兴开始的;那么,五百年后的今天,当代人类从工业文明走向生态文明时代的春天,将从中国乡村文明的复兴开始。
二、城市不是普世文明,乡村有乾坤也关天下事
(一)城乡两极生克制衡律:最优均衡与常态均衡
城市与乡村的公平性,不仅表现在人类文明演化过程中两极交替演化的规律,还表现为两极之间生克制衡的平衡关系。
城市与乡村两极具有开放与封闭、自足与分工、生人与熟人、竞争与共生、物质与精神、农业与工业、集中与分散、自然与社会、自利与利他、科技与文化等一系列对立统一关系。按照孤阴不生、孤阳不长的宇宙演化规律,乡村与城市必须按照生克制衡的均衡规律进行演化。
城乡两极的均衡规律,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信息和能量释放最大化的均衡。这种均衡态一旦出现,就是人类文明演化的鼎盛时期。另一方面是维系文明运行常态的底线均衡。一旦超出底线均衡,文明社会就会出现解构、衰退,历史也会强制性地进行自我调节,使城乡关系回到常态均衡上来。
(二)中国古代乡村文明的常态均衡与最优均衡
中国古代乡村社会主导的五千年文明的演化过程,就是一个乡村与城市之间不断进行自我调整、回归均衡的过程。
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以农为本、以乡村为根的社会,必须借助城市来弥补自身的不足,才能实现乡村文明社会的常态发展。自足的乡村经济,需要开放的城市交换经济系统来弥补自身的不足。分散乡村治理也需要依托城市进行集中管理弥补,维系乡村社会的常态运行。中国古代社会不是一个纯乡村社会,也不是纯农业经济。在乡村和农业的基础之上,不仅形成了中国特有的繁荣发达的城镇体系和发达的手工业系统,也形成了中国古代特有的发达金融业、交通、运输以及服务业与传统手工业的各种行业组织。可以说,在现代城市文明系统中衍生的一、二、三产业,在中国的古代都存在。
但是在中国古代社会,无论工商业和服务业发展到如何高的程度,有一个界限不能突破,这就是城市资本和工业的发展必须保持在不能对乡村社会和农业经济的侵蚀均衡上。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中国古代社会形成了一整套的农本商末、固农抑商的制度与政策体系。从商鞅变法规定的奖励耕战,到汉文帝的重农措施,到清初恢复经济的调整,都是重农抑商政策的体现。
中国古代长期实行的农本商末的经济思想和政策,是对乡村与城市常态均衡内在调整的结果。中国古代形成的朝代更替过程,就是一个强制使社会不断回归乡村与城市均衡发展的过程。导致中国古代朝代更替,如西汉、唐朝、北宋、明朝和清朝等农民起义爆发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土地兼并严重。而乡村土地兼并的深层原因,就是城市工商业经济和城市资本的过度膨胀,导致城市资本对乡村土地的兼并,最后导致整个农业社会基础的瓦解,最终演化为颠覆政权的农民起义。正是在这样的沉重代价下,历代统治者为巩固其长久统治都曾实行过抑制土地兼并的政策和措施,如王莽篡汉后实行王田制,北魏、隋、唐实行均田制,王安石变法实行方田均税法等。
中国古代乡村主导的文明体系,是一个让乡村携带的文明信息充分释放的体系。在这个文明体系中,虽然也有城市发展,也存在城市与乡村发展的均衡,但这是一种低水平的均衡。在这个体系中,城市所携带的信息和能量,不能有效地释放,所以中国古代长期处在低水平重复循环的演化中。
在乡村文明主导的城乡二元互动的系统中,乡村文明所携带的具有阴性特征、内敛、封闭、自我完善、注重心力等因素的发展,使人类社会应有的开放系统的社会资源的整合力、开放的社会分工释放出的生产力、激励个体、鼓励创新最大限度释放人类创造力的发明,受到严重限制。这种自足、封闭、低流量、缺乏创新活力的高安全文明模式,无法适应人类文明发展的需要。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从15世纪开始,起源于地中海城市文明的复兴,成为引领近代以来人类文明发展选择的文明模式。
(三)城市不是普世文明,全球城市化成为少数人独享的文明
无论当今正处在快速城市化轨道上的中国,对城市化带来福祉的期望值有多高,但是当我们站在人类文明时代给予的高度,看到一个真实的现实前景是:城市主导人类文明的时代正处在式微中,城市给当代人类带来的代价已经大于收益。就像古代的乡村文明有局限性一样,现代的城市文明也不是人类的普世文明。全球的城市化已陷入高成本、低收益、负效应大于正效应的困境。
