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间 的 呐 喊——读《诗经·硕鼠》有感
2015-02-14杨鑫萍
○杨鑫萍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1400)
《硕鼠》是一首魏国的民歌。从古至今,人们对于这首诗的主旨的观点,分歧不大,古人多认为这首诗是讽刺重敛的,而今人多认为是反对剥削,向往乐土的。我们将这首诗放置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来看的话,我们可以看到,魏国不仅土地较为贫瘠,而且还经常遭受相邻国家的侵略和掠夺。然而就是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魏国的统治阶级也不愿意放弃、甚至稍微收敛自己奢侈的生活,同时又想保护国土不受侵扰——扩充军备来对付外来侵略。就这样,残酷的经济压榨和无休止的兵役和徭役就成了魏国百姓身上卸也卸不掉的沉重枷锁。
说的再具体一些,《硕鼠》是劳动人民面对实行“初税亩”后受到的剥削而作的一首慷慨激昂的讽刺诗。这在众多史籍中都有所反映,如王符在《潜夫论·班禄》提到“覆亩税而《硕鼠》作。”即是指在初税亩条件下的重敛,让农民们苦不堪言,产生怨愤。孔颖达作的疏里这样说,“杜言古者公田之法十取其一,谓十亩内取一。旧法既已十亩取一,今又履其余亩复十收其一,乃是十取其二。……则从此之后遂以十二为常,故曰‘初’。曰‘初’,言初税十二,自此始也。”从孔颖达的这些话里,我们可以明显感到,“初税亩”制度之下的百姓所担负的剥削大大加重了。
初税亩的实施,使得交得起税的农民,可以开发和耕种私田。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硕鼠》中的硕鼠,比喻的并不是欲望无止境的奴隶主阶层,而是新兴的地主阶级,自由民将地主阶级喻为硕鼠以此反对沉重的剥削;而诗中“我”也并非指奴隶,指的恰恰是已经拥有人身自由权和一部分的土地所有权的自由民。我们普遍这样认为,初税亩的实施为存在了五百多年的奴隶制敲响了丧钟,郭沫若甚至评价它是“封建制度正式建立的标志”,但是这首寥寥百字的《硕鼠》,却以千年前的视角,颠覆了我们对初税亩的美好想象——无情的重敛让农民们背上了沉重的枷锁,耕种的自由要用更强烈的肉体煎熬来换取。但是世上的事哪样不是像这个一样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少之又少,往往难以两全;而每个政策的实施背后,又有多少人默默地牺牲在背后呢?
人民们受到的剥削和压迫是深重的,但是,面对剥削者如此残酷的剥削和压迫,《硕鼠》中的劳动者选择并非积极地反抗,而只是逃离;他们没有有力的举措,只是施行着“无声”的控诉。他们内心充盈着矛盾和纠结,他们难以忍受现实生活中统治阶级残忍的压迫和剥削,但他们无力做出任何改变。他们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所以只能想着寻找“出逃”的出口。他们虽然已经意识到身上所受到的剥削和压迫是由统治阶级造成的,他们的言行都透露着对统治者的愤恨与鄙视,但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想着逃离这片受尽折磨的土地,去寻找所谓的“乐土”。虽然这一方面,这反映出小农阶级的局限性,说明他们内心的觉悟还不够,反抗精神不足;但另一方面,也给我们以启示,即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在痛苦和苦难面前,要积极地去面对,要充满着希望,但也要有勇气——有改变的勇气、反抗和拼搏的勇气,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理想而努力奋斗,而不只是一味地做梦,一味地幻想。
虽然说《硕鼠》中一味追求理想世界“乐土”的做法显得有些逃避现实,但是这首诗在表达对理想社会的追求这一情感上,为后世开启了先河,这种社会理想的提出,在我国文化发展史上有着振聋发聩的作用,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硕鼠》的“适彼乐土”以及“适彼乐国”的社会幻想;到后来儒家的“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弃者皆有所养”的一种追求“天下大同”的理想社会;再到“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桃花源记》至今也为我们描绘了一个令人向往的极乐国度;后来康有为提出的他的观点,塑造了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大同之世,天下为公,无有阶级,一切平等”……后人不断的继往开来,至今未曾断绝。这优良的传统,在我国几千年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反对阶级剥削、追求幸福生活和理想社会的思想传统。尽管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条件下,这种理想几乎不可实现,但是其作用不容小觑——不仅启迪了劳动人民的落后的思想观念,而且鼓舞了劳动人民参与斗争、奋起反抗,这其中意义与价值是不能否认和低估的。恩格斯高度评价了空想社会主义理论,同时,他称赞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三位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是“属于一切时代伟大的智士之列的”,因为只有敢想在先,才有后来的行动之说。从这个角度看来,《硕鼠》的作者、这位无名的前辈诗人,也是理应属于“最伟大的智士之列”的。
这两首诗虽然在内容和情感上接近,但是批判的缘由有些许差别。《伐檀》中有“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等等这样的诗句,意思是统治者不劳而获,批判了统治者寄生虫的本质,讽刺统治者的贪。而《硕鼠》中有“三岁贯女,莫我肯顾”等诗句,以“汝”、“我”对照,从中揭示了“汝”、“我”关系的对立,“我”为“汝”付出了无数血汗来养活“汝”,而“汝”却这样对“我”这般残酷,这从中也透露出对重敛剥削的统治者深深的怨恨。
不仅如此,从思考问题的深度来看,这两首诗也有明显的差别。《伐檀》全诗强烈地反映出当时劳动人民对统治者的怨恨,更体现了劳动者“被剥削”的意识觉醒,愤怒的奴隶们已经向不劳而获的“寄生虫”统治者们提出了大胆的责问。伐木工人整日辛勤劳动,劳劳碌碌,伐檀、伐辐、伐轮,却仍旧一无所有;而那些从不劳动的统治者却占有“三百廛”、“三百亿”和“三百囷”。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一句话给出了答案,这深刻地暴露了剥削者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剥削本质,矛头直指残酷的统治阶级。尽管由于历史和小农阶级的局限性,这两首诗的作者都还不可能找到消灭这种剥削现象的方法,并且也不能透彻地领悟这种剥削现象的本质。但是与《硕鼠》中的劳动人民不同的是,伐檀者们已经明白了,辛勤劳作的躯体并不能为他们带来富裕和安宁的生活,更不能为自己开辟“乐土”,因为“君子不素餐兮”。而在《硕鼠》中,劳动人民不敢将矛头直接指向剥削阶层,在全诗甚至连剥削阶级都没有提到,而是用“硕鼠”作比,含蓄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愤恨之情,以一种更为消极的姿态去渴求寻找到“乐土”。所以,伐檀者的思考是更有积极意义的,因为它揭示了剥削者吸血鬼的本质,激起更多人反抗的意识。他们的批判更加一针见血,虽然没能够抵达事情的本质,却是一大进步。
这首流传千古的比体诗之所以能够引起人们强烈的共鸣,不仅是因为感情真挚,还在于它的喻体“硕鼠”选择得好。硕鼠的形象,是日常生活中较为熟悉的——在田野间随处可见,它的性情也为人所知。当我们一提到“硕鼠”时,人们便自然会联想到剥削人民的奴隶主马上就能联想到本诗要表达的大概内容,从而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因此用硕鼠这个喻体是非常贴切和生动的——“硕鼠”概括了二者的共同特征,抓住了本体奴隶主和喻体老鼠的共同点。同时,作者还用夸张的手法突出了“硕鼠”由于贪吃而身体肥硕,由此凸显了剥削阶级的无尽欲望和贪得无厌,这就使他们的形象更加生动和鲜明。不仅如此,用“硕鼠”作为喻体,还具有鲜明的感情色彩。从古至今,劳动人民对于老鼠的感情大多都是嫌弃和厌恶的,只要一提到鼠,许多农民都会面露不喜之色。用老鼠比喻剥削者,这与作者想要表达的爱憎情感相一致。因而,这能够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在千百年的流传中,仍能引起强烈的共鸣。
[1]高亨.诗经今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李岚.形同而质异——浅析《伐檀》《硕鼠》二诗之差异[J].传承,2010(12).
[3]童书业.春秋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