今天世界城市化人口已经达到50%以上。但这些进入城市的人,并不是都在享受城市化的好处。《世界报告2007:我们城市的未来》称目前30亿的城市人口中有10亿居住在“贫民窟”[1]。这些已经成为城市癌症的城市贫民窟问题,主要发生在发展中国家的城市中。如果减去发达国家10亿人口,那么在发展中国家的城市,有50%属于生活在贫民窟的居民。其实发展中国家的贫民窟现象,并不是一个孤立问题,其恰恰与发达国家城市化联系在一起。
近代的城市文明是一个必须依靠足够的外部资源和市场来支撑的高成本文明。这种高成本的文明模式与主宰当代世界优胜劣汰的丛林竞争规则相结合,使近代以来世界的城市化,在世界范围内形成了赢者通吃、城市化两极化发展。处在劣势地位的发展中国家城市成为发达国家城市化的成本转移对象。城市文明成为少数竞争优势国家独享的文明,而大多数进入城市化的不发达国家成为城市化的牺牲品。
在开放系统中,城市具有的自我扩张性,决定了城市资本的扩张,一方面农村持续提供廉价的劳动力,另一方城市资本的扩张,必须有消费市场的不断扩大跟进,这就需要有更多农民变成市民来满足这种需求。城市化导致的农民进城,又为资本进入农业领域创造了条件。城市化的过程就变成了一个城市替代农村、乡村消亡的过程。
在工业化初期,西方发达国家走向城市化的过程中,城市吃掉乡村只是在发达国家自身范围演进。但进入后期,即使本国的乡村全部城市化,也不能满足城市资本扩张的需求,所以西方发达国家占据优势的城市资本的扩张,就需要发展中国家的城市化来满足。
这就形成了当今世界发达国家的城市发展,与发展中国家城市两极分化的效应:一端是发达国家城市换挡升级,跨国资本持续扩张,另一端是发展中国家大量城市化贫民窟的出现。在拉丁美洲和非洲的贫民窟的背后是世界性的小农经济的破产,而小农破产的世界性格局恰恰是美国式农业资本主义在这些国家扩张的后果。西方现代化农业向发展中国家拓展的结果,造成了大量市民的同时,城市未能为这些市民创造就业机会。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发展中国家陷入城市化的陷阱不能自拔,发展中国家的城市化成为满足发达国家城市化发展的牺牲品。
(四)城乡两极失衡是现代文明危机深层根源
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城市盲目扩张,导致城乡关系失衡带来诸多城市文明危机的世界中。尽管城市化带来大量贫民窟人口,已经成为许多发展中国家不能承受的社会难题,尽管全世界还有10亿人处在粮食危机之中,但占据主流的理论却依然大讲21世纪是人类走向城市化的世纪,全球城市化是人类文明不可阻挡的潮流。
主流理论对此解释是,这恰恰在于城市化率不够,只要达到发达国家城市化率,许多问题可以解决。可是拉美许多国家的城市化率已经很高,这些问题不仅没解决,反而在加剧。在现代占据主流理论与话语体系背后,有一个假定在起作用,这就是城市是当今人类文明的普世文明,是世界文明发展的终结选择。在这样一个假定的限定下,我们就不能对已经敬在神位上的城市化说三道四。
解决当代人类文明危机,最需要突破的是被不公平的话语权与理论掩盖和扭曲的现实,最需要突破的是要让城市从神位走向人间。我们必须承认,目前在城市系统产生的问题,无法在城市系统本身得到解决。城市的过度膨胀导致的城市与乡村失衡,已经到了城市与乡村常态均衡的底线。近代以来,西方城市文明走向世界的过程,表现为一个城市替代乡村、城市剥削乡村、两元归一的过程。城市与乡村对立,已经超出了维系人类文明正常运行的底线。
起始于西方的城市文明,所携带能量和信息已经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已经过度膨胀的城市文明,导致乡村文明的大量消失,已经使当代人类文明陷入阴阳两极失衡的危机。城市文明已经进入物极必反的时期,城市文明主导的人类文明的时代已经走向尾声。
如果人类文明的终极目标是成为一个只有全球化的城市,没有乡村文明的世界,那就意味着人类文明将走向死寂。因为人类文明演化的动力,恰恰根源于城乡两极生克互动之中。
矫正失衡的城乡关系,是从源头上化解当代人类文明危机的重大战略。如果说乡村孕育了古代农业文明,城市孕育了近代的工业文明,在城市与乡村两极文明所携带信息与能量都已在人类文明史上展示过的背景下,走向生态文明的当代人类,所要走的文明之路,只能是一条不弃城市、也不舍乡村的文明之路,是在一个更大的时空上重构城乡两极均衡关系的新文明之路。
当代人类面临的危机,不仅仅是发达国家所讲的仅仅与他们相关的能源与环境的危机,还有与发达国家关系不大的世界粮食危机、大量乡村消失导致传统与现代断裂的人类文明多元文化断裂的危机等。
总之,当代人类所面临的人与自然失衡、南方与北方失衡、物质与精神失衡、农业与工业失衡、科技与文化失衡等一系列阴阳失调的危机,都与城市与乡村失衡密切联系。要破解人类文明阴阳两极失衡的危机困境,我们最需要做的,不是继续让城市文明单极化继续扩张,而是需要乡村文明的复兴。从这个意义上讲,乡村有大乾坤,乡村文明复兴是事关人类文明的天下大事。从乡村文明复兴中重构城乡两极文明的新关系,是人类走向生态文明新时代的历史必然。
三、中国乡村文明复兴,开启人类文明新纪元
(一)中华文明传承危机,倒逼中国走向乡村文明复兴之路
既然西方工业文明是在城市化一端走向死胡同的文明,中国特色生态文明建设,就必须从中华民族五千年乡村文明一端,探索医治现代工业文明危机新思路、新空间,从重建城乡两极新均衡中找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之路。
当代中国走向乡村文明复兴之路,是一条充满曲折的艰难之路。因为,近代以来,恰恰在于我们古老的文明系统,缺乏西方城市文明这样的因素,未能发育出现代工业文明,使我们陷入落后挨打困境,所以,追赶西方的现代化,实现城市化,成为近代以来几代中国人渴望实现的中国梦,成为中国人的一种情结。目前理论界把圆中国梦与城市化联系起来,甚至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也与实现城市化联系起来,是可以理解的。特别是在中国城市化率超过50%,中国终于从几千年的乡村文明社会走向城市文明主导的社会,离我们近百年来追赶西方现代化的目标越来越近的情况下,更加形成了快马加鞭,甚至陷入群体非理性来推进中国城市化的格局。
但是,我们仍然坚信,当代中国在追赶城市化的问题上,理性回归指日可待。因为目前的这种格局恰恰是一个走向极点回归,实现新平衡的时期。首先,已经实现超过50%的城市化阶段,是中国转身走向新文明道路的最佳时期。我们必须清楚,中国需要西方城市文明,但我们绝不能把中国完全变成西方式城市文明的中国,这将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错误选择。一个没有乡村文明的中国,不是中华民族的复兴,而是西方文明在中国的复兴。况且,这样文明的中国,既不是中国文明需要的,也不是世界文明需要的。失衡的世界文明体系,缺少的已经不是城市,而是乡村文明,需要是一个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均衡的中国。
其次,中华民族永续发展不允许,受城市与乡村两极制衡发展规律的制约也不允许。我们应该认识到,50%的城市化维系着中国文明结构平衡最高限,至少在现阶段是如此。如果我们要持续走下去,蕴藏在中国民族系统的乡村文明的自救力量就会发挥作用,历史的规律就会发挥作用,历史将会以强制的力量,让中国在付出代价中回归到新均衡。
我们绝不能忘记,中华民族是一个乡村文明为根的民族。无论我们如何追赶西方的现代化,乡村文明是中华民族不能触动的底线,让乡村消亡的城市化,在西方可以,在中国不行。城市可以使中国实现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的对接,但中国梦不能通过城市来圆。乡村兴,则中国兴,这是中华民族演化几千年的铁律,是不能触动的底线。
中国作为一个巨体量的文明国家,中华民族的命运与世界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如果中国在历史路口走对了,将是中国与世界的福祉,如果选错了,中国和世界都会付出代价。在世界城市人口已经超过50%,中国城市化率也超过50%的背景下,中国未来走什么路的问题,已经不是中国自身的问题,处在历史十字路口的中国,已经成为影响世界文明发展走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砝码。如果中国继续走西方式的城市化之路,不仅会导致中国城乡发展关系失衡,也会使城乡关系已经失衡的世界更加失衡。相反,如果中国选择走乡村文明复兴的重建城乡均衡发展新文明之路,那么,中国将开创一个改变中国与世界文明发展航向的新纪元。
(二)生态文明时代将再度从乡村文明复兴起航
近代以来,中国每一次重大转型时期变革,都是从农村开始。毛泽东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走的是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20世纪80年代邓小平领导的改革开放,也是从农村承包责任制改革开启了中国改革开放新时代。当代中国走向生态文明时代、走向中华民族伟大之路,也必须再度从乡村文明的复兴开始。
近代以来西方之所以成为工业文明的原创者,是因为15世纪后兴起的工业文明与西方传统的古希腊古罗马的城邦文明具有高度契合性。党的十八大在世界范围内首先明确提出走向生态文明新时代,也是因为中华民族五千年传统文明与生态文明新时代具有高度的契合性。生态文明所需要的无论是物质形态的新能源、生产方式、生活方式,还是精神与文化层面的自然观、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均与中国传统文明相吻合。生态文明与中国五千年文明契合,具体又表现为与中国乡村的高度契合。在今天的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从乡村起航,已经不仅是一个概念,更是一个事实。
表3 生态文明时代与中国农耕文明的契合关系
首先,清洁能源更喜欢农村,而不是城市。清洁能源对于中国农民并不陌生。万物生长靠太阳,中国古代农业就是利用清洁能源的农业。由于太阳能、风能是一种相对均衡,可以直接使用的清洁能源,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太阳能、风能。清洁能源的这种特性,决定了人越少的地方,人均可以利用的太阳能资源越丰富。按照太阳能的这个特性,人口分散居住的乡村比城市人均可利用太阳能多。生态文明时代的新能源喜欢农村和小城镇,而不是人口密集的大城市。
目前中国有三项新能源、清洁能源的产品走在世界前列,分别是屋顶太阳能热水器、电动自行车和摩托车以及沼气。无论是技术发展,还是生产能力、市场额度,中国均是世界第一。特别是电动自行车和摩托车的保有量已经达到3亿辆,远超过汽车保有量。而且这三项产品的主要市场不是大城市,而是乡村和小城镇。为什么这三项技术使中国能够走在世界前面?并不是欧洲和美国人没有开发这个技术能力,而是中国有欧美没有的乡村市场。按照新能源技术发展趋势,未来中国能够最大限度开发新能源、使用新能源的市场在中国的乡村和小城镇。未来的乡村和小城镇完全可以实现生活能源的自足,甚至会形成乡村新能源向城市输送的局面。
此外,搞生态文明建设所需要的天人和谐的自然观、利他伦理系统整合观,也与中国古代文明观相吻合。古代农业生产依靠天地之力,由此形成了中国古代尊天敬地的天人和谐观、天地人三才合一的利他伦理的系统观。从这个意义上讲,十八大之后,习近平主席提出基于中国传统文化自信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其深层根源是当今时代需要中华文明与中国传统文化。因为生态文明建设需要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中国的儒道文化。
当代人类遇到的不仅仅是能源和环境危机,还有文化与精神的危机。西方工业化对人类最大的贡献,是依靠科技的力量,形成了让物质财富高效率生产的文明体系,但这同时又使工业文明成为一个去精神化、去文化的过程。在生态文明时代,人类文明演化面临的主要矛盾,已经不是缺少技术与物质,而是缺少精神与文化的背景下,古老东方文明创造的文化因时代的需要而再度复兴。
时代需要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而中国五千年文化之根在乡村。不仅生态文明建设需要中国乡村的复兴,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复兴也需要中国乡村文明的复兴。
(三)使地球变成地球村的现代科技,让中国乡村就地文明化成为现实
到目前为止,世界范围内所有城市化的过程,都是按照城市替代乡村、城乡两元归为一元路径进行。乡村在工业化时代之所以处在被城市替代的位置,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受技术条件的约束,远离文明中心的乡村,不能就地与城市同步分享时代文明的成果。但是在21世纪的今天,中国乡村文明发展是站在西方工业文明发展肩膀上往前走,是站在地球已经变成地球村的时代往前走。
“地球村”(global village)由加拿大传播学家麦克卢汉1967年在《理解媒介:人的延伸》一书中首次提出。他所预言的“地球村”在今天的社会已经变成了现实[2]。特别是在今天使地球空间更加压缩、更加扁平化的,已经不仅仅是现代移动互联网技术,还有高铁和高速公路等交通技术,还有可以使人类在任何一个地方可以直接使用的分布式、移动新能源技术。
传统的城市之所以占据着独享文明进步的优势,是因为城市具有乡村不具有的可以低成本享受工业文明时代的信息、物流和资源的优势。而在21世纪的今天,从移动新能源、移动互联网、移动交通这三项技术中收益最大、带来最具有革命性变化的是中国的乡村。这三项技术可以使分布在960万平方公里上的中国乡村能同步与城市共享现代信息资源、物流资源和新能源。令我们感到遗憾的是,今天中国所走的城市化之路,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三项技术对中国乡村文明就地文明化的作用。
这三项技术将会彻底改变人们对中国乡村发展前途的认识。可以肯定,这三项技术将会对中国未来乡村文明建设产生革命性变革,会使中国古老的乡村在这三项技术支持下,焕发出无限生机、发展潜力和魅力。乡村不再是愚昧、落后的代名词,相反,中国古老的乡村甚至比现代城市更加文明、能使生活更美好。因为,现代技术可以使城市拥有的乡村也能拥有,而乡村所有的更加贴近自然的生态环境、就地享受的生态食品、符合人性的乡情等,则是城市短缺的。
富足而有诗意,自足而开放的乡村文明生活不是神话,这在今天的中国许多农村已经是事实。在现代技术支持下,只有城市才能成为产业载体的概念,将会发生革命性变化。未来的乡村不仅仅有农业,还可以成为新总部村、文化创意村、信息村、科研村、文化村、大学村、养老村、金融村、禅修村等。我们会越来越发现,属于当代人类的高端的智能产业、文化产业、高端服务业最佳工作场所,不在城市而在乡村。
我们坚信,恰恰是那些具有悠久历史、丰富自然资源与文化的乡村,将是未来最稀缺的资源。我们将乡村比喻成一块尘封的玉,这不是诗意的比喻,而是既定事实。
(四)中国乡村文明从来没有停下追赶时代的脚步
中国乡村文明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发展最成熟的乡村文明。中国乡村是中华民族的功臣。如果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那么我们必须说,没有乡村就没有中华五千年文明。乡村是中国最基本的国情,不认识乡村,就无法认识中国。中国乡村对中国的贡献巨大,过去是这样,近代也是这样,未来更是如此。由此决定了我们必须感恩我们的乡村、尊重我们的乡村、保护我们的乡村。
中国乡村是世界上自主性和主体性最强的乡村。在西方文明体系中,乡村是依附于城市的,而中国乡村作为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之根,文化传承之载体,使得中国乡村具有很强的独立性。处在高度分散且封闭状态的乡村,与高度集中的城市相比,确实处在弱势状态。其实这不是乡村本质,只是外相,秉承苍天之性、具有大地之德的中国乡村,不会像城市那样表现自己,也不会像城市那样为自己而争夺。但我们绝不能因此而鄙视乡村、贪得无厌地剥夺乡村。你可以在一定时间内不重视它,但你不能长期不重视它,你可以让乡村为城市作贡献,但你要知道中国乡村所承受的底线。我们不要忘记,推动中国几千年改朝换代的历史,最后起决定作用的是中国的乡村和农民,这样一种规律,在西方不存在,但在中国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所以古人讲“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这里的水就是乡村与农民,所以毛泽东讲,“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在中国高歌城市化的今天,我们对此要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五)中国乡村是世界上最具有自我调适力、创新力的乡村
在中国,乡村与城市的关系,是阴与阳的关系、是树根与树冠的关系。在今天这个急功近利、追求当下,喜阳不喜阴,喜快不喜慢的非理性时期,我们对城市与乡村关系的认识正在被颠倒和误读。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城市快速发展,城市成为中国经济增长的载体。我们误认为一棵硕果累累的大树,与树根没有关系,我们为了得到更多果实,就希望把所有的空间都让树冠来占领。在这种错误思维的指导下,我们发现乡村是多余的,乡村占用土地是一种浪费,于是就有今天在一些地方大规模的拆村进城之举。
今天,我们必须回到对乡村与城市关系认识的正见上来。我们不能忘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城市繁荣与发展,是源于一个扎根中国大地的乡村不断为城市提供营养。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承包制改革开启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新历程,是承包制的成功为城市改革形成示范效应;20世纪90年代,是由中国农民创造的乡镇企业,成为最早进入中国市场主体的企业;进入21世纪以来,城市经济和城市化成为中国经济增长的引擎,又是2.5亿农民工为城市发展提供了廉价的劳动力,在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2 000万农民工默默地回到家乡,几乎是零代价帮助中国度过了金融危机。
中国改革30年的发展事实表明,中国的农村和农民不仅从来没有停下过创新的脚步,而且往往还是时代创新的引领者。我们应该公平地讲,在中国改革开放的30多年中,中国农村和农民与城市相比对改革需求最大、承受改变的压力最大,所发生的变化与进步也最大。这恰恰是改革开放30年中国快速变化的秘密所在。
特别是在今天,小农经济被认为是农村落后的代表,赶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拖了中国农业现代化的后腿。这种认识是对中国农村和农民创造力的鄙视和误读。20世纪80年代,通过承包制改革,农民再次回到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小农经济之后,中国的农民在走向现代化农业之路上从来没有止步不前。
我们看到的一个真相是,中国农民以其特有的智慧,使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不仅保留了精耕细作的传统,也通过各种民间自主创新的方式有效地实现了小农经济与现代机械化、市场化农业的嫁接。然而中国农民以其智慧让小农经济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获得的新生的现象,不仅没有被许多地方政府认可和支持,反而被固执地认定为没有前途,因为他们不能做大做强。所以要通过让大资本进入、通过扶持龙头企业来替代这些小农经济,通过土地流转来实现规模化。
(六)使乡村涅槃的新回乡运动日渐升温,乡村文明复兴的春天即将到来
我们不可否认,乡村萧条是一个存在的事实,但也要承认,造成乡村今天萧条的原因是七分人祸三分天灾。撤点并校、拆村进城、公共投资不足、人才流失等问题,不完全是时代的作用、乡村自然选择的结果,其中有政府的作用。不是乡村真的不行了,是我们对乡村失去了信心。中国五千年的乡村文明,不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而是一块被历史尘封的玉,是一只走向涅槃的凤凰。
放长眼量,从长周期来看中国乡村的发展时,我们可以预见,当代中国乡村处在物极必反,走向否极泰来的转型时期。乡村文明的伟大复兴,不是封闭的复兴,而是在城乡两极阴阳交变中的复兴。乡村最需要来自城市的良知先觉者,来自对中华民族有责任感的寻根中国梦的回乡者。令我们感到惊喜的是,一个新回乡运动正在升温之中。在未来5年之内,中国将会出现一个新回乡运动的高潮。从目前看未来会有五类人群返乡寻根走回乡路。
第一类是“新告老还乡者”。“新告老还乡者”是指1977年恢复高考后,通过上大学从乡村走进城市的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知识分子。未来5到8年,这些1980年代考上大学的知识分子80%将到退休年龄,他们中的一批人将带着智慧、资金回归农村,建设家乡。1977年恢复高考之后,从1977年到1980年录取的大学生有123万人,其中90%来自农村,估计未来其中将会有60%以上的人,通过各种方式,短期或长期回到出生的老家养老。如果其中有60万人回去,也意味着,他们的告老还乡,将会影响中国60万个乡村的发展。十八大新一届中央委员会组成人员平均年龄56.1岁,他们之中大部分来自农村或在农村当过知青,未来5年他们将退休。在十八大选出的7名常委中有4名曾有“上山下乡”的知青经历。这些数字将预示中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不仅会出现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批告老还乡者,而且这些告老还乡者将会得到中央决策的支持。2013年末的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就明确提出了中国要走记得住乡愁的城镇化。
少小离家老大回,叶落归根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观念。在古代中国,官员告老还乡曾是一种制度安排。这种悠久的历史制度安排,形成了中国古代特有的城市与乡村之间人才、资金和文化的交流和互动。正是这种告老还乡的制度安排,才为中华民族留下如此建筑艺术高超、文化内涵深厚的古村落。在浙江松阳县如今保留完整的如诗如画的精致完美的120个古村落,都与古代告老还乡者联系在一起。据住建部统计,从2012年4月开展调查以来,已明确中国有保存完好的传统村落1.2万个。
第二类,改革开放后外出务工的2.5亿农民工。未来5到8年,他们中很多人年龄也将达到六七十岁,退休后,他们需要回乡养老,而不愿意终老异乡。根据2012年统计数据,在2.5亿农民工中,50岁以上的农民工占14.3%,也就是说未来大约有3 570万农民工达到无法在城市就业的年龄,他们中将有90%返回家乡,约有3 000多万农民工带着他们的收入、带着城市文化回乡养老或再创业。这些青少年时期在农村长大的农民工,与20世纪80年代、90年代后出生的新生代不一样,他们对乡村有着一种无法割断的情结。通过各种机会,我对这些农民的访问调查发现,他们均表示要回乡养老,包括北京市许多开出租车的农民,虽然他们也在北京的郊县买了房子,但他们讲,儿子会住在城里,他们是打算回到老家去。
第三类,新下乡知识青年。随着城市就业难和乡村的发展,最近几年,出现了一些来自农村的大学生回乡创业的新趋势。新回乡知识青年中有一部分是村官。经过连续几年的选聘,目前全国在岗大学生村官已经达到20万人,根据计划,到2020年,大学生村官要达到40万人的规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学生自愿回乡创业,还有国内许多乡建机构专门为有意愿回乡的大学生提供培训服务。如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从2000年开始推进大学生回乡创业活动以来,截至2012年,已在全国近30个省份、200多所高校建立了200多个支农社团,深刻地影响了一大批青年人的价值观及整个社会的文化走向。这种催化作用将在未来5年内发生很大的连锁放大效应。
第四类,随着中国逆城市化出现,一批城市人会回到乡村养老和从事乡村产业的经营。随着最近几年雾霾天、交通拥挤、生活成本上升等问题的出现,中国已经初现逆城市化现象。国内学者一直认为,未来5到8年内中国将会出现一个退休高峰,城市人口老龄化高峰和逆城市化会同步出现。截至2013年底,中国老人达到2亿人,其中城市退休人员1亿人。目前在上海和北京等大城市,已经出现一些老年人到郊区和农村养老的现象。我们相信,随着城市病问题的加剧,会有更多城市人到乡村养老。由于目前中国严格限制城市人到农村购房,这也将会逼着许多城市化人到乡下租房生活。如果未来城市有10%人回到乡村养老,将会形成7 000万人的乡村养老市场。
第五类是中国6 000万华侨同胞将会寻根回乡。随着祖国的强大,在国外的华侨将会出现一个回乡寻根热。中国人往上推三代,大部分都是农村人,所以,他们要寻找的根,不在城市而是在乡村。他们的返乡,还会把世界文化、信息和市场带回乡村,搭起中国乡村与世界交流的桥梁。
总之,走向生态文明新时代、中国乡村文明复兴、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21世纪中国与世界的大事件。如果说生态文明时代代表天时,那么乡村文明复兴则代表地利,而中国民族伟大复兴则代表人和。在时代给予天时地利人和的大背景下,乡村文明复兴将开启人类文明发展的新纪元,也是世界文明发展的必然大势。
[1] [美]世界观察研究所.世界报告2007:我们城市的未来.全球环境研究所,译.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7
[2] [加]麦克卢汉.理解媒介:人的延伸.何道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陈世栋)
A New Civilization: The Concept of Rural-urban Equality ——Rural Civilization Rejuvenation Leading to the New Era of th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Zhang Xiaode
From the space-time and long period of human evolution histor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ity and countryside is not the advanced and backward, but, equal. As carriers of the whole evolutionary information of human civilization, the urban areas and the rural areas, which seem to be the composition of Yin and Yang of Tai Chi, construct an equal relation characterized by integrity, uniqueness, and counterbalance. The fairness of the city and country, not only acts in the evolution process of human civilization, also acts in the checks and balances between the poles balanced relations.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is a fully manifest information era, together with the rural civilization, it is also a golden era of eastern civilization. Since modern times is the age of urban civilization information explosion, it is also the age of the revival of the western civilization of the world. Nowadays human beings’ crisis such as man and nature imbalance, imbalance between north and south of world, material and spiritual imbalance, agriculture and industry, science and culture imbalance, are closely connected with imbalance between city and village, Human beings has to revival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areas, and this is the necessary way to construct th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era. Around the world, China is the one to bear the mission, which is to correct the direction of the world’s urban civilization with large inertia. The great rejuven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can not only be Renaissance city civilization. The only way to reconstruct new relationship between town and country in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era is rural civilization rejuvenation. In this sense, countryside seems to be destiny, rural civilization rejuvenation is a matter of human civilization.
Urban and rural equality of civilization; Revival of urban civilization;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era
2015-05-16
张孝德,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部教授、副主任,公共经济研究会中国乡村文明研究中心主任;邮编:100089。
① 此文系作者为第二届中国乡村文明论坛撰写的年度报告,原题名为:中国乡村文明复兴